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为己
作品:《小蝉》 农庄主人文婆婆找了两身干净的衣裳给段明徽二人。
张蝉换完衣裳,刚踏出房门,对着段明徽的背影愣了神。
段明徽的个子很高,昨夜病愈过后没有戴冠,乌发也仅用一条浅色发带半束着,通身是没有任何花样的素色常服。
他长身玉立于青山绿水间,日头渐渐起来,细碎的晨光宛如薄纱,丝丝缕缕地流淌在他宽阔的肩背。
张蝉心想,如果那年没有这么多变故,如果他真能够离宫避世,或许多年以后,他已经不被皇城是非所困,不用背负血海深仇,可以无忧无虑,闲适自在地生活在这天地间。
他回过头,看着她,似有些不解。
她笑了笑,上前柔声说:“你今日不着戎装也不带佩刀,看上去整个人显得平和很多。”
他用手指轻轻揩了揩张蝉的脸颊,轻声细语:“我平时很凶吗?”
张蝉被他这句问话逗笑了,她凑近仔细地观察着他的眉眼,片刻扬起下巴道:“一点点。”
段明徽笑了起来。
张蝉看见他手里握着一株枯草,枯草的根部沾着鲜红的血迹,随后目光又转向他留有一道划痕的食指。
他应该已经尝试过了。
她道:“这或许就是玉蚕蛊子虫的解法,要你体中带有覆血草起死回生之效的血液来交换。”
段明徽是北岚大妃的外孙,他和北岚王女的血确实有令枯木回春,令重伤者痊愈的功效。至于是否真能长生,也只是世人以讹传讹,夸大其词。
她替他取蛊时以消弭草为辅,让子虫无法残留在他的心脉,同时也中断了血液里覆血草的作用。
从今以后,子虫不再以带着恨意的血液为养料,他摆脱桎梏,犹获新生。
段明徽放下枯草,接过她递来的帕子,神色担忧地说:“我只担心,如果将来你需......”
张蝉捂住他的嘴,不让他继续说。
“我明白。”她毫不在意,十分坦然:“生死有命,假若真到那日,也是命运使然,你流尽血也没办法跟老天爷争。”
他拉下她的手,牢牢地握着,神情凝重。
段明徽的血,就连他的亲生父亲都觊觎。
他自出生起就受过屈辱,见过不堪。自小早慧,身患顽疾,每走一步更要小心谨慎,仅是弱冠的年纪,却从不似寻常少年那般活得张扬肆意。
他在张蝉身上投放的情感太重,以至于关心则乱。
自从去年她被人用药弄瞎眼被迫离开盛京,在平州几次死里逃生,他瞒着她,数次用自己的血换她的命。
他担心失去她,她却不愿他自毁。
“我不会再让自己受伤,会保护好自己,不让你担心。”张蝉懂他所虑,另一只手覆在他的手背上,轻声道:“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我要你为了我,好好珍惜自己。”
段明徽的心头一震。
“不论过去恩怨能否消解,我都不愿见你为了复仇将自己的性命搭进去。”她心思细腻,又有裴皇后当初的指引,早早就发现他的不对劲。
张蝉从裴皇后口中知晓王女触怒龙颜的缘由,也知晓王女最后为何会神智失常,行为疯魔。
她心想,这大抵是临近绝望的母亲能为自己的骨肉做的最后一件事。
“明徽,当年你的母亲得知北岚战败,全族被屠。她向伤害自己母族的人下手,是她身为北岚王女的选择。”张蝉看着他的眼睛,抚摸着他的发。她的手指微微泛凉,声音放轻:“而她最后的结局是被皇上定为突发恶疾,疯癫伤人幽禁毓庆宫,这是她身为母亲为保住自己骨肉做出的选择。”
母族被灭,朝堂上的老臣上书天兴帝,极力劝诫皇帝处死来自异族的元贵妃。
按当时的处境,她注定活不成。
突然发病导致心智疯魔,才会误伤圣上的罪名,比起弑君的死罪要轻得多。
也只有这样,她才能保住段明徽。
她不怕被幽禁,只是同她一起困于毓庆宫的,还有一个幼子。
她活不下去,可也不愿带着年幼的孩子一起离开。这个孩子若能活下来,她还能寄存一点希望于这世间。
元贵妃被幽禁的头两年,仅是装疯,行为失常,但理智尚存。
可深宫内院里人心难测,各怀鬼胎。
元贵妃在最后几年会真的患上疯症,是因为皇帝因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缘由,命人暗中下手。还是因为其他嫔妃为报往日元贵妃荣获盛宠之仇,联合母家将手伸向毓庆宫,压根无从查起。
无论如何,元贵妃临死之前,都希望自己仅存在世间的血脉能活下来。
她深知皇城内只有太子段明熙为人最为仁义。
于是元贵妃纡尊降贵,跪求私下探望的太监安英,求他送一封血书出宫,将寄自己的希望于太子。
而她的希望就是段明徽。
偏偏天不遂人愿,那几年太子段明熙常年在外巡视各地赋税,清理先皇遗留的沉疴烂账,对当时的宫中之事知之甚少。
当安英将那份血书呈到段明熙面前的时候,王女已经离世多年。
元贵妃死后,天兴帝下令谁都不能提及毓庆宫这对母子的往事。
太子见段明徽年幼,于心不忍,回朝不久,段明熙上书皇帝,以十一皇子段明徽身有顽疾,容易过人为由,恳请天兴帝送他离宫。
明为避疾,实为躲祸。
须臾,段明徽开口,“我答应你,母亲的心愿和你的心愿,我都会做到。”
张蝉笑了起来。
身后一道声音响起。
“公子,姑娘。”
二人闻声回望,是农庄文婆婆的孙子——文敬。
文敬走上前,双手抬起,他对张蝉作揖行礼,随后将玉镯双手奉上。
“原物归还。”
“你不愿意要?”张蝉不解地问。
“这只玉镯实在名贵,祖母昨夜就嘱咐过,要文敬今早交还姑娘。”
段明徽打量着文敬,若有所思,想起今早无意在屋内桌案上看到的几篇文章。
虽然昨晚前来的时候张蝉押下玉镯,并且承诺过会等随从上门会重金道谢。可如今随从还没找来,文敬却先将玉镯归还,这番行为实在令人费解。
张蝉道:“昨夜我们兄妹突然造访,幸得你们收留,我哥哥才得以无碍。你们于我有恩,这算是我的谢礼,你还是收下吧。”
她听文敬的妹妹文嫣提过,文敬这人虽出身贫农,可自幼好学,年纪轻轻就考上举人。但因为家境拮据,祖母年迈,妹妹年幼,赴盛京赶考的路途遥远,盘缠不够支付束脩的费用,所以放弃会试。
一个镯子就能解决他的燃眉之急,他却不愿意收下。
“昨夜公子重伤,危在旦夕,此乃人命关天的大事,并非金钱能与之衡量。祖母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如今公子已经大好,与我们一家而言也算是做了一件积德行善的好事。”文敬的手托着玉镯,仍未放下,“姑娘留下的这枚玉镯不仅名贵,内里还刻有小字,大抵是姑娘的亲人所赠,文敬受之有愧。”
张蝉还是希望他能收下,卖掉玉镯一能改善他们一家的生活,二也能让他不用早出晚归地靠做农活攒钱考试。
大周朝的会试三年一次,可一个人又有多少个三年可以消耗。
她刚想开口,手腕就被身旁的段明徽牵住。
他接过文敬手中的玉镯,将玉镯套在她的手上,平和地说:“既然文家大哥和文婆婆都执意不愿收下,我们也不再为难。”
文敬朝他作揖。
二人回到屋中,张蝉单手托腮,无奈地问:“你为何不让文家哥哥收下镯子。”
段明徽勾起唇角,给她倒了一碗水,“这镯子是你的随身之物,即使他收下了,过后我也会用别的赏赐换回。”
她眨了眨眼,抬手朝他晃了晃腕上的羊脂玉镯,“可他现在不愿意收。”
“所以我打算准备其他的谢礼给他。”他侧目,朝放有文敬所作的文章的书案方向看去,“那几篇关于民生税收的策论实在难得,有此才学者,不该埋没在此苦等三年。”
段明徽说得云里雾里,她不明白他究竟想怎么帮文敬。
“回盛京以后,我会去一趟太师府,虽然如今的徐太师只做霈儿的先生,不过我想他应该不介意多收一个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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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张蝉回过神来,知晓他的本意。
徐太师虽然已经不再开设书院,可从前也是盛京有名的饱学之士,又是致仕官员,精通学术的同时又有独到的政治见解。他如今身只为皇孙的授课,甚少再收学生。可惜才爱才之心从未减,若是他能见到文敬所作的文章,必定会答应收下这个学生,于科考方面指点一二。
此时,远处山坡传出阵阵马蹄声。
段明徽立身窗边,闻声神色警觉,立即抽出佩刀。
马蹄声由远及近,不断接近农庄。
二人相视,同时走出了农舍。
段明徽目光凌厉,他单手提刀,侧身挡在张蝉身前,牵紧她的手。
来人浩浩荡荡,领军的人勒紧缰绳。
“吁——”
看清来者,张蝉松一口气。
“可算找到你了,我来来回回在慈云寺兜了好几圈,废了不少功夫。”裴珉翻身下马,大大咧咧地冲张蝉说道。
“对不住,事出突然,和你们失散以后,我在慈云寺没等到人,就独自先下山。”张蝉有些愧疚地说。
裴珉身边还有另一支身着和禁军不同服饰的军队。
为首领军的男子下了马,他先朝段明徽行礼,又对张蝉作揖,道:“下官见过郡主,郡主别来无恙?”
“谭大哥。”
张蝉偏头看向随行而来的杨六,在此再见到谭鹰一行人,她有些意外。
上回大理寺公堂一别,她就甚少见过谭鹰。
端午之前,广宁王妃徐青宜同幼女得段明徽相助,得以离开盛京。临行之前,她曾去相送,只听徐青宜提过谭鹰一行人现在都在军营中担任要职。
“谭大哥,杨六哥,你们怎么会来这?”
谭鹰看向段明徽,道:“我们原先同平王殿下一起前往长平,回程途中殿下遇袭和队伍失散。我们担心殿下安危,打听了好久,途中偶遇裴大人,又沿着线索一起打听才找到这来。”
裴珉的视线顺着谭鹰的声音,刚投向段明徽,他正欲开口,目光不禁停滞在眼前男女紧握的双手上。
“你们俩这是......”裴珉惊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张蝉抿着唇,想起上次在茶楼捉弄裴珉的事。她脸颊微红,轻轻用手肘碰了碰段明徽。
裴珉捕捉到张蝉轻微的动作,先指向她,又指向段明徽,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们俩?”
他实在认为,此事不可思议。
“如你所见。”段明徽双眸含笑,没有松开手,一本正经地对他说:“我同张蝉关系匪浅。”
“关系匪浅”一词一出,张蝉不禁揪了一把他的袖口。
裴珉还未从震惊中走出来,一旁的谭鹰笑了出声,道:“看来郡主当日所说的负心书生,敢情又是诓骗我们兄弟几个的。”
“负心书生?”段明徽闻言,偏头看向她。
张蝉双颊绯红。
“没负心书生,是谭大哥年纪大,记岔了。”她否认得很快。
脑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那日离开平州,在落梅山上,她为救徐青宜急中生智编造出来的故事——痴情女子千里寻夫,负心书生薄情寡义。
“我大哥怎么会记岔呢,我都记得。”杨六接过话茬,“不过依照郡主的聪明才智,当日用巧化名,想必口中负心书生的名字大抵也是瞎编出来诈我们几个的。”
杨六绘声绘色地讲述张蝉当日为救徐青宜所编造的那一段堪比盛京城最流行的话本故事。
“所以那负心书生叫什么名字?”段明徽听完,笑容玩味。
“叫,叫文,文什么来着,”杨六顿了一下,思索片刻,一拍脑袋,道:“文朝。”
段明徽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既无奈又想笑,“原来那位负了你的书生叫闻昭啊?”
她红着耳朵,嘟嘟囔囔地说:“巧合罢了。”
想着自己这样编排他,实在是问心有愧,仰头讨好地冲段明徽笑笑。
裴珉听得云里雾里。
文朝,闻昭。
字虽不同,读音却一样。
可偏偏在场的诸位里,只有二人心知肚明,这个动人心弦的故事中那位负心书生闻昭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