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挣扎着下床，却直接一个踉跄摔在地上，碧玉连忙上前扶她：“诶！公主当心些。”


    相微满迅速站起来，甚至只随手拿了件外衣披在身上，顾不得梳妆仪容，鞋子也没穿，踉踉跄跄的朝着冷宫的方向跑。


    怎么可能？昨日她还同伏太妃说带她出宫，怎么可能今日便自戕？相微满不信，但心中的慌乱不减，碧玉不会说假话唬她，可又怎会如此？


    乌发散乱着拂过煞白的脸颊，踩在青砖地的瞬间，寒意顺着足心直窜心尖，可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要见伏太妃。


    可到了冷宫前，她看到的不再是两个守卫，而是一群宫人进进出出的忙活着。


    相微满愣在了原地，浑身似是泄了力，指尖都在发颤，心像是被人狠狠攥住，疼得她喘不上气。


    她亦步亦趋的走过去，脸色有些惨白，可眼尾却是红的。


    她这般可是将刚出门的宫人吓了一跳，文公公正指挥着人打扫冷宫，一转头瞧见相微满这样，手中拂尘惊得险些掉落在地，看清面容后他拍拍胸脯，惊魂未定道：“诶哟！明锦公主您可吓死老奴了……”


    也不怪他被吓到，这冷宫中刚死了人，相微满便没穿戴首饰，脸色惨白的站在这儿，身上还只披了件外衣，任谁看到谁不怕？


    相微满抿了抿唇：“我……能进去看看么？”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浸在冰水里，每个字都带着颤音。


    文公公想了想，如今相微满在户部做事，还有意与枢密使定亲，他自是不敢得罪，但这里本不让进人，思索再三他还是低声道：“可以，但公主快些出来。”


    相微满道过谢后走了进去，她一进院子便瞧见了盖着白布的人，素白麻布下是伏太妃常坐的摇椅，隐约透出鸦青色裙裾的纹样。因着如今尸体僵硬，故而只能过些时候再下葬。


    她慢慢走了过去，眼睫颤了颤泪珠便大颗砸在白布上，相微满想掀开白布，再看一眼，颤抖的指尖触及白布边缘时，却被侍卫喊住：“哎……公主，这……死人有些晦气，莫冲撞了公主。”


    那侍卫是一直守在冷宫外的，每日相微满来都能看见他。


    “没事。”相微满摇摇头，还是掀开了白布。


    白布掀开的刹那，晨光恰好落在伏太妃苍白的容颜上，倒衬得出一丝暖意。


    她怎会嫌伏太妃晦气？伏太妃是她在这世上，见过最最貌美之人，即使如今面色苍白，可容颜依旧。


    相微满看着伏太妃的脸，勉强扯出一抹笑，睫上的泪却因着她这动作落下，在白布上洇出深色痕迹，她颤着声音低声道：“是好看的……”


    这般也是好看的。


    “昨日我走后，可曾有人来过？”她问那侍卫。


    侍卫怔了怔，有些纠结：“这……”他不知该不该将昨夜太后来过的事说出来，可看着相微满忧伤的神情，他还是低声道，“昨夜太后来过，再多的就不能同您说了。”


    闻言，相微满微微一愣，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她没再多说什么，缓缓走进了屋内。


    太后么？怪不得。


    看着陈设依旧，她有些恍然，桌上还放着白绫和毒酒，她想：果然，伏太妃是那般爱美之人，定然是觉得用白绫自尽会很丑，才选了毒酒。


    若相微满知道此事，昨夜便是冒着被砍头的风险也会带着伏太妃离开，如今就不会看到伏太妃躺在那儿了。


    她走到伏太妃常待的书案前，抬手拿起那串红木珠串，这是伏太妃平时最爱戴着的。


    刚拿起来就瞧见了珠串下压着的信笺，她拿起来，打开信封，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字。


    “太初十九年，工部侍郎方执执权日盛，济帝性多疑，使人诬陷方执通敌叛国，押方氏九十七口入诏狱。济帝大怒，知其事伪，乃于察期间遣人纵火，焚方家无遗，余以入宫为妃，幸得免。济帝许是心有愧，遂纳方少骞于宫中育之。”


    相微满在看到这信时彻底怔住，喉间像是被人塞了团浸水的棉絮。字字句句，都让她脊背生寒。她不可置信的又细细看着上面的文字，可不论她如何看，这上面的文字亦是如此。


    她攥着信的手微微颤抖，冷意瞬间布满全身，从头到脚，甚至后背渗出冷汗。


    是济帝……害得方少骞家破人亡。


    那方少骞知道此事么？若他不知，那自己又该如何面对他？


    相微满缓缓看向下一封信：我本不愿将此告知与你，但又怕你日后知晓活在痛苦之中。我知你心性，若见方少骞在深渊边沿游走，定会扑身去拦，倒不如让你看清这局棋的残垣断壁。


    我这一生风华，此番走得亦算洒脱，无需为我哭泣，原想会被困在这深宫孤苦一生，可不曾想有个小娘子深更半夜翻进来，惊了我孤寂的深宫生活。这冷宫十几载，只你捎来的市井话本和杏仁酥，方嚼出几分人味。


    上天垂怜，叫你来将我的生活掀起些波澜，我想，若真有黄泉路，总该比这四方天敞亮。


    我本无憾，只是提笔时却有些惋惜未能看你出嫁，那便，惟愿姩姩岁岁安澜，莫再伤感。


    方知澜绝笔。


    回过神时，泪水早已糊了满脸，顺着下巴滴落，心中密密麻麻的泛起疼，让她疼得喘不上一口气。


    相微满忽的想起什么，大步走出去左右看了看，却没瞧见点翠的身影，她问道：“点翠呢？”出口的嗓音嘶哑得厉害。


    闻言，侍卫默默叹息了一声：“点翠姑姑昨晚随着娘娘去了，如今怕是已然将人扔在乱葬岗了。”


    相微满怔怔的听着那人的话，忽觉天旋地转，“乱葬岗”三个字在胸腔里炸开，让她一时间脑中嗡鸣骤起。


    相微满刚想说些什么，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寝殿，猛地发觉此处没有棺材，眉头微不可察的蹙了蹙：“那伏太妃的棺材呢？”


    依太上皇对伏太妃的宠爱程度，伏太妃死后定然是要入皇陵，不说陪葬品，便是连棺材都没有？


    那侍卫面色也有些难看，低声道：“哪儿有什么棺材啊……一早太后便吩咐过了，不必备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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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材，直接将人……”他说出口的话有些为难，“将人也扔去乱葬岗。”


    如今还没将人抬出去只不过是尸体僵硬不太好挪动，怕是过些时候就要抬出宫去了。


    闻言，相微满瞳孔猛地缩了缩，声音都带着颤：“乱葬岗？”


    好歹太上皇并未废除伏太妃的太妃之位，不入皇陵便算了，怎能将人扔去乱葬岗？


    她知这侍卫也是听命行事，也不会为难他，只是攥在身侧的手紧了紧，犹豫片刻，转身回了屋内。


    半晌，她走了出来，身后的碧玉怀中抱着把古琴。


    眼见相微满要往外走，文公公急忙拦住她：“诶哟……明锦公主怎么将这冷宫中的物件儿拿出来了？这可不吉利啊！”


    相微满默了默，将腰间的钱袋解下来递给文公公，此刻也扯不出一抹笑来，声音有些沙哑：“还请公公通融一下。”


    见状，文公公还有什么不应的？他笑了声接下，还不忘嘱咐着，脸上满是谄媚：“您都这么说了老奴还有什么不应的？那您回去的路上当心着点儿。”


    待她走后，不远处的身影才从转角走出来。


    文公公刚躬送走相微满，转身时险些撞上那暗纹织金的裙裾，惊得倒退半步，连忙恭敬行礼：“见过明妃娘娘。”


    他心中有些忐忑，也不知方才他收相微满的钱时被明妃看见没有。


    好在明妃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微微点头便走了进去，裙摆掠过积灰的门槛，带起细小的尘埃在朝阳里浮沉。


    文公公知道从前伏太妃与明妃有些交情，倒没想到明妃会来，他心中暗道：还真是母女，一前一后来了，连进门都如此不客气……


    冷宫哪儿是能随意进的？但好在明妃入宫多年，与内务府上下关系也不错，待下人也好，故而文公公并未阻拦。


    明妃一入院便瞧见了院中白布下鼓起的人形，她不动声色的走过去，默了半晌，缓缓沉出一口气，将白布掀起，露出下面那张苍白无息的脸。


    文公公见状，吓了一跳：“娘娘……”话还没说完琳琅便横跨半步挡在文公公面前，文公公只好止住话头，不再多言。


    死人是多晦气的事儿，还是在这常年有怨气的冷宫之中，文公公心想：这二位主子进来便罢了，竟还都掀了白布，真是胆大的很。


    明妃垂眸看着她，眸子颤了颤，最后到底什么都没说，缓缓将白布盖了回去，转身离去了。


    夜晚郊外……


    如今风已然不像从前那般凛冽了，但风吹得林中树叶沙沙作响，尤为渗人。


    相微满悄悄跟了侍卫一路，到了这郊外林中，那两人总算是停下了。


    她和碧玉躲在林中，碧玉到底是有些怕的，声音很小还带着颤：“公主……要不咱们回去罢，若咱们被发现了，那可是重罪啊。而且……这里阴森森的，也太吓人了。”尾音被林间呼啸扯得支离破碎。


    相微满心中也慌，她见碧玉害怕，便摆摆手，温声道：“若你怕，那你便先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