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厌恶

作品:《宿敌多情

    脚步声碾碎薄冰的脆响惊落梅瓣。相微满猛地抬起头,便见方少骞慢慢朝她走来,见状,相微满想都没想起来就准备走,可还没走出两步,便被人抓住了手腕。


    她起身时秋千兀自摇晃,腕上的玉镯撞在秋千架上发出清越哀鸣。


    祁羡触及她手腕的刹那,相微满嗅到了他身上若有似无的沉水香,那缕本该令人安心的气息此刻却灼得她眼眶发疼。


    祁羡静默的看着她:“你就这般不想见我?”他喉间滚出的字句似是裹着砂砾,尾音几不可查地发颤。


    相微满不知祁羡人为何出现在这儿,明明他现在应该在宫宴上,虽说日后要与他和亲,但她还没想好该如何面对祁羡。


    相微满别过脸望着宫灯摇曳的方向,笙箫声隔着三重宫墙传来,恍如前世般缥缈。


    初识时,她百般逃避和亲,怕自己成为和亲人选,为此他们还不惜去了北苍,可如今,她到底还是没逃过和亲的命运。


    相微满转身静默的看着他,视线落到他拉着自己的手上,二人腕间的相思劫红绳随动作轻晃,倒像是命运无声的捆绑,分明深可见骨,转瞬却又无迹可寻。


    她猛地抽回自己的手,平静问道:“祁羡,你当初为了和亲之事不惜前去北苍,那时你在想什么?是在想如今这般,让我与你和亲么?”她的声音似是淬着冰,字字句句割在两人心口。


    闻言,祁羡连忙慌乱解释道:“不是的……我从未这么想。”


    他从未这般想过,当初阻止大济与北苍和亲,只是不想让相微满被迫去和亲,绝无其他心思。


    可到底,他还是幻想过的。


    相微满看着他慌张的神色,没再多说什么。她知道祁羡不是这种人,说这些,不过也是气话罢了。


    见她不说话,方少骞抿了抿唇,眼底的心疼丝毫不掩:“你瘦了很多,比刚见你时还要瘦些。”


    他将杨武留在相微满身边,故而相微满的许多事他都知晓,也知这半年间相微满的身体每况愈下,但他也只能在定宁干着急,什么也帮不了。


    只好急着在定宁站稳脚,仅仅半年的时间,便从定宁从未露面体弱多病的少主,到能力卓群的储君,谁也不知他经历了多少。


    他急着立功,便是想快些回到大济,回到相微满身边。


    可如今他回来了,他的未婚娘子好似很讨厌他。


    相微满没说话,只是看向一边,不愿分给他半个眼神:“祁羡,你是敌国少主,我们是敌人。”


    其实她也注意到了,方少骞也瘦了许多,但她并不想关心他。


    相微满明白的,比起和亲两国和平共处,济帝更希望将定宁吞并,只是因方少骞对大济的布防了如指掌,打起来的话大济丝毫没有胜算,故而济帝才会同意和亲。


    可若有一日大济的布防全部重新调整好了呢?两国不见得会因为他们的和亲而休战,届时她嫁到了定宁,便是左右为难。


    往大了讲,两国水火不容,往小了说,是祁羡害得明妃获罪。


    他们是敌人,是宿敌。


    这个道理,祁羡怎会不懂?


    闻言,祁羡的眸子霎时间红了,他紧张的拉过相微满的手,声音都染上了慌乱:“别这么说,我们不是……”


    骤然被握住的指尖传来灼人的温度,他向来温润的眸子此刻泛着血丝,像是被揉碎的星河坠入深潭。


    相微满看着他,默默将手抽回:“祁羡,别让我厌恶你。”


    如今,她也不知该怎么办,甚至没想好该如何面对祁羡,便要想着救出明妃,考虑家国,何况,她没打算原谅祁羡。


    话落,祁羡几乎是颤着声音,惶恐又无助的看着她:“厌恶我……?”


    相微满…说厌恶他?


    几乎是下一瞬,他便拔出了腰间的佩剑,递到了相微满手中,甚至有些偏执:“厌恶我,还不如杀了我……”


    剑柄入手时,寒铁冷意直透骨髓。相微满怔怔的看着他,下意识便要扔开手中的剑,却被祁羡紧紧握住了手,甩不开。慢慢的……攥着她的手抬起,横在他脖间。


    相微满紧紧皱着眉:“你疯了?!”


    这是相微满第一次拿起祁羡的剑,剑柄上还系着和从前一样的绯色流苏,此刻那抹残红正随着她颤抖的手晃出细碎的影。


    她没想到那么重,也没想过第一次拿他的剑,就是剑指他。


    祁羡攥着她手的力气很大,大到让相微满的手都在抖,心中没由来升起一股烦躁,也染红了她的眼尾:“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么?”可尾音破碎在骤然呼啸的北风里,出卖了她。


    她气,气祁羡疯了,拿自己的性命做玩笑,气他这般执拗的逼迫自己,也气自己狠不下心。


    闻言,祁羡轻笑一声,自嘲又悲哀,将她手中的剑慢慢贴近自己脖颈,才缓缓放下了手,他的目光似是在看心上人般温柔缱绻,带着点点泪光,温声道:“微满,我说过,将全部身家都交付于你,包括我的命。”


    自他来大济开始,就早已将生死诛之脑后,又岂会贪生怕死?如今死在相微满手中,也算死得其所,他又怎会不愿?


    寒风卷起满地碎琼,锋利的剑将祁羡脖颈处划出了丝丝血迹,可他似是感受不到疼,就那般笑着看向相微满,如同从前无数次。


    相微满恍了神,她急促的呼吸着,指尖冰凉,视线开始模糊,不知是雪光太盛还是泪水太烫,心中疼得止不住抽搐。


    望进祁羡的双眸时,相微满便知道了,爱恨难抵消。


    看着相微满迟迟没有动作,他的笑容敛了几分,喉结颤动,眸中漫上悲凉:“微满,你总说我算无遗策,可这半年我算遍了,竟寻不到一条能让你我无隔阂走下去的路。”


    她泄了力,缓缓放下了手,这才惊觉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她深吸一口气:“你凭什么……就这般轻易的死了?”这句话,她用尽了力气。


    “当啷——”


    相微满脱力将手中的剑扔在地上,惊起地上的梅花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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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落,她转身便走了,再没留恋。


    她不敢抬手拭泪——方才握剑的右手仍在痉挛,甚至脚步都有些虚浮。她也不敢回头,生怕看见那人眼底破碎的星河,更怕望见映在他瞳孔里自己颤抖的唇。


    ……


    “嫁什么嫁?定宁和大济关系恶劣数十年,若姩姩嫁过去了,指不定要受多少委屈!”相黎眉头紧蹙,心中更是一百个不认同。


    原本听说方少骞便是祁羡她心中就来气,怎能如此戏耍人?如今听说要将相微满送去和亲,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还以为相子席将她叫回宫是有什么好事,没曾想是天大的坏事!


    相子席神色也有些严肃,抿了口茶道:“我知此事不妥,但如今明妃下狱,也没什么办法了。”他默了默,又道,“她与祁羡本就两情相悦,说不准也是好事。”


    他最开始得知祁羡便是方少骞时也是大惊,心中尤为复杂,说不出是什么心情,既欣喜方少骞还活着,又恨他欺瞒了自己这么久。


    他都是如此情绪,相微满只会更甚。


    相黎气得将茶盏重重一放:“好什么好!有这般戏耍人的么?当初与姩姩两情相悦之人是方少骞,有婚约之人也是方少骞,与他祁羡有何关系?”


    假死半年还想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回来履行婚约?世上哪有那般好的事?


    “如今顶着祁羡的名头回来,也要想想自己是谁!”


    她这话要是叫相微满听到,相微满定然会拍手称快。


    闻言,相子席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你明知道……”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相黎打断了,相黎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些:“我不知道。”她又道,“我只知道我要姩姩开心便好。”


    ……


    和亲的圣旨下来了,这便说明济帝同意了相微满的条件。


    相微满又一次去了掖庭狱,她看着狱中穿着囚衣的明妃,这些天难得露出了笑容:“母妃,皇上答应放您出去了。”


    济帝的意思是,念在多年情分上,将明妃贬为庶人,日后不再是妃嫔,只是这道圣旨还要待相微满和亲时才能下来。


    闻言,青灰暗影中的人影动了动,明妃只是想了片刻,便问道:“你答应他什么了?”她蹙眉走过去,用力攥紧铁栏,“和亲?”


    这么多年,她了解相昭,若不是相微满许诺了什么,他不可能这般大发慈悲的放过她。


    相微满点点头:“嗯。”


    她知道瞒不了明妃,毕竟这场和亲马上便要在后宫传遍了,故而就没瞒着明妃,如实相告。


    也是圣旨下来时她才从林公公那里听说,原本祁羡是想自己跑来大济和亲,但最后还是定宁使臣和济帝明言,定宁国君的意思是让她远嫁定宁和亲。


    “你想嫁给他么?”明妃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似是要在她脸上看出裂痕来。


    明妃知晓相微满当初与方少骞情深意切,可如今事态变了,这种欺骗任谁都接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