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二十八章

作品:《吾意昭昭

    闻得此言,李辞盈心中十分诧然,不错,在丈量完萧应问给的皮毛尺码之后,她确实察觉到其与傅六郎略有些不适配。


    可若这事不是傅六郎提的,那还会是谁想要她织的东西?是哪位飞翎?护卫?她回想了一阵没发觉什么其他人和她多说过几句话的。


    但总不能是萧应问罢?这个答案想想也让人发笑。


    虽他从未在众人面前表露过身份,但李辞盈再明白不过,他是大魏长公主与永宁侯之独子,生来锦绣团簇,想要什么玩意儿不必自己伸手,自有人阿谀逢迎。


    以他这样桀骜狂傲的性子,若真对她有了那种心思,轻易就能将人圈进哪幢院子里,还用得着绕个弯讨要这点子东西?


    如今他说起此事,原是误会了她做手段来笼络他!究其原因,八成是萧应问自个儿弄错了人家的尺码,见了披氅宽大,就臆测她别有居心。


    又或者,是那对臂鞲惹的祸。


    他为着这事气恼,那必是不会将她归到哪座偏院里去了却残生,李辞盈莫名松一口气,同时又有些诧异,无缘无故的,他提沈青溪做什么?苍天可鉴,她对一穷二白的儿郎可从来没有起过任何心思。


    正待好好解释,启唇却是一句呜咽——那人一只手还紧紧捏在她下巴,根本说不出话来。


    而此刻,若不是眼瞧着萧应问眸色寂冷如寒刃,几近咬牙切齿的模样,李辞盈多少会想当然以为他真是在向她讨要所谓“好处”。


    可他究竟要做什么啊!总爱用指腹剐蹭人家,这回摸完脸儿还不够,五指压着她的头皮,一寸寸往颈后慢慢地巡,神情肃然像在考究一柄玉器。


    手指在颈后微微凸起的经脉反复揾挪,也在她思绪飘忽之际忽得不知按着哪儿了,脊上一阵酥麻来势凶猛,霎时痒得李辞盈腿脚发软,险些就跪倒在榻上。


    罪魁祸首出手及时,下一刻掐住她的肩线,将人稳在桌前,淡漠问了句,“怎的,怕了?”


    怕,怎么不怕,李辞盈只怕这喜怒无常的罗刹是想找个时机扭了她的脖子,可这话她不敢说,斜着脑袋瞪他,鼓鼓脸颊接他刚才的话,“哪有什么深意,妾可不敢对您不敬。”


    是么,看着不像服气的样子,萧应问嗤笑声,又道,“某以为三娘只仗一张脸,天地间已没有什么能让你害怕的了。”


    这话倒让李辞盈想起他当初那句阴恻恻的“这世上没有夫人不敢之事”,她不自然地耸耸肩,嘟囔了一句,“若非说容貌是妾之‘矛戟’,那身世、门第不也是君之兵革?没有这些,郎君又何能让众儿郎言听计从呢?”她降了声调,不忿低语,“都不过依仗天生俱来,君与妾又有何两样?”


    巧言令色,萧应问可不会错过话外之音,瞥她一眼,冷哼道,“三娘的意思是,没有身世门第,某万不能让你信服了?”


    当然,李辞盈点头道,“若不是这样,见着您进到屋中那一刻,妾已拿了镐子撅您出去了。”


    萧应问“哦”了声,反问,“是么,但某瞧着沈青溪要走,好似是三娘忙不迭跟上去,要喊人家回来吃茶?”他笑了声,挑眉问道,“不知他沈家有什么‘身份门第’,能让三娘放了镐子笑脸相迎?”


    前一刻巷间风吹,那女郎香靥更羞芙蓉,颊前轻绯,且行且嬉随在青衫儿郎身侧,灵动似月下仙影,全然不知后头有人恨得咬牙切齿,一个裴听寒还不够,她还真是人人不落。


    “……”那不全为着两个孩儿么,尊师重道的理儿莫非还有人不懂?李辞盈一启唇,忽又想着个事儿,歪歪脑袋,眼波定到萧应问身上,奇道,“郎君既来赴约,怎不出来相见,反而要躲在暗处窥探?”他定是故意的,想到这儿她脾气又上来,“白白让妾在风口等那样久,却还好意思吃了这儿仅剩的一碗粥!”


    萧应问一噎,微微侧了侧脸去瞧那坛子,果然是见了底,他闭了闭眼,低语,“我怎会知只有这些了?”


    李辞盈不信,振振有词道,“方才盛粥时,你没听着勺柄在瓦璧刮得叮叮咚咚响?”


    他听着了,又怎么的,萧应问冷冷道,“某以为三娘不喜客人不请自来,故意为之。”


    “……”李辞盈心虚垂了垂眼,忙把话题转到正事上,“怎会,妾正盼着您呢。”她眨眨眼,撑着桌面靠近了些,“庄冲的事儿,您预备什么时辰去办?”


    时候不早了,再晚要出城可不容易。


    她又强调,“方才您也说了,披氅已送到傅六郎手中,妾按时履约,您答应的事儿也一定会做到罢?”


    思及鹧鸪山璧中之秘辛,她只怕庄冲所谋悖于律法,想提一提同去的事儿,可又觉着萧应问不会允准,期期艾艾看着人家,下唇也要咬破了。


    而那人像是能读得懂她的腹语,突兀笑了声,说道,“这个时辰出城去,明日可不一定能赶回肃州来,可不得耽搁了三娘的正事?”


    正事?哦,他指的是裴听寒说明日要请方安人上门的事。


    那事儿都推却了,李辞盈不以为意,娥眉含笑认真瞧着萧应问,也学着溜须拍马,“妾这点子事不算什么,自是郎君的正事更要紧。”


    杏眸轻眨,女郎一张芙蓉皎面还似嗔娇,顾盼间姿芳脉脉,十分惹人怜爱。


    萧应问垂下眼睫,问道,“三娘直言罢。”


    李辞盈深受鼓舞,盈盈笑道,“若是庄冲拒不肯伏法,妾在旁边好歹规劝几句,也能免了双方再起冲突,郎君看呢?”


    话毕了,全靠人家金口定夺,她撑在桌上巴巴地望他,可萧应问都不肯瞧她了,忐忑半晌,那人总算长长“嗯”了声,嘴角有了点弧度。


    “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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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应问道。


    答应了!李辞盈一握拳头,眉梢眼角尽染笑意,“那妾收拾收拾,咱们即刻就——”话没说完,对面那人不知从哪儿摸出个包袱,悠悠然放在桌上。


    这一幕怎得觉出些熟悉感,李辞盈瞅他一眼,取了那包袱到身前,一边解开着,一边听萧应问不急不缓说道,“吾等公干,也有都护府的差役在,实不便带着女郎同往。就委屈三娘扮作我的随从罢,到了城郊,万不能离开十尺之外。”


    扮作随从?李辞盈垂眸一瞧,原来包袱里头装着件鹤纹缺胯袍并羽缎夹衣。


    想是赶裁出来的,针脚不比从前在长安城见着的飞翎服细致精美。但锦衣用料瑰丽,一见之下灿若云彩,轻柔的一捧握在手上,心间也不自觉放软。


    李辞盈道,“郎君忘了,妾的身份受不起这绸衣。”


    “不能么?”萧应问道,“那将覆面盖好,别让人瞧见就是了。”


    李辞盈晓得的,只要眼前之人肯为她开口,西三州并大魏境,谁敢提他一句不是?这世上律法实只为束住她这样的人,至于皇勋贵族,另有一套定则。


    事不宜迟,她懒管心中如何悲春伤秋,一手按在衣襟要解,瞅着萧应问半点不动弹,梗了脖子斥他,“郎君何不出去等,妾这就要更衣了。”


    又不知哪里触到她的伤心事了,这一声真够凶悍,萧应问冷哼了声,才迈了脚步慢慢往门口走,走了两步,又回头,莫名说了句道,“此一去,三娘可没空闲再为两个孩儿准备束脩。”


    这点子小事何足挂齿,他怎么什么都要管,李辞盈没好气瞪他一眼,“我早让陆家娘子给我们家留了两只肥鸭用作春祭,此番是打算春祭了了就送到书塾去的。”


    哦,两只肥鸭,她一句“着手准备”不过是客套话,可没有要亲自为沈青溪做些什么的意思。


    萧应问好似这才满意,一手抄走了桌上那对臂鞲,散漫说道,“到了外头收收脾性,别总睁双圆眼摆脸色,他人见了得觉着你才是我的主子。”


    李辞盈正为他又把臂鞲拿走这事欲言又止,这下没听清,“啊”了声,愣愣问道,“‘你的’什么?”


    “我的主子。”萧应问随口答了声。


    话音一落,他猛地停下脚步,六合靴在地面擦出好大一声响听,萧应问僵硬扭头去瞧她,而后者依旧泰然自若在抻手上的锦衣。


    “我听见了。”李辞盈冲他疑惑地眨眨眼,“还不出去?”


    装得不像,眸子里得意与促狭都快漫出来了,萧应问“哦”了声,颔首回道,“是,某告退。”


    这恭敬的语调一出,李辞盈登时起了一身冷栗子,他要干什么啊!还真是晓得怎样恶心别人!


    而萧应问呢,余光瞥见她气得直跺脚,没忍住勾起唇哼了声,“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