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


    红喜一直心不在焉。


    她男人看见，撞了下她胳膊肘，“赶紧吃饭，别发呆了。”


    “娘你是不是有啥事？下午就看你一直坐在院子里发呆。”


    红喜回神，摇着头扒拉一口饭。


    “有人请我帮忙上门提亲。”


    “这不是好事，哪家的？很为难？”


    “给秀提。”


    饭桌上的年轻人都来了精神，本来就沾亲带故，最近葛秀又风光到不行，基本成了同辈年轻人的对照组。


    陆陆续续提亲戚孩子来找他们娘说亲的是越来越多。


    以前嫌弃人家葛秀要招赘，觉得秀不自量力，现在看到人家起来，一个个又觍着脸夸自己送上去。


    切。


    谁不知道送上门的不值钱。


    家里老大说了，“我觉得秀现在肯定不想找对象，自己一个人过得好好的，何必找个男人来管自己。”


    “总不能不嫁人。”他媳妇说：“不然找自家的，我有认识……”


    一家人盯得她心里发毛，干笑着把剩下的话吞回去。


    既然自家不行，老大媳妇索性一视同仁。


    “娘，你要是真为难，直接拒绝就好，不然惹到秀，到时候伯爷还生气。”


    可惜没人理会她。


    一顿饭最后倒是红喜先放筷子。


    “你们继续吃，我还是趁早去找大爷一趟。”


    她男人转身找出手电筒，“我陪你？”


    “不用，你累一天了，歇歇吧。”


    老小抹干净嘴抢过手电筒，“爹，我陪娘去，你们继续吃。”


    红喜看老小饭吃完了，也就没再拒绝。


    出门问他想干啥，“平时懒得狗哼，今天咋这么自觉，有事想跟我讲一声。”


    “是有一点点小事。”


    葛立洪看娘一眼，灯光没照在脸上，有些看不清楚表情，给自己鼓了鼓气。


    “我今年毕业，成绩啥样心里也有数，大学肯定是考不上的，中专好的学校不是去当护士就是当老师，我不愿意干，出去打工你和爹又不答应。”


    “这和秀有啥关系。”红喜想了想，“你也想种草莓？”


    “不是，谁喜欢下地啊。”葛立洪下意识吐槽，被娘瞪一眼才收敛，轻咳一声，小声表态，“你说，我给秀去干活的行不行。”


    “她又不缺人。”


    “我知道啊，伯爷家兄弟们多，轮不到我，我去是想正经工作，前段时间来收草莓的司机，我和他聊了两句，才知道秀明年的货都已经定出去，今年的规模肯定不行，一定会扩产，伯爷家兄弟们去帮忙一时还行，时间久了肯定要闹矛盾，还有啊，娘你难道没发现最近秀和伯爷家关系淡了好多吗？以前秀家有什么东西都给几个大爷叔叔家送，这次收草莓借着给货，就给四叔爷送了一小盆，其他谁家都没有，你不觉得奇怪。”


    红喜一点不觉得奇怪，“那吃的是草莓吗？那是钱，换我我也不舍得送。”


    “……”


    葛立洪觉得老娘真固执。


    这里头明显有问题。


    “不管两家好不好，你真想好了？不觉得在秀一个姑娘手底下干活难看。”


    “能赚钱就好，赚了钱我立马在宅基地上起房子搬出来住。”


    族里头有些人家精明，早早就把家里孩子的宅基地给申请下来，早早占着。


    红喜笑他，“行啊，你有本事不让我和你爹帮忙更好，事你自己和秀去说。”


    “肯定的！我明天就去。”


    “明天不行，等两天吧，秀家明天有事。”


    “哦对，有人上门，不过是谁啊，还值当你来专门找伯爷一趟。”


    “你猜。”


    葛立洪下意识说：“小狼？”


    “！”红喜转头，“你下午听见了？！”


    “我下午不在家啊，不过是他有啥好稀奇的，他都在村里头追秀多久了，两家都没人出来制止，不就是提前放消息让大家知道。”


    红喜一时无言。


    老旧思想沉淀太久，一时之间还真没办法转变过来。


    抬首看见前面亮灯的屋子，暂时按下话题。


    四叔爷还没躺下，自从脑袋被砸那一下后，他整个人就越来越睡不着了，家里看谁都不顺眼，对村里的事情也没啥想法，整个人精气神都被打泻掉了。


    四叔奶看着有点害怕，这几天住到隔壁老二家去了。


    晚上起来开门的是葛守仁，见红喜找他爹，进屋去喊人，拉亮灯往床上一扫，就看到他爹直直地躺着，睁着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房梁，也不说话阴森的厉害。


    “爹，你没事吧。”


    四叔爷眼珠子动了动，看见他嗯一声。


    “有事？”


    “红喜来了，说找你有事。”


    “红喜？”


    四叔爷最先想到拜托的葛秀婚事，整个人精神了点，撑起身子，披个褂子出去了。


    “咋这时候来？”


    红喜吓到了，“大爷，你最近咋了！”


    本就干瘦的脸上只剩下一层皮挂在骨头上，眼窝深深下陷，花白的头发全白，腰要直不起来。


    葛立洪也吓一跳，赶忙上前帮娘扶人坐下。


    “大哥，咋回事？”红喜看向跟在后面的葛守仁。


    葛守仁无奈，“爹他……”


    “我没事。”四叔爷指着葛守仁，“你出去忙你的吧，等立冬祭祀也没几个月了。”


    “爹。”


    “去吧。”


    葛守仁无奈地离开。


    红喜一肚子担心不敢说。


    两家亲戚关系不算近，可大爷还是族长。


    一旦族长出事，要换人，怕是族里又不安静，不是她多想，大哥那性子，没了大爷还真不一定能顺利继任族长。


    “这么晚来找我，是不是有啥要紧事？”


    红喜回神，先打起精神说来意。


    “是，今天小狼娘来找我，请我明天上门替他家小狼提亲。”


    “？”


    四叔爷现在反应慢了不止一拍。


    “顾家找你提亲，故意的啊，他们又不是不知道你不给别家人说亲。”


    红喜更担心，“大爷，是给秀提亲。”


    四叔爷愣了。


    “谁？”


    这下葛立洪都紧张地看向她娘，眼神时不时就往伯爷身上飞。


    红喜装看不见，认真说：“小狼娘说小狼喜欢秀，现在俩孩子也长大了，小狼毕业后就在家写作，稿费慢慢也稳定下来，这才觉得有资格上门提亲，就找到我这来了，说是家里礼啥的都准备好了，我明天直接过去就行。”


    “咳咳。”


    “大爷，你没事吧。”红喜起身帮忙顺着呼吸。


    “没事。”四叔爷摆摆手，“我只是没想到会是小狼。”


    葛立洪问，“伯爷，你难道没听别人说，小狼最近一直在追秀，村里人都知道。”


    “都知道啊。”


    四叔爷是不知道的那个，脑子里想啥也没说，就表情看得母子俩心慌，一时之间不知道还要不要继续去说。


    四叔爷自己说了，“小狼我记得那小孩，不太老实吧，是明天提亲？我要去给秀把把关。”


    “那我明早来接你一块去？”


    “那像啥样子，你是媒婆，替小狼求娶的，我是秀家叔爷，我自己去。”


    葛立洪激灵道，“我来吧，伯爷，我当弟弟的也去给秀姐儿把把关。”


    “好。”


    红喜这才发现自己没讲重点。


    “不是求娶啊，小狼娘的意思是她家小狼愿意倒插门。”


    ……


    “不去换身衣服？”


    一大早，葛母忙里忙外把昨天收拾够一遍的屋子又收拾了下。


    看葛秀出房间，一身旧衣裳一如往常，没忍住提醒了句。


    “今天可能会来不少人。”


    “娘，又不是第一天见，都是一个村的，今天又不是直接结婚，主角是娘你，娘去换身新衣裳？我一会还要牵旺财下地呢，穆薇说下午教我育苗。”


    之前都是直接给苗。


    后来穆薇知道她要发展起来，提过教育苗，不过葛秀拒绝了。


    占便宜不能没够，卖苗的消息，等下半年她家新大棚你种完，就把消息放出去。


    “今天还出去啊？”


    “有事嘛。”


    她打一开始就没打算留在家里。


    可惜出门前，四叔爷先上门了。


    四叔爷的改变太吓人，她看着难受，算是知道为啥前几次上门都被挡了回来。


    后来六叔专门找她一趟，让别去。


    “四叔爷。”


    “哎，来扶我一把，老了身子骨就是不行了。”


    “胡说八道。”葛秀动作比话快，把人扶到堂屋坐下，葛母给倒了杯水，脸色冷冷的。


    四叔爷瞧见也不在意。


    当初再三压下秀失踪的消息，梁子就结死了。


    他从外套里头掏出一个牛皮袋，递给葛秀。


    “这是给你的，村里得了公社新划分来的土地，现在没有生产队，一样要承包出去，你签个字，地就交给你。”


    “还是四叔爷对我好，您划给我多少亩地？”


    合作是她在场谈的，公社规划的土地是靠近县城的一个小村庄下的，和云水村的东边的地连一块儿。


    县城要扩张，小村庄正好划分到县里，十几户人家全部改为城镇户口，原本属于村里的土地全部上收。


    靠近县城郊位置，对于县城有点偏，对云水村位置很好。


    对于改户口的那十几户人家也特别高兴。


    整理后除去边边角角，农田一共一百二十亩，全部在一块儿。


    葛秀猜测自己能得多少，打开一看，三位数让她睁大眼，不敢置信地看向四叔爷。


    “这，这能成吗？”


    “怎么不能成，事情是你牵头才有的机会吧。”


    “是。”


    “是你陪着一块儿谈下来的没错吧。”


    “没错。”


    “草莓栽种技术也只有你掌握，是不是。”


    “四叔爷，大爷没说这是给族里争取的机会吗？”


    “他们不知道。”


    葛秀倒吸一口凉气，拿着承包合同的手都有点颤。


    低头再看一眼，上头一百二十亩地写得清清楚楚。


    四叔爷当没看见，笑容温柔，“这是好事，你帮国家赚外汇呢，所以土地承包价钱比正常会便宜不少，三年内税全免，还有一定的种苗肥料补贴，你到时候记得去队部开证明，去县里头领。”


    葛秀想了想，把合同全部塞回牛皮纸袋里。


    “别人都不知道试验田可以外包？”


    葛秀觉得这里可以做文章，就怕去开会的人对外念叨。


    四叔爷慢慢地摇头，“不会，你大爷正觉得亏欠你，他不会对外说，族里头养不熟的多，你好心提醒他们不要南下，现在还不是一样怨你，秀，你不欠族里的。”


    反倒是族里欠她们娘俩的。


    “至于顾大才，他更不会对外说，说了试验田是第一生产管，不说，是你个人管，你跟小狼好事将近，对比起来，你是他自己人，巴不得族里倒大霉。”


    葛秀笑了笑，“我临时知道小狼做的决定，之前几次没见到您，就没再去说。”


    “不用解释，你也不用有负担，如今能拿下这合同的个人只有你，签字后早早交了钱，去公社登记。”


    “知道了，一会就去。”


    “乖，你大爷在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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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部等你，家里今天叔爷给你把关。”


    “好。”


    葛秀一个人出门，没太引人注意，这会还没多少人知道顾家要上门。


    她去到队部，七点多，人都还没来齐。


    办公室就大爷自己。


    他沉默无声地帮忙办理好所有手续，把所需文件全部盖章，落案。


    “一百二十亩地，优惠价一年五十一亩，今年从十月开始算，村里人秋收之后地就算你的了，这之前你可以先把大棚规划一下，准备准备材料。”


    “六千，钱够吗？”葛守仁说：“不够我帮你一些。”


    “够，我钱已经带来了。”


    她出门背了包，家里留的五千现金，原本预备秋收摘梨请人的人工费，还有另外两亩地安装大棚的材料费。


    还有，她想在背地重启房子的砖瓦预付钱。


    差的一千，找顾小狼借的，她这次必须全款，落实合同赶在所有人前面。


    六千块钱厚厚一大摞，葛守仁瞳孔微缩，真真切切认识到这内侄女赚钱了。


    喊来会计，看见这么多钱，问是哪方面的。


    葛守仁说：“秀种草莓受到上面领导重视，批了她一些地专门干这个，这个就是承包费，合同在这。”


    会计羡慕到不行，点钱的时候不忘拉近关系。


    “秀家种的黄梨也快摘了吧，要不要人帮忙，我家婆娘都有空。”


    “真的呀。”葛秀看起来开心得不行，“我真愁没人帮忙，大娘要是愿意来，我按照工地小工的价钱，一天五块，大娘别嫌少。”


    “不少不少。”


    会计当场替婆娘答应下来，丰收前前后后时间长不算短，能挣不少，活比工地小工干的还轻松，谁不乐意啊。


    他确定金额后，开了条子，“秀一共缺几个人？”


    葛秀笑，“三个就好。”


    她一个，娘半个，丰收期顾甲下午回来帮忙半天，他媳妇会带着孩子一直在，还有时不时嘴馋过来的几个孩子，十来岁都是能帮忙的。


    去年是这样，还多个顾小狼帮忙都累得不轻。


    今年还要打理草莓，果林那边她打算交给娘盯着，也不让她动了。


    等黄梨过了丰收季节，剩下家里人自己收拾，再请人去试验田帮忙。


    这两头雇人有风险，不能超过七个。


    不过有顾小狼之前的启发，她这次决定的全部联系机器干。


    钱是王八蛋，花了再去赚。


    “大爷，拿着这些去公社登记就行？”


    “嗯，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我自己可以。”


    出队部没几步，就看到晒场上停了辆摩托，顾小狼靠着车子站在那儿，顶着个大太阳也不嫌晒。


    她上前，故意问，“等我？那正好我带着存折，直接去银行把钱取给你的。”


    “不急，我没催你。”


    “那你是……”


    “葛大娘说你不在家，我来接你。”


    “怕我拿着钱跑掉。”


    顾小狼委委屈屈，他根本没那么想。


    “咋感觉我这钱不该借。”


    “就知道你是来催我还钱的。”她摘下把头上的头盔，戴上，“赶紧走了吧。”


    “秀姐儿。”


    葛秀直接坐上去，“要不要给油费。”


    顾小狼气得胸口疼，还是得把人送去，人刚靠近就看到门口徘徊的两个人，本该停的顾小狼直接开过去。


    葛秀也瞧见，“我是被人盯上了？”


    “可能不止是你，但你要是再去就说不准，换个银行吧。”


    “那要去市里了。”


    “正好！”


    哪里正好？


    葛秀还没问出来，就感觉到摩托加速，不安感被速度扩大，葛秀徐徐抓着衣服的手不自觉搂紧腰。


    顾小狼感受到身后紧紧贴上来的曲，露出大白牙，保持速度真就一路去到市里面，找了同一家银行。


    停下来时葛秀感觉整个人都因为用力过度而麻木了。


    被顾小狼半抱下来，双脚站在地上才感觉到安稳，头盔也是他帮忙摘下来的。


    新鲜的空气里带着路边树叶子青涩的味道，特别清爽。


    葛秀深呼吸，一路上被闷一脸的汗，碎发整个黏在脸上，被顾小狼拿手一下下整理到耳后。


    看他表情像是对待什么珍宝，认真到不行。


    又一下，葛秀躲开，双手抹了把脸，从他身前摘下反背的包，抬脚进银行。


    顾小狼见头盔挂把头上，大步追上去。


    葛秀取了一万整，塞进包里沉甸甸的。


    低头要数一千给顾小狼，被他抽出手来。


    葛秀抬头，疑惑地看着他抽出她的手后，把拉链拉上，抢过包重新背在胸前，一手压着包不掉，另一只握住她的手牵着朝外走，自然到不行。


    葛秀挑眉，出银行甩了甩手。


    顾小狼抓紧，装傻，“姐姐，你是不是累了，我们找地方坐下休息？”


    葛秀下巴点了点手。


    顾小狼双眼直视她，“就知道你累了。”


    他笑着上前一步，葛秀感觉到一丝不妙，正要动，就被箍着腿抱起来，跟抱小孩一样，始终感谢吓得她紧紧搂住脖子。


    “你发什么疯！快放我下来。”


    “姐姐太累了，我替你走。”


    “……顾小狼！”


    葛秀察觉四面八方看过来的视线，挣扎两下反倒被抱得更紧。


    大腿隔着单薄一层裤，能明显感觉到他胳膊上起伏的肌肉线条，带着无法忽略的温度，脸腾一下烧起来。


    葛秀自暴自弃，干脆整个脑袋鸵鸟一样的埋在他肩窝处，挡住脸。


    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他好像又长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