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过了几个月，徐林挤出了空闲。


    他去找了许三多，在红三连二排五班。


    看守输油管道是个苦差，徐林和许三多相处时间并不算长，但他还算有点担心这块木头。


    “班副！你来啦！”


    “叫我徐林！我早就不是班副啦！”


    许三多见到徐林很开心，史今和徐林是钢七连对他最好的两个人。


    五班住的地方很乱，他甚至看得见散着的扑克牌，这种内务程度，要是他这么干，估计会被伍六一揍成秃毛小鸟的程度。


    徐林心里暗自腹诽两句，但还是又笑了起来。


    见到许三多状态不错，没啥问题，他还是开心的。


    他瞅了眼许三多住的那块地。


    起码，许三多内务就整理得还行。


    徐林心里夸了两句，又开心起来。


    “许木木啊！”徐林笑道“你过得怎么样？”


    “我有在好好干，”许三多记得徐林的话，也记得史今的话“我要做很多有意义的事。”


    谁对他好，他都记得。


    许三多是块木头，所以上面留下的刻痕、年轮都存得清楚。


    他带徐林去看了他铺的路，那是一条绵延着，由石头嵌成的路。


    徐林看见许三多手上又多了很多厚厚的茧，他的手很粗糙，像树皮、像泥土。


    许三多费了多少力气？花了多少时间？


    徐林不知道，他只有不到一天的时间来看许三多，临走时，他看着挥手向他告别的人。


    在草原，风沙很大，灰蒙蒙的天，许三多挥舞着手臂，就像一棵舒展着，格格不入的树。


    徐林笑了，他抬起手臂，用力向许三多挥手。


    他觉得史今说得没错，许三多的确是个好兵，只是他是一颗长得很慢很慢的树，所以没人有时间去等待。


    ‘但这样的树，到哪都会生长起来的。’


    徐林想。


    一时兴起去找许三多的内心感触是巨大的，当然，付出的后果也同样是巨大的。


    当徐林哭哈哈地从高城办公室出来，焉头巴脑地去加训时，他得到了精神和身体统一的升华。


    ————————————————


    针对自己的特训，是徐林主动提出来的。


    高城批准了。


    徐林从小在林子里长大，跟着自家猎户老徐打猎。


    对枪，他有着一种特殊的联结，直觉又准得吓人。


    在钢七连的这几年，他是连里枪法最好的。


    给他安排训练的人，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兵。


    他盯着徐林半晌，最后得出结论：“你的眼睛里太热闹了。”


    野外生存训练。


    最开始几天还好，后面为了活着，徐林从最开始对生肉作呕，到后面津津有味安慰自己这是健康蛋白质。


    得到不小突破。


    老兵说让他的眼睛要静下来，沉下来。


    狙击手需要极高的心理素质，徐林很出色，可他内心的修行还远远不够。


    正式开始训练后，老兵没再和徐林说过一句话。


    最开始，徐林还会开口说两句，和自己，和山里的活物，自言自语。


    渐渐地，他也不再开口了。


    他真正平静下来后，宛若这林子里原本就有的一棵树。


    训练结束那天，老兵才开口。


    老兵说他学会了，说他学会了把自己当成隐藏着原本就有的一部分，而不是一个独立出来的人。


    当你独立出来时，你就和这个环境格格不入，是个天然的靶子。


    徐林笑了，甚至有点想哭。


    以至于在回到连里，看见史今和伍六一他们，听到他们问话时，他突然就落了泪。


    就像是一个在外受了委屈的小孩子，看见家长的那一刻就憋不住了。


    高城难得无措了几分，抬手去擦徐林眼泪。


    他还是第一次见徐林哭这么惨。


    “孬兵，训个练哭啥，给我们丢脸。”


    茧子蹭在眼窝处，有点痛。


    徐林笑了，他的眼睛被泪水清洗得越发明亮。


    “我就是好久没听你们说过话了。”


    不同的声音充斥他的脑海，世界其实还是热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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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林训练一趟还是有很多变化的。


    他没之前那么爱说话了，有时一个人坐着就能安静地发着呆好久，要是换以前，他肯定是要找人陪他的。


    伍六一说他是个粘人的小鸟，一出笼子就会叽叽喳喳找人，然后蹭到身边。


    幼鸟的吵闹是为了吸引成鸟的注意，获得更多的粮食得以生存。


    可现在，徐林像是只羽翼丰满了的鸟，他飞出来窝，自己寻找猎物。


    他的枪法有了很大进步，打靶准头吓人，视力也好。


    能准确揪出伍六一藏的烟，发现史今鬓角多出的白发。


    他还是爱笑爱闹，坏心眼折腾周边人，但总是有些不一样的地方慢慢被发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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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三多修路的事得到了嘉奖，他得到了调令，即将调来钢七连。


    高城在办公室发了好大一通火，说要把许三多给打回去，史今却开口说他要这个兵，他说的是那样坚定，双眸直直看向高城。


    半晌，高城妥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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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许三多又要回到钢七连了。


    徐林见到许三多的那天，许三多其实算不上太开心，他不想离开五班。


    那对他来说就像是家一样，许三多对徐林说。


    “我已经离开过家了，不想再离开一次了。”


    徐林说不出话来，其实他不太懂家的概念。


    老徐在没捡到他之前，一直是独来独往的一个人。


    就算是捡到他以后也没有多大改变，自己一个人去山里打猎，好几天不回家是常有的事。


    后来，等老徐不用打猎了，除了平常看铺子就是出门打麻将喝酒，他上学回来几乎从来没见过他人。


    ‘如果哪天，要离开钢七连的时候，我估计比他还难过也说不定，’徐林总算找到感同身受的部分。


    他拍了拍许三多的肩，仿佛安慰他就已经宽慰了之后可能要面临分别结局的自己。


    许三多被安排在钢七连一排三班，是史今手底下的兵，和他一个宿舍，一个上下铺。


    “我们史班长对你可是真用心了，还是上下铺啊~”


    徐林吃昧酸了几句，像极了家长有了更心爱的小孩。


    许三多听不出里面的阴阳怪气，挠着脑袋，笑得一脸单纯质朴。


    “史班长对我可好了，你也是，你们都对我好。”


    徐林哽住了，他侧过脑袋不看许三多，嘴上嘟嘟囔囔说着。


    “你知道就好……你这小子还挺有良心……”说着说着，自己还有点不好意思来了。


    “我要去训练了，你知道该干嘛的，对吧？”徐林嘱咐道“收拾好就去找连长，不要惹他生气，听到没？”


    他不太放心，又话痨似的说了一大堆。


    ‘史妈养孩子真不容易。’


    他想着，嘴上又把不要惹高城生气的事反复讲给许三多听，生怕他记不进脑子里去。


    许三多很有耐心，老实听完。


    徐林满意了。


    虽然许三多老惹他生气，脑子一根筋，还老是犯轴，但也还是个好孩子啊。


    不过徐林显然忘了，听话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又是一回事了。


    他不也老是忘记史今交代的事吗？


    许三多碰上高城。


    高城生气已然是必然局面。


    徐林不解，小心扯过许三多问：“我不是叫你不要惹连长生气吗？”


    许三多惴惴不安，表情里的迷茫惶恐不是装的。


    “我也……我也不知道啊，”许三多小心问徐林“我是不是又惹麻烦了？”


    “没有吧，”徐林不确定，迟疑一下又强调一遍“你才来多久……应该没有。”


    有些人就是气场不和而已，他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