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王殿下公务繁忙，今日特意前来插手这么一件小事，若是被皇上知道了，不知皇上会不会觉得这是大材小用？”聂桓皮笑肉不笑道：“何况殿下如此偏袒疑犯，莫不是你二人之间有何渊源？”


    段明徽平静道：“本王常年隐居庆州慈云寺养病，与长平张家的姑娘只是初次相识。”


    好一次初次相识。


    段明徽轻笑着看向他，语气轻蔑：“本王以皇子的身份为张蝉作保，是因此事事关已故朝中重臣的家眷。父皇一向体恤为国尽忠的武将，这件事若是未经查验就随意用刑，怕是不仅父皇威名受损也会寒了已故老侯爷的心。”


    一旁的徐青宜似无意般地说：“这涉及人命的官司在刑部侍郎的眼中都算小事的话，那这大周得发生多大的事才算是大事？”


    被徐青宜这么一问，聂桓语塞，没有应答。


    段明徽回到盛京以后，天兴帝对外声称当年段明徽是奉旨借居庆州佛寺养病。


    后来他隐姓埋名和张蝉在平州生活了一年这件事，聂桓一清二楚。只是一旦他开口当场揭穿二人相识这一事，不就打了天兴帝的脸，等于告诉众人他将亲儿子弃置宫外，数年不闻不问。


    此刻的空气像是凝滞一般，唐陵当即道：“既然殿下愿意一同听审，下官们自当没有异议。只是眼下这受害侍女的尸首尚未找到，这件案子现下倒是......”


    这件案子再次陷入两难境地。


    段明徽看向张蝉，眉眼微动，“今日堂中的被告应该还有话要说，本王倒是很想听听她接下来的辩白。”


    张蝉耳尖微热，偏过头躲开段明徽的目光。


    她定下心神，对主审官道：“唐大人，方才聂大人说芳儿现在不知所踪，因此我嫌疑最大。我敢问您一句，假若芳儿尚在人世，那今日这件事是否就是有人借着侍女失踪的名义企图栽赃陷害，兴风作浪？”


    唐陵还未反应过来张蝉的言外之意，见衙役突然上堂通传：“启禀王爷，两位大人，长平侯府侍女芳儿正在堂外的等候传讯。”


    林氏听见这句话，五官微微颤抖，她惊异地看向后方。


    芳儿被带上来的时候身上渗了血渍的衣裳已经干透，她的左手脱臼被人用布条包裹着。


    “奴婢长平侯府侍女芳儿。”


    唐陵见芳儿没死，顿时被吓了一跳。


    他问道：“芳儿，这件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芳儿眼角含泪，她的手颤巍巍地指向林氏，控诉道：“启禀大人，那日奴婢是奉二夫人的命去调查张蝉，却不曾想二夫人担心奴婢知道她太多事情，想在此之前派家仆林宗杀我灭口！”


    “贱婢，公堂之上你竟敢胡言乱语诬陷于我！”林氏急切怒道：“大人，妾身是无辜的，定是这贱奴收了张蝉的好处，借机陷害！”


    “肃静！”唐陵一拍惊堂木，他余光瞄了一眼段明徽。


    见段明徽神色泰然，脸上的表情不掺杂一丝情绪，唐陵接着道：“芳儿，你且将此事从实说来。”


    “那日张蝉突然以薛大夫的身份出现在侯府，二夫人心中起疑就命奴婢暗中去广宁王府调查。就在奴婢得到线索，确定广宁王府的薛大夫是过去侯府的大小姐的时候，二夫人突然命奴婢前去王府送赏银。奴婢回程途中发现原来二夫人私下又派林宗跟在奴婢身后，林宗企图在奴婢从广宁王府回去之前下手将奴婢杀害。”


    “她为何要派林宗杀你？”段明徽突然开口。


    “因为奴婢知道二夫人太多事，二夫人担心奴婢会将一年前真假千金案的真相透露给大小姐。”芳儿看向林氏，神情悲愤，“二夫人，奴婢并没有收张蝉的钱，也没有将当初的真相告诉她，奴婢在您身边侍奉近十余年，没想到您为了一己私利竟然派人杀我灭口。”


    “我没有，是这个贱婢胡说！唐大人，是她，”林氏怒火中烧，立刻指向张蝉，大叫道：“是张蝉，是张蝉收买芳儿诬陷我，我乃一介内宅妇人岂有胆子做这伤天害理之事。”


    聂桓轻敲手指，他目光阴冷，死死盯着林氏示意她不要多言。


    须臾，他道：“既然芳儿没死，依本官看此案就此了结，至于这谎报假案一事，按照大周律例，诬告者处以黥刑。”


    聂桓的态度明显是想将这件事以诬告谎报假案作罢。


    “且慢。”张蝉道。


    “聂大人是刑部侍郎自然最通律法，今日林氏犯的应该不止是诬告这一罪。芳儿话中提到一年前真假千金一事，这件事涉及我和张楹的身世，”张蝉看向堂中的主审官，她径直跪了下来，“诸位大人，林氏便是整个案件的主谋，她设计混淆长平侯嫡亲血脉，又下毒害我双目失明。今日在公堂之上，我只求诸位大人明察秋毫，还我一个公道！”


    身后是大理寺朱红的大门，张蝉跪在堂中，胸中像是被什么狠狠牵扯住一样，异常钝痛。


    这不是她第一次上公堂。


    她还记得一年前那日，自己突然失明，拖着病体，眼睛什么也看不见。面对一个又一个的证人、证物，她压根无力反驳，之后自己身世就被林氏诬告变成了以假乱真的娼妓弃婴。


    在哪里跌倒，她亦在哪里站起来。


    张蝉就连跪着，脊梁都依旧笔挺，今日堂下的她是为一年前的自己讨一个公道。


    段明徽的手摁着腰间的铜铃，他抬眸望向张蝉，眸光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情绪。


    他突然起身，不冷不热地对唐陵道：“这被告变原告，看来唐大人要重启卷宗，将一年前的案子拿出来重审。”


    段明徽的这句话像是在给唐陵提醒。


    唐陵拍案道：“因此案案情涉及一年前的另一件案件，需待本官派人去御史台重启卷宗再做定夺，退堂！”


    *


    张蝉被衙役带进大理寺的候审室，候审室是独立的矮砖石平房。


    狭小半封闭的空间里，烛光昏暗，张蝉直接坐在铺了稻草的砖地上，她捧着灰土色的陶碗，大口大口地灌着冷水。


    在潮湿阴冷的环境下，一口接一口的冷水似乎没能让她不安躁动的心冷静下来。回忆起过去的往事，所有的情绪几乎一齐上涌，张蝉冷不丁地又仰头灌了一口冷水。


    这时，身前脚步声传来，张蝉以为是衙役，没成想段明徽会正巧在她喝水时出现。


    他半眯着眼眸，略带轻挑地冲她挑了一下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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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蝉含在口中还没咽下去的冷水在对上那人灼热的目光后“噗”的一下喷了出来。她被呛得连连咳嗽，满脸通红，看起来狼狈极了。


    紧接着，段明徽忍不住轻笑一声。他走上前半蹲在她身边，耐心地轻拍着她的后背。


    二人默契地都没说话，待张蝉呼吸平稳后，他低声询问：“好点了吗？”


    她不应答，只是点点头。


    “骗子。”


    “骗子。”


    沉寂过后，二人异口同声地都说出同样的话。


    张蝉反应过来推开他，像是气恼，又像是羞愤。


    她红着面颊，赌气道：“你这人贼喊捉贼。我还没说你呢，你在平州的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


    张蝉此时觉得自己像个傻子，那一年的时间里，他没告诉她，她就连强迫追问他的念头都没有。


    就是因为这样，这一年来他一直藏在面具下。


    她没有想到原来自己早就和“闻昭”在盛京相识，更没有想到他就是自己幼时在皇宫里救下的那个十一皇子。


    “对不起。”


    段明徽一道歉，张蝉顿时没了脾气。


    他道：“其实我应该早点跟你坦白，只是当时段明烨和皇上一直再派人查找我的行踪，我不想连累你所以没有告诉你。”


    后来等他想坦言的时候，人已经留书离开。


    段明徽掀袍坐在她身边，他望着她，“从平州到盛京这一路你是不是走得很辛苦？”


    “还可以。”她垂眸一笑，低声说：“其实我也有不对，我不应该不告而别让你担心我。”


    她以为就算他要找她，也应该会先去长平，没想到自己的心思全被这个人猜中。


    他们会在盛京再度相逢，实在是缘分不浅。


    一瞬间，脑中闪过一些困惑许久的问题，张蝉抓住他的手腕，问道：“不对，你见到我的眼睛好了居然没有像月娘那样意外，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算是吧。”


    张蝉不知道段明徽究竟清楚多少事，“那我在落梅山上遇见的那两头死狼就是你杀的？”


    那两匹狼身上的伤口是刀伤，不是猎户所杀，张蝉当时就已经起疑，奈何徐青宜和腹中孩子的性命危在旦夕让她没有想太多，如今再串联起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段明徽笑了一下，“我赶到落梅山的时候正好撞见你救下广宁王妃，又见谭鹰他们没有伤你，我就没有现身。后来我担心你夜里在山上遇袭，所以就杀了那两头狼。”


    “那你还知道什么？”


    “知道你已经不畏高了。”


    张蝉满脸疑惑，就听段明徽漫不经心地在她耳边说：“三日前你第一次进侯府，落雪没来得及给你开后门，我看见你自己翻墙进去的。”


    她第一次爬人墙头是在问心堂的药房仓库，还是他带着去的。第二次是爬她自己家的墙头，就这件不起眼的事他都知道。


    “那你看见了还不出来帮我，你知不知道我们家的墙砌得有多高，我爬上去的时候差点把腰扭了。”张蝉气鼓鼓看着他。


    段明徽晃神，一时被她气恼的模样可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