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嘉最近老梦见海城时候的事，那个说会寄信的朋友带走了她最珍视的礼物再也没有回来，害她被班里同学嘲笑是个臆想怪。


    时隔多年，她却在此刻更加气愤起来，心里压着一团烧着的火，又闷又恼。又或许是因为梦境最后在短信里出现的“阿津”二字，喻嘉一股气上不去下不来，心里很乱。


    梁孟津的拥抱一如既往的温暖宽厚，比往常任何时候都更加耐心温柔，“对不起，是我回来晚了，原谅我好吗？”


    喻嘉愣了愣，从昨晚起一直横亘在心里的那点不适因他的话而消失了大半，心情莫名沉定下来。


    她松开一段距离，抬起乌软湿润的眼睛：“梁先生，跟你没关系…”


    “嗯？”男人狭长的眼睫往下低垂。


    喻嘉知道他工作很忙，一周的工作量又压缩成了四天，男人眼底的疲惫还是叫她捕捉到。


    纤细的小臂攀他更紧一点，女孩子抿了抿唇，不敢抬头看人：“我只是梦见了小时候的事，跟你没有关系。”


    梁孟津鼻尖嗅到她的发丝香气：“和我说说？”


    怀里的人沉默了一会，下巴在他肩膀上左右蹭了两下，“不想说。梁先生，你这样突然回来，真的没问题吗？”


    梁孟津嗓音低沉：“新婚，可以体谅。”


    阮春禾上楼来叫他们吃早饭时看见这一幕，又轻手轻脚地下去了。


    餐桌上早餐丰盛，杜岚吼着两个孩子速度快点吃，不要耽误了去学校，转头又变脸似的和声和气：“孟津和小嘉怎么还没下来？”


    阮春禾落座，摆了摆手笑道：“让他们再相处一会，小别胜新婚。”


    “也是也是。”杜岚点了点头，扭头又是一顿吼：“磨蹭磨蹭！赶紧把牛奶喝了，司机在外面等着呢，别一会上学又要迟到了！”


    喻嘉还是说要在阮家多待几天，她难得工作闲下来，想要多陪一陪阮春禾。


    恰好这几天梁孟津正在给京市的项目做收尾工作，每天要很晚才能回家，喻嘉在阮家他会放心一些。


    “中午我过来陪你吃饭。”梁孟津看着她说，“再等几天，京市的工作结束我们就回港城，阿公一直想见你。好不好？”


    “……好。”


    往后几天便都是如此。


    喻嘉不提回去的事，梁孟津就这样陪着。


    午后库里南驶出别墅区，阮春禾低头瞧她，面上带笑：“宝贝，孟津还没把你哄好吗？你以前可好哄了呀，一瓶纸星星就能让你捧着乐好一阵子。”


    纸星星？


    喻嘉站在花园门口，想起那个梦、想起梦里短信中的“阿津”，还有电脑里的那封邮件，浓密的眼睫垂下来，遮蔽了眸底的情绪。


    -


    下午，漫咖。


    “所以你到底是气那个梦，还是气那封邮件？”


    坐在对面的女人一身包裹严实，口罩墨镜全戴上，修长的手指随意摆弄着手里的咖啡。


    “其实…我也不知道。”喻嘉盯着面前的小蛋糕，却没有一点想品尝它的冲动，声若蚊吟：“我就是最近看见他就怪怪的，有点想看见他，又有点不想看见他。我知道这样不太好，我想弄清楚缘由。”


    这几天他们只在午时一起吃饭，碍于家里长辈在场也没有什么亲近的举动，倒是相敬如宾。


    “宝贝，你不知道自己在吃醋吗？”


    喻嘉眼眸微微睁大，眼中迟疑：“我…我吃醋？”


    她是在吃醋？


    不，她只是希望她的丈夫能对婚姻忠诚，这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吗？


    思及此处，喻嘉渐渐平静下来。


    陆宜宁眼神犀利地表示：“打个比方，我就不喜欢你在我面前提起那个失约的王八蛋朋友，因为你最好的朋友必须是我，这就叫吃醋。就算梁老板总是让你想起那个人，你也没理由生他的气。”


    “所以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那封邮件。”女人一针见血，快速锁定了问题根源：“你觉得梁老板对那个叫陈星怡的女人余情未了吗？”


    喻嘉抬起头，眼中划过片刻犹豫。


    “其实我觉得你没必要纠结，你看看这个。”陆宜宁低头划拉了几下手机屏幕，递到她面前：“国外平台传回来的视频，这几天在国内各大短视频平台传疯了。”


    喻嘉接过来，疑惑地点开。


    视频里是很正式的场合，一名学生代表红着脸大胆发言，镜头慢慢一转，先是定格在会议桌前的名牌上，随即缓缓往上，露出一张矜冷清贵的脸，架在他鼻梁骨的金丝镜片泛着冷光。


    “私人问题，我需要问我太太的意见。”


    虽然她听不懂德语，好在视频特意配上了翻译。


    视频简短，却被人配上音乐剪辑成多个不同版本，评论区既有冷嘲热讽也有称赞夸耀。


    「路漫漫：好了，这下中外妹子的道心都破碎了。」


    「小舟从此逝：梁孟津的德语发音好苏啊。」


    「chchjdgxhd：有一说一，正式场合公开求爱不合适吧，特别是对方还有家室。」


    「图灵灵：附议楼上。姑娘挺勇敢，就是来错了场合，梁总真是拒绝得体面又决绝，冷酷无情的。」


    工作时他的眼神总是凌厉沉冷，和在家里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不知不觉，视频已经开始播放第二遍。


    喻嘉耳廓渐渐发烫，“梁先生他……”


    “咳咳。”陆宜宁轻咳一声，伸手把手机拿回来：“我可不是要替他说话啊。你看啊，那封邮件到现在已经四年了，就说明他们已经四年多没有再联系了，梁孟津要是想追早追了，哪里非要等到现在。”


    其实这些喻嘉都能想得明白，但想得明白却控制不住思绪乱飘。


    “我的建议是你俩坐下来把这事说开，把刀架他脖子上让他解释，不然就离！”她故意把话说得夸张了些，果不其然逗笑了喻嘉。


    喻嘉目光嗔怪：“我又不是强盗。”


    陆宜宁食指勾着墨镜往下移，半挂在鼻梁骨上，目露精光：“没准你老公就喜欢你霸王硬上弓。还有我早就想说了，你这样一口一个梁先生梁先生的，梁孟津没有意见吗？”


    她一直都是这样称呼，倏地被人诘问，不免怔了怔：“有…有什么问题吗？”


    陆宜宁知道当初喻嘉和周煜驰的恋爱，除了是喻嘉主动表白，其余的恋爱过程估计都是由周煜驰勾着走，结果并不美好。


    现在没有谈好恋爱的人直接进入了婚姻的殿堂，就像是学渣裸考进了考场一样让人头大。


    陆宜宁微微挑眉，两手一摊，泄了气：“没问题。”


    既然找到缘由，喻嘉也不再纠结，准备今晚回家就找机会和梁孟津谈一谈。


    以他新婚妻子的立场，了解他的过去，应该没问题吧？


    合情合理，喻嘉想。


    她前脚刚出漫咖的大门，后脚梁孟津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嘉嘉，在哪里？”


    男人的声音磁性温和，与方才视频里带来的冷冽感全然不同，喻嘉莫名心跳加快：“漫咖门口。”


    “我过来接你。”


    十几分钟后，库里南停靠在路边。


    车窗降下，露出一张清隽沉稳的侧脸。


    梁孟津隔着车窗远远看见一道纤细的身影，白色的针织长裙外套着一件短款嫩黄色棉服，踩着一双白色的厚底帆布鞋，乌黑蓬松的长发盘成丸子，手里捧着一杯热咖，安静乖巧地等在路边。


    他看了一会，漆黑的眼眸愈发深沉。


    不等他下车去接，喻嘉已经小跑着过了马路，俯身钻进副驾驶。


    小脸在寒风下冻成冷白，梁孟津把车内的温度上调，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来一片暖宝宝，修长的指尖撕开包装，横着递过来：“暖暖手。”


    喻嘉这才发现他今天穿得挺正式，内里西装，领带打得板正禁欲，款式经典成熟，罩了件深黑的大衣。


    她没想到梁孟津会随身带这个，接过后一直握在手心，低声说了句：“谢谢。”


    梁孟津并未答话，沉默地倾身过来替她系好安全带，凑近了喻嘉嗅到他身上好闻的木质香气，几秒钟沉溺。


    反应过来后，喻嘉仓皇地低下头，在车内的角落发现了一只黑色的包，里面是梁孟津书房那台许久没用过的电脑。


    “最近在躲我。”男人注意到她的目光，往后退开一点距离，语气沉冷笃定，气息很近：“因为这台电脑？”


    被戳穿心事，喻嘉心虚地偏开目光，绞紧了手里的暖宝宝，直握到灼烫：“我……”


    狭长的眼睫自上往下低垂，停在喻嘉乌软盈润的眼前。


    须臾，梁孟津叹了口气，倾身离开：“我带你见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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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库里南一路疾驰，半小时后停在一处高级宴会厅外。


    工作人员负责泊车，门口的服务员一眼认出他，恭敬迎上来：“梁先生。”


    这里是一处私人独栋别墅，一层是酒会厅，二楼是舞会厅，场合不大，席间觥筹交错，往来宾客之间彼此熟稔。


    梁孟津牵着她往里走，许多人的目光一齐朝她聚拢，偶尔有几位打招呼的，梁孟津微微颔首算是应过。


    只是宴会上的客人们通通着装正式，男士西装革履，女士礼服精致，喻嘉穿着厚厚的短棉服、踩着一双白色帆布鞋跟在男人身后，笨拙且幼稚，与这场宴席格格不入。


    梁孟津将她带到一处甜品区，找侍者要来一把软椅，让喻嘉坐在这里，挑了一只马卡龙小蛋糕放在她手里，低声交代：“在这里等我。”


    喻嘉抬头望了一圈，“梁先生，宴会场合我穿成这样会不会不太合适？”


    “一个朋友的宴会，不用拘束。”


    尽管他这样说，喻嘉仍是坐立难安。


    梁孟津转身往人群里走，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男人迎面朝他走来，气质派头非富即贵，轻佻下眉：“梁总，舍得放你家小妻子在那儿干坐着？”


    言罢，他的视线越过梁孟津肩头，稀奇地打量了一眼。


    能让这位京港太子爷日思夜想、寻找多年的姑娘，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梁孟津沉声警告：“陈柏西。”


    “好好好！”陈柏西收回目光，认输般抬起双手，转而勾上他的脖颈：“不看就不看，梁公子的宝贝谁敢多看一眼。”


    梁孟津懒得听他插科打诨，直入主题：“你姐呢？”


    “还在路上。”陈柏西看了看时间，“估计还有一会就到，跟我去接人。我这回可是偷跑出来给你攒的局，我姐一会揍我你拦着点，她自从生了孩子脾气越来越……”


    两人越走越远。


    室内开了空调，穿着棉服闷得脸颊发热。她干脆把外套脱掉，露出一整条修身的针织长裙，领口很有设计感，凸显锁骨，衬得人腰细腿长，妩媚清纯。


    只是脱下来的外套无处可放，她环视了一圈，酒会厅几乎再没一张空椅子，喻嘉只好抱着。


    几位穿着漂亮礼服的年轻女孩子说说笑笑地往甜品区域过来，眼神偷偷瞄着梁孟津消失的方向。


    “那个就是港盛背后的大老板梁孟津吧，他怎么跟那位玩世不恭的陈大少走在一起？”


    “梁陈两家是世交啊。”其中一个女孩说，“你们知道他们两家的八卦吗，说是梁孟津以前暗恋陈家大小姐陈星怡，一度追着人家跟去了南城。”


    “假的吧，梁孟津不是已经结婚了？”


    “结婚了又怎么样，白月光还是白月光啊。这俩倒是也算得上半个青梅竹马了吧，佳影科技的标志就是以她的名字设计的，这还不够实锤吗？”


    “姐妹，你别瞎磕cp吧。”


    “有很多小细节啊，比如梁孟津手上那只经典款百达翡丽的星空表盘，他戴了多少年了，每次出场都是那一只表，这还不够细节吗？”


    这几人肆无忌惮争论起来，酒会上音乐声很大，他们的声音也不显得突兀。


    忽然听身旁一声闷响，几人扭过头来。


    喻嘉狼狈地从地上捡起手机，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她慢慢划开手机，屏幕里是一张佳影科技的放大版logo，一颗银灰的星星。


    她看了好一会才缓过神来。


    梁孟津说过他对天文学不感兴趣，但他很喜欢星星，星空表盘、星辰耳钉、星星logo，原来这些都与陈星怡有关？


    他在纪念一个人。


    喻嘉再度想起那封邮件。


    如果他真的放下、真的不在意又为什么在他的生活中植入这么多与陈星怡有关的符号？


    可是如果他没有放下、并不在意，那又为什么要选择和别人结婚？


    旁边的女人看她脸色发白，好心多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喻嘉摇了摇头站起来，外套搭在椅子上，紧蹙的眉头像在思索一道难题。


    她觉得嗓子干涩发紧，随手拿了桌上一杯酒喝下去，试图缓和这种难受，但效果甚微，反而觉得更加灼烫。


    酒会上的酒品各式，喻嘉挑了颜色最浅淡的一杯下肚，没想到入口辛辣，没一会就开始头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