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救人


    江甜果这一晚满心忧虑, 在床上辗转反侧,直至深夜才堪堪入眠。


    次日清晨,她望着水盆中自己的倒影, 毫不意外地瞧见了眼下那浓重的黑眼圈。


    简单用过早饭后, 她再度前往吴家。


    她礼貌地敲响房门,开门的是吴勇的妻子。对方一看到她,当即“砰”地一声将房门重重关上, 连开口说话的机会都未给她。


    江甜果并未灰心丧气, 转身依旧蹲守在昨天那棵树下。


    屋内,吴勇的妻子正跟他讲起此事:“昨天那个女人又来啦。”


    “不见。”吴勇言简意赅地答道。


    他妻子透过门缝向外瞅了瞅, 说道:“她守在外面不肯走呢。瞧着还挺有韧劲儿的,要是她打定主意天天在这儿守着, 那可太不像话了。”


    “关咱啥事。”吴勇不耐烦地回应。


    洗脸的铜盆“哐当”一声砸落在地,那粗嗓门震得窗纸簌簌作响。他转身走进屋里, 躺回床上。他心里烦躁至极——因某些事不得不躲回乡下已然够糟心的了, 如今竟还被一个女人堵在家门口,连门都出不去!


    他在床上如同摊煎饼一般翻来覆去。媳妇在外面喊他, 让他没事就出来劈柴。吴勇不耐烦地一脚踢上门,懒得出去。


    江甜果虽说耐心不差, 但此次事态紧急。这次她在吴家门口守了整整一天, 里面的人却依旧无动于衷。她并非刘备,没有时间玩什么“三顾茅庐”的把戏——林寒松还被关在政治部里, 多耽搁一日就多一分风险,她赌不起。


    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目光再度投向吴家门口。正值晌午,烈日高悬,阳光炽热灼人, 树上的蝉都被晒得有气无力,叫声也不再嘹亮。


    这时,三个小男孩从院子里飞奔而出,两个稍大些,约莫十岁上下,后面跟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三个孩子赤裸着上身,似乎朝江甜果这边瞧了一眼,便一溜烟跑得没了踪影。


    他们这是要去河里?江甜果心中思忖,既然守在门口无果,不如试试别的途径。


    一条清澈的小河蜿蜒穿村而过,河滩上的碎石硌着脚底,三个光膀子的少年正在推推搡搡、嬉笑打闹。


    最小的那个攥着裤腰直往后缩:“长贵哥,俺娘要是知道了……”


    “怂包!”叫长贵的少年一个猛子扎进河里,水花溅起足有三尺高,“就你这胆量,趁早跟妮子们跳皮筋去吧!”


    已经下水的两个哥哥,泡在凉爽的河水中,惬意地长舒了一口气,一边催促他:“不是你自己说在屋里热得待不住,我们才带你过来的,到了又不敢,是不是故意耍人?”


    男孩犹豫再三,最终还是下了水。他住在镇上,家里就他一个孩子,平时父母管得严,极少让他下水,结果成了旱鸭子,只能在靠近岸边的地方扑腾。


    乡下的孩子生性狂野,刚开始旁边的两个哥哥还有耐心扶着他,没过多久,两人就一个猛子扎进河里,不知游到何处去了。他只好独自在浅水区扑腾,不一会儿也玩得兴起,自己慢慢往深处游去。


    “啊——”


    江甜果刚到河边,就听到水中传来一声惊呼,她的心猛地一揪,定睛一看,只见河水中一个小男孩正在拼命挣扎,嘴巴刚露出水面,瞬间又沉了下去。另外两个稍大的男孩在几米开外,也在水中时沉时浮。


    糟糕,三个人居然都溺水了!怎会如此?


    河里还有几个小孩,看样子是想游过去营救小伙伴。


    江甜果扯着嗓子厉声喝止:“别过去,上岸去喊大人来救人!”


    小孩们心急火燎地上岸,一溜烟跑走了。江甜果望着眼前这危急的情形,迅速在心中权衡利弊。


    转瞬之间,她做出了决定。她脱掉身上用于防晒的长衫,扔在岸边,又脱下鞋子,而后踏入河中。


    所幸河水不算深,而她水性还算不错。她先游向两个稍大的孩子,摸索到他们冰凉的脚踝,还有如蛛网一般缠绕的水草。


    江甜果用力扯开水草,获救的两个孩子立刻双腿一蹬,去救弟弟。可那个溺水的孩子已然完全沉了下去,两个哥哥咬牙潜下去把他捞了上来,回岸的时候却在水里泡得太久,也渐渐体力不支。


    江甜果拼尽全力,将三个孩子一同推上了岸,自己也已然彻底精疲力竭。


    结束了吗?还没有。


    两个大孩子状况还好,呛出几口水后,便能坐起身来,可小的那个就不太乐观了,虚弱地躺在那里,胸口几乎不见起伏,已然陷入昏迷。


    就在这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是村里的人赶来了。


    吴勇夫妻俩一把抱住气息微弱的小儿子,使劲拍了拍他的脸蛋,却毫无反应。


    旁边有人说:“这是呛水了,赶紧拍出来。”


    随着话音,男人蒲扇般的巴掌“啪啪”落在儿子后背上,溅起的水珠混着唾沫四处飞溅:“兔崽子醒醒,毛都没长齐还学人下水。”


    重重拍了好几下,怀里的孩子依旧毫无反应。


    村里的赤脚大夫接过孩子,把他倒过来用力拍了拍,依旧不见成效。


    “赶紧送医院吧,再晚孩子的命可能就保不住了。”


    “你们这儿去市里的医院至少要两个小时,要不,让我试试?”江甜果意识到,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她撞开围观的村民,不再多作解释,掰开孩子青紫的嘴唇。三十次按压,两次渡气……第三轮按压时,身下突然传来微弱的呛咳。


    混着泥沙的河水从孩子嘴角涌出。


    “醒了,孩子醒了!”


    四周骤然爆发的惊呼声中,她抬头撞上吴勇通红的眼睛——那里面翻涌着后怕、惊疑,还有那终于开始动摇的坚冰。


    “妹子,你没事吧?”吴勇媳妇叫住想悄悄离开的江甜果。


    这下大家才发现,原来从河里把三个孩子救上来,又把吴家的小儿子从死亡线拉回来的,居然是个女人,还是个怀孕的女人。


    这也太厉害了,啊不对,孕妇没事吧?


    于是刚刚借来的拖拉机也不用还回去了,赶来的队长做主,先把江甜果送去医院检查检查。


    “人家可是救了你儿子,亲儿子,你就这样?”队长跟在后头,推了傻愣在那的吴勇一把。


    整个村子都姓吴,所以他不仅是生产队队长还是吴勇的表伯,说话还是很有分量的。


    更何况,自家人知道自家人,吴勇和媳妇结婚五年多才得个孩子,两口子为了要个孩子折腾作难,他都看在眼里。


    要是今天孩子没救上来,怕是这个家也散了。就这,吴勇作为一个男人,对救命恩人还一点表示都没有。


    大队长提点他:“路上买点厚礼,一会儿去医院检查吃药的钱你都得掏。”


    吴勇神不守舍的点头。


    “带着孩子一块去,救命之恩,得认个干亲,这是礼数。”


    “嗯?”吴勇喉咙里溢出一声疑惑,“这……,认干亲就不必了吧,等会儿我给人封个188,不,200的红包。”


    他想起江甜果复杂的来意,实在不想粘这个烂摊子。他宁愿多掏点钱,也不想沾上半分情分。


    二百块,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大队长惊于他的大方,但还是忍不住多嘴一句。


    “勇子,咱做人得凭良心,有钱还钱,有恩报恩,你自己心里得明白。”


    说着大队长一摆手,本来打算跟他一块去医院看看的,转身也进了屋。


    吴勇回了家,从放钱的匣子里拿出来了一叠钱,又去供销社买了麦乳精和奶粉。到了医院,把江甜果和自己孩子检查的费用交齐。


    磨磨蹭蹭,居然到病房的时候天都黑了。


    吴勇进去的时候,双人间的病房里其乐融融,他媳妇在“麻烦”的床边削苹果,好大儿在另一边,支着脑袋眼巴巴的听人家讲故事。


    吴勇突然进来,像是打破祥和气氛的锤子,屋里的人都顿了片刻。


    谁也没想到最先发难的居然是他媳妇,女人眼风一扫,“现在才来,你这么大个人不会是没找着路吧?”


    吴勇面子挂不住,手抵住唇轻咳了一声,“你先出去,我有话和她说。”


    “干啥?有啥是我不能听的,就在这说。”救人的事发生之前,吴勇媳妇对江甜果,是和自家男人坚定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但救人之后,她秉持着最朴实知恩图报的道理,必须和恩人站在一条战线上!


    吴勇没办法,顶着三个人的视线,不太自然的走过去,把手里拎着的礼物放在小桌上,要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厚实的红包。


    “谢谢你今天救了我家孩子,这是我们做家长的心意。”


    江甜果看都没看他拿出来的东西,只是说,“吴队长,你知道我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


    吴勇想都没想摇头,“钱不够的话,我还可以加。”


    第92章 相逢


    至于其他的, 却是一句承诺也不肯给。


    她定定地看着吴勇,目光似淬了冰的刀刃,一寸寸刮过他躲闪的面庞。男人在她的注视下节节败退, 终于无法再坦然站在她面前, 侧身避开了视线,躲向窗边。


    江甜果疲惫地合上眼皮,整个人像被抽去了所有力气, 无力地靠在床头。


    房间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僵持的气氛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两人紧紧束缚。直到吴勇媳妇带着儿子回来, 手里提着今天的晚餐——一份全荤的盒饭和一碗红糖卧鸡蛋。


    身体是自己的,江甜果不会因为跟别人置气就为难自己。


    中午她冒险下河, 虽然没有造成严重的后果,但医生严肃警告过, 接下来的日子必须好好休养, 不能着凉、不能动气、不能劳累,就拿对保护动物的态度养着自己。


    所以哪怕提不起胃口, 她给吴家的小儿子分了一些饭,然后强逼着自己一口一口全部吃完。


    吴勇媳妇见她能吃饭, 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留下儿子在屋里,自己则推搡着男人出了病房。


    一出门, 她的脸色瞬间变了,和善的脸一垮, 是风雨欲来的架势。


    她语气中压着怒火:“吴勇,之前你不肯告诉我,现在你必须说清楚, 你们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吴勇皱了皱眉,不耐烦地回道:“你知道有什么用?”


    话音未落,他的头上就挨了一记爆栗。熟悉的疼痛唤醒了吴勇的记忆,自家媳妇的脾气过去可是比他还要暴躁,只是这几年有了孩子才收敛了些。


    “我就问你,帮人家的忙会对咱家有坏处吗?”她逼问道。


    “应该……不会吧。”吴勇迟疑了一下。


    “那会害到别人吗?”她继续追问。


    “可能吧……”吴勇有些烦躁,摆了摆手,“你别管了,这事儿不是咱们能插手的。”


    “管不起你就滚!别来了,这人情我自己还!”吴勇媳妇气得直跺脚,一把将他推到楼梯口,自己则气呼呼地回了病房。


    江甜果已经躺下休息了。今天的过度劳累让她几乎一沾床就睡着。


    第二天,她一觉睡到八点多才醒。吃完早饭后,医生来检查了她的情况,表示她可以出院了。吴勇媳妇让她再住院观察两天,但江甜果无论如何也待不下去了,坚持要出院回家。


    她不能再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吴勇媳妇心里过意不去,买了一大堆东西,还想往她兜里塞红包。江甜果一样都没收,多余的话也没说,仿佛昨天的事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插曲。


    只当是在路上救了个无关紧要的小孩,救完两家人就桥归桥路归路,各不干涉。


    从医院回军区没有直达车,江甜果得先到市里再转车,漫长的乘车时间耗费了大半天。等她终于回到熟悉的家属院时,已经是头重脚轻,脑袋晕乎乎的。幸好她在楼下碰到了王春花,把她扶着上了楼。


    “这是咋回事?”陈阿婆见她这副模样,心疼得不行,“不是说去公社看病吗?咋昨天晚上都没回来,也不托人带个信儿,真是急死人。”


    “昨天临时出了点意外。”江甜果面色沉沉,不愿多提。她问两人有没有林寒松的消息。


    尽管有许卫国一直在打听,但他们对政治部和被关押在政治部里的林寒松,所知道的少之又少。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王春花只能这样安慰她。


    江甜果惨白着脸点点头,拜托陈阿婆,如果看到钱改凤回来,第一时间通知她。


    ——


    政治部里,约定的两天时间已到。乔主任自认为给了林寒松足够的喘息和反思时间,已经仁至义尽。然而,当他验收成果时,面对的却是几张空白的稿纸。


    “你这是要负隅顽抗,对抗到底了?”乔主任一拍桌子,冷冷地盯着他。


    林寒松反问道:“两天时间,那我身上的罪名你们调查清楚了吗?是该定罪还是放我走,你是不是也该给我个准话?”


    ——


    江甜果的短暂休息没持续多久,家门就被敲响了。陈阿婆听清楚来意后,赶紧把她叫醒。原来是有外人来找,需要她出去接人。


    会是谁呢?江甜果心里升起一丝微弱的希望,连忙问来人是谁。


    传信的嫂子只是匆匆扫了一眼,挑重点说道:“男的,三十来岁,个子挺高。”


    这个形容……难道是吴勇?


    江甜果立刻下了楼。这一小段路,走得比以往的任何一段路都要煎熬。外人若见了,恐怕难以相信一个孕妇能走得如此匆忙。


    到了门口,江甜果远远就瞧见了站在那里的吴勇。心里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她赶紧迎了上去。


    吴勇见她出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两人站在门口,隔着一段距离,谁都没说话,活像两尊门神。


    江甜果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便想先领他进去。没想到吴勇沉默了片刻,突然对着站岗的士兵说道:“同志你好,我是兴化公社民兵队队长,有重要情况向你们领导反映。”


    江甜果本以为还要再磨一阵,没想到他如此干脆直接。她连忙补充道:“麻烦帮我们去严师长家递个消息,就说他操心的事有眉目了!”


    除了严师长,她现在谁都不放心。


    站岗的小同志立刻跑去报信,江甜果和吴勇则在门口等了不短的时间。为了避嫌,她也没再和吴勇多说什么。


    等待是有结果的,江甜果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视线尽头出现了一行人影,严师长走在最前面,神色凝重又隐隐带着激动,他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军区主要领导。


    吴勇紧张得手心直冒汗,他下意识地搓了搓手,拉了拉身上有些发皱的衣服。


    一行人走到近前,严师长目光锐利地看向吴勇,“你说有重要情况,是什么?”


    吴勇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是我之前配合老总们抓特务,结果不是放跑了一个,当时有人来找我调查情况,现在我又想起来,还有件很重要的事忘记说了!”


    “忘记说了……”好几个人因为他这句话脸色变了又变。


    竟然严师长见到了吴勇,那接下来的事就不用江甜果参与了。他看着男人被带走,默默在心里祈祷一切顺利。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等待,江甜果这段时间已经学会等待,但不擅长等待。


    数着日历上的日子,又掀过两页,又是一个平常的清晨,餐桌上传来早饭的香气。


    江甜果还不太想起,于是无聊的在床上翻了个身,外头的人听力似乎出奇的好。


    她发誓自己只是简单的翻了个身,结果房门被推开,朝思暮想的人就这么走了进来。


    或许是近乡情怯,两个人就这么一坐一站,居然谁都没有开口,也谁都没有再往前一步。


    陈阿婆端着饭路过,笑着调侃:“怎么几天没见,难道你俩还不认识了?”


    “没有。”林寒松先走过来,扶着她从床上坐了起来。


    “什么时候回来的?”江甜果一边换衣服一边问。


    “刚回来,顺便从食堂打了你爱吃的菜。”林寒松心里有很多话想说,想问她这段日子过得怎么样?宝宝有没有折腾人?在政治部的时候,有没有害怕或者怨过他?还有吴勇,是怎么说服这个人来为他作证的?


    小米粥正处在最适宜品尝的温度,林寒松拿起勺子,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江甜果,不自觉地在碗里画圈。


    “发什么呆。”江甜果叫他,“粥都要凉了


    粥煮的很软烂,他却总觉得喉咙被黏住。江甜果坐在对面,黑发垂落眉眼温软,好像从未变过,又好像变了很多。


    “瘦了。”林寒松的目光始终没有从她脸上移开,仿佛多看一眼都令他感到幸福。切实的,能抓进掌心的幸福。


    陈阿婆立刻赞成的点头,告状来的十分及时,把这段时间江甜果生活作息的坏毛病一条一条全说了个遍。


    “这样不好,还是得多为自己身体着想。”林寒松认真的看着她。


    “我担心你,吃不下也睡不好。”江甜果平淡的说,很浪漫的情话变成了陈述的语气。


    是事实,给林寒松听得心中酸涩,突然很后悔,刚刚没有第一时间抱抱她。


    江甜果吃的少,没一会儿就放下了勺子,问他最后的处理结果。


    林寒松于是说,因为吴勇的作证,他洗脱了通敌通特的嫌疑。不过放跑了特务属实,属于失职,再加上他身上还沾着林家的烂摊子,有人咬着不放。


    最后几方博弈的结果,他在内,执行任务的三位军官,全部做停职处理。


    算是预想中比较好的结果了,而且,也算是变相对他的保护。


    吃过饭,林寒松先把自己全身上下洗了个干干净净,这才进了屋。


    江甜果正坐在书桌旁写工作总结,学校已经停课好多天了,这东西也没人检查,就是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林寒松就这么凑了过来,头发还没完全擦干,像只淋了雨的大狗。江甜果闻到他身上一样的香皂味道,被尚未降下的偏高体温蒸起来,隐隐混着阳光和健康的味道。


    男人没说话,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没有外人,夫妻俩可以说点悄悄话。


    林寒松先开口了,“我……,这段日子我很想你,也很害怕波及到你。”


    甚至,林寒松自己都不确定,如果乔主任再拿她威胁,他会不会主动写下一份离婚申请。


    第93章 我来?


    修长有力的手, 关节处带着不少茧子,指腹略有些粗糙,他的动作中充满了无限的呵护和怜爱, 让江甜果心疼担忧的情绪, 慢慢平静下来,随之浮上来的是酸涩,还有久别重逢的潮湿心绪。


    她紧咬下唇, 声音有些哽咽:“你受苦了。”


    “还好, 没什么大问题,这不是全须全尾地回来见你了。”他故作轻松地说道。


    江甜果却不信, 执意要他脱下衣服检查。看到除了旧伤,他身上确实没有新增的伤口。她终于放下心来, 林寒松合上衣服,也暗自庆幸成功瞒过了她。


    “这几天都没睡好, 陪我睡会儿好不好?”女人的手轻轻覆在他的脸上, 指尖从眉骨缓缓滑到肩膀。林寒松捉住,放在唇边轻轻一吻。


    江甜果看到他眼下难以掩饰的黑眼圈, 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躺到床上,厚实的窗帘遮住了日光, 隐约能听到楼梯间传来的说话声和脚步声, 还有近在咫尺的、有力而蓬勃的心跳声。


    林寒松心里藏着许多事,也有说不完的话想对她说, 于是挑了无关紧要的一项,故作轻松说:“还不知道得停职到什么时候, 我问了后勤部的人,说停职也停薪,这下我要成手心朝上的小白脸了。”


    江甜果用胳膊肘轻轻捅了捅他, 抱得太紧,哪怕头顶的风扇在缓缓运作,还是觉得热的慌,“你都当小白脸了,怎么半点自觉都没有?我得重新给你定家规。”


    “咱家什么时候有过这种东西?”


    “现在立刻就有了,”江甜果理直气壮地说道,“谁掌握经济大权,谁就有话语权。我说你听,抓紧记,一会儿抽查。”


    她红唇一张,小嘴叭叭地说开了:“要记住老婆是天,老婆是地,要事事以我为先,我说的每句话你都要接,不能冷场,不能让我委屈,更不能让我不痛快……”


    林林总总,杂七杂八,江甜果想到哪儿说到哪儿,说完自己都忘了。她摸到床边柜上的搪瓷缸,抿了口茶水润了润嗓子。


    “我说完了,你记住了吗?”


    林寒松又不是什么脑力天才,当然没办法条条框框都记得清楚明白,但他准确提炼出了要点,于是反问:“你说的这些,咱家难道不是一直都在严格履行着吗?”


    江甜果:“???”


    有吗?好像——确实如此。


    得了,白费了一番口舌。


    江甜果郁闷地打了个哈欠,却听见林寒松似乎是想趁虚而入,问道:“那个吴勇怎么会突然翻供?”


    关于秘密任务,过去和现在指认林寒松的证据,他都在严师长的授意下全部看过一遍。而吴勇无疑是证据链中最关键的一环。


    作为不隶属军部、相对独立的个体,他的证词可信度和重要性都极高。而他居然推翻了几天前的证词,交出一份新的证词,着实让所有人震惊。


    林寒松最初以为是严师长冒着风险帮了他一把,但问过之后才知道并非如此,也不是任何他能想到的援助对象。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说动吴勇的这个人,竟然是他的妻子江甜果。


    他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只是担心她是否会因此受委屈或受伤。


    江甜果自然不会告诉他实情,只是随意摆了摆手,说是因为自己和吴勇投缘,于是多聊了两句,谁知道瞎猫碰上死耗子,他居然愿意来。


    听起来就很扯淡,而且吴勇又不是傻子,不是做慈善的。他怎么会冒着得罪师政委的风险去翻对自己来说不痛不痒的口供。


    可惜的是他不能追问,追问了江甜果也不会告诉他。


    他能做的就是把怀中人往身后带了带,搂得更紧了些。


    林寒松轻轻吻了吻她的发顶,默默在心底说,“会好的,已经在变好了。他往后再也不会让江甜果为他作难了。”


    ——


    停职的这段日子,正如林寒松所说,生活安定了下来。不,岂止是安定,换个形容词,简直就像是提前步入了老年生活,而且他适应得相当不错。


    江甜果看着他每天一大早起床,先去供销社买菜回来,然后熟练地洗菜、做菜。遇到不会的,就虚心向在一旁打下手的陈阿婆请教,学会后也能把菜烧得火候恰到好处。


    吃完饭,他又主动承担起刷碗的任务,然后根据天气情况,拉着江甜果出门溜达两圈。下午则利用空闲时间,发展自己的新爱好——做木匠活。


    是的,某一天江甜果下班回家,看到屋里堆满了大大小小的木材边角料和一堆木匠工具时,整个人都惊呆了。


    “你,这是怎么回事?”


    林寒松赶忙解释,说这算是他新发现的一点小爱好,要是江甜果不喜欢,他立刻就处理掉。


    瞧瞧,她还什么都没说呢,这人就开始先发制人扮可怜。要是真阻拦,那还不得闹翻天。


    于是,这人的爱好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开展起来了。


    江甜果也算见识到了什么叫真正的热爱。


    林寒松每天把空余时间严格公平地分成两半,一半用来陪老婆,另一半用来摆弄木头。


    江甜果有兴趣的时候,也会站在旁边看几眼,发现他在做椅子。更神奇的是,没见他怎么学过,居然还做得有模有样,看起来还真有几分天赋。


    江甜果看了几次后,就没怎么关注了。


    她自己的工作,随着学校的复课,又一股脑地压了过来。


    复课其实是好事,当初因为政治原因,人人自危,不得不停课,现在重新复课,也代表情况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控制。


    但中途发生了这么多的事,现在早就错过了原定的期末考试时间,准确来说,已经进入暑假有一阵子了。


    不过和他们一起联考的其他学校,面对的政治情况都大差不差,期末考试默认的都拖延下来。


    前段时间开会商议了几轮,定下来给学生们再拉回学校上了一个星期的课,然后直接考试。


    反正就是处处透着合理又不合理,而老师和学生们又没得选,不得不老老实实回来上课,为了升学率,优秀率,及格率奋斗。


    学生们返校,江甜果终于有机会见着了孙校长。


    她拎着拖钱改凤买来的蜂蜜,敲响了校长办公室的门。


    见着她,桌后的女人并不吃惊,扬了扬手示意把门关好。


    江甜果先把手里的蜂蜜推过去,里头不仅是蜂蜜还泡了木瓜,蜂蜜被渍的酸酸甜甜,喝了还能帮助止咳。


    她说了蜂蜜的效果,孙校长也收下了这一小罐。


    两个人心平气和的面对面坐着,没有争吵更没有任何阴私,倒真是难得的场面。


    “谢谢您之前帮我。”江甜果诚恳道谢。


    孙校长嗯了一声,没多说什么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数学组教学进行如何了,五年级这次考试很重要,考得差了,整个学校都跟着丢脸。”


    “郭老师很努力,学生们也进步很大。”江甜果没打包票,但是补充了一句,“我们估计着不说正数第一,排进前三应该没啥问题。”


    孙校长还算满意的点点头,又说,“期末考试之后,就要准备下一学年的工作,到时候初中一年级升上去,学校就多了个初中二年级。要开始物色二年级的老师人选了。”


    和江甜果说,那肯定是让她推荐数学老师,但是谁来教初中二年级,确实值得好好琢磨。


    她想了想,意思是说让初中一年级的老师和学生随班继续教,理由是都磨合过一年了,再教起来肯定顺手些。


    孙校长却否定,“原先的老师,教一年级都有些吃力,二年级不能让她们来。再说国家提倡上山下乡,学生们读完初中怕是有一半人都得下乡当知青,另一半则要升入高中。”


    无论走哪条路,都想他们不要放弃学习,“我的想法是二年级咱们得劺足劲好好教。”


    江甜果倒是忘了还有知青这一茬,在心里算了算,如今是75年,等到学生们初中毕业,上山下乡的政策估计也该取消了,那么要面对的就是高考。


    作为老师最朴素的愿望,无外乎希望学生成才,于是江甜果也赞同孙校长的想法,但是一时间也想不出好人选,关键是当初选初中老师的时候,孙校长就挑的是学历最高,文化程度高的,现在她连“最好”的都不满意,别的又能满意了?


    于是她说,“不行咱们再重新招?家属院找不着满意的,还可以看附近的公社里。”


    孙校长看她,“数学老师,咱这儿不是有现成的。小江,下学期你带初中二年级怎么样?”


    第94章 抱怨


    “让我来?”江甜果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诧异, 对这个提议感到意外。


    孙校长和蔼地笑了笑:“是有什么困难吗?”


    困难倒谈不上,只是江甜果心里有些疑惑:怎么会想到让她担任这个人选?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预产期在11月左右。下半年如果要承担更繁重的教学任务, 再加上日渐沉重的身体, 她未必能吃得消。


    她将自己的顾虑一一向孙校长说明,语气平静透着几分无奈。


    “但你这肚子可不像六个月的啊。”孙校长仔细打量了一眼,说是七八个月的也有人信。


    确实, 这个年代普遍营养不良, 很少有孕妇能像她这样,从怀孕初期就一直补充高营养的食物, 从未亏待过自己。


    “是双胞胎。”江甜果轻声解释道。


    “那可真是大喜事!”孙校长恍然大悟,替她高兴, 随后认真思考起她刚才的话。同为女性,她也经历过怀胎生子的辛苦, 自然更能感同身受。算算江甜果下半年要生产、坐月子、休产假、照顾新生儿, 一桩桩一件件都够她忙的,再让她带初中二年级确实有些不近人情。


    于是这事只能暂时搁置, 孙校长让她专心准备期末考试的事,顺便又给她打了一大盆鸡血。


    江甜果被迫斗志昂扬地走了出去。


    七天的复习时间说长不长, 说短也不短。对于老师们来说, 工作面临着几个困境:


    1.如何让学生重新进入学习状态。


    2.如何带领学生进行全面复习。


    她先去五年级教室外看了一圈。屋里的郭老师正在上数学课,讲得慷慨激昂, 唾沫横飞,然而下面的学生们刚从美好的暑假被拉回课堂, 一个个心不在焉,左顾右盼,甚至还有支着脑袋打瞌睡的。


    下课铃一响, 郭老师就逃也似的来找救星求助:“这课我真是一节都上不下去了!对牛弹琴,简直是对牛弹琴啊!”


    “行了,咱们也得理解,学生这是人之常情。”江甜果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四平八稳不论,再调皮捣蛋的学生,再难传授的知识点,从她口中说出来都异常稳定,听不出一丝焦躁。这股气质甚至比孙校长还要沉稳几分。


    郭老师在心里悄悄佩服,然后乖巧地坐等聪明人给出主意。


    遗憾的是,江甜果思考了半天,居然没像以前一样一针见血地提出行之有效的方法,只说了些老生常谈的建议。对上郭老师不可思议的目光,江甜果觉得无奈,心里暗叹:盲目神化可不是好习惯。


    她要是能脑筋一转就解决了上下五千年老师共同烦恼的问题,那她也不用奋斗了,现在立刻双手合十,飞升为“教圣”好了。


    郭老师也知道自己是强人所难,苦哈哈地拿起教案继续回去教课。好在江甜果也不是真的弃战友于不顾,没过一会儿,教室后门吱呀一声,她走了进来,给郭老师压阵了一上午。


    两位老师一前一后,总算是把学生们飘到九天之外的心拉回来了一些。


    上午要顾五年级,下午要顾一年级。最后放学的时候,江甜果扶着肚子慢慢走,只感觉腰又酸又累,难受得不行。


    林寒松就站在教室门外,被撒欢跑出来的小学生们冲得不得不避到一旁。他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衬衫,袖子随意挽到手肘,显得干净利落。


    “你怎么来了?”江甜果有些诧异。


    林寒松伸出手,稳稳地揽住她的腰,动作轻柔有力。江甜果又一次闻到了他身上传来的淡淡肥皂香,这是来之前特意洗过澡?她搞不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是你给我定的家规?”男人挑了挑眉,带着调侃的说。


    “有这一条吗?”江甜果仔细回忆,确信自己没提到有让人接送她上下班的需求。


    “没有,这是我自己的主意。”林寒松颇为自得,“是我太想进步了!”


    “噗——”江甜果一听他这话就没忍住,笑了出来,“林寒松,”她喊。


    男人立刻应了一声,像小狗似的,眼神里带着几分期待。


    “林进步,”她又喊。


    “林进步是谁?”林寒松眉头一压,故作严肃,觉得事情不简单。


    “是你是你,当然是你,林进步同志,今天很有思想觉悟,表现不错。”


    “那有没有奖励?”林寒松听见夸赞,立刻打蛇随棍上,接受了自己的花名,但也不忘讨要好处。


    “奖励?奖励你明天再接再厉,继续进步够不够?”江甜果笑得狡黠。


    林寒松表情一噎,想说这算哪门子奖励?但看着她笑得开心,他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江甜果就像后世的黑心资本家一样,一本正经地给他洗脑,把“白嫖免费劳动力”的小词玩得透透的。林寒松听得一会儿明白,一会儿糊涂,还要小心翼翼地照顾她,别让她被路上的小坑或石子磕着绊着。


    校园里,这一对小夫妻不知不觉成为了一道显眼的风景线。


    有老师羡慕地开口:“没看出来林副团这么疼媳妇。”


    “看人家日常的穿戴,你还没看出来?再说了,来接个下班有啥羡慕的,我要是他,被停职了都没脸出门见人。”


    这话说得可不太好听,人家被停职了,难道碍着他的事了?天天内心阴暗,见不得人好。先开口的女老师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端着茶缸和另一边的同事专心研究小夫妻去了。


    “咱家自留地的番茄熟了。”林寒松变魔术一样从兜里掏出来个红红的果子,自己种的很干净,水龙头冲洗一下就能吃。


    番茄不大,林寒松也就没掰,让她自己拿着啃。


    果子到手就闻到一股浓浓的番茄香气,咬开能看到里面红嫩出沙的瓤肉,酸甜多汁,就是记忆里最完美的番茄味道。


    江甜果吃完一个还觉得意犹未尽,于是临时决定绕路去一趟自留地。


    江甜果好长时间没来了,一是因为林寒松不在,她又对种地的活不太熟练,来了也无从下手,另一个则是因为顾不上。


    不过钱改凤和王春花,还有他带的学生们,有事没事也会来帮着浇点水,所以自留地里一片郁郁葱葱。


    种下去的青菜,掐完又长,人都吃不过来。


    当然她最爱的还要数番茄,换来的番茄苗,小心养着让它过了冬天,遗憾的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肥力不够,她一天天盼呀盼,好不容易等结出来的果子由青转红,第二天来就不知道被哪个手快的给摘走了。


    气的当时一整天都没吃下饭,如今好不容易又结出了小果子,江甜果抱着一定要吃到的决心,给林寒松下了军令状,让他每天有事没事都去自留地看看,一定要守护好小番茄。


    终于吃上了,江甜果没有心满意足,还想要更多,不如今晚就吃糖拌番茄?


    一小段路,俩人居然还发生了件不大不小的矛盾。


    教室里没装风扇,江甜果一天都不知道是怎么挨过来的,这会儿不想受一点热,特意挑着路边的树荫地走。


    然而上次的医生看江甜果皮肤凝白,就建议回去多晒晒太阳,能补钙。林寒松于是把这句话奉为准绳,执意要让她多晒太阳。


    俩人就这么一会儿走树荫,一会儿走太阳地,风骚的s型走位,中间还伴随着江甜果不耐烦的抱怨,和林寒松好脾气的小声诱哄。


    路过的蚂蚁都要感叹一句,好腻歪的两个人啊~


    自留地里还是老样子,因为放学时间格外热闹,大大小小的孩子拎着各种各样的工具随意撒欢。也有人算着时间来插一把菜回去烧饭。


    肚子大了不好弯腰,林寒松蹲下身,把藏在枝叶间还没成熟的小番茄,一个个拨开来,江甜果满意的视察一遍,最后薅了一把青菜走人。


    就是不巧,打道回府的时候碰巧遇到了同来自留地的江宝花。


    江甜果懒得搭理她,选了条不会和她碰面的路离开。


    没想到,这人还会主动找上来。


    俩人站在一块肚子居然差不多大,不知道她是不是也怀了双胞胎,就见她气势汹汹的堵住路,眼神阴鸷。


    江宝花刚从菜地走出来,身上粘了不少的土,指缝里全是泥,种地,收拾家务,挺着大肚子劳作。


    她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吃过这样的苦,而她一厢情愿的把自己的痛苦全归结于江甜果。


    因为她打破了那个全心全意为她付出的家庭家庭,又害得她男人被停职。


    于家家底薄,失去了于副团长的工资,让他们本就紧巴的日子更难过了。


    江宝花每天睁开眼就得算计着一家人的吃喝拉撒,还要想尽办法攒钱备着生产用。


    “因为你连累了我家老于,你还有点良心吗!”她恨江甜果,但是现在更恨直接导火索林寒松。


    第95章 挨打


    江宝花这话刚一出口, 对面那两人的脸上同时浮现出一种让人难以形容的表情。


    “这话是于副团让你来讲的?”林寒松眉头紧皱。


    要是真这样,他可得重新衡量这位同事的智商跟情商。好在江宝花摇了摇头,看来他没看走眼, 奇葩的是眼前这位。


    江宝花的问题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林寒松跟不上她那奇葩的脑回路,一时间愣是不知该怎么回应。


    “俺家现在困难得很,因为受你连累, 这个月饭都吃不上啦, 你必须得给补偿,不然一家老小都没法活啦!”江宝花撒起泼来, 声音尖得刺耳。


    这边闹出的动静可不小,自留地里不少人都在偷偷摸摸关注着, 江甜果哪能让她把这屎盆子往自家身上扣。


    “谁说你男人是被连累的?”她冷冷地打断道。


    江宝花毫不示弱,声音提高了八度:“你们清白咋两口子都进政治部了!家属院里谁不清楚?林寒松放跑了特务, 连累了好些人。哼, 谁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我要是你,早就躲在家里当缩头乌龟, 祈祷别再被抓进去……”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打断了江宝花的喋喋不休。


    她瞪大了眼睛,嘴唇上的疼痛明明白白告诉她, 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打了, 而且是被这个上辈子早死的“失败者”打了。


    “你——”江宝花眼珠一转,立马捂着肚子哀嚎起来, “你打我!我肚子疼得受不了啦!有没有好心人来评评理,送我去医院!连孕妇都敢打, 你真是黑了心肝,我咒你生儿子没……!”


    她一屁股坐到地上,拍着大腿嘴里骂个不停。话还没说完, 又是一巴掌迎面扇来。


    江宝花一下子被打懵了,江甜果力气不大,这两巴掌虽说杀伤力不强,但侮辱性可是杠杠的。


    她又是扯着嗓子干嚎,雷声大雨点小,半天愣是没挤出一滴眼泪。


    边上看了半天热闹的围观群众终于出来打圆场,可他们自己心里也犯愁,这该咋劝?


    两家人积怨已久,现在又动起手来,虽说没打出啥大毛病,江宝花说的那些话也确实该打,哪能当着部队军官的面说那种话,要是平常他们就和和稀泥,两家各打五十大板糊弄过去。


    但麻烦在这次是个孕妇,江宝花也清楚自己的优势,见有人来了也不横了,就捂着肚子说自己难受。


    “哎呦,我肚子好疼,孩子孩子……,老于是我对不起你,你30多了才有个孩子,要叫这恶女人给打没了……”


    “……”


    这不就是耍无赖,边上不少女人都是从农村出来的,这种事见得多了。


    要想解决这无赖可难喽。


    这会儿用钱或者东西把人打发走了,过两天又捂着肚子说疼,等孩子生了,有点头疼脑热还要赖人,这两巴掌惹的可是以后没完没了的麻烦事。


    “麻烦嫂子们帮个忙,把人送去医院,今天有啥毛病一并检查清楚了,该我承担的我绝对不会推脱。”江甜果看了半天戏,出来表态。


    哎呦,怪不得是江老师呢,聪明又有钱。


    这时候的人们对医院那是相当敬畏,哪怕是军属们也觉得里头是个烧钱的地,不敢去,怕花钱。


    但要是真遇上这种情况了,把钱花给医院好像是比花给无赖强。


    于是不容江宝花拒绝,几个热心的嫂子把她从地上架起来,半强迫地把人扶到了医院。


    登记缴费,江宝花提出了无数次抗议,一会儿说自己信不过这里的医生,一会儿又说她肚子没那么难受了,私下解决就行。


    江甜果理都不理,径直去窗口登记缴费,然后做了个“请”的手势,神情淡然,但在江宝花眼里,这无疑是明晃晃的挑衅。


    在一番不太愉快,也不太顺利的检查过后,大夫看着一张张化验单给出了结果,“没啥问题,孕妇和胎儿都一切正常。”


    江宝花不死心,暗示道,“医生,但是我真的肚子疼啊,刚才疼得都站不起来了。你说会不会是叫人打坏了,或者气坏了?”


    “这边结果显示你的心肺功能都正常,不存在被气坏的可能。至于你说肚子疼,站不起来,那是孕期营养不良导致的,太瘦了,这段时间注意身体,多吃营养高的食物。”


    江宝花的脸色有点发白。


    检查做了,钱花了,但没进自己口袋。白折腾一场。


    调解的大姐们商量了半天,决定检查费用江甜果全出,两个巴掌,一个算3个鸡蛋,总共赔6个鸡蛋,但是得保证以后不能赖人家。


    “你身上没啥事,脸上连个红印都没有,咱不能得理不饶人,得讲理。”大姐们劝道。


    “那咋能一样?巴掌挨在你们身上不知道疼啊!”江宝花听来听去,没一句顺她心的,气得直想发火。


    来劝的几个女人心照不宣地微微摇了摇头,说话难听,还是个无赖,感情她刚来家属院那副样子都是装出来的,这种人真是不敢跟她交好。


    保不齐哪一天耍无赖,耍到她们身上了。女人们随便劝了劝,林寒松也带着六个鸡蛋回来了。


    由调解人转交,江宝花没接,网兜放在她旁边的座位上。


    林寒松带来了两个网兜,江甜果从他手里那个拿出来鸡蛋,给来的嫂子人手都发了一个。


    “各家日子都过得不容易,我们哪能平白要你的东西。”人都这样,占不着便宜的时候想占便宜,就像江甜果自留地里经常不见的番茄。


    但要是主动给,又一个个腼腆得不行。


    江甜果笑眯眯地说,“今天多谢各位嫂子们帮忙,要不然我真抓瞎。你们收着,咱往后多走动。”


    她这么一说,几个女人这才把鸡蛋收下了。她们热心肠,也好管闲事,但确实难得能收到谢礼。还残留着体温的鸡蛋,带着丝丝暖意,攥到手里热乎乎的,心里也舒坦。


    调解人都走了,江宝花也瞧出来今天是闹不出结果,站起身来也想离开。


    哪想到前头的路却被堵住了。


    “你还想干啥?”她凶巴巴地问,只是底气不足,有点像狐假虎威。


    江甜果把网兜硬塞进她手里,“赔给你的,拿好了,三个鸡蛋一巴掌,下次家里缺鸡蛋吃了可以再来,我随时欢迎。”


    “你!!!”江宝花气得浑身直哆嗦,她缺这几个鸡蛋吃吗!要是上辈子,上辈子她牛排海鲜都吃过了还能稀罕这几个破鸡蛋。


    江宝花从未如此希望过,重生是她的一场梦。她受够这个时代的自己了!


    江甜果管不着她的崩溃,继续问:“关于我的举报信是你写的吧。”语气相当肯定。


    因为这封举报信对她的影响微乎其微,江甜果本来都懒得理会,但既然撞到她手里了,算账也是顺手的事。


    江宝花表情空白,“你,那是匿名的,你别啥乱七八糟的都赖到我身上。立身不正,看不惯你的人多了。”


    江甜果笑眯眯地提醒,“这句话可说错了,我可是与人为善,都没和人红过脸的好人。不知道老家是谁跟我有这么大仇,能准确打听到这里的地址,并且时机恰好地把举报信送来。”


    “你说我要不要以牙还牙也写一封回敬呢?”


    “那是你的事。”江宝花偏过头,咬紧牙关。


    “是我的事啊,也对,政治部里的询问室是好地方,值得一去。”


    江甜果转身就走,留下江宝花在原地,又浑身发抖地跌坐回了椅子。


    ——


    说是要去自留地里薅把青菜,晚上加个菜,折腾这么一回也没心情去了。


    江甜果从橱柜里拿出一把海带,用热水一烫发了一大盆。


    陈阿婆说道:“以前去过老聚香饭店,就是现在市中心的国营饭店,里头有一道凉拌海带最好吃,就是这边不好买,买了也总觉得做不出人家那味。”


    江甜果听她说得也馋起香辣海带丝的味道,两个人就在厨房里研究起来。


    她把能想到,觉得可能会用上的调料香料都找了出来。


    “用不了这些吧。”陈阿婆有点不敢下手,她做炒菜拿手,拌凉菜只放香油、盐,顶多再加点酱油。


    “放心吧,就得多放料才好吃呢。”江甜果说着又往盆里放了5勺辣椒油,一勺辣椒四勺油,奢侈得陈阿婆直咋舌。


    不过拌好后再一尝,就知道没有一份调料是白放的,和饭馆里的不说十成像,但也有了八分。


    一上桌也是大受欢迎,没几下子就空盘了。陈阿婆爱吃得不行,忍着辣又拿馒头,把盘里的汤汁也蘸干净。


    吃完饭,她还想切瓜,前两天下了场雨,地里的西瓜被淹了不少,供应量也少,这一个瓜,还是钱改凤娘家留的,给她分了一个。


    林寒松先把西瓜一切两半,拿勺子把最中间的两口挖出来,剩下的再切成块。


    正好这时候门响了,陈阿婆去开门,见着是两个脸生的人,江甜果一扭头,来的是江宝花和于副团。


    于副团下午和汪团长钓鱼去了,回家才知道,他的好媳妇居然给他个大惊喜,在家属院里头狠狠出了洋相。


    江宝花被江甜果最后那句意味深长的威胁吓丢了魂,慌慌张张地问于副团该咋办。


    咋办?


    于副团还没全知道她干的混账事,但被知根知底的人写封举报信就够吓人的。他犹豫再三,最终决定带着蠢媳妇登门道歉。


    他在路上就把利害都和江宝花说好了,再说自己停职,要是再来封举报信,那想回去更是猴年马月。


    关系着钱,江宝花老实了,耷拉着脑袋站在后头,一声不吭。


    第96章 扰民了


    “于副团。”江甜果坐在椅子上, 连起身的动作都省了。


    厨房门帘猛地晃动了一下,林寒松端着青瓷盘从里面转了出来。盘中的西瓜被暖黄的灯光一照,红得格外透亮, 瓜瓤上还泛着盈盈水光。


    江甜果顺手拿起一根牙签, 插起一块西瓜送入口中,清甜的汁水瞬间在舌尖蔓延开来,瓜肉又脆又甜, 还没有籽, 不禁在心里暗赞一声:“好吃!”


    “有事?”林寒松林寒松擦净手走向玄关,颀长身影半笼在阴影里, 看不清神色。


    于宏业站在门口,神色尴尬地轻轻咳了一声, “外头光线暗,咱们进去说吧。”


    林寒松脚步未动, 用行动表示拒绝。


    行吧, 本来就是来道歉的,也不好意思挑那么多, 于宏业不太自然的开口了,“今天下午我爱人说了很多不恰当的话, 我带着她来和你们道个歉。希望别往心里去, 抛开亲戚这层关系,咱俩也是多年的老战友了, 有些事真没必要做得太绝。”


    “你是说举报信?”林寒松直切要害。


    于宏业点了点头,把手中提着的礼物递了过去, 家里闲钱不多,他是问人借的钱,买了二斤鸡蛋送过来。


    林寒松没要, 似笑非笑的扫过在他身后装鹌鹑的江宝花,“那看来你还是没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了解清楚。”


    于副团脸色一变,还没等问个明白,就见人家已经关上了门,耳边只听见最后一句话。


    “丧良心的事我们不干,但不代表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还是那句话,咱们两家往后少来往。”


    于宏业望着紧闭的门,心情万分复杂。一方面,举报信的事暂时不用担心了,算是个好消息;可另一方面,他隐隐觉得,自己的妻子似乎藏着不少秘密,这又让他心生忧虑。


    两人沉默的回了家,卧室里,于宏业的脸色阴沉得可怕,开始质问:“你是自己坦白,还是我一件件问?到底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江宝花料到举报信的事可能会被抖出来,于是镇定地说出事先想好的托词:“我是写过一封。但那时候,你们在外头执行任务没回来,楼下贴了告示,让大家提供线索。好多人都去举报了,我只是比别人知道得多一点,写得也就多了些。”


    她说着,神情受伤的试图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咱俩可是夫妻,别人说什么你信什么,对我就没有一点信任吗?”


    “你写了什么,跟我复述一遍。”于宏业绷着脸,鉴于江宝花之前的隐瞒,于宏业现在对她的信任度接近于0。


    他坐在靠椅上,手指有节奏地在桌面上轻点,一下下的敲击声仿佛是紧逼的鼓点。


    夜已深,江宝花被生物钟支配着,困意阵阵袭来。她能强撑到现在,全靠丈夫时不时的刻意叫醒,整个人处在神经衰弱的崩溃状态。


    这种最基础的审讯手段,用在未经专业训练的普通人身上,效果立竿见影。她被磨得精疲力尽,在迷迷糊糊间,又说出了好几件不为人知的隐秘之事。


    随着时间的推移,江宝花吐露的越多,于宏业的脸色就愈发难看。


    想起之前有因为家庭连累事业的战友,他眉心直跳,若不是顾忌她腹中的孩子,“离婚”两个字,怕是早就提出来了。


    他烦躁的按了按眉心,做了决定,“这段日子我哪也不去,就待在家里,你也收收不正经的心思,马上就要当妈的人了。”


    于宏业这么说,江宝花却松了口气,没放在心上。一家人知道一家人,他过去就是在家里待不住的,这两天又整日被汪团长喊着出去。


    这不,刚吃完早饭,汪团长就拎着鱼竿来了,“走啊,昨天叫我儿子逮的蚯蚓做成的饵,这回保准能逮着大货。”


    “算了,去不了,这两天家里有点事。”于宏业头一回拒绝。


    汪团长又引了两句,可他是打定了主意,就说是不方便。


    江宝花冷眼看着,原本以为他也就坚持一天,哪想到第二天、第三天,他居然都待在家里,一步都没往外迈。


    于宏业在家里守着是好事,也不好。干活有人能搭把手了,但因为上次的事他心里还存着芥蒂,俩人经常一半天也说不上话,相处起来别提有多不自在了。


    ——


    七天的复习时间转瞬即逝,五年级的考试关系到初中升学,因此格外正式。来监考的老师都是从别的学校专门调过来的,考完试,老师们直接把卷子一收,拎着就走了。


    其他老师连个题目都瞅不着,只能在学校里一边批改别的年级的卷子,一边猜测五年级的成绩。


    学生人数少,改卷子的工作倒也简单,一天时间他们就改完并统计好了成绩。


    江甜果先看了自己带的一年级,成绩一如既往地保持在前列,这让她很是欣慰。


    接着看初中一年级,在联考的几个学校里处于中游水平,不突出,但也不垫底。这样的成绩在小联考里还算勉强够用,可要是换成初升高的考试,怕是一多半学生都要被淘汰掉。江甜果已经提前发愁了。


    她在纸上写下了几个老师的名字,打算明天拿去和孙校长一起商量商量。


    五年级的改卷工作不是一天就能完成的,老师们既要仔细批改卷子,还要统计各个阶段的分数线,之后还要开教学分享会,一系列工作繁琐又耗时。


    孙校长和郭老师在外面忙了三天才被“放”回来。两人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可精神状态却格外振奋。


    总结会议开始前,江甜果先把纸条递给了孙校长,然后悄悄问郭老师这次五年级的成绩怎么样,谁知道对方卖起了关子,让她自己猜。


    江甜果猜了个第三,郭老师摇了摇头。


    等人都到齐了,孙校长激动宣布:“五年级的成绩取得了大突破,语文总评第四,数学第二。”


    果然是历史性的突破,比起上次上上次,都是大进步。


    这次学校整体成绩都不错,开会的时候气氛也格外融洽,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就像在聊家常一样,没了往日的严肃。


    掌握一手情报的郭老师率先开口:“你们没看到成绩算出来的时候,那群人眼珠子都快瞪掉了,还问我最开始考成那样是不是故意的。”


    “瞧他们这话说的,我当了半年的倒数第一,图啥呀,图被校长骂得还不够多吗?”


    这话一出口,空气里瞬间充满了欢快的笑声。


    简单复盘之后,孙校长开始交代下学期的工作布置。就像学生们有暑假作业一样,老师们也不能痛痛快快地玩耍,还得抽时间备课。


    她的想法是,老师们随班走,原先教初中一年级的,跟着升上去教初中二年级。


    语文老师没什么大反应,数学老师却不太自信,小声说道:“校长,我觉得我可能胜任不了。”


    经过一年的教学工作,她深刻认识到,掌握知识和传授知识完全不是一回事,她不想面对升级后的教学难度,更不想误人子弟。


    孙校长双手往下一压,示意她先听自己说完:“初中二年级的数学由你带最合适,另外我还有别的安排。学校要再新招两个正式老师和一个代课老师。江老师下学期生产,暂停课堂工作,日常工作转为抓好初中一二年级的数学。这样安排,你们还有意见吗?”


    有江甜果帮忙,那好像确实能教得下去。郭老师和初中一年级的数学老师同时摇了摇头,不再有异议。


    江甜果自然也没有意见。这段时间她腿水肿得厉害,站久了还腰疼,正想着和孙校长说说,下学期产假能不能多休一段时间。没想到,这安排简直是意外惊喜,工作轻松了不少,工资还照拿,这可太合她心意了。


    她美滋滋地应下,回家就迫不及待地和林寒松分享了这个好消息。


    男人替她开心,然后蹲下身对着肚子轻声说,“宝宝们,下学期妈妈工作轻松多了,你们开不开心啊~”


    肚子风平浪静,“怎么宝宝不理我?”


    “可能是烦你。”江甜果拍开他的狗头,在肚子上搭了个小毯子。


    这人最近有了个新爱好,起因是他偶然间听说了“胎教”这个词,一下子就上了心,一门心思要让自家孩子赢在起跑线上。


    他的行动力强,很快就制定了详细的计划。江甜果扫了一眼,密密麻麻的内容,感觉比上班还要忙。


    最开始,他的安排是每天跟着收音机,从早到晚,从主席语录放到时政新闻,再到古典戏曲,晚上则播放成语故事。


    江甜果耐着性子听了两天,实在受不了了,晚上睡觉的时候,脑子里全是收音机带着电流的无机质播放声,吵得她根本睡不着。


    在她的强烈抗议下,林寒松换了个方法——拿着书自己读。可这样简直更傻更烦了。


    江甜果无奈地扶额,在心里给自己设置了一个忍耐极限:三天,就忍三天,多一秒钟都忍不了!


    她努力忍,偏偏还碰到邻居打趣。钱改凤笑着说:“你家小林一大早就起来练朗诵,难道是要考文工团?”


    “……”江甜果尴尬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隔壁家的小慧带着弟弟,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上门来求情:“小江阿姨,能不能别让林叔叔一大早起来读了,我们想睡懒觉!”


    “行,好……”被两个小人眼巴巴地看着,江甜果只觉得羞耻度爆表,在背后狠狠掐了一把林寒松,又给一人抓了一把糖,这才敷衍过去。


    第97章 开学


    林寒松轻轻合上家门, 抬手揉了揉方才被媳妇掐过的地方。其实那一下根本不疼。但为了家庭和谐,为了让她能有点“小成就”的满足感,林寒松故意呲牙咧嘴, 像模像样地喊疼。


    江甜果拎着他的耳朵教训道:“听见了没?前后左右都说你扰民了, 以后声音小点,知道了吗?”


    林寒松忙不迭的点头,心里那叫一个委屈。天地良心, 他每天早上都是吃完早饭、收拾好家务, 才开始读。明明是隔壁家那俩小孩起得太晚,怎么就成他的不是了!


    要是他的孩子——, 虽然还没出生,但林寒松已经像制定胎教计划一样, 把孩子们的培养计划在心里列好了。不管男孩女孩,能自理后, 必须保持军人一样的优良作风, 艰苦奋斗、吃苦耐劳……


    “你又在瞎琢磨啥呢?”江甜果斜眼瞟他,心里犯嘀咕, 以前咋没发现这人这么爱脑补。


    “没啥没啥,就是随便想想。”林寒松猛地回过神, 可不敢让媳妇知道自己刚才在畅想“相妻教子”的美好未来。


    从那之后, 林寒松每天读书时,音量都刻意压低了不少。收获了邻居小孩的双人好评。江甜果也勉强忍住了他在自己肚子旁边神神叨叨地说一些听不懂的话。


    8月的一天, 林寒松拿回一封挂号信,寄件地址显示是首都。作为敏感人员, 他的信件都得先经政治部审查才能到他手上。


    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信纸和一张报纸。林寒松迅速对照着报纸,在信纸上圈出几个字, 读完后将信纸和报纸一并丢进了煤炉,瞬间便化为了灰烬。


    还没等江甜果问,林寒松主动解释:“是我父母托人寄来的,他们说自己一切都好,让我别担心。”


    江甜果好笑地问:“那他们现在对大哥是什么态度?还觉得他是全天下最单纯无辜的人吗?”


    “怎么可能。”林寒松耸了耸肩,无所谓地说。老两口虽说没被拉去游街,也没被下放到农场,但内部批斗会可没少参加。要是到现在还分不清好歹,那这么多年可真是白活了。


    得知没出什么大事,江甜果便不再追问。


    酷热难耐的暑假一晃而过,转眼间就到了9月,学校开学了。


    这学期江甜果不用带班,工作轻松了许多。她结识了新来的同事,和数学组的老师们简单开了个小会,开学第一天的工作便顺利结束。


    开学的好处显而易见,家属院里那些成天溜达乱跑的小孩,一下子像被关进笼子的小鸟,变得安静乖巧起来。肉眼可见的,楼下唠闲话的女人们看着都轻松不少。


    江甜果一路和熟人打着招呼往家走,眼尖的在唠嗑的人群里发现了林寒松。


    “你怎么在这儿?”万花丛中一点绿,江甜果又惊又奇,多扎眼呐,没瞅见一群人都悄悄拿眼睛看他。


    林寒松停职的这几个月,大院里的流言蜚语可不少。虽说没人敢当着他们两口子的面说三道四,


    但江甜果有所耳闻。有人说他天天在家买菜做饭,丢了男人的脸;有人笑他对媳妇言听计从,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还有人断言,他这副自暴自弃的样子,怕是知道再也没机会复职了。


    也不知道林寒松自己知不知道这些风言风语。有一回,他小心翼翼地问:“要是一直这样咋办?”


    于副团长两口子因为这事,在家里不知道吵了多少回,有一次甚至闹到了政治部。可结果呢,上面的人只是打哈哈,让他们耐心等着,有消息会通知。时间久了,林寒松心里也没了底。


    他说出这句话的上一秒,还蹲在江甜果肚子旁给孩子们做胎教,上目线看人时眼神软软的,难得瞧出了两分可怜。


    江甜果伸手揉了一把他的寸头,“一直没工作确实有点麻烦。不过没关系,往后我挣钱养家,你就负责把家里打理好,当个温柔贤惠的好丈夫。”


    说着,她勾了勾手指,林寒松乖乖地把脸凑到她掌心,“现在表现不错,继续保持,还有进步空间……”


    对于少了一份工资这件事,江甜果其实真没太放在心上。林寒松停职停薪,可部队也不会真把他们逼到绝路,每个月该发的票据一样不少,这就解决了生活的大半难题。


    这段日子,家里没添置什么大件物品,江甜果也没买新衣服,日常开销无非就是吃喝,再加上给陈阿婆的工资。这些花费,她每个月的工资绰绰有余,根本用不着动用存款。


    存折里存着千把来块钱,江甜果心里踏实得很,一点都不慌。


    林寒松得到“金主”的肯定后,更是一门心思扑在自己的“家庭主夫事业”上,努力从各个方面提升自己。


    他这一系列举动,可把不少人给眼红坏了,背地里不知道骂了多少句“小白脸”。


    这不,这会儿林寒松正等在楼下,一看到江甜果,立马满脸笑意地迎了上去,一只手稳稳地扶住她的腰,小心翼翼地护送她回家。


    至于为啥不去学校接她——


    江甜果发誓自己可不是社恐,可军区大院里平日里实在没什么新鲜事儿,有点风吹草动就能被大家议论个十天半月。


    上次林寒松去学校接她,老师们还好,只是用那种略带羡慕的眼神看着他们,话里有话地说:“哎呦,你们小两口感情可真好~”


    可学生们就直白多了,看到他俩走在一起,嘴里齐刷刷地发出“呦~”的起哄声。


    还整天问些让人尴尬的问题,什么“小江老师和军官叔叔是怎么认识的呀?”“是躺在一张床上就能生小弟弟妹妹吗?”“你们会像我爸爸妈妈一样亲嘴吗?”


    江甜果:“……”


    面对那一双双纯洁又充满好奇的眼睛,她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还是不说为妙。


    从那以后,林寒松就被剥夺了去学校接江甜果的“权利”,只能老老实实在楼下等着。


    一进家门,林寒松就迫不及待地拉着江甜果进卧室,让她看新添的一张带围栏的大婴儿床。


    林寒松满脸自豪地展示:“你看,这围栏的一边可以拆卸,拆下来就能和咱们的大床并在一起,中间还有个卡扣,放块木板又能把婴儿床隔成两半,都能满足需求。”


    “这么厉害?我记得你刚开始连锯木头都锯不好呢。”江甜果刮目相看。


    “嘿嘿,这是我琢磨出来的点子,再加上后勤处兄弟们帮忙,才做成了。”


    行吧,怪不得这个月他的烟钱报了那么多,还以为是想攒私房钱,或者心里烦闷抽得多,原来是拿去做人情了。


    “床做得不错,明天批给你十块钱,买点酒菜,带过去谢谢人家。”


    “谢谢媳妇!”林寒松眉开眼笑,双手接过钱,又从身后拿出两个模样不太好看的拨浪鼓,“这是我自己做的,虽然丑了点,不过我都磨得很光滑,不会伤到孩子。”


    虽然样子确实不太美观,但处处透着用心。她笑着让林寒松把拨浪鼓装饰在床边,心里满是对未来的期待。


    没有课程教学任务的工作,比江甜果预想中还要轻松惬意。她甚至连每天去学校打卡都省了,每周只需抽出两三天时间,参加教学工作会议,检查一下老师们的教案,日子过得轻松又省心。


    十月悄然而至,江甜果正坐在屋内,专心致志地手写教辅资料。


    钱改凤一进门,便迫不及待地宣布个消息,“刘老师生啦!”


    “什么时候的事儿?”江甜果放下手中的笔,转动了一下有些发酸的脖子。


    “昨天半夜。她男人来食堂打饭的时候碰上的,跟我唠了几句。”


    “男孩还是女孩呀?”


    “是个女孩。”


    刘老师头胎是个男孩,如今儿女双全,确实是一件大喜事。等林寒松回来,她让把贺礼捎过去,道一声恭喜。


    林寒松此前几乎没有接触过新生儿,这次去送礼时,好奇心作祟,不仅轻轻掀开襁褓瞧了瞧,还小心翼翼地伸手抱了抱。


    刚出生的小姑娘软乎乎的,像一团轻柔的云朵,他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动作重了给孩子伤着。


    从刘家回来后,江甜果问他,刘老师家孩子的名字叫啥。林寒松这才一拍脑门,懊恼自己忙前忙后,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儿给忘了。


    他先说,刘老师家的闺女取名叫庆兰,一来是因为在国庆节出生,二来这个名字里也藏着为人父母的巧思,寓意美好。


    说完,他便兴致勃勃地和江甜果商量起自家孩子的名字:“要是男孩,取个单字,叫江海怎么样?要不叫山川?”


    江甜果差点没笑出声,这名字也太土气了。要是真叫了“大海”,以后上学上班,一喊名字,说不定得有十来个人同时回头,这么“极品”的名字,谁爱要谁要。


    她随手拍过去一本新华字典,让他对着书先慢慢研究去。


    第98章 生产


    林寒松收到字典后, 在胎教大业的基础上,又添了一项取名大业。他灵机一动,将这两项任务巧妙地结合在了一起。


    此刻, 他正对着江甜果的肚子轻声细语, 征求意见:“一个叫林知,一个叫林行,好不好啊?”


    话音刚落, 肚皮上便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巴掌印, 像小猫踩奶般轻轻按了按。


    “有反应,他们同意了!”林寒松兴奋。


    江甜果随便点了点头。然而, 林寒松很快发现,今天不管他说什么, 两个宝宝都格外配合,总是有反应。


    也罢, 享受了一会儿甜蜜的亲子互动后, 他又拿起新华字典,继续研究起来。


    时光总是悄悄流逝, 转眼间就到了十月中旬。秋风携着丝丝凉意,一场秋雨过后, 天气愈发凉爽, 嚣张一时的秋老虎也渐渐没了踪影。


    孕妇不宜吃感冒药,江甜果生怕自己着凉, 裹上厚衣服,戴上薄围巾, 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淅淅沥沥的雨下了好些天,江甜果的预产期还有一个多月。林寒松放心不下,坚持要陪她一起去学校。


    下雨天, 空气里仿佛蒙上了一层安静的滤镜。两人并肩走在路上,江甜果分享着学校里的琐事,林寒松认真听着,时不时给出些意见。


    突然,江甜果猛地停下脚步,林寒松紧张地问道:“怎么了?”


    江甜果紧紧攥住他的手,用力到指节泛白:“不太对劲——”


    察觉到□□湿滑的异样,她惊呼:“我好像要生了!”


    林寒松一听,来不及多想,手臂用力稳稳地将人抱了起来,朝着医院的方向大步飞奔而去。


    陈阿婆正在厨房里忙碌,钱改凤火急火燎地冲进来报信:“快快快,小江要生了,让咱们把准备好的包袱拿到医院去。


    小两口的卧室床头放着一个包袱,里面是江甜果提前好久就精心准备好的奶瓶、尿布、小衣服、包被,一应俱全。


    幸好她心思细腻考虑周全,不然就陈阿婆和钱改凤这慌里慌张的样子,指不定要落下多少东西。


    拿上包袱,陈阿婆又想起两人还没吃饭,于是赶紧用饭盒装了些做好的饭菜。随后,她转身回到自己的屋子,在一个小盒子里翻找出一根小拇指粗细的参,小心翼翼地放进了口袋里。


    一切收拾妥当后,两人一刻也不敢耽搁,火急火燎地朝着医院赶去。


    这个年代,大多数产妇都会选择在家或者卫生所生产,由助产士帮忙接生。可家属院离最近的公社骑车都得十多分钟,为了方便产妇,军区医院索性开展了接生业务。


    陈阿婆和钱改凤气喘吁吁地赶到医院,却见着小两口,一个在床上,一个在床下,林寒松正不紧不慢地削着苹果,俩人表情都很镇定。


    “不是说快生了吗?”


    江甜果给两个过来人做科普:“刚刚是破了羊水,我和怕有意外,就先来医院等着。真正生产还得等宫缩开宫口才行呢。”


    陈阿婆和钱改凤一边听一边在脑海里回忆着以前的经验,听完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陈阿婆见江甜果状态还不错,便赶紧催促她吃点饭菜,补充体力。江甜果听话地拿起筷子,可刚吃了没几口,肚子就突然传来一阵剧痛,疼得她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


    林寒松见状,手忙脚乱地赶紧叫来护士。


    护士经验丰富,询问了情况后说,“这是正常的宫缩现象,离生产还早呢,别太担心。”


    江甜果强忍着疼痛,心里清楚得很,必须得吃点东西,不然一会儿哪有力气生孩子。于是咬着牙,强撑着又往嘴里扒了几口饭。


    她勉强吃了大半份,剩下的饭菜林寒松也不嫌弃,接过饭盒大口大口地全吃光了,然后拿着饭盒去水池边洗刷。


    陈阿婆则轻轻扶着人,在病房里慢慢地走动,耐心地陪着她。


    时间一点点流逝,安静的医院突然被一阵痛苦的哀叫声打破了平静。紧接着另一个即将生产的女人被推进了病房。


    “宫口已经开了六指,马上就能生了。”


    回应这句话的,是女人又一阵撕心裂肺的痛苦尖叫。


    江甜果本来就紧张,听着她的尖叫声,忍不住心里发凉头皮发麻。


    连忙让陈阿婆带着她换到了另一间病房,哪怕是隔了好几道墙,女人痛苦的呻吟声还是直往耳朵里钻,她抓着陈阿婆的手越发用力。


    “麻烦你了,我来吧。”林寒松从陈阿婆手里接过她的手,搂着她边走边慢慢安抚。


    他能感受到手下的身体在微微发抖,“别害怕……”


    千言万语吐出来的只有这三个字,林寒松自己也觉得无力,如果能替,他恨不得怀孕的是自己。


    江甜果心神定了定,慢慢说,“如果到时候有意外,有人问你保大保小……”无论在哪个年代,生育对女人来说都是一道难过的鬼门关。8个多月的怀胎,说对肚子里的孩子没感情肯定是假,只不过她先要是她自己。


    “保大!”林寒松的声音出乎异常坚定,他攥紧了她的手,“别担心,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接下来等待的时间说度秒如年都不过分,江甜果也重复了刚刚那女人的状态,躺在床上凄凄的痛叫。


    一直到了凌晨不知道几点,才有护士过来查看情况,说可以了把她推进了产房。


    意识还算清醒时,江甜果抓着护士又交代了一遍,“麻烦,到时候无论什么情况,都先保大的,保我!”


    或是倒是被她惊世骇俗的想法,吓了一跳,见江甜果目光死死盯着不放,赶紧胡乱点了点头。


    不过好在生产过程还算顺利,过了两个小时,产房里传来第一声啼哭。


    有个小护士抱着擦洗好的婴儿走了出来。


    在门口等着的林寒松和陈阿婆赶紧凑了上去。


    “恭喜呀第一胎是个女儿,5斤2两一切平安。”


    “谢谢谢谢,”陈阿婆长出一口气,赶紧接过孩子,换上了从家里带来的包被。


    “小林,快来看看你闺女。”她招呼着还站在产房门口的林寒松。


    男人扭头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丝笑容,又收回视线,“她还在产房里没出来呢。”


    问护士还要多久能出来,只说是要继续等。


    陈阿婆哄了哄孩子心又提了起来。


    头一胎最艰难,第二胎顺利多了,又过了一个小时左右,护士推着病床上的产妇,和第二个孩子一起出来了。


    “恭喜,还是个女孩,4斤9两。”


    说这话她心里直打鼓,小护士之前在市里医院干过。


    有些家属就因为生的是女孩,在医院里大闹过。更不用说,这次还双胞胎全是女儿。


    护士向前的脚步一顿,警惕的看了看,脑子快速思考,要是一会儿真打起来,是先保护孕妇,还是保护孩子,还是保护自己?


    没想到担心的根本没发生,家属里那个看上去就不好惹的男人,连看都没看她怀里的孩子,扶上床边的栏杆,先推着产妇进了病房。


    生产极耗精力,江甜果现在面色惨白,头发湿成一缕一缕的,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林寒松给她喂了几勺蜂蜜水,把干燥的唇润干,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江甜果发现,凑到嘴边的勺子,居然抖的吓人。


    有点想笑,明明生产的是自己,怎么患后遗症的是他?


    “我没事。”她主动开口,声音有点嘶哑,“把孩子抱过来让我看看。”


    “哦对,孩子。”林寒松赶紧从护士手里接过来一个,和陈阿婆一起抱到她面前。


    “好丑。”江甜果用亲妈眼也看不出来两只皱皮猴子哪里好看。


    “确实。”旁边的亲爹还跟着赞同。


    俩孩子似乎听懂了,扯着嗓子开嚎。


    “这么聪明?”林寒松不可思议。


    “可能是饿了。”江甜果才不肯承认,是亲爹妈让孩子脆弱的心灵遭受到了第一次打击。


    刚生产完还没有奶水,还好提前备的有奶粉,陈阿婆从包里拿出来奶瓶,按照江甜果培训过的流程,快速冲好了两杯。


    有了奶,耳边的哭声可算是安静了。


    江甜果又躺回床上,没一会儿想起来忽略了一个重要问题,“老大是男孩女孩?”


    “女孩。”林寒松说。


    “哦,”江甜果应了声,过了好久她裹在被子里闷闷的说,“林寒松……”


    “嗯?”


    “我不生了。”不是商量,很坚定的语气。


    “好,”林寒松更是一句话也没多说,“我喜欢女孩,孩子肯定像你。”


    “过两天我去结扎。”


    第99章 结扎


    “过两天我去结扎。”林寒松说得轻描淡写, 仿佛只是在敲定晚餐食谱。


    江甜果怀疑自己幻听了,瞪大双眼,满脸不可思议, “你是不是发烧烧糊涂了, 说什么胡话呢?”


    林寒松轻轻攥住她的手,“没发烧,我深思熟虑过了。”


    “可也用不着……”


    “有必要。”林寒松语气笃定, 不容置疑, “这段时间我没少咨询医生,很多避孕方法要么对女性伤害大, 要么效果不保证。从男人解决,一了百了。”


    “但结扎之后, 你可就没法再有孩子了。”江甜果故意这么试探,想看看他的反应。


    她看过不少家庭伦理剧, 曾经恩爱的夫妻, 到最后会相看两厌,而丁克夫妻也很多以分道扬镳收场。很多时候, 男人的变心和对传宗接代的渴望,就像刻在骨子里一样, 很难改变。


    江甜果早就决定不再生育, 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她都能做到一视同仁。虽然林寒松的态度让她很意外, 但她更希望两人能把话讲明白,免得日后因为这个问题产生矛盾, 比如说出“别人都有儿子,就我没有”或者“都是因为你,我当初才做了这个决定”。


    林寒松察觉到她的试探, 紧握住她的手,目光紧紧锁住她的眼睛,突然说道:“老婆,你在试探我,你不信任我。”


    “哪有?”江甜果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我只是在认真分析利弊。”


    “嗯,我懂。”林寒松宽容地笑了笑,“我会证明给你看的,先睡吧。”


    江甜果实在是疲惫不堪,勉强应付了几句,便沉沉睡去。


    再睁眼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陈阿婆刚给两个孩子换完尿布,正松了口气,其中一个孩子突然“哇”地大哭起来。


    林寒松看着床上哭闹不止的小家伙,面色凝重:“这次我可啥都没干啊,他怎么一直哭?”


    陈阿婆把孩子抱过来,摸了摸孩子圆滚滚的小肚子,又检查了干爽的尿布,孩子看起来精神头还不错,一抱进怀里就不哭了。


    她这老胳膊老腿的,可不能再抱了,赶紧把孩子递给林寒松,“你抱着哄哄,多哄一会儿他就睡着了。”


    林寒松苦着脸接过,僵硬的动作和纠结的表情,活脱脱像被唐僧念了紧箍咒的孙悟空。


    江甜果着好笑,脸颊蹭过枕巾,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林寒松立刻转过头,关切地问:“你醒了,饿不饿?渴不渴?想不想上厕所?”


    江甜果说肚子饿了,林寒松赶忙拿起床头柜上的饭盒,里面是一份红枣小米粥和一份红糖荷包蛋。


    江甜果身体虚弱,没什么力气,这顿饭是林寒松一口一口喂她吃完的。


    吃完饭,林寒松又让把两个孩子抱到近前。


    昨天太累,病房里光线又暗,江甜果只记得孩子刚出生时皱巴巴、丑丑的,连具体五官都没看清。这会儿再瞧,孩子还没睁眼,依旧算不上好看,可做母亲的就是觉得自己孩子哪哪儿都好,这丑都丑得别具一格。


    陈阿婆在一旁不住地夸赞,一会儿说俩孩子眼线长,以后肯定是大眼睛,一会儿又说鼻梁挺,等长大了肯定是小美女。


    正说着,病房门被推开,一群家属院里的嫂子们有说有笑地走了进来。


    她们带的礼物都不算贵重,几个鸡蛋、一小包红糖,但人多力量大,礼物很快堆满了桌子。


    江甜果靠在床上,和她们聊了起来,认真听着嫂子们热情传授各种产后恢复和育儿经验。


    多听听前辈的意见总是有益的,江甜果频频点头,把这些经验都记在心里。


    有个嫂子走到床边,轻轻拨开襁褓看了看孩子。


    “是男孩还是女孩呀?”她随意问道。


    没想到,原本热热闹闹的病房冷不丁安静下来,气氛变得有些尴尬。她疑惑地扭头看看,不明白大家这是怎么了。


    江甜果神色平静地回答:“两个都是女孩。”


    问话的人顿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有些尴尬地连忙补救:“女孩好,女孩贴心,是爸妈的小棉袄。”


    旁边的人也赶紧附和:“女孩文静,不怎么闹人,好带。”


    “男孩可调皮了,一年到头没几件囫囵的衣服。”


    只是这安慰的话,怎么听都觉得怪怪的。


    其实这些人的心思不难猜。江甜果在家属院里一直过得顺风顺水,人长得漂亮,还有自己的工作,丈夫对她也是疼爱有加。哪怕这半年经历了不少波折,她也没被打倒,没让别人看笑话。


    可现在,谁能想到她生了两个女儿。在有些人眼里,这仿佛成了她作为妻子的“瑕疵”。


    有人心里暗自得意,觉得江甜果也有“失败”的时候,说话间便多了几分自以为是的“关心”。


    “头一胎是闺女,下一胎指定是儿子!”


    “我知道公社有个医生特神,你去找他开副药,保准能生儿子!”


    等你身子调好了,抓紧时间趁年轻,再生一个,还是有个男孩能立住门户,俩姐姐受委屈了娘家也有靠山。


    江甜果轻轻抱起孩子,语气淡淡地回应:“谢谢嫂子们的好意,我用不着。”


    几个女人好为人师的劲来了,还想接着劝说生男孩的重要性。这时,病房门被推开。


    林寒松走了进来,打断了她们的话:“媳妇,我手术做完了。”


    “说错了吧。”陈阿婆笑着打趣,瞧他那轻松的模样,哪像刚做完手术。


    林寒松把手里的单子递过去:“结扎手术刚做完,医生说很成功。”


    “结……结扎?”


    这消息就像一道惊雷,震得在场所有人目瞪口呆。一道道目光,有惊讶、有疑惑、有不解,纷纷投向林寒松。


    他们不太懂结扎手术具体是怎么回事,但都知道结扎意味着什么——这不就跟古代的太监差不多了吗?


    都新社会了,居然还有男人主动去做这种手术?那他以后还……?


    跟在林寒松身后的医生走上前,耐心又通俗易懂地向大家解释。


    一番解释后,众人总算明白了——林团长还是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只是以后不能让女人怀孕了。


    再看看床上的俩闺女,这老林家不就绝后了!


    钱改凤把大家心里的疑问问了出来:“好好的,咋突然想去做这个呀?”


    “我心疼我媳妇遭罪,不想让她再生了。”


    这句简单直白的话,让病房里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直到他们稀里糊涂地聊了几句,陆续走出病房,脑海里还回荡着那句话——“我心疼我媳妇遭罪,不想让她再生了。”


    本来是想来瞧热闹、甚至有点想看笑话的,怎么现在只剩下满满的羡慕了呢?


    江甜果也没想到林寒松会这么果断,震惊之余,心里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感动。


    “疼不疼啊?”她轻声问。


    “就一点点疼,”林寒松实话实说,“肯定比不上你生孩子的千分之一。”


    斜对面的病房里,江宝花也刚从沉睡中醒来。这一次生产,比她记忆中艰难得多,疼痛也更剧烈。


    她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急切地要看孩子,旁边的侄女小心翼翼地把襁褓抱了过去。


    于副团长接过孩子,声音里难得有几分温柔:“是个儿子,宝花,你给我们于家添了个男丁。”


    江宝花掀开襁褓,快速看了一眼,确认是儿子后,爱怜地摸了摸孩子的小脸蛋。


    过了一会儿,走廊里传来一阵喧闹声,她听到有人兴高采烈地说着“生了”“去看看”之类的话。


    但是却没有一个人进她的病房。


    “还有谁生孩子了?”黑白分明的眼珠,在较暗的室内,看着居然有些吓人。


    “是,是江老……”小侄女话还没说完,胳膊上就被狠狠掐了一下,她连忙改口,“是江甜果,那个贱人生孩子了。”


    “她运气可真好,怎么没让她死在产房里。”


    于副团长烦躁地皱起眉头,从兜里掏出一根烟,走了出去。


    “男孩女孩?”


    “两个都是女孩。”


    江宝花像是吐出了心里一口浊气,笑得开怀又痛快。


    江宝花连忙打发侄女去打听林家的消息,本想着能听到更痛快的事儿,结果却听说林寒松去做了结扎。


    她是见过些世面的,自然清楚结扎意味着什么。


    “是不是那个贱人逼他去做的?”江宝花恶狠狠地猜测道。


    侄女小声回道:“没……没听说有这回事呀……”


    她又不是一天到晚贴着人家夫妻偷听墙角,这种私密事儿,她哪能知道。


    江宝花闭上了嘴,心里莫名堵得慌。按说自己生了儿子,这一回合是赢了,可不知道为什么,这赢的滋味却如此憋屈,像吃了个苍蝇似的难受。


    ——


    吃过晚饭,病房里来了一位让人意想不到的客人,正是严师长夫人。严夫人来了,手里还拎着不少东西,有新鲜的水果、奶粉、鸡蛋,还有一大包红糖。


    她先抱了抱孩子,然后在一旁坐下,和江甜果夫聊起天来。


    “一下生了双胞胎,怀孕的时候肯定特别辛苦吧?”严夫人关切地问。


    江甜果轻轻点头,简单说了孕后期的艰难。


    严夫人很感同身受,“还好这两个孩子乖巧,我在这儿坐了好一会儿,都没听见哭闹。我家老大那时候可折腾人了,一天到晚就没个消停的时候,我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直到他能下地走路了,才稍微好点。”


    “哪能不闹人呢,这是刚闹完,睡着了还没醒呢。”江甜果笑着指了指裹在蓝色襁褓里的孩子,“这个相对安静些,吃饱了就睡,要是饿了或者尿了,也就轻轻哼哼两声,特别省心。”接着又指向红色襁褓里的孩子,“这个可不一样,只要一醒,就得让人抱着哄,稍微放下去一会儿都不行,可黏人了。”


    也不知是不是听懂了妈妈的话,红色襁褓里的小家伙像是抗议似的,伸出粉嫩的小手,在空中虚挥了一下,小拳头一握一放别提多可爱了。


    这可爱的小动作瞬间逗得大家忍俊不禁,“可别说啦,小心孩子听见该伤心啦。”严夫人笑着打趣。像是在回应她,小家伙像是委屈巴巴地哼唧了好几声,小嘴巴一张一合,声音软糯。


    这下众人笑得更欢了,严夫人又和他们聊了几句家长里短,这才起身告辞回家。


    她走后,陈阿婆便开始收拾整理各家送来的礼品。


    “刚才那位送来的可都是好东西啊。”陈阿婆一边整理一边念叨,这礼品相当丰厚,哪怕是关系近的亲友,也送不到这份上。


    江甜果问林寒松:“严夫人对每一家都是这样吗?”


    他摇了摇头,二人心领神会,看来是某人马上就能回去工作了。


    在医院的这几天,江甜果病房里的访客络绎不绝。先是邻居前来探望,接着学校的同事也纷纷到访,她应付得疲惫,隔壁病房的江宝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的病房冷冷清清,身边只有侄女陪着,偶尔于副团长会来看看孩子。


    如此强烈的反差,差点让江宝花抑郁。护士刚一通知可以出院,她便立刻催促着回家。


    江甜果则又观察了几日才离开。出院那天还算暖和,阳光洒下照在身上暖烘烘的,但依旧不敢掉以轻心。


    两个孩子被厚毯子裹得严严实实,江甜果也戴上了头巾和围巾,里三层外三层穿得厚厚的。到家时,热烘烘的出了一身汗。


    她心急如焚,一进家门就迫不及待地扯下头巾,迅速褪去厚重的外衣,还没享受片刻轻松,就又被不由分说地塞进了被子里。


    两个孩子被轻轻安置在亲爹精心打造的婴儿床上,乌溜溜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满是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崭新的环境。


    自从孩子睁开眼睛,江甜果就再也没提过“丑”这个字眼。那一双大眼睛水汪汪、黑黝黝的,恰似两颗莹润饱满的紫葡萄,瞧上一眼,真是叫亲妈心都化了。


    林寒松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放好,圆满完成第一阶段任务。


    今天两个小家伙都是一大早就醒了,刚刚又在路上抱着哄了半天,应该是要有睡意了。却没想到,最难缠的小闺女,又是一撒手就开始哭。


    钱改凤从外头进来,笑得花枝乱颤,“哭的真有劲儿,一看就身体好好养活!”


    她这么说,林寒松赶紧把孩子递过去,让她抱着亲热亲热。


    钱改凤哄着小闺女,然后瞅了瞅在旁边安静的大的,突然“噫”了一声,“这俩孩子居然长得不一样?”


    一个眼型看着长一点,一个圆一些,然后又自言自语,“不可能啊,双胞胎还能长得不一样?”


    江甜果作为亲妈,自然早就察觉了她们的不同之处。她还特地和医生探讨研究过,最终得出结论:宝宝们是较为罕见的异卵同性别双胞胎。


    “这可真是好,以后不用担心分不清姐姐妹妹啦。”钱改凤笑着说,一边又拿出两套崭新的小衣服。


    虽说孩子亲妈早就精心准备过了,但小衣服总是不嫌多,她大概比了下大小。


    “再过十来天穿着估计就合身了,这衣服买回来之后,我改了改尺寸,又仔仔细细洗了好几遍,宝宝穿上肯定舒服,一点都不会磨皮肤。”


    “让你费心了。”江甜果轻轻拎起两个小宝贝的手,温柔地说,“来,跟妈妈一起谢谢钱婶婶。”


    “咱们的关系还提什么谢不谢的。”


    许卫国也跟着溜达一起来了,瞧见林寒松刚哄好孩子,又马不停蹄地去洗尿布。他站在洗手池旁,很有过来人的样子开口:“有些话我必须得说。你一个大男人,天天围着媳妇转干这些家务活,像什么样子!”


    因为林寒松的优秀表现,许卫国这段时间没少被自家媳妇当成反面教材数落。甚至还话里话外地鼓动他也去结扎。


    这!


    许卫国当时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林寒松瞥了他一眼,熟练的给手里的尿布打上肥皂,“许哥,上次我去你家看见你给嫂子洗衣服了。”


    “那你肯定是看错了!”许卫国说的肯定,屋里的钱改凤不给面子的大笑了两声。


    他这人就是脸皮薄,还包袱重,在家还算听话,钱改凤让干啥他也会干,就是最怕让外人知道,上次林寒松去找他,家里孩子来开的门。


    许卫国手上泡沫都没冲干净呢,嘴硬偏要着说就是不小心粘上的。


    钱改凤两口子笑着走了,林寒松洗完尿布在晾衣杆上搭好,坐在床边开始认真的和媳妇商讨取名这件大事。


    没办法,当时在医院护士就催着要办出生证明,但是因为夫妻俩一直到生产也没商量出来个结果,所以就先按下。


    如今眼看着这个月要发票据,计划经济,刚出生的小孩子每人每月是八斤的粮食。


    孩子每长大一岁,涨两斤,一直涨到二十七斤半为止,再涨就是工作后了。


    粮票这东西,多了总比少了好,所以名字得赶紧定下来。


    “你家这一辈从什么字辈?”江甜果打算从这边入手。


    林寒松摇头,“干嘛要从老古董的规矩,咱们自己起。”


    自己起就自己起,因为是两个女儿,林寒松这几天费尽脑细胞起的爱国建军宏伟是一个都用不上,他总觉得带起一个漂亮高雅点的名字,才配得上自己的亲亲闺女。


    结果想了一堆,“珍珍莲莲倩倩。”


    好像还是不够好,他问江甜果,“你的名字是怎么起的?”


    江甜果不知道原身的父母当初到底是怎么琢磨的。不过,她亲生母亲曾笑着告诉她,是因为临产前,吃到了一个特别特别好吃的苹果。


    一直念念不忘,所以取名纪念。


    照这个逻辑取名,俩孩子应该一个叫辣椒炒肉,另一个叫糖水或者奶茶。


    林寒松也实在没了主意,索性开启“责任分担”模式:“俩孩子,一个跟我姓林,一个跟你姓江,你取一个,我取一个。”


    江甜果琢磨了一下,觉得倒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于是,夫妻二人开始较上劲,比赛似的给孩子取名。


    江甜果轻轻抱着老二,思索了良久:“江宁。”她在心底默默期许,愿这孩子一生平安健康,最好,还能少点调皮,安稳些成长。


    紧接着,林寒松也说出了自己想的名字:“林怡。”他满心盼着孩子往后的日子,和悦喜乐,万事顺怡,所行皆坦途。


    林寒松休了没几天陪产假,就官复原职回去上班了。


    家里一下子少了个帮手,江甜果和陈阿婆真有点招架不住两个小“混世魔王”。


    老大原本性格还算乖巧,可跟妹妹熟悉起来后,画风突变。俩小家伙好似达成了什么默契,同仇敌忾,妹妹一哭,姐姐就跟着哭,每天定时定点在江甜果耳边奏响“二重奏”。


    她无数次在心里默念“亲生的亲生的”,才勉强克制住想要动手的冲动。


    所以,哪怕是林寒松非要她坐个双月子,说什么双胞胎双月子很合理。江甜果耐着性子在家待了俩月,然后迫不及待的回了学校。


    和带小宝宝比起来,带一个班的学生简直轻松太多!江甜果从未想过,自己居然会有如此热爱工作的一天。


    上班前,江甜果把两个孩子喂得饱饱的。她的母乳不多,一天也就够喂一顿,其余时候孩子们就只能喝奶粉。


    刚开始,两个小家伙还挑食,一尝到奶粉味道就往外吐。


    江甜果可不惯着浪费粮食的毛病,她让孩子爸把吐出来的奶粉喝了,任由她们哭闹了整整一个小时,坚决不理会。这招还真管用,从那以后,再也没一个人敢挑食了。


    江甜果从奶粉事件自我反思,觉得现在这种情况,是林寒松有些时候太惯孩子了,比如江宁只要哭他就抱,也就是他体力好有耐心,能一抱一个小时,惯出来的坏毛病。


    江甜果有时候手忙脚乱,顾不上的时候,放任她哭了会,小家伙知道没人搭理,嗓子哭累了,自己也会闭嘴。


    所以上班前,她按照自己的方法给小闺女拿捏好了,可以哭,可以抱,但是不能一直哭,一直要大人抱。


    最多半小时,多来几次她自己也就知道了,这也是江甜果敢让陈阿婆一人看两个孩子的底气。


    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工位,同事们的欢迎异常热烈。刘老师比她先出月子,早就回来上班了。这对老搭档一凑到一块儿,就迫不及待地聊了起来。


    刘老师满脸笑意,竖起大拇指夸赞:“你整理的数学教辅资料,简直太实用了!好多学生都说,资料上的讲解比老师上课讲得还详细呢。更神的是,其他数学老师居然都没意见。这次期中考试,咱们学校的数学成绩在评比里,全部都排在前三。你这数学教研组组长,当得可太厉害了!”


    刘老师顿了顿,脸上浮现出惋惜,“要是赶上好时候,凭这成绩,肯定能给你评个先进,或者表彰,太可惜了。”


    江甜果对这些荣誉倒不是特别在意,和同事们热络地聊了一阵后,便坐在工位上拧开笔,投入到工作中。这一写起来,不知不觉就忘了时间。


    难得她这个大闲人,今天竟和老师们一起下班了。


    或许是“远香近臭”,一天没瞧见孩子,她居然还有点想念。


    回到家,赶紧把两个孩子挨个搂进怀里亲了又亲。大闺女咧着嘴,开心地在她嘴唇上蹭了蹭,小闺女也一改往日的小脾气,给了妈妈一个甜甜的笑脸。


    有了孩子,又忙着上班,日子就像上了发条,过得飞快。一转眼,又到了期末。军区附校的教学水平越来越好,曾经让老师们压力山大的期末考试,如今大家也能从容应对。


    今年,是江甜果头一回在家属院过年,更是她第一次自己置办年货。


    家里一共四口人,两个大人能吃肉,两个宝宝还只能喝奶。过年时,陈阿婆儿子休探亲假,她本来放心不下这里,江甜果特意给她包了个厚厚的红包,又包了一包年礼,让林寒松把人送回了家。


    除夕那天,陈阿婆托同村的卖菜大姐送来两个小红包,江甜果拆开一看,里头各是一块钱。


    她把红包在孩子眼前晃了晃,鲜艳的纸包引的小家伙伸着手去抓。


    “这是照顾你们的陈奶奶给的,妈妈先替你们收着。”


    江甜果当然不是坏妈妈,钱自己收着,红包留给她俩玩,非常人性合理!


    除夕那天,江甜果和隔壁的王春花家合做年夜饭。


    两家人向来关系亲近,又都不是计较的性子,凑在一起过年满是欢声笑语。


    王春花负责准备晚上要吃的饺子。不得不说,她的手艺确实好,调饺子馅时,各种调料一放全,那香味瞬间飘散开来,似乎隔着十里地都能闻到。


    更让人惊讶的是小慧,不过才刚有桌子高,竟然能站在小板凳上擀饺子皮,手法相当熟练。


    江甜果和林寒松这两个在面食制作上毫无天赋的大人,看得自愧不如。


    人家都这么给力了,在自家主场江甜果也不甘示弱,打算露上两手。


    她往炒锅里放上猪油和猪肉,再加上剁椒豆豉一起翻炒,辣椒裹着油脂香在厨房里炸开,最后倒入一瓶番茄罐头,加水煮开。


    就可以端上炉子,年夜饭开席!


    桌子上,提前清洗好的菜摞得像小山一样。王家一家人还是头一回吃火锅,刚开始难免有些拘束。


    等江甜果热情地把涮好的肉菜分到碗里。独特的酸辣风味一入口,她们瞬间被这美味征服,再也不用人催促,主动夹起爱吃的菜丢进锅里涮煮,吃得不亦乐乎。


    第100章 1977


    火锅咕噜咕噜地冒着腾腾热气, 大人们围坐在一起,热络地夹菜聊天。过年了,两个小家伙也打扮得格外喜庆, 活脱脱像两个小福娃。小姐妹并排倚在婴儿车边, 攥着奶瓶的小手无意识地松开,乌溜溜的眼珠紧紧追着大人们筷尖翻飞的肉片打转,一看就是馋了。


    江甜果不禁莞尔, 拿起筷子, 轻轻蘸了点锅里的汤汁,小心翼翼地在她们嘴唇上各点了一下, 说道:“好了,这可是你们出生后的第一个年夜饭, 也得尝尝味儿。”


    小江宁伸出粉嫩的舌头舔了舔,似乎很喜欢这味道, 兴奋得小胳膊在空中胡乱挥舞。小林怡则微微皱了下眉头, 似乎不太喜欢,又举起奶瓶自顾自地大口喝了起来。


    截然不同的反应, 逗得大人们满堂笑。热热闹闹地吃完年夜饭,趁着外面还没开始放炮, 一家人决定下楼放烟火。


    从供销社买回来的滴滴金, 作为仙女棒的前身,用火柴一点燃, 细长的棒身便缓缓燃烧起来,伴随着细微的噼啪声, 迸发出耀眼的光芒,光影闪烁。


    刚出生的小家伙们从没见过这般新奇玩意儿,眼睛睁得又大又圆, 看着亲爹的眼神里满是好奇与兴奋,亮晶晶的。


    林寒松见状,拿着烟火棒往远处走了几步,挥动起手臂,亮光也跟着在空中肆意舞动,划出一道道绚丽的光弧,好看极了。


    “爸爸厉不厉害呀?”王春花颠了颠怀里的江宁,笑着逗问。


    “b……bb……”小江宁嘴里吐着泡泡,磕磕巴巴地嘟囔着。王春花一时没听清:“在嘟囔啥呢?”


    林寒松拿着快要燃尽的烟火走近,小家伙看见火花要熄灭了,一下子急了,奶声奶气地喊了出来:“爸,粑粑……”


    小家伙第一次清晰地说话,所有人都听见了。林寒松瞬间愣在原地,被突如其来的开口惊得有点无措。


    他先看了看媳妇,又想着要抱孩子,慌乱之中赶紧把手里的烟花扔掉。王春花把孩子塞回他怀里:“愣着干啥,管你叫爸呢,还不赶紧应着。”


    “你应得这么慢,小孩还以为你不喜欢她叫呢。”


    “哦……,是。”林寒松软着嗓子去哄小江宁,“爸爸在呢,宝宝再叫一声。”


    回应他的却是一个无情的口水泡泡。后来任凭他怎么哄,小家伙都傲娇地紧闭嘴巴,再没叫一声。


    不过林寒松已经心满意足了,他轻轻把襁褓重新包好,和江甜果一起抱着孩子上了楼。


    进了屋,江甜果开始逗小林怡:“宝宝,来叫妈妈。”早知道放小烟花能让孩子开口叫人,刚刚就该自己去放。


    她手里拿着老大最喜欢的拨浪鼓,在小家伙面前晃悠,努力吸引她的注意力,耐心引导:“来,叫妈妈。”


    “啊……”小家伙欢快地吐出一个口水泡泡。


    江甜果耐着性子逗了足足10分钟,但大闺女一点面子不给,还是只会“啊啊啊”。


    “凭什么先开口喊的是你?”江甜果醋坛子打翻,亲老公的醋都吃。


    林寒松耸耸肩,回了她一个“怪谁呢”的表情。仔细想想,一切都有原因,江甜果这段日子使唤他干活,总是带着宝宝们一起,喊着“让爸爸来”“爸爸做得好”“我们一起等爸爸”。这般高强度的词汇轰炸,估计就是让小江宁有样学样学会了喊爸爸。


    江甜果一听,觉得似乎有点道理,便决定一试:“你喊我妈妈,教教他们?”


    “???”


    不对,说完她自己都觉得不对劲,明明挺正经的话,说出来怎么就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呢?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林寒松居然真的照做了。那两个字被他含在唇舌之间,伴随着炽热的吻,裹挟着满满的情欲。


    “别……”江甜果忍不住惊呼一声,迅速被接踵而至的急促吻堵了回去。


    算起来她出月子都三个多月了,说没感觉那肯定是假的。可这会儿她正坐在婴儿床边,上一秒还在教俩孩子喊妈,一低下头,就能看到大闺女水汪汪的眼睛。


    “你往那边点儿,孩子还在这呢……”虽然是俩不懂事的小人,但江甜果也硬是被看出一股窘迫的羞耻感。


    “她俩看不见……”男人声音哑的惊人,这么说着,也是抱着换了个地方,顺手把卧室里的灯也给关了。


    客厅里的时钟“滴答滴答”一圈一圈地来回走动,卧室里的动静也愈发激烈,江甜果松开自己可怜的嘴唇,转而咬上了男人坚硬的肩膀。


    夜越来越深,新旧一年的交界点,窗外突然响起了第一串鞭炮声,紧接着便是接二连三、震耳欲聋的声响,此起彼伏。


    “嗯……”江甜果猛地一巴掌把男人推了下去。


    “怎么了?”


    “孩子哭了。”


    她手忙脚乱地套了件宽松衣服。婴儿床离得有些远,再加上外面鞭炮声震耳欲聋,江甜果起初还疑心是自己听错了。可抱起来一看,果然是孩子哭了。


    于是刚刚还干柴烈火的小两口,现在伴着鞭炮声,尴尬地在屋里哄孩子。


    妈妈怀里是温热的,还有好闻的奶香味,小林怡被温柔地哄着,连可怕的鞭炮声也不怕了,嘴里含含糊糊叫了一声“妈妈”,就抓着江甜果黑长的头发,呼噜噜睡了过去。


    另一个在爸爸怀里当混世魔王的小江宁,也是被妈妈接过来哄了几下就睡着了,江甜果似乎也听到她吧唧嘴,叫了几声“妈妈”。


    江甜果开心了,满足了,带着胜利者的姿态美美入睡。


    今年算是好天气,一直到过年都没下雪,可在单元房里过冬的滋味依旧不好受。


    江甜果哆哆嗦嗦地上完厕所,赶紧钻进被子里,脚下踩着暖水袋,还像八爪鱼似的紧紧扒着身旁像火炉一样温暖的男人:“整个家属院不会就我一个人觉得冬天难熬吧……”


    这话可不是随口一说,江甜果和熟人聊天的时候说起过这个。一部分人表示这边的气候已经比在北方老家暖和多了;另一部分人也觉得冷,可条件有限,连夏天的电风扇都无法家家户户普及,更别提解决冬天寒冷这个大难题了,既然抱怨没用,谁还去抱怨呢?


    “我再去给你灌几个热水袋?”


    “没事,我现在好多了。”被子里的温度很高,要是屋子里也能这么暖和就好了。


    江甜果忍不住畅想:“要是单元楼能集中供暖,或者咱家能烧个火炕就好了。”


    话一出口,她自己也知道这不过是奢望。集中供暖,哪怕到了21世纪也是北方的“特权”;至于在单元楼里烧火炕,更是想都别想。


    挨冻的日子真是一眼望不到头,这么一想,感觉自己更命苦了。


    林寒松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把人搂得更紧了些。


    第二天,他去公社找到了烧木炭的老匠人,软磨硬泡了好半天,买了一筐木炭回来。


    木炭在屋里熊熊燃起,暖意瞬间弥漫开来。这下子,江甜果终于能把身上那件又厚又臃肿的外套脱下来,整个人都轻快多了。


    等到年初九,陈阿婆儿子回部队,她也回来上班了,自行车上驮着好几个大包裹,差点都放不下。


    “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过来?”江甜果着实吃了一惊。


    “我儿子从新疆带回来的,我不常在家里,而且岁数大了,也吃不了多少,还不如带来,咱们大家一块儿吃。”


    “那我们也不能白要您东西呀……”江甜果刚刚粗略扫了一眼,就看到里头有不少肉干、坚果,还有奶粉,这么贵重的东西,哪能平白无故占便宜。


    她坚持要给钱,可陈阿婆说什么都不收。没办法,江甜果只能在心里默默记下,想着等逢年过节,把包的红包金额翻一翻,多给几次,也就能还这份人情了。


    陈阿婆回来,江甜果和林寒松就像看见了救星。两个调皮捣蛋的小家伙终于能分开带,晚上睡觉的时候一人带一个,可算是能轻松些了。


    自从孩子会说话起就一天一个样,长得飞快,小两口也从最开始的新手家长,变得驾轻就熟。日子不知不觉就又过了一年,1977年到了。


    这一年对华国来说意义深刻,落到千家万户里也是如此。


    最先传来的好消息来自首都,林寒松的父母被平反了。虽说当初被政治部调查之后,明面上这件事就没什么影响,但只有当事人知道,他被卡了一次又一次评模范、评先进还有提干。所以消息传来,江甜果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肩上的担子放下不少。


    紧随而来的第二个消息是,造反派得到了清算,赵继红的父亲被列为典型赫然在列。赵继红本人是从报纸上知道这条消息的,各大报纸用超大的版面,轰轰烈烈刊登了好几天。哪怕是家属院里的小孩,也在为反动派的倒台欢呼。


    赵继红沉默了一上午,随即不敢相信,在办公室里向上级打了介绍信,她要去首都,她要为父亲平反!


    风水轮流转,过去她手中有权力,哪怕是在军区也处处能有人给她开绿灯。但现在,她连办公室都没走出去,迎上来的是政治部的调查。


    “乔主任?你这是什么意思?”赵继红提高了声音,这是大小姐不满意要发火的前兆,然而这一次不奏效了,没有人会卖她的面子。


    因为父亲的罪行,赵继红并没有被关进普通的审问室,而是一步到位,直接采用了对特务的审讯方式。


    她扛不住,很快就自己全部交代了所犯下的恶行,之后又在家属院里开了公审大会。严师长坐在高台上,声音严肃地一条条念着她的罪行:动用私权干扰部队人事调动,栽赃陷害无辜人员,甚至她手里还有一条人命。


    血债血偿,赵继红的判决结果来得痛快,一颗子弹干脆利落地带走了她的生命。江甜果没关注,但是钱改凤去看了,回来做了好几天噩梦。


    8月份的时候,中央工作会议传下来要恢复高考,江甜果作为老师,又知道未来发展,立刻去找了孙校长,说要对这条消息提高重视。


    孙校长自然也知道了这个消息,但首先是不敢去相信,毕竟高考已经停了10年了,然后心里又抱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在江甜果的坚定支持下,他们决定先从学校工作开始,为高考做好准备。


    同时,家属院里有些人也抱着这个希望,悄悄进行复习。


    江甜果自然也是其中之一,而且从来没有避讳过任何人。等到恢复高考的消息正式传出来,她去提交报名的时候,有不少人反过来还要劝她。


    说孩子才两岁,她考上了,孩子没了娘多可怜,又说林寒松都升到团长了——没错,林寒松不久前又提了一次,28岁已是名正言顺的正团级干部,未来前途不可限量,那些人说她男人争气,在家享福把男人的心拢住就行。


    江甜果不喜欢和长舌之人争论,没想到打断她们说话的会是孙校长。家属院里报名高考的,除了应届的学生,剩下的就是军嫂,孙校长自觉要拿出态度来,给这些女人们支持。


    “为什么要为了男人孩子把自己绑死在家里一辈子,你们今天来报名的都给我好好考,到时候考上了,我找师长打报告,给你们发奖!”


    孙校长不仅口头支持,还在学校里腾出来两间自习室,方便她们复习。


    除了政治很陌生,要从头开始系统学习,其他的科目江甜果都把握很大,她自己学有余力,也没忘记帮助其他同学。


    她的笔记在复习班里可以随便传看,有人来问问题,也是有问必答从不拒绝。她本来就在家属院里风评好,这下子又有不少人对她更加亲近。


    江宝花自然也没错过高考这么重要的事,哪怕她的小耀祖离不开娘,她每天还是努力抽出时间准备复习。


    和其他方面比起来,她在学习上更有自信一些,尤其是看到家属院里几个基础一般的女人,也报了名要去参加高考。


    江宝花劝说杨红:“高考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你家里仨孩子都顾不过来,还是别费这功夫了。”


    被现实毒打过几次之后,江宝花说话也有了分寸,没直接说杨红水平不行,觉得自己这话说得还挺含蓄委婉的,杨红就该听她说的,老老实实回家照顾孩子去,省得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


    谁能想到,这个来家属院之后一直照顾包容她的年长姐姐,用陌生的目光看了她好半天,“我真没想过你是这样的人,江宝花,我看错你了。”


    什么啊,自己好心说句实话……


    江宝花不觉得自己哪儿做错了,尤其是她之后又拉下面子去找杨红玩,甚至主动说要给她讲题。她都这么委曲求全了,杨红居然完全置之不理,甚至,江宝花还看见她主动去找江甜果好几次。


    江宝花恨得暗自磨了磨牙,找吧,到时候白费半天功夫,连个中专都考不上就有她哭的了。


    “妈妈……,妈妈抱。”江甜果从复习班回来,先弯腰抱起两个孩子,一人亲了一口。小闺女熟门熟路地往她的挎包里掏。今天江老师的学生们送的小零食是红薯干,切成手指粗细的小条,正适合小朋友们磨牙吃。


    她陪着俩孩子玩了一会儿,又教他们认了几个字,林寒松和陈阿婆卡着四十分钟的时间,把缠着妈妈的两个小家伙抱走了。


    “你好好复习,等吃饭的时候我们叫你。”林寒松这么说着,体贴地关上了门。


    江甜果有点哭笑不得,想说不就是高考,没必要这么紧张,都把她搞成保护动物了,却又无奈地感叹他们的贴心。


    吃饭的时候,江甜果问起他们新房子的事。林寒松升到了正团,家属院前排的小独栋也多了一户主人。


    江甜果早就眼馋那里的大房子很久了,心里的设计图都不知道画了多少遍,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变成现实。


    这些日子林寒松一心三用,又要上班,又要照顾孩子,还要盯着小独栋装修的进度。


    “我刚才去看了,火炕差不多搭好了,过两天找个天气好的时候把墙一刷,然后等他们把家具送来,等你考完试刚好能住进去。”


    别的家具都好说,最难的算是搭火坑,这边公社没有这门手艺人,所以全靠家属院里来自五湖四海的战友们,也幸亏江甜果人缘好,几乎是一呼百应,来帮忙的人不少,利索的就把事办好了。【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