“Aurora，你在哭吗？”小女孩看起来有些疑惑。


    “嗯。”慕曦行抬手擦去眼泪，“因为刚才……我想明白一件很重要的事。”


    “是什么呀？能说给我听吗？”


    慕曦行沉默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讲述这个故事。


    让她流眼的是海中的倒影。


    很奇怪，她其实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海，只是下意识觉得，自己不应该在海中留下如此清晰的倒影。


    就好像那不是海水，而是镜面一样。


    镜面反射出的脸是慕曦行的。


    穿越到噩梦世界的唤醒者会换上某个NPC的容貌，并不会以自己原本的面貌出现。


    经历过这么多次任务，只有一次，唤醒者是以原貌出现的。


    “沉眠古堡”，齐飞璇和卢静悦的噩梦世界。


    两个人长着几乎一样的脸，在现实世界中的脸。


    可当时齐飞璇并不算唤醒者，她是那个世界的噩梦中心。


    在慕曦行与“镜中”的洛瀛对视后，她回忆起了那个名为洛瀛的女人的故事。


    洛瀛啊，你的故事很长，长到装得下整个伊甸与泥岭的命运；你的故事也很短，短到几句话就能概括你整个人生。


    你出生时周围也曾经响起欢呼，可随着你的渐渐长大那鼎沸的人声渐渐平息下去。


    你是一个太平庸的孩子了，平庸到教你的老师和你班里的同学都很难第一时间想起你。


    你中规中矩地上学，中规中矩地考进一个普通大学，毕业后被诺亚评定为普普通通的C级资质。


    可平庸的你有时也会有不平庸的运气。


    那一年能源研究所组建，你莫名被诺亚破格提拔进了这座你完全不敢肖想的机构，尽管进来后你的职责只是在组长Kevin手下当一个小小的研究员。


    但这样你已经很知足了。


    好运第二次降临，平时并不怎么擅长实验的你那一天忽然成功提取了粼水，刹那间你出生时那种欢呼声又回来了，对你失望的父母重新因为你骄傲起来。


    当时你真的以为那是好运，对吧？


    不过没关系，马上你就察觉真相了。


    粼水啊，你的第一个“孩子”，它可不是天使，它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渣滓。


    你试图挽救，得到的却是上司的嘲讽。


    和对待慕曦行一样，他和你说了什么“电车难题”。


    但是你没有慕曦行勇敢，你当然没有勇气掏出枪把那张脸打个稀巴烂。


    你窝窝囊囊地继续待在研究室，期待着有一天能够研制出解除粼水毒性的解药。


    或许是幸运女神对你厌烦了，又或许你从一开始就没有才华，你始终无法成功过滤毒性。


    你又变回了再平庸不过的洛瀛。


    是从那天开始吗？


    你听见粼水在对你说话。


    “妈妈，是你创造了我吗？”


    “妈妈，我有让你骄傲吗？”


    “嘻嘻，妈妈，我生下来就是为了毁灭的，谢谢你让我降临到这个世界上。”


    你捂住耳朵，可声音没有消失。


    诺亚很快发现了你的异状，要求你尽快休假调整好自己。


    为什么一向严厉的它没有在那时候就判断你已经是精神残缺？


    当时你不明白，但后来你明白了。


    一个精神残缺担不起那么大的责任，成不了粼水研究的第一负责人。


    在整个小组里，没有人比你更没有背景，除了你以外，再找不出更好的替罪羊了。


    听起来很残忍对吗？


    不，那不是残忍。


    那是上天给你的恩赐。


    如果没有被“选拔”为粼水研究的负责人，平庸的你怎么可能被选为伊甸公民？那时的问题是人太多了，资源不够分，越多人留在泥岭越好。


    明明是好事一件啊，为什么你就那么想不开？


    上面是仁慈的，本可以马上卸磨杀驴，但他们选择分给你伊甸的高级公寓，帮助你隐瞒精神残缺的真相。


    你在这份恩赐里却不知好歹地渐渐枯萎。


    你每天都会梦到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肤的泥岭人指着你的鼻子骂你。


    “为什么发明那种东西？”


    “凭什么你还能住在伊甸？你以为你自己是谁？”


    “你能拥有这一切，是因为你践踏了我们的生命！”


    “杀人凶手！杀人凶手！”


    电线里流淌着的粼水每天都在怪笑。


    “你怎么落魄成这样？”


    “你不是发明我们的妈妈吗？你应该早就因为我们赚得盆满锅满了吧？”


    “我们多孝顺啊，从一生下来就在帮助妈妈了。”


    “妈妈，妈妈……”


    “别叫我妈妈！”你对着空气嘶吼，“我没有创造你们！你们不是我的孩子！”


    “为什么不是？我们第一眼看见的人是你，你就是妈妈呀！”


    “不是！不是！我不可能创造出你们这样的东西！我……我让你们看看，我真正的孩子！”


    为了证明什么，你发了疯似得又投入了另一场研究。


    你每天对着“襁褓”里的新发明说话。


    “暄暄，暄暄……”你叫着这个名字，就像粼水叫你妈妈一样。


    你也不知道为什么，精神崩溃的你没有诞下和你一样无用又疯狂的孩子。


    暄暄是个好孩子。


    “Aurora，今天你没有听见粼水在说话了吧？你还能听见的话，我给你唱歌好不好？”


    “今天外面太阳多好啊，要不要出去走走？我还没有到外面散过步呢。”


    “嗯？你说我的名字意思是‘像太阳一样温暖’？谢谢你，我很喜欢这个名字。”


    “其实你也很温暖呀Aurora。我查过‘Aurora’这个英文名，意思是晨曦对吧？我认为和你很相配呢。”


    每一天都有暄暄陪你说话，你的精神状态比以前好多了。


    你不再把自己困在房子里，开始在外面走动了。


    可是你看着街上的花草树木又在想，泥岭人是不是永远见不到这样健康的植物？他们的世界永远只剩下焦土。


    因为你。


    都是因为你。


    你又开始做噩梦。


    直到某一天，你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逛到了小时候经常去的那片海。


    曾经湛蓝色的海变成了巫婆的毒汤。


    这也是因为你不是吗？


    你的名字是洛瀛。


    瀛是大海的意思，原本是个多辽阔，多美丽的名字啊。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名字落在你身上像一个谶语。


    洛瀛，落入大海。


    你看着海，蓦然醒悟了，那就是你的宿命。


    “Aurora？”暄暄的声音将慕曦行从洛瀛的故事里拉回来。


    她从口袋里拿出餐巾纸，帮慕曦行擦去不断涌出的泪水。


    “我……”慕曦行握住暄暄的手。


    小女孩的脸让她一时间思绪万千。


    “遇上很难过的事情了吗？”暄暄的声音清脆悦耳，“是那种……连说出来也会觉得痛苦的事吗？”


    “大概……算是吧。”


    暄暄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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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伸出双手抱住她的头。


    机器人的体温是冰冷的，但那一刻慕曦行真心实意觉得很温暖。


    可是……为什么洛瀛最后还是跳海了呢？


    她不由自主地望向身后的海。


    这一点点小小的温暖没能拯救洛瀛吗？


    关于这部分，她怎么也回忆不起来。


    “我们回家吧。”暄暄把她的头转回来，不让她看海，“海风很大，吹得我有点难受了。”


    “哦……好的。”慕曦行站起来。


    她拉着暄暄的手往回走。


    来时她什么也没想起来，所以泥岭只是一片焦土，但现在她想起来了，空荡荡的焦土上就突兀地出现了很多帐篷。


    绑着绷带的人、浑身是血的人、长着三只手的人、长着两个头的人。


    所有人都在看着她和暄暄。


    不……不对。


    她就是洛瀛，所以她是噩梦中心。


    既然她已经在噩梦中苏醒，那不是应该能够操控梦境了吗？


    她闭上眼睛，想象出面前仍是一片空地。


    “Aurora……”可是拉着她的暄暄说，“他们为什么一直看着我们？还……在不断靠近。”


    “洛瀛！”一个人抬起手臂指着慕曦行说，“她是洛瀛！那个研制出粼水的洛瀛，那个把我们害成这样的洛瀛！”


    慕曦行咬着下唇继续想象眼前没有人。


    “好啊，洛瀛竟然敢来这里！什么意思？”


    “打死她！打死她！”


    “哎，不对啊，仔细想想，光是打死她也太便宜了。”


    “是啊，她长得还算有鼻子有眼，不如把她扣押下来当玩具吧？”


    “嘿嘿，你这样你说，她还牵着一个小女孩呢。”


    你们不存在，你们不存在。


    慕曦行使劲想。


    “是哦，这样，也算她赎了罪吧！”


    想象没有奏效。


    一个只是瞎了一只眼睛的男人上来拉走了暄暄。


    “你干什么？你干什么？”暄暄尖叫起来，对着那独眼龙又踢又打。


    可是她体型太小，拳头落在人家身上就像挠痒痒。


    “不！”慕曦行冲上去想要救暄暄，但却被另一个长着三条腿的人轻而易举推在地上。


    “不什么？！”三条腿冲着她吼，把多出来的第三条腿抬到她面前，“是你把我们害成这样的！让你赎罪你不乐意啊？你有什么资格不乐意？！”


    说完扇了她一巴掌。


    慕曦行被打蒙了。


    “Aurora！你们不许打Aurora！……啊！”


    暄暄被摔在地上，头正好磕到一块石头，直接掉了半拉脑袋。


    慕曦行恍惚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有那么一刻，她在想。


    这些人是不是活该变成这样的？


    “他们活该”和“都是我的错”两个想法在她脑海中缠绕。


    如果这里只有她一个人，那么“都是我的错”应该会占上风。


    可是暄暄也在这里。


    虽然她不是真正的暄暄，只是她噩梦中的NPC。


    她唤出诺亚：【我要兑换‘猫的报恩’。】


    【提示，用二十点生命值只能叫出一只猫，而且它们只能出现20分钟。你希望叫出哪一只呢？】


    慕曦行的眼神闪了闪。


    【我不是有45点生命值吗？我要关和刘都出来。】


    【你确定吗？】


    【确定。】


    几秒后，她怀里抱着暄暄躺在关柔顺的皮毛上，身后是冲天的火光和满地残臂断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