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结局一 揽月盼人归(一)
作品:《我见明月》 在俞都的将军府休养了大半年,桑瑱的双腿终于能下地行走了。
绿舟已被朝廷剿灭,他与桑锦、桑绣兄妹二人告别后,准备回到扬城。
桑绣放心不下,特地在扬城桑家小住了一段时日,确认桑瑱是真的放下了,这才离去。
桑瑱当然不会想不开,月婵走时,留给他最后一句话是——救活桑桑,是我此生最后的心愿。
这不仅是她的心愿,也是他作为兄长应尽的责任。
床榻上,桑桑睡颜依旧,一如离开时的模样。
桑瑱时常想起妹妹小时候,小时候的她那么讨人嫌、讨人厌,讨厌到他真的很想与别人换一个妹妹。
“喂,你到底什么时候醒?再不醒我要揍你了。”
心情好时,桑瑱会帮桑桑擦着脸,自言自语:“记得那年,我好不容易从母亲那里讨来了那只漂亮的小翠鸟,结果一不留神,就被你夜里偷偷顺走了,没记错的话,第二天它好像就挂了。”
“唉。”他少见地叹了口气:“真不知你是怎么养的,现在想起来,我还时常觉得心痛。”
心情不好时,他会坐在床边黯然神伤:“宝清堂我想重新开起来,毕竟那是祖祖辈辈留下来的产业,可如果我去了医馆,就没办法时时照看你。所以你一定要早点睁开眼,知道吗?”
还有时,他会一边为桑桑诊脉,一边信口胡诌:“阿芝前些日子捡了只狸花猫,问我取什么名字好,我想了想说叫桑桑,你觉得如何?”
他顿了顿,难得露出几分促狭神色:“不过实话说,那只猫实在不算好看,和你相比差远了。但你若能在三日内醒来,我或许可以开恩给它换个名,所以,你准备醒了吗?”
……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着,平淡而煎熬。
白日里,桑瑱几乎都浸在书房,从民间偏方到各种秘术,只要有一丝能救活桑桑的可能,他都愿意试上一试。
夜深人静时,他便独自一人到心上人曾经居住的小院,望着天边那轮皎月,久久地陷入沉思。
她现在在哪?伤势痊愈了吗?
身上的蛊虫是否已经解了?
如果桑桑醒来,她能原谅自己吗?
……
无数个问题在脑海中翻涌,唯有一个,他始终不敢深究。
那便是——她还活着吗?
两年时间,桑瑱将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照顾桑桑与寻找救治之法上。
宝清堂早已关门,所以桑桑所需的药材,全部由他亲自去扬城各大医馆挑选炮制。
这一日,他照例出门抓药。途经一处街巷时,忽听几个孩童在嬉戏打闹,口中似乎还吟唱着一首歌谣。
“月中仙子下凡来,行侠仗义美名传,悬壶济世解病痛,施粥救济惠难民。月中仙,月中仙,慈悲为怀救万千,世间难觅女英贤……”
歌谣飘进耳中,桑瑱倏地停下脚步。
月中仙?
行侠仗义,慈悲为怀……
他心中突然涌起了一股莫名的感觉。
“公子,可要买个糖人?”
正在出神间,身旁忽然传来一声吆喝。
桑瑱猛然回神,这才发现自己在糖人摊前驻足了许久。
他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抬眼看向小贩,问:“这位大哥,方才那群孩童所念的歌谣,你可曾听过?那月中仙,又是何人也?”
“公子平素怕是不常出门吧?”
小贩摆弄着案前的糖人,慢悠悠道:“这月中仙是半年前突然出现的一位女侠,此人不仅四处行侠仗义,还在城中开设粥铺医馆,专门救济咱们这种穷苦百姓。许多受过她恩惠的人,都说她是仙女转世,于是这‘月中仙’的名号,便慢慢在江湖上传开了。”
桑瑱感觉双手在微微颤抖,“那……大哥可知,此人全名叫什么?”
小贩皱眉思索片刻,摇头道:“这倒不清楚,只记得姓秦,名中带个月字......反正大伙儿都唤她月中仙。”
姓秦,名中带月......
桑瑱心头狂跳,脱口而出:“秦月婵?”
“对对对!”
小贩一拍大腿,“就是这个名字,公子原来您知道啊?”
那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胸腔炸开,桑瑱只觉得两年来的阴霾一扫而光。
她回来了!
她的月婵儿,活着回来了!
回到家中,他立刻修书一封,托蓝星当铺查探“月中仙”身份,并求取画像。
许是月中仙在江湖上颇受关注,前来打探者众多,不到一日,消息便送到了他手中。
信中说,月中仙原名不详,现名秦月婵,约莫二十出头,半年前,因斩杀祸害数十位妙龄少女的采花贼——朱三郎而名震江湖。
此后,她开设医馆、粥铺,施药济贫,善行广布,深受百姓爱戴。
至于画像,却是没有,传闻月中仙一直以纱覆面,无人得见其真容。不过据说她身姿高挑,气质清冷,见之忘俗。
桑瑱看着面前的白纸黑字,心中最后一点怀疑也烟消云散。
他的思绪突然飘回许多年前,那时他得知那个待他极好的雪团子妹妹已不在人世,难过大哭。
母亲安慰他说:“也许那个妹妹还活着呢?古语云吉人自有天相,瑱儿喜欢的人,自是与旁人不同的。”
吉人自有天相。
他的月婵没有葬身于绿舟的围追堵截,也没有因为血蚕蛊香消玉殒,更没有因为他的一时错念,瘗玉埋香。
反而在两年后,以这样一种傲然之姿横空出世。
信上还说,月中仙现居容城,其产业亦多在容城。
想到容城,想到那郁郁山林,想到那间依山傍水的小木屋,桑瑱眼眶一热,恨不得立刻飞身前往。
然而,才让石平备好马车,过往那些回忆又涌上心头。
他们分别时闹得那般难看,她可还愿见他?
即便见了,他又该说些什么?
无数个念头在脑海中盘旋,桑瑱最终没有动身。
因为若有幸能再见,有一件事她一定会问——那便是桑桑的近况。
两年多了,他还是没能让桑桑醒来。思及此,更觉无颜面对。
他派石平前去容城探查她的近况,石平奉命而去,很不凑巧,去了三次,三次都没在“令月堂”和“令月粥铺”看到她。
桑瑱收到消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每日关在书房的时间愈发长了。
他还是和很多年前一样,除了医馆,鲜少出门。
不过从前他去的是自家的宝清堂,是为病人诊治;而如今,去的是别人的医馆,是为桑桑抓药。
为了让桑桑醒来,他尝试过许许多多奇怪的偏方。这些偏方中,有些药材极为罕见,即便一掷千金,也常常有价无市。
对此,桑瑱有些苦恼,当银子没有用处时,或许只能依靠权力帮忙。
于是,他向桑锦以及俞都的舅舅求助。
从前,对于他开出的那些古怪药材,桑锦那边每次也只能帮着凑齐一半。
但不知从何时起,桑瑱忽然发现,他写下的药单,没多久将军府那边便能全部送到。
开始时他并没有当做一回事,以为是桑锦桑绣心中愧疚,尽力而为。
直到那一日,他路过集市,看见了官府张贴的赏金告示。告示上写着,只要抓到江洋大盗胡图,便可赏黄金百两,并赠予三株延年益寿的雪灵芝。
这雪灵芝正是他寻觅已久,却求而不得的药材。
桑瑱虽然心动,但也自知能力有限,根本不可能抓到那人,于是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没想到一月后,雪灵芝以及他先前所需的一众药材,将军府那边又悉数送到了。
桑瑱数了数,雪灵芝不多不少,正好三株。
他直觉此事不简单,桑锦常年驻守军营,断不会为了桑桑特意去抓胡图;桑绣虽会武功,但也绝非那穷凶极恶之徒的对手。
或许,他们有其它途径弄到雪灵芝,但他还是多心地去查了一下。
不查还好,一查,得到了一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答案。
江洋大盗胡图,是被“月中仙”亲自斩杀。
桑瑱没有去向桑锦桑绣求证此事,因为知道问了也不会改变什么。
知晓她还关注着桑桑,关注着桑家,这便已经足够。
日子就这样波澜不惊地过着,转眼间又过了两年多。
“听说‘飞鹰侠’卢义两月前曾立誓,非月中仙不娶,不过月婵姑娘对此并无回应。”
桑瑱听着石平带来的最新消息,心中五味杂陈。
这几年,她开设粥铺、药铺,创办学堂、捐资修路……一个人完成了朝廷发布的将近四分之三的赏金任务,“月中仙”的名头也随之越来越响。
不仅百姓对她爱戴有加,江湖上各路人也对她赞不绝口,纷纷扬言要娶她为妻。
桑瑱真的很怕,怕哪天桑桑还没醒来,她就被别人抢走,那自己便真的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那一日,他心中烦闷,便将此事说与桑桑听。
第二日他如往常一样,为桑桑施针喂完药后准备离去,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细微响动。
他浑身一僵,一个近乎不可能的念头,在心中悄然升起。
但他没有回头。
竹篮打水空欢喜,这些年早已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回。
“阿……兄……”
身后却传出断断续续、虚弱的声音。
“你、你怎么……不回头……看看我啊?”
“啪”的一声,瓷碗应声落地,四分五裂。
桑瑱眼眶一热,猛地转身。
床榻上,长着娃娃脸的女子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苍白的唇角微微勾起。
她艰难地动了动手指。
“阿兄,好久不见……”
-
桑桑醒后,桑瑱那根紧绷了数年的弦,终于松懈下来。
从前为了医治桑桑,他几乎将全部心血都用在钻研医术与搜寻秘方之上,对自己要求苛刻至极,连酒都鲜少触碰。
如今确认桑桑不会再次昏迷,他整个人便开始放纵起来。
白日里尚能自持一二,一到夜晚,便如魔怔般,常常独自一人前往心上人曾经住过的院落,对月独酌,喃喃自语。
那一日,他再次从宿醉中醒来,发觉已是日上三竿。
揉了揉昏沉的脑袋,唤来石安备好热水,才沐浴完,还未来得及束发,便见阿芝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
他当即以为桑桑又出了什么岔子,正欲开口询问,却听阿芝飞快地解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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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月姑娘、忘月姑娘回来了,此刻正在翠微湖畔,小姐……小姐正拖着她,您快去看看。”
“什么?”
桑瑱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回来了?来扬城了?
他没有问阿芝桑桑为何不听话偷溜了出去,也没有问桑桑为何会与她见面,只是下意识地任由侍女帮忙整理衣冠,然后匆匆登上了前往翠微湖的马车。
那是一个草长莺飞的春日,扬城街道杨柳依依,生机盎然。
翠微湖畔,湖光潋滟,琼花如雪。
他坐在马车中,透过帷裳的缝隙,在漫漫春光中,终于见到了那在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身影。
女子一身白衣,长发如瀑,虽带着面纱,眉宇间却难掩清冷孤傲之色。
满天春光透过澄碧色的湖水,反射在她身上,更是为那颀长的身姿,渡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风吹在耳边,扬起了耳畔的碎发,也撩拨起翠微湖边柔软的柳树枝条。
他望着前方的女子,过往的岁月,突然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从前那个冰冷容易害羞的小姑娘,原来已经出落得这般亭亭玉立了。
他心中虽然忐忑,面上仍强作镇定:“月婵儿,好久不见。”
然而才一开口,那心心念念的倩影却足尖一点,飞掠而起。下一瞬,便已落在湖心的一叶扁舟之上。
“忘月!你这是作甚?”同一时间,桑桑的惊呼声响起。
那抹白色身影闻言,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然后飞掠起身,衣袂翻飞间,如同一只骄傲的白鹤,消失在茫茫天际。
没有停留,亦没有回头。
桑瑱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从未想过,时隔五年的再次重逢,竟会以这样一种近乎残酷的沉默,画上句点。
半月后,见桑桑身体再无大碍,他终于放下心,动身前往容城。
他继续化名连清,在令月堂旁租下了一间铺面,开了一家小小的医馆。
他给医馆取名——爱月堂。
爱月堂不仅开在令月堂旁边,还取了“爱月”这样耐人寻味的名字,自然让人浮想联翩。
果然,牌匾挂出不过半日,令月堂的管事——来福便登门造访。
桑瑱早知此人是月婵收养的义弟,自是摆出十二分热情招呼他。
面对来福的种种疑问,他并未绕弯子,直言自己与他阿姊是相识多年的旧友,并请求一见。
来福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年轻的脸上却带着不符合年纪的老成持重。
“第一,我阿姊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第二,她行踪不定,如今并不在容城,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第三,若你真是她的朋友,待她回来我会告知此事,阿姊若想见你,自会邀请。”
桑瑱闻言,虽有些失落,却也无可奈何。
他本想从对方口中打探出更多她的消息,但来福口风极紧,言辞滴水不漏,小小年纪便极会糊弄人。
他没有成功。
虽如此,桑瑱也没放弃,隔三差五去令月堂找来福闲聊,一来二去,两人关系倒也不错。
就这样,他在容城度过了第一个月。
因为令月堂是为病人义诊,分文不取,每日求医问诊者络绎不绝。相比之下,收费的爱月堂自然门庭冷落。
桑瑱早料到会如此,也不是很在意,医馆无人时,他便整理医书,潜心钻研。
他做了一些药丸与药膏,摆在了柜台最显眼的地方。
开始时这些东西无人问津,直到一日,一位醉酒的客人误打误撞买下了醒酒丸,服用后对药效惊叹不已,逢人便夸。
口口相传之下,爱月堂的生意渐渐有了起色。
不仅醒酒丸,祛疤膏、烧伤药、花容膏等也颇发受欢迎。“连清”与“爱月堂”,渐渐开始有了些名气。
第二个月,不出所料,依旧没有等到,但桑瑱与来福的关系倒是越来越好了。
来福也渐渐相信了他与月婵是旧识的说法。
这日,两人在令月堂闲聊,来福突然放下茶杯,一本正经地问:“连清兄,你很喜欢我阿姊?
桑瑱坦然地点了点头。
来福却皱起眉,摇头叹息起来:“唉,可惜我阿姊一心只想做‘活菩萨’,对儿女情长毫无兴趣。那么多英雄好汉不远千里而来,一掷千金只为见她一面,可阿姊始终不为所动。她的心,似乎从未放在这些风月之事上。”
听到“活菩萨”三字,桑瑱脑中闪过一些过往的片段,难得没有接话。
第三个月,还是没有等到。
第四个月、第五个月、第六个月……全部没有。
桑瑱渐渐有些急了,他不知道是来福在骗自己,还是月婵出事了,他再也沉不住气,跑去找来福对峙。
小少年只是摇摇头:“阿姊只是在外面做赏金任务,一切都好,她每月都会写信回来报平安,你莫要担心。”
桑瑱沉默片刻,试探地问:“那你是否可以写信告诉她,我……”
他顿了顿,改口道:“有个叫连清的人很想见她,他会在一直在此处等她。”
来福犹豫许久,才吞吞吐吐道:“我尽量吧。”
桑瑱望着对方这副模样,隐隐明白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