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喂药

作品:《小蝉

    “哐当”一声巨响,两道紧闭的门板瞬间分离。


    “明徽!”张蝉闯了进来。


    目光相交,段明徽站在案几前,看向她的眼神恍然变得十分陌生。


    周遭死寂一片,他的胸膛起伏明显,鼻端气息紊乱,右手掌心不断渗出血,而掌中紧握的长刀隐隐冲着张蝉的方向闪烁寒光。


    “姑娘小心点。”寒衣慢慢移到她的身前,低声提醒道:“蛊毒发作时,主子的眼里是认不出人的。”


    二人的距离互相逼近,那双眼眸像是染了血腥,瞳色比平时更显浓重。


    她看着段明徽此时的模样心底也十分紧张,端着汤药的手微微打颤。她悄声放下那碗药,对寒衣道:“你们能不能把他捆起来?”


    寒衣一怔。


    张蝉看出这几位暗卫的顾虑,“不用捆很久,一会就行,让我把药先给他灌下去。”


    寒衣和其他暗卫还在犹豫,另一边的灰衣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条麻绳,他冲寒衣使了一个眼神,明显是已经做好蓄势待发的准备。


    段明徽手腕一翻,锋利的刀尖对准离自己最近的灰衣。


    长刀带起凌冽的风掠过张蝉的衣袂,桌上的茶具被他持刀的力道震得哐当作响。段明徽出手丝毫不留情,招招直击来者要害,他抬腿准备击向灰衣的肋下。


    灰衣脸色骤变,立刻伏身躲下,勉强避过袭来的利刃。他伸手一扬,麻绳的另一端正好被对面的寒衣接住。


    电光火石间,段明徽持刀旋身向前一劈,直接挣开麻绳的缠绕,刀剑相击的声音十分刺耳,他气势不减,手指关节拧紧刀柄,避过另外几人的压制。


    屋里的所有人见他挣开麻绳的束缚,瞬间胆战心惊。


    刀风湮灭烛光,室内暗了下来。


    危急关头,张蝉眼疾手快,她出现在段明徽的身后,趁他的身体向后倾斜的这一刻,用力拉住他的腰带,将人往自己的身前一带,立刻将手中攥紧的金针扎进他的后颈。


    金针深入皮肉,一如既往的五分深度,他时促时缓的脉搏瞬间停下了叫嚣,胸膛中猛烈四窜的火焰似乎被人用一盆冷水浇灭。


    段明徽褪下戾气,手上的力气一松,长刀砸在地上,整个人向前倾倒。张蝉当即伸手扶住他,脚下不稳,二人一同跌坐在地上。


    看见他紧闭的眼眸,她将手覆在他的腕上,又倾身贴耳至他的胸膛上,听见他的心脉恢复往常的律动,霎时舒了一口气。


    四周的气氛瞬间变得安静,见段明徽被一根金针撂倒,几个暗卫面面相觑。


    灰衣看向张蝉,“主子他......”


    “他没事,我暂时封住他的穴道,”段明徽的手紧扣着她的手腕不放,她掰不开,转头看向刚才自己放置在桌案上的那碗药,“你们先帮我把他扶到床上。”


    “那这里就先交给姑娘。”寒衣收拾好一切领着其他人离开。


    张蝉点头应下。


    灰衣走出房门前不禁多看了她的背影一眼。


    *


    极度的紧张过后,张蝉的心绪也渐渐恢复平静。


    她坐在床榻前,垂目看向榻中人惨白的面孔,伸手拂开他散落在额前的发。


    自己惯用的右手被他紧紧握着,她只能用左手去拿药碗。只是段明徽双唇紧闭,那一勺药汁根本喂不进去,悉数顺着他的唇角又流了出来。


    倘若他喝不下药,等清醒过来又会像刚才那般疯魔伤人。她端详着那碗药半晌,将手中的汤勺放在一边,端起药碗,仰面喝了一口。


    含在口中的药也实在是苦,她不禁蹙眉,伸手扣住榻中人的下颚,俯身贴着他的唇,将这口苦药顺到这人的口中。


    一口接着一口,直至药碗见底。


    她含着最后一口汤药,凑身前去,掰转过他的脸。


    不知是否是这药太苦,还是药效已经开始发作,原本还静静躺在榻上的人开始出现挣扎,眼角溢出泪花,上涌的痛苦迫使他的齿间突然用力。


    她身子一晃,呼吸凌乱,当即倾身压住他乱动的肩臂,忍着嘴唇上细微的疼痛,一滴不剩地将药给对方渡过去。


    做完这一切,张蝉的面颊犹如火烧,唇齿间的苦涩滋味依稀伴随着些许血腥。她端详着段明徽的脸,用帕子擦掉自己留在他苍白唇上的血迹和药渍。


    真的很苦......


    她撑着脑袋,靠在床头边。他们自幼相识,她却极少见过这样的段明徽,因为他不会轻易在她的面前显露狼狈和脆弱。


    见段明徽闭目昏睡,她抿着唇,忍不住伸手偷偷戳了他的面颊一下。自从二人从毓庆宫分别,这几日她没有找过他,而他也似乎也很有默契地不再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裴皇后说的没错,最后的答案往往出现在前方。


    是生也好,是死也罢,事已至此,她今后都不会再介怀这件事。


    段明徽逐渐从四肢百骸的病痛中清醒,他恢复意识,忽然觉得掌中一热,偏头就看见张蝉趴在自己的床边沉沉睡去。


    窗外的天色已经暗沉,他记不清自己是从何时开始昏睡,不过每当他病发后清醒,脑中大抵都不会将病发期间所发生的事全部忘掉。


    他垂下眼眸,微微一怔,发现她的手腕一直处于被自己紧紧握住的状态。他没有叫醒她,正想轻轻松开手,岂料张蝉还是被他这轻微的动作惊醒。


    她以为是段明徽身上的蛊虫再度发作,猛地一下抬起头,眼前发晕,晃过神后借着微弱的烛光看清他的脸。


    发现他的双眸已经恢复如往昔般的平静,她低声问:“你好些了吗?”


    段明徽沉沉地“嗯”了一声,伸手替她将粘黏在侧脸边的头发掖向耳后,“你有没有受伤?”


    她轻摇了摇头,他目光一滞,眼神当即就落在她留有两道若隐若现血痂的唇上。


    “你的嘴唇......”


    “嘴唇”两个字仿佛在她的耳边轰的炸开,张蝉像是应激一样,方寸大乱,立刻坐直了身子。脑中瞬间清晰记起自己是怎么给段明徽喂药的全部过程,以及他在挣扎时是如何咬自己一口的场景。


    “我......”她不知道这一次该扯什么谎解释,在焦灼中不自觉地咬着唇。


    牙齿轻轻碾磨在伤患处,那细细麻麻的疼痒似乎并不能让她此时一团乱麻的心平静下来。


    他清醒过后看着她红透耳根的模样,突然弯着唇,“又是吃螃蟹的时候被螃蟹咬的?”


    “是,是啊。”她清了清嗓子,起身时像做了什么坏事一样,垂在身侧的两只手慌乱得不知该放哪边比较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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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坐起来,看着张蝉的样子不禁失笑。


    她攥紧衣袖,偏过头躲过他的眼神。心道这人真坏,病一好就开始欺负自己,早知道她就不怜香惜玉,就应该跟王府的管事拿一把铁锹把他的嘴撬开,再将那碗苦药灌进去。


    张蝉一脸嗔怒,回过头故意凑到他面前,眨了眨眼睛,认真回答:“真是好大一只凶螃蟹。”


    床幔随风轻轻拂动,檀香的馥郁混着些许茉莉花香,原本想逗逗她的人,在她凑身前来时,耳垂也不禁透出一层淡淡红晕。


    *


    段明徽醒后,她不想打扰他休息决定先回去,他便让灰衣护送她回王府。


    张蝉进门前见灰衣似乎有点不对劲,便先开口问道:“你有话要跟我说吗?”


    灰衣欲言又止,“属下......”


    其实她在今早就已经凭借声音认出这人,她先挑明了,“我知道之前在问心堂药库门前放暗箭的人是你。”


    “灰衣有错。”灰衣垂下眼,不敢看她。


    “你是明徽身边的人,你既承认自己有错,想来他一定已经罚你了。”她一笑,道:“过去的事,今后就不要再提。何况那晚被你伤的人并不是我,你的主子还在府中等你回去复命,快回去吧。”


    灰衣向她行了一个大礼,才就此离去。


    张蝉不禁失笑,果然有别扭的主子就有别扭的随从。她往里走,迎头就碰上薛璋。


    薛璋在廊上同她偶遇,语气轻浮地问:“表妹这大晚上的又上哪去了?”


    “没上哪,不过是刚从宫里回来。”张蝉抬目瞧了他一眼,眼眸一转又落到薛璋的脸颊上,低声道:“前日蝉儿并非有意,竟然失手打了表哥,表哥可千万莫怪。”


    张蝉站在月下,月光朦胧更加衬得她肤白若雪,美目盈盈。薛璋整个人都被她勾住,他不怀好意,忍不住上前拉住她的手,整个人的身子也蹭了上去,诱哄道:“不碍事,就表妹那两下,表哥不疼。”


    他的举止下流,张蝉当下没有跟他翻脸,垂下眼眸,故作为难地说:“这件事若是让三舅舅和三舅妈知道了,蝉儿可就要遭殃了。”


    柔弱的姑娘红着眼眸落下两行泪,薛璋的心当即就被她这三言两语给说软了。


    他摸了摸她的手心,直勾勾地盯着她,低声道:“表哥岂会做这种事,只不过表哥的脸被表妹这么一打,还真有些疼。”


    张蝉知道薛璋再此堵她是没安好心,正好她就先拿他开刀。


    “那表哥明晚来西院一趟,蝉儿那里有上好的药酒,届时蝉儿给表哥揉揉,就当是给表哥赔不是。”她抬目瞧了他一眼,又羞涩地偏过脸。


    “当真?”薛璋露出猥琐的笑容,此时的手就开始不老实地想搂上她的腰。


    她掩着帕子,故作娇羞,堪堪一避,柔声在薛璋的耳畔边道:“当真,明晚蝉儿在西院等表哥,不过表哥一人前来就行,千万别声张,否则让下人瞧见了不好。”


    薛璋拉住她的手,往自己的心口处放,“表妹,这些年表哥对你的心可是一如往昔。”


    张蝉轻拉开他的袖子,缓步靠近他,微微一笑,“表哥的心,蝉儿都明白,明晚蝉儿在西院等表哥,愿同表哥互诉衷肠。”


    那句“互诉衷肠”将薛璋迷得神魂颠倒,他连声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