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5.赐婚

作品:《换嫁庶女千千岁

    皇宫又称乾坤宫,最外层为浑圆萧墙,内以竖向中轴线对称布局,金銮殿盘踞圆心,朱门金钉,殿宇巍峨。


    墨肃帝下达赐婚圣旨后。


    “锦鲤”自金銮殿退出,避众行至后宫北偏处,此地有一落尘冷宫,经年荒芜。


    娴熟绕至冷宫后院,左右环顾后轻吹口哨,即见枯树枝头飞落一只小体雀鸟。


    通身乌黑,并闪鎏紫荧光,胸前厚羽如披针状,暗褐双眸灵动狡黠。


    渡鸦。


    “锦鲤”掏出一块桑葚干果喂了渡鸦,将一张长卷纸条绑至其爪间,只听小家伙粗厉而鸣,展翅离去。


    *


    巳时·无名别院。


    墨尘醒时肺若灌铅,嗓中干涩辛辣,呼吸缓而浅薄。感知手腕传来轻微的刺痛,费力睁开眼皮,瞧见手边蹲坐一只纯墨色渡鸦。


    许是口渴至极,他无意识伸出舌头,浅浅舔舐焦裂的唇瓣,却察觉嘴角黏糊一片。


    费力摘下面具,加重的喘息引他剧烈咳嗽几声。


    感知到喉中涌出腥浓的铁锈味,他偏身吐出一口黑血。


    恍惚见身下血聚成泊,手边不远处落着一个长颈药罐。


    即便脑中依旧浑噩,他也隐约猜到这药罐是救命的。


    他费力拿起药罐,却因轻盈的手感稍显茫然——为何是空的?


    运气聚焦目色,这才见到四处散落的药丸,最近的一颗离他也稍有距离。


    因身肢瘫软无力,他只得向药丸爬去,拾起干吞入口,又曲着胳膊向温泉池爬,将自己噗通一声摔入水中。


    径直沉底。


    清冽的泉水散去一身黏腻,涣散的内力也在井然有序地汇聚。


    他终得清醒。


    凌晨去上官府讨命,本以为要添伤的,却没想到,那两兄弟不过如此。


    他未伤分毫,只不慎中了上官坞自创的蝎尾鸩。


    此毒没什么名堂,凝参丸便可解,甚至若在一个时辰内解掉,连毒发的机会都没有。


    于是他踩着寅时的尾巴返回别院,只需服下凝参丸,便如同无事发生。


    可他没来得及吃药。


    他产生了幻觉。


    墨尘从池底浮起,此时脸上,颈间的血渍已然洗濯殆尽,露出一张孤冷惊鸿面。


    长眉如剑斜飞,墨眸如鹰锋锐,鼻梁高挺,薄唇外朗,侧颜璞玉雕琢。


    以便洗得透彻,他扯开高束的马尾,任青丝湿濡垂落。


    又觉外衣也脏,大手胡乱撕扯布料,直至条条碎布在池面漂浮而去,他已不着寸缕。


    乖巧候在岸边的小巧渡鸦这时展开双翅,轻盈飞落至他肩头。他坦然裸着,慵懒靠坐池壁,于缭绕的泉雾中扑朔长睫,凝思回忆着方才幻觉。


    她有一双灿若繁星的眸。


    含着他不曾拥有的纯粹,一望去便想摧毁。


    却又生着两道狰狞可怖的深疤,诡异,且美。


    一望去便生悸动。


    为何会生出如此幻觉?


    清心寡欲三十年,他未曾肖想过女子。


    也未曾妄图占有谁。


    可她……


    为何枯死半生的心脏,会因她翻涌滚烫的渴求?


    忽而耳稍抖动,墨尘眸色生杀,向声源望去,藏于水下的双掌暗暗聚力。


    却在见到来人时散了干净。


    来人是闲郡王府总管家,韩辉。


    为了躲避满京城游逛的禁卫军,墨尘以旁人名义购置了许多宅邸,以便及时藏匿。韩辉知晓墨尘复仇之计,便知他此时人在何处。


    一路隐秘而来的韩辉本欲歇歇身,却望向岸边狼藉瞪大了眼:“这……”


    墨尘已很久不曾受伤,这满地残血是怎么回事?


    “无碍。”墨尘音色低冷,“没能算好毒发时间,呕了几口污血。”


    “可还有哪里不适?”


    “没。”墨尘转移了话题,“您怎么来了?”


    “出事了呗。”韩辉寻一处半人高的假山坐定,从袖口掏出一张纸条,


    “你那恨你胜过爱自己的皇帝老兄,又来给你找茬了。”


    墨尘并不意外,阖着眸静息凝神。


    只不过略显好奇。


    于是问:“这次作什么妖?”


    无论墨肃帝作什么妖,墨尘总能拔丁抽楔,十年来未曾有过败绩。


    却见韩辉沉默半晌,语气疑惑:“他……给你赐婚了。”


    墨尘诧异睁了眼,剑眉轻蹙:“赐婚?”


    “嗯。”韩辉以指腹缓缓碾揉纸面,严肃道,“赐婚时,锦鲤不在左右,所以不知赐婚原因,只知赐了谁家女娘。”


    “谁家?”


    “白家。”


    “白家?”


    墨尘剑眉紧蹙,面色几分凝重,抿着唇静默颇久。


    其后眉头稍展,看向韩辉:“滨州刺史,白寻?”


    “是。”韩辉由衷钦佩。


    若非伴在墨尘左右十几年,他断不能信何为“过目不忘”。


    可墨尘偏能过目不忘。


    别人都是记忆画面,他那却是记忆仓库。


    否则也不会即刻想起毫无存在感的寒门白家。


    只是毫无存在感的寒门白家,如何入了墨肃帝的眼?


    “这是哪出?”墨尘虚心求教。


    “我若知这是哪出,就不会来寻你了。”韩辉也是个干脆的,直言无法理解。


    其后幽静无声。


    半晌,墨尘薄唇轻启:“退婚。”


    又补充,“说我命不久矣,不愿耽误女娘余生尽欢。”


    不论哪出,拒绝便是。


    “可皇帝赐婚的借口,便是为你冲喜。”


    韩辉这样道,“锦鲤已阅过圣旨。皇帝会说,他特意寻了巫师为你做法,是巫师建议你即刻成婚,实为冲喜,可助你延年益寿。”


    墨尘浅做怔愣。


    诧异那素来蠢直的皇帝,竟学会反手堵他的嘴。


    思索片刻,他又道:“说我府上煞气过重,不宜女娘生存。”


    韩辉随即接话:“那巫师还说,煞气过重是因阴气稀薄,有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煞气自然消失。”


    墨尘:“……”


    他再道:“说我闲散十年,收入微薄,出不起聘礼。”


    韩辉:“皇帝会送来一百箱奇珍异宝作为聘礼。”


    墨尘沉默了。


    他不得不承认,他竟对墨肃帝这步棋毫无头绪。


    韩辉打破寂静:“应是冯戈从中作梗。”


    墨尘不大认同:“冯戈为何给我许亲?”


    “许是被你吓傻了。”


    韩辉耸耸肩,“你的复仇名单,算上他俩只剩五人,余下三人有一个还失踪着,有一个出家了。”


    墨尘没应声。


    他断定其中定有深意,需潜心钻研。


    “静观其变。”


    他豁然起身,肩头渡鸦纹丝未动,“您回府接旨,我出去转转。”


    “可以是可以。”


    韩辉望向泉雾中掀长挺拔的九头身,颇为好奇,


    “你要翘着裸臀出去吗?”


    墨尘刹那僵滞,低头望向白花花的身体,眼底浮现罕见的窘迫。


    他忙坐回水中,面色潮红顿生,尴尬轻咳一声,低低道:“烦您帮我找件衣服。”


    *


    未时·白府前门侧路。


    周公公已到达白府许久,却并未急着进去,而是同几名小官静等在马车中。


    忽而有小官兴奋道:“公公,府里出来人了,不像主子!”


    周公公撩开车帘望去,遂眯起了眼儿,笑得千娇百媚。


    确实不像主子。


    出来一名满面油光的憨厚中年人,围裙都还系着,显然是个厨子。


    周公公从容下了马车,命小官把厨子唤来。


    厨子虽迷茫不解,但见小官穿得华丽规整,瞧着是不好惹的,老老实实跟了过去。


    见了大腹便便的周公公,厨子更加坚信这是势力不凡的人物,点头哈腰地问:“您可是官爷?”


    周公公笑得舒坦:“你倒是眼光不错。”


    随即从袖口掏出荷包递给厨子,“告诉杂家,你叫什么?”


    厨子见有赏,亮着眼接来,欣喜答道:“俺叫老许!”


    “老许,你莫要慌,杂家只想问你几个问题。”


    周公公故作正经道,


    “杂家是宫里派来体恤民情的,这会儿轮到了白家。你只需告诉杂家,这家人是个什么门缝便可。”


    “原来如此。”


    老许深信不疑,顺从道,“那小人便如实说了。”


    周公公随口嗯了一声。


    老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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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家人虽说不是高门出身,但名声是极好的,可有一事,家主做得不算厚道——家里的二小姐,待遇极低。”


    老许刻意提及了白笙之不受宠这一茬,是有私心的。


    他昨日受了赏。


    张嬷嬷告诉他,他是因二小姐才受了赏,便记下了二小姐对他的好。


    这会儿来了官爷,他觉得他告这一状,许能为二小姐稍解解围。


    却见周公公听罢,意味不明地笑了。


    他好奇问,“共有几名小姐?”


    “两名。另个是幺妹,待遇极好。”


    周公公实难忍住翘起嘴角,笑露了齿:“两位小姐姓甚名谁?”


    “二小姐白笙之,四姑娘白蓉之。”


    “杂家知了,去忙吧。”


    老许再次点头哈腰道了谢,拎着沉甸甸的荷包向菜市集行去。


    待周公公稍作整顿,雀跃扬着眉梢,信步入了白府的门。


    *


    “二小姐?二小姐!”


    白笙之被急促的敲门声吵醒,恍惚抚上昏沉的太阳穴,只觉似梦非梦。


    “二小姐,您倒是给老奴回个话,您别吓老奴哇!”


    “我……我没事。”


    她声音喑哑且弱,隐约意识到门外人应是听不见,遂扬声喊:“我没事!”


    敲门声静止一瞬,只听门外人稍松口气:“没事就好!”


    这时听出门外人是张嬷嬷,白笙之愈渐清醒,浅浅伸个懒腰,坐起身来。


    抚上脸颊,察觉疤痕完好黏着,她摇摇晃晃起身开门。


    推门的瞬间,刺眼的日头霎时逼得她偏过头去。


    “二小姐这是才醒?”


    白笙之没戴面遮,张嬷嬷却没有对深疤显露丝毫厌恶,只是抚上她乱如蓬草的发顶,为她仔细顺着毛。


    “嗯。”白笙之已彻底被刺眼的日头唤醒,此时满脑清明,


    “您来撵我走吗?”


    “不是。”


    张嬷嬷面色显急,探身越过白笙之,从门旁的挂架上拿下一条面遮,顺手戴在后者脸上,


    “你随我去白府,宫里来人了。”


    “宫里来人?”白笙之云里雾里,却也乖乖由着张嬷嬷牵她离去。


    “宫里来人作甚?”


    “下圣旨。”


    “下圣旨?”白笙之诧异片刻,随即慌乱问,“可是爹爹犯了什么事?”


    “不像。”张嬷嬷牵着白笙之小跑,“那公公穿得花里胡哨,像个宣召喜事的。”


    喜事?白笙之无甚头绪。


    两人自后门入,穿过后花园,中寝厅,到达前厅时,双双喘得急促。


    白笙之没来过白府前堂,于是当她越过遮挡的屏风,瞧见金碧辉煌的庸俗大堂时,羞耻得恨不得转身就走。


    却又在见伫立堂中的白老太时,因过于惊讶而呆立原地。


    白老太……破皮儿了。


    破的是脸皮。


    右侧鼻翼及口周附近嫣红一片,白屑泛起。


    白笙之噗嗤笑出声来,引来白老太偏头看她,毫不遮掩眸中滔天的恨,却只是咬咬牙剜了她一眼,随即移开目光。


    顺着白老太的目光望向门口,那处立着一位富态公公,身后随几名幼龄小官。


    周公公也在打量白笙之。


    见她是个遮面的,穿着泛旧的白衫,猜也能猜到,这位便是不受宠的二小姐。


    这时又见白周氏携着白蓉之从屏风后现身,走到白老太身边,盯着门口的周公公小声问:“主母,这是何事?”


    “不晓得哇。”白老太低声应,面色几分茫然。


    瞧白蓉之那娇嫩欲滴的模样,定就是幺妹了。周公公极力掩饰窃喜,刻意清了清嗓:“都到齐了?”


    “到,到齐了。”


    白老太笑得勉强,手指微微抖着。


    “那便接旨吧。”


    周公公翘着兰花指摊开圣旨。


    白老太未曾接过旨,却也听过下跪接旨的道理,颤颤巍巍屈膝而跪。白周氏母女随之跪了下去。


    白笙之稍拧起眉,虽满心疑惑,却也跪了下去。


    只听周公公道:


    “滨州刺史白寻,披肝沥胆,忠贞不二,朕有重赏!”


    “今有白家庶女白蓉之外秀慧中,淑良贤德,特许闲郡王正妻之位,择日完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