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心斋是所比较出名的女子书院，与府学的名声不相上下，不过雅心斋不在鱼轲，而在东隅县，离鱼轲有一定距离，在槐州西部，


    据说是开在山上的书院，光是爬山上去都不容易，不过倒是因为环境清幽，而被视为进学宝地。


    要想入学的话，至少需要考取童生，所幸，殷拾岄在上年末刚好考过了——虽然她平日里是懒散贪玩些，


    但是期末大考，她还是很上心的，这当然也离不开府学的师资。


    殷颂显松口气，他早已意识到自己作为父亲的失败，对于殷拾岄他关注不够，以至于，他竟然一直没有发现她是个女儿身。


    若要问为何不知，却是个很长的故事，说来像借口，却是事实。


    殷颂显此人是实在的工作狂，在他曾经年少轻狂的年纪，虽然成了家，却不曾关心过自己的妻儿。


    直到仇家找上门，失去妻儿，他痛彻心扉之时，才开始后悔，可是悔之晚矣，他已是孤家寡人。


    后来，他在破一桩案子时遇到了殷拾岄，更准确的说，那个时候殷拾岄还不叫殷拾岄，她被人们叫做狐妖。


    那是一桩弑父案，发生在槐州南部边界文县的一个小村庄——齐家村。


    他那时当上总捕头没多久，文县的案卷就交到了他手上，当时的案卷记载，死者是一民农夫，时值秋收季节，


    因为忙碌回家晚是常事，可是直到深夜也不见死者身影，死者的女儿找不到人，就跑到村长家里要求帮忙寻找，全村的人都打着灯笼开始找人，


    最后在山上的狐仙祠发现了死者，死者脖颈和手臂上有被动物咬过的伤口，尤其是脖颈处被生生咬断。


    齐家村一直有些山野传说，说山上有狐大仙，当地的村长就想了个办法，专门在一处供奉狐大仙，作为祥瑞，希望保佑村子平安。


    这种情况持续了很多年，当年也不例外。


    死者死在狐仙祠，当时的村人都十分惊慌，觉得自己供奉的并非狐仙而是狐妖，食人血吃人肉，


    也有另外一批人跳出来，说是死者触怒了狐大仙，才会招致狐仙惩处，两批人各执己见，闹得不可开交。


    死者也被女儿领回家草草下葬。


    按照道理来说故事就这样以山野异闻的方式结束了，偏生，那只传闻中的“狐仙”活了。


    因着有一批人坚信是狐妖作乱，坚决不肯再在仙祠继续供奉，而且还成立了一个捉妖队，成夜在村中打转，还时常请道士做法。


    而相信是狐仙惩罚的那批人，最开始还继续在狐仙祠供奉，可是瞧着村中也再无事情发生，而且又回想死者平生，


    最多不过是打骂妻女，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怎么就会被狐仙惩处呢，越来越多的人觉得，就是狐妖害人。


    因此加入捉妖队的人倒是越来越多。


    村子在那段时间竟然有了难得的安宁，连些小偷小摸都不曾发生。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一年，捉妖队也早已经没有了，村人的生活也早恢复了往昔。


    但是怪事开始发生，不是这家丢点东西，就是那家少点什么。


    村长决心抓出那个小偷施以惩戒，在一次诱捕行动中，却被捉贼小分队的一员看见狐妖——


    狐妖有一张人脸，跟个小孩似的，四肢着地，爬起来飞快，狐妖也有头发，乱糟糟的，甚至还有手脚。


    该队员说他撞见狐妖之后，就一直追着他跑，他遇见的那只狐妖应当道行不深，还是个小妖，


    因为狐妖回头的时候漏出来的是小孩的脸，他一直跟着狐妖，想找到他的老巢，可惜狐妖溜太快了。


    这件事在村里引起了极大的震动，捉妖队又再次组织起来。


    终于，经过好几次周密部署，他们抓到了“狐妖”。为了庆祝这一壮举，他们将“狐妖”用道士施了法术的铁链捆起来，


    将其关在铁笼里，四周贴上符咒，防止“狐妖”使用法术逃脱，放在村口示众。


    这种奇闻轶事，一传十、十传百，在文县这个小地方竟成了一桩奇谈，也惊动了当地的县太爷，


    当时的县令颇有些迷信，竟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将此事上报至府衙，还拍了当时的知府好大一通马屁，


    左不过是什么大人到任不久，就有抓捕妖异这种逸事出现，说明大人亦是整个槐州百姓之福的话。


    当时的知府觉得事情有疑，他生平不信鬼神，更不信妖邪，就派了殷颂显下去查看缘故。


    殷颂显第一次遇见殷拾岄就是在齐家村村口。


    她被锁在里面，她不会人言，只能冲关住她的人哈气，发出“啊”“啊”的低沉的愤怒的声音，


    她仇视着每一个在笼子外好奇的看着她的人，她的双手双脚，皆被紧紧的束缚住，甚至因为她的挣扎，已经勒出条条血痕，


    她一直不停的靠身体去撞笼子，将铁笼撞得“嗙嗙”响，笼子的位置也一直在偏移，她自己也遍体鳞伤。


    她忘了她多久没吃饭了，她没力气了，她很冷，也很饿，只能虚弱的缩在笼子的一角，将自己抱成团取暖，


    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对她，也不明白这个世界，更不明白人类。


    她觉得她快死了。


    外面的人不觉得她可怕，他们对“狐妖”真是好奇极了，他们看着她从最开始的挣扎，到如今的羸弱，


    看着她那与人无异的外貌，赞叹她修行得真像人，又庆幸还好她道行不高，若是等她修行得能口吐人言，站立行走，


    岂不是会被当成人类的小孩，混入人的世界。


    如今看着她的只有一个守卫，几个时辰换一班岗。


    殷颂显来到的时候，守卫正打着瞌睡，她正奄奄一息。


    殷颂显瞧见的，只是一个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孩子，年纪不过四五岁，脸花花的，头发乱糟糟的，


    有一双很亮很黑的眼睛，正看着他，他越靠近，孩子越往后缩，又开始朝他哈气，眼神也很警醒防备，发出动物似低沉的声音似乎在警告让他后退。


    殷颂显心猛的一沉，甚至有些愤怒，或许是丧子之痛还不曾远离他，他叫醒守卫，说明身份之后，表示要将“狐妖”提去鱼轲。


    很快守卫就叫来了村长，村长端详审视了捕头的名剌之后开始邀功，殷颂显只说，一切由知府做主，


    最后在村长的百般邀请和他的再三拒绝下带走了“狐妖”。


    之后殷颂显留在齐家村，调查所谓一年前狐妖杀死农夫一事。


    经过调查，农夫脾气不好，平素里对妻子女儿都是动辄就打骂。


    妻子一直怀不上男孩，农夫觉得村里人一直在背地里耻笑他，对妻女就更是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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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甚至经常“赔钱货”的叫着女儿盼弟，


    也曾经在醉酒后将妻子打断一根肋骨，妻子常年也都是鼻青脸肿的模样。


    直到一年多前，农夫的妻子受不了了连夜收拾包裹出逃，却因为夜太黑，在过一处田埂时活活摔死了，等到发现的时候已经死去多时了。


    当时死者的女儿十七岁左右，知道消息后特地从镇上赶回来，村人说看见女儿在妻子的尸体前泣不成声，


    农夫才姗姗来迟似的，对于妻子的死不觉得悲伤，反而愤怒于妻子逃跑这件事，当时还指着尸体大骂不知好歹，摔死了活该。


    就在这件事之后几个月，农夫就被“狐妖”杀了，这是第二批人最开始觉得是狐仙在惩处恶人的原因，


    不过随着时间流逝第一批人占的比例越来越大，第二批人就渐渐不说农夫做的恶了，问起来就是狐妖害人的故事。


    殷颂显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死者的女儿，她虽是女儿身，却长得人高马大的，并且跟着一个木匠做学徒，


    木匠说她算是他比较得意的弟子，很有天分。


    村人愚昧无知，迷信鬼神之说，自然容易忽略人。


    当年尸体草草下葬，根本来不及验尸，何况死者唯一的苦主又恰是本案最大的嫌疑人，要征得他的同意验尸根本不可能。


    于是殷颂显也决定利用狐妖的传说，让凶手漏出马脚。


    殷拾岄——当时正值金秋十月，殷颂显就叫她十月，十月已经修养了一段时间，身体也有所恢复，


    虽然对人都处于戒备状态，不过对殷颂显的戒备要少一点，他唤她十月，她也能懵懵懂懂的理解至少是在叫她。


    殷颂显将十月安排在已经破败的狐仙祠，命手下人造谣说人的鬼魂会因为杀死他的狐妖的死而重现人间，


    更甚至，只要于重阳日那天阴阳交错之时，在死者死亡的地方杀死妖邪，死者就能还魂。


    知道这个消息的人都开始撺掇死者女儿，在重阳节那日复活父亲，他们都希望看见死而复生的传说再次在这片土地上演。


    当时的知县也欣然应允。


    在重阳节即将来临的深夜，众人齐聚狐仙祠，等待月亮最圆的时候，时辰一到，殷颂显命人将十月提出来，


    当着众人的面将带有符咒的匕首捅向十月，十月也依照殷颂显之前教她的样子倒地装死，塞在衣服里的血袋流出绿色的浓稠得像血一样的汁液，


    众人对十月是狐妖这件事更加信以为真。


    忽然，狐仙祠的门窗都被关闭，狐仙祠一刹间只剩一片昏暗，只余屋顶洒下寸缕月光，最为醒目。


    众人心慌慌，想撞门而出，却无一人能打开，恰是这时，


    “我，我活了，哈哈哈哈哈，我活了！！”


    月光下披头散发站着一个男人，身高体量和死者无异，正在哈哈大笑，行为似有些疯癫。


    来看热闹的村人，有胆子大的，笑着问道，“铁柱，是你吗？是不是狐妖把你杀死的?”


    被唤作铁柱的“死者”，停止大笑，看向问他的村人，


    “狐妖，是什么东西？是谁杀死我的？我怎么想不起来了？咦？我是怎么死的？


    我怎么死的来着？”


    铁柱似乎有些陷入了魔怔，用手拍拍脑袋，


    “谁杀的我呀？我怎么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