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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对照组女配傍上年代文大佬》 第81章 日常
看他一本正经的说出, “我想听听。”
江甜果无语,为了掩饰尴尬,她随手拿起床边书桌上的语录, 往床上一靠, 书放在眼前看着,其他的不管。
午后的阳光透过纱帘洒进来,在她圆润的肚子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林寒松单膝半跪着, 小心掀开了她上衣的下摆, 双手靠近前,特意摩擦搓热了, 才轻轻靠过来。
"让我听听。"他压低声音,将耳朵贴上去。妻子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肌肤传来, 带着她特有的淡淡皂香。林寒松屏住呼吸,生怕错过任何动静。
江甜果被他这一连串动作搞得也有点紧张, 眼睛还在书上, 但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在被碰触的皮肤上。
“听到了吗?”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声音异常轻, 怕不小心盖住了肚子里微弱的心跳。
林寒松的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他的耳朵紧紧贴着江甜果的肚皮。阳光透过纱帘在他侧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让他专注的眉眼显得格外温柔。
江甜果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大得吓人, 她努力想要把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语录上,可那些字句却像跳动的音符, 怎么也无法在脑海中组成完整的句子。
突然,男人身体微微一僵。
"嘘——"他抬起一只手, 示意别出声。江甜果立刻屏住呼吸,连翻书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林寒松的睫毛轻轻颤动,他的耳朵又往肚皮上贴紧了几分。敏感的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皮肤, 带来一阵细微的颤栗。
"咚、咚、咚"
微弱却有力的两道心跳声猝不及防敲击耳膜。
"我听到了!"他压低声音,雀跃的神情带了几分不一样的少年气。
"等等,刚才好像"他的话音未落,突然倒吸一口冷气。
江甜果也感觉到了,肚子里的小家伙似乎对爸爸的打扰不满——
轻轻地踢了一脚。
"他踢我?"林寒松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江甜果的肚子。
他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兴奋地又凑了上去。
"我是爸爸,"他轻声说,声音里莫名有点夹,别扭的让人直起鸡皮疙瘩,"再踢一下好不好?"
肚子里的小家伙似乎听懂了,又轻轻地动了一下。这次力道温柔了许多,像是在回应。
林寒松眼里闪着光,"他认得我的声音!"
“不一定,”江甜果说出自己的内心想法,“可能是把你当成说奇怪话的怪叔叔了。”
林寒松:“怎么可能!”
“你声音正常点!”
江甜果把他的大脸挪开,重新盖上衣服,躺下睡觉。
她睡得熟,自然是不知道,男人就一直蹲在床边没起来,不是对着肚子悄悄用气声说着什么,就是把手覆上去这里摸摸那里摸摸,一个人自娱自乐的玩了好久。
自从发现肚子里的孩子胎动之后,林寒松就仿佛打开了新大陆,每天下班回家第一件事,除了和老婆贴贴,就是和孩子们打招呼。
至于打招呼的手段——不是讲老土的成语故事,就是对着肚子念语录。
这胎教……
江甜果只能回给他一串感人的省略号。
她这个当妈的在心里吐槽,事实上肚子里俩崽子反倒是挺乐意的,她自己呆着一整个白天也没见有什么表示。
一听见他爹的声音,顿时在肚子里扑腾个不停。
搞得江甜果只能趁没人的时候指着肚子悄悄骂,“两个小坏蛋!”
看来也不用等亲戚们了,江甜果这个亲妈到时候可能就会先问出来,“喜欢爸爸还是喜欢妈妈”这个弱智又无聊的问题!
——
入了夏,天气就渐渐燥热了起来,江甜果本来就不算耐热,如今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身子不利索。才刚入了夏,就觉得轻轻一动就浑身汗,一整天手里的扇子就没停过。
林寒松看她热,心里也着急,但电风扇是个大物件,不仅要工业票,而且还得在市里的百货商场排队,等着来货。
去年就没等着,林寒松今年索性也不浪费时间,赶在苦夏前就托人从隔壁市带了台电风扇回来。
江甜果以为总算是要得救了,结果没有想的那么简单,林寒松又叫来了后勤处的电工,重新在屋里又拉了根电线,敲敲打打了一上午才把电风扇给安好。
钱改凤稀罕的跟着一块看热闹,这玩意儿整个部队家属院也没几户人家能用上。据她所知,也就严师长,其他几个高级军官家里也不一定全有。
而且这风扇还不是为了充面子装在客厅的,而是装在卧室里,摆明了就是买给媳妇用的。
小江这待遇真是让人羡慕的眼红啊。
风扇是挂在天花板上的大吊扇,三片扇叶,据说是全铜的材质,质量好能用的时间久。
钱改凤看着他们轻轻扭了下风扇的表盘,是最低的一档,没一会儿头顶的扇叶轻轻转动,一缕缕凉风送了下来。
这再往席上一躺,不知道小日子得有多舒服。
没吹风扇前,钱改凤还能找出来100个理由,那玩意儿不就是大一号的蒲扇,她有的是力气,自己也能打扇子,还能顺便给俩孩子也带点凉风。
但是现在头顶的小风一吹,舒服的往床边一靠,钱改凤只觉得自己以前说的都是屁!
谁说风扇和蒲扇一样的,这风扇可太好了!
她心里有点跃跃欲试,于是嘴巴不停的打听,一会儿问价钱,一会儿又问隔壁市还有没有多的,最后又问风扇咋收电费?
江甜果不厌其烦,一条条都回答了。
钱改凤在心里合计了一通,算下来买个风扇的花销倒也不贵,她现在有工作,自家男人又是副团,这点钱不是拿不出来,就是一下子偷了,总觉得肉痛。
江甜果自然看出来她想要的不行,现在只差临门一脚,等着人推一把。
于是她凑过去给人分了块甜瓜,“装了风扇,以后吃饭再也不会手打架,不知道先拿筷子还是先拿扇子。”
要把夏天的难熬时间段排个名,排在头一位的必须是吃饭,再精确一点,中午吃饭!
那场面真是头上掉汗嘴里喝汤,她家的俩孩子也贪凉,才入夏没多久,就天天吃冰吃凉面,医院不知道跑了多少趟。
要是风扇能让小崽子们安生点……
江甜果不紧不慢的又掏出另一个杀手锏,“再说了,风扇质量好,你早买早享受,别看一下子拿的钱多,往后多少年都能用呢。”
钱改凤:“……”
仔细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她神色挣扎,“等我回去和老许商量商量,明天啊不对,下午就给你答复!”
“怎么走这么急?”林寒松端着切好的甜瓜进来,结果和钱改凤擦身而过。
“家里有事,”江甜果看着一大盘甜瓜,心里打起了小算盘,“钱姐走了,这一大盘甜瓜,不容易吃不完……”
“能吃完。”林寒松说着,从一大盘里拿出来了两小块甜瓜。
江甜果瞪大了眼睛:“你有那么多,就给我一点!”
林寒松又拿出来一块,然后把盘子推远,意思很明显,就只有这么多了。
江甜果:“!!!”
“你太过分了,我不吃这个,我要吃雪糕!”
“行,”林寒松好脾气的转身就出门,没一会儿就带回来了一根奶油冰棍,一点没化,还带着森森凉气。
江甜果眼睛一亮,伸着手就要接过来。谁想到,林寒松却没给,反而是不紧不慢的先把冰柜的包装撕下来,然后在她颤抖的眼神里,张开嘴咬下了一口,又一口……
“!!!我不吃了!”
“真的?”林寒松把冰棍拿近。
可恶,她连吃个冰棍都被人管着:“我真的很生气,你知不知道!”
“那我继续吃?”说着就要抽回手。
江甜果又瞪他,“你心里没我了,以前吃东西第一口都是让我先咬的。”
“上次说只吃半个,还有上上次说只吃一口……”吃雪糕就算了,关键肚子里的俩孩子不喜欢,亲妈吃的开心,他俩在肚子闹腾。
江甜果吃雪糕的时候快乐几分钟,之后捂着肚子难受半小时。偏偏她还乐此不疲,只能强制管。
一翻旧账,江甜果只想说师傅别念了。她自己也清楚,在吃雪糕这件事情上,信用已经为负。
对非常之事,取非常之道。再说下去,仅剩的半个就要保不住了!
江甜果还是接过来了,一边吃幽怨的小眼神还嗖嗖嗖往林寒松身上扎。
但林寒松这段日子不知道被这样看过多少次,所以通通免疫免疫。
第82章 办公室
学校快到期末考试的时候, 林寒松出任务去了,很匆忙下的命令,甚至都来不及回家收拾行李, 只是托许副团带了句话。
“弟妹, 你别担心,过不了十天半个月,人估计就回来了, 这些天你有事, 尽快来找我和你嫂子。”许卫国经历的多一些,对这种紧急的任务时间, 心里大致有个数,说出来是不叫江甜果担心。
怀着孕呢, 要是整天发愁,他媳妇也得跟着愁。
“谢谢许哥, ”江甜果其实没有他想的脆弱, 林寒松离开,对她来说更多的是高兴, 身边没有处处都要指点的管家公,明天, 啊不对, 今晚她就可以把想吃的东西吃到爽!
对着许副团一个大男人,江甜果不好和人家多聊, 吃罢晚饭,钱改凤上来了。
先是照常关怀了她的肚子, 又担忧的问,“小林不在,你一个人睡觉要是心慌, 我来陪你两天?”
“我睡眠没问题,再说了,还有陈阿婆在呢。”
夏天来了,江甜果正在卧室里吃西瓜,林寒松为了控制她的馋瘾,今年没敢买大西瓜,买的一水全是还没足球大的小瓜。平常隔两天吃一回,给陈阿婆切走1/4,剩下的3/4,江甜果吃瓜心,他吃边边,每次没吃几口就没了。
江甜果知道人出任务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抱了个西瓜进水盆里冰着,这会儿切开吃,凉凉的温度正好。
陈阿婆没进屋,看见她又切瓜,不赞成的说,“你晚饭都没好好吃,现在还贪凉。”
相处久了,江甜果知道这个小老太太的性格,不算强势,所以就不太怕她,再说了她能告状的人不在,更不足为惧。
她于是按老规矩,把手里的西瓜分了1/4给陈阿婆,自己一闪身进了卧室。
“老婆子哪能跟你们年轻人比,大半夜还吃凉的……”她摇头,端着西瓜出去分给认识的小孩们。
江甜果钱改凤把另外1/4西瓜分给了钱改凤,自己则是抱着完整的半个拿勺子挖着吃。
“浪费食物不好。”钱改凤吹着风扇啃着西瓜,突然悠悠的说。
在她的一番据理力争之下,自家终于安上了风扇,可惜许卫国是个死要面子的,夫妻俩各退一步,风扇最后装在了客厅。
本来分的房子就不大,家里人多东西多,客厅塞得满满当当。睡觉的时候,四个人都不好安置,钱改凤每天晚上都是既舒坦又心塞。
还是江甜果家好,有吃有喝还能躲清静,爱来!
“浪费食物?”这不是小看人嘛,江甜果用勺子和嘴巴证明,区区半个西瓜小菜一碟。
“得亏小林管着你。”钱改凤看得替人肚子疼。
江甜果嘿嘿一笑,“好不容易耳朵消停两天,你也少说两句。”
钱改凤于是换了个话题,许卫国有些话不方便和江甜果直说,就托着媳妇的口转达。
“你知道一块出任务的还有谁吗?”
江甜果洗耳恭听,结婚快一年,林寒松也陆陆续续出过几次任务,大部分是和许卫国,或者其他关系好的战友一起,这样安排更方便开展工作。
但今天她问了几个相熟的,家里男人都没出任务,还以为这次只有林寒松一个军官带队。
钱改凤表情有点严肃,“和于副团长,还有汪团长一起。”
“这两个人?”江甜果心里闪过思忖。林寒松是严师长心腹,于副团和汪团长都是师政委一派。
目前形势,是严市长派系压过政委派系,正常情况下不会出现这么奇怪的任务配置。
所以是西风压倒了东风?还是任务其实没那么重要?
她不太愿意想的复杂,但一颗心却控制不住的不断下坠下坠,坠入无边的深渊里。
大概是她的表情过于难看,钱改凤小心翼翼的问,“小江,你还好吗……”别是她哪句话说错了吧。
“我没事。”江甜果强撑着笑,“就是有点累。”
“那你赶紧休息吧,咱明天见。要是有啥事,记得第一时间来找我!”
江甜果随意挥了挥手,身子重没起来送客。
这一觉她睡得并不安宁,第二天到学校的时候,向来活力满满的脸上,罕见的挂了两个黑眼圈。
她皮肤白,黑眼圈在脸上就格外显眼。
边上几个关系也好的同事,操心的问上一嘴发生啥事,江甜果也不好说心里的猜测,随便找了个理由,说是肚子大了,睡觉不舒服。
生育过的女人心照不宣的点点头,亲身经历过才知道,生育其实是一件并不美好的事。
正说着办公室的门从外被猛的推开,进来了六个人,领头的是一个脸生的男人。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江甜果觉得这一行人的视线在自己这边停留了片刻。
“乔主任有事?”有老师问。
乔主任?江甜果快速把眼前人和记忆对上了号,部队政治部副主任,算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
但是政治部为什么会跑到学校来?他们直属领导是后勤部才对啊。
乔主任是个冷面阎王,面无表情一抬手,简短解释:“例行检查。”
在部队的保护罩里,很多军属都丧失了某些敏锐度,看着乔主任带来的人在翻动桌面上的本子,有个傻白甜还凑过去,问“他们想找什么”,自己可以帮忙找。
只不过没人搭理,乔主任带来的人手有限,没被搜到的幸运老师们,忙着悄悄处理一些自以为重要的东西。
乔主任看见了,不过这回他的主要目标不在那里。
而江甜果,作为有心理准备的倒霉蛋,早在看到其中一个男人,目标明确的走向自己桌子时,就懂了些什么。
她大大方方的坐在椅子上,默默看着他们动作。
粗暴的翻找声响在耳边,有老师的抽屉里被搜出来了小人书,零嘴,日记本,随手写在草稿纸上的小诗……
值得怀疑的东西全部被拿了出来,等乔主任过目。这下有人意识到事情的严重了,这样的剧情在外面每天都会上演,而她们被保护的太好,现在才觉察出不对劲来。
江甜果桌面抽屉里的所有文件,早早就被一股脑打包过去,放在了乔主任眼前,等待他检查。
遗憾的是,他很有把握的翻开,一本本的内容却叫他大失所望。
——这些全部都是数学资料,而且还是数字多文字少的资料,不带任何个人主观感情的冷冰冰的计算。
乔主任不信邪的叫人过来一起翻,结果哪怕他们是其中高手,也很难从数学资料里抓到书写人的把柄。
这是个滴水不漏的人物,没有那人说的那么好对付……
乔主任眼皮一垂,下属把本子还回去。
说话间,办公室里其他老师的本子也被翻过一遍,写小诗的两位老师没逃过,不容拒绝的要被带走。
虽然是军属,但哪怕是随军再久的资历,也没和政治部的人对上过,再说这样的场景实在叫人害怕,办公室里回响起两道尽力压抑的哭声。
有老大姐上去拦,孙校长听到消息后也来了,不赞成的拦住,“乔旭,这里是学校,你要带走的是军属,你没这个权力。”
“孙校长,”乔旭眼褶深,看人的目光很容易变得幽暗,不太舒服,“工作的时候,你应该称我的职务。还有,部队所有的思想工作都由我们政治部管,今天上午学校停课,老师和学生分别接受思想教育。”
“严师长很重视这次期末考试!”孙校长脸色有点难看。
“这件事首长自然知情。”乔主任一抬下巴,就有下属带着两个哭哭啼啼的老师离开。
她则是在不大办公室里又逛了一圈,满意的看到老师们脸上露出了紧张的神色。她的眼神在江甜果身上在此多停留了几秒,并没有等到她期待的画面。
那女人的表情是和周围人格格不入的冷静,算是个有趣的聪明人。
乔主任走了,老师们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从外面进来几个男人,像驱赶羊群一样命令他们,先组织学生去操场上开会,之后老师们还要在开小会,接受思想改造。
江甜果站了起来,刘老师扶着肚子,神色有点痛苦,江甜果走过去扶了她一把。
“没事吧?”
刘老师苦笑,“受不了惊,一紧张就肚子疼。”
“不行下午你请假休息。”她没说上午离开,明摆着这会儿走不了。
“到时候再看吧,”刘老师没让她这个孕妇扶,捧着肚子扶着墙慢慢走,“随军这么多年,这事我头一回遇见。”声音很低。
到了教室,江甜果让班长组织纪律,随口说,“部队里每周也开思想会议。”
“昨天又开了一下午。但是,和咱们不一样……”刘老师还是没缓过来劲。
昨天又开了一下午?
外面有人在催,她跟着学生走出去,林寒松不在家,就是她很难得知部队里的一手动向。
就像今天,如果不是早几天前多了个心眼,看乔主任针对的态度,怕是被带的人里还得再多个她。
部队里都这样了,那出任务的林寒松,情况要比这里好吧。
江甜果是这么希望着的。
大会小会开完就过了饭点,下午还要上课,有老师干脆就去食堂打了个饭,就在办公室吃。
江甜果顾不及吃饭,拿上饭盒回了家。陈阿婆着急忙慌的要给她盛饭,江甜果没理,从床下抽出来两个箱子,敲响了王春花家的门。
她微微咬唇:“姐,这回得麻烦您帮我了……”
第83章 带走
王春花一把将人拽进屋, 木门在身后发出闷响。她反手扣上锁,又将两个孩子赶进里屋,才问, “出啥事了?”
江甜果盯着搪瓷杯沿剥落的蓝漆, 指节在牡丹花纹上来回摩挲,“今天组织部的乔主任去学校,查了东西, 带走了两个老师……”
“那你?”王春花的手按在桌子边缘, 有些用力。
“我这次是躲过去了,”江甜果指腹重重碾过眉心, 仿佛要碾碎看不见的毒虫,“那些人看我的眼神, 就像屠夫盯着待宰的羊。而且还有赵继红,这事没这么容易过去。”
王春花交际圈小, 但不妨碍她听过赵继红的鼎鼎大名, 再加上林寒松不在家,这情况, 她真是跟着干着急。
“有啥需要,只要我能帮上忙的, 就是你一句话的事。当初要不是有你, 我这日子早过不成了。”
“眼下就有一桩要紧事。”
江甜果指了指手边的皮箱子,当皮箱锁扣弹开的脆响炸开时, 王春花喉头泛起铁锈味。里头是满满的一箱衣服,春夏秋冬厚的薄的应有尽有, 的确良、抖抖布都算是寻常货色,羊绒织物在日光下泛着莹润光泽,呢子大衣的铜纽扣上还烙着外文字母。这些奢侈品像一箱烫手山芋, 烫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两样,王春花见人穿过,说是专供首都或者是友谊商店买的舶来货,有钱都难买得着。
“需要我做什么?”她起身把帘子拉上,紧张的问。
“我想让你帮我把衣服处理了。”第一句话说出来,之后的就容易多了,“我怕那些人指不定啥时候来家里搜查,放着是个祸患,想来想去只能拜托你了。”
说起来这些衣服还是林寒玉父母寄过来的,她一直没找着合适的机会穿,哪想到耽误着就再也没机会穿了。
本就自身难保,查出来这些东西就更是火上浇油。
至于为啥不自己处理。江甜果也想,但最开始说要处理的时候舍不得烧,就这么拖延到了今天,事态恶化的超出预料。
所有能自己处理的方法,都会引火烧身,她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来找王春花帮忙。
首先她是烈属,又是一个女人带俩孩子独居,这两重身份足够让她免于很多波及。
所以,王春花就是现在能帮到她的最佳人选,她要保全自己,但更不会去害人。
还好,王春花没有拒绝。她接过了箱子,“要怎么处理?”
那自然是想尽所有办法,裁掉扔掉烧掉。
在王春花家里,她们一人拿剪刀,一人顾着火炉,布料燃烧冒出去的黑烟太显眼了,哪怕是烧也不敢太放肆,估摸着时不时往火炉里丢进去一些,不敢让火着的太旺。
江甜果只在王春花家里待了不到半小时,就又赶回学校上课。
中午因为这件事都没来得及吃饭,这会儿从抽屉里找出来几块饼干,就着热水快速吃了些。
班级里,上午闹的事,不只影响了老师们,连最没心没肺的一年级小屁孩们也受到了影响。
头一次,一节课像死水一样沉沉的过去了。
江甜果强打着精神,试了好几次想活跃气氛,但都不太成功。
唯一值得庆祝的好消息是,下班的时候,上午被带走的两位女老师都放回来了,同事们张罗着去家里看看,当然更多的是想打听些消息。
被带走之后发生了什么?问了什么?最后的处理结果是什么?
但两家人,全都默契一致的拒绝了所有探访,一句话都不多说,连门都没让他们进。
这下子一群人稍稍放下的心,再次高高提了起来。
打探不出消息也商量不出结果,最后只能各回各家。
江甜果走上三楼时脚步一转,先去了王春花家,问了衣服的处理情况,王春花说还有一半,急不了,只能慢慢来。
江甜果于是把腕上的手表摘下来,麻烦她暂时保管着。
现在她身上穿的是最朴素的土布衫,家里没有任何不符合身份的物品,浑身轻松,真像是个彻头彻尾的无产阶级。
知道她中午没好好吃饭,晚饭陈阿婆做的丰盛,一荤一素炒了两盘菜,又煮了她最爱喝的燕麦米粥。
可惜江甜果实在是没胃口,肚子里的俩孩子似乎也知道亲妈精神不好,难得的没闹人,老老实实的待着。
吃过饭,钱改凤来了,江甜果今天已经很累了,却还不得不撑着额头,从她嘴里获得更多信息。
钱改凤没让她失望,直接说出来了两个。
第一,林寒松的任务预计一周就能结束。
第二,组织部这回的动作还有后手,许卫国今天又开了一下午的思想政治课。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但江甜果的眉头却没有松快过哪怕一秒。
“操心太多,对孩子不好。”钱改凤想了半天,干巴巴的吐出一句不算安慰的安慰。
江甜果没说什么,强打起精神送客,直到人离开,她关了灯,一个人躺在空荡的床上。
心里乱乱的,什么都在想,想首都,想白天的事,想乔副主任,想赵继红……最想的还是林寒松。
如果他在,起码有个战友,就不会这么担惊受怕了。
江甜果在心里悄悄叹了口气,被迫集中精神,看着光秃秃的天花板,思考明天可能会遇到的,在大脑里默默排练。
她是一直到天快蒙蒙亮才闭上眼进入睡眠,上午没课,学校也没有特别通知就放松自己多睡了会。
等朦朦胧胧快醒来的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了震天的砸门声。卧室门被推开,陈阿婆紧张的攥紧了手。
“别紧张,等我收拾好了再去开门。”江甜果按住抽动的肚皮,表情和语气都很淡定,于是也稳住了不安的陈阿婆。
砸门声像钝刀刮骨,一声声不停。江甜果对着镜子把碎发扎好,镜中人脸色苍白,唯有眼底燃着两点幽火。
开了门,来的是昨天见过的几个熟面孔,乔主任带了两个跟班,唯一有点区别的是边上有个更熟悉些的熟人,严市长的警卫员。
看见他,江甜果的心落了一半,她扶着肚子迎了上去,“你们这是?”
中年男人冷漠的一张脸,因为她的靠近表情更冷了,惜字如金的说,“接到举报,特来查证。”
“那还不知道是什么举报?另外,我家男人也是副团级的军官,来家里搜查,请问是得到了哪位领导的允许?”江甜果问的有理有据,可谁能想到对面根本就是不讲理的。
乔主任眼睛一瞪:“举报内容,无可奉告。至于你说的第二条,必要时刻,师长政委的家我们也能搜查,别说是副团了。少在这儿扯程序正当。”
他大手一挥,跟着的两个下属就在屋里搜查起来。
江甜果给陈阿婆打了个眼色,她连忙跟上其中的一位,警卫员跟着另一位,两个人不错眼的看着,保管让他们动不了小动作。
乔主任鹰隼般的目光在客厅里一一扫过时,“喝茶吗?”江甜果客套的问,好像似乎根本不为他说的话做的事而害怕郁闷。
“好啊,早听说林副团长家里有首都来的好茶,今天也叫我尝尝。”
江甜果正将滚水冲进搪瓷缸,劣质茶叶在漩涡中沉浮,“好茶谈不上,不过确实是从首都带回来的,你尝尝。”
嘴上说的好听,手里却诚实的抓出来一把茶叶老梗。似乎是还怕茶不够浓,她在大方的又抓上一把,滚烫的茶水冲进去。茶汤黄的,叫人不用尝就能闻着苦味。
“这是首都带回来的茶?”
“首都供销社买的,那售货员可是跟我说了假一赔十,总不能假吧?”他打哑谜,江甜果也就跟着一起装傻。
乔主任的指尖在坚硬的桌面上轻轻点了两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看她的目光愈发意味深长。
江甜果就只是气定神闲的坐着,和昨天在办公室里一样,连个目光都不多余分给,在屋里勤勤恳恳翻找的两人。
半个小时后,两个人一前一后分别从卧室和小书房走出来,看见乔主任同时摇了摇头。
一无所获的意思。
有趣,真是有趣,地毯式的搜查都找不出来一丝把柄,江甜果绝对是有史以来,他面对过的最棘手最狡猾的对抗者。
不过——,虽然可能卑鄙,但孕妇可比正常人好对付多了,今天他必须得啃下这块硬骨头!
乔主任难得露出来的笑容,“家里没搜出东西,那接下来就只能麻你走一趟,好让我们深入沟通了解一些事情。”
警卫员提高了声音,上前一步,“乔主任,你这是什么意思!”
“当然是字面意思。”有人开了门,外头又进来了四个人,先制住了警卫员。
第84章 询问
“你这事办得, 可有点不合规矩啊。”警卫员步步紧逼,语气里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严师长派他走这一遭,可不是为了看这样的结果。
乔主任和他对峙, 眼神里带着几分冷意, “这可不是你能过问的事。再拦着,我就要怀疑你是不是同伙了。怎么,你也想一起?”
这话里藏着的威胁, 警卫员听得明明白白。他是奉了严师长的命令来的, 但跟在大人物身边久了,他对眼前的局势比普通人看得更透彻。现在, 谁也不能再给严师长添乱了。
警卫员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退后了一步, 眼睁睁看着江甜果被带走。
“不用你们押着,我自己能走。”江甜果微微挣动了一下, 语气虽轻, 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谁都知道,孕妇脆弱, 那几个小干部哪敢用力,稍一松手, 便让她挣脱了出来。于是一群人围着她, 倒像是护送一般出了门。
若不是气氛凝重、场景不对,让不明真相的人瞧见了, 这阵仗还真有几分拉风。
走向楼梯时,江甜果鼻尖忽然捕捉到一丝极轻的焦味, 脚步不着痕迹地一顿。她的目光扫过那道微微敞开的门缝,轻轻摇了摇头。
“江……”王春花家的小男孩刚张了张嘴,声音还没完全泄出来, 就被眼疾手快的姐姐一把拽了回去,捂住了嘴。
乔主任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脚步一顿,转身走到那扇门前,抬手敲了敲。他的动作很礼貌,毕竟这是烈士之家,面子还是要给的。
王春花强自镇定地开了门。
“弟妹今儿没去食堂上班?”乔主任语气温和,眼神却锐利得像刀子。
“孩子不舒服,我请假在家照顾一天。”王春花把小儿子抱在怀里,轻轻拍了拍,避开了他的目光。
乔主任的段位太高,尤其是那双眼睛,藏着精光,看得人心里发毛。
“我闻着家里好像有股焦味?”门一开,那股味道更浓了,乔主任脸上的怀疑深了几分。
“煤炉灭了,刚才引炉子,柴不够,就往里填了点杂物,油纸、烂鞋底什么的,味道有点冲。”
说话间,腿边的小姑娘一溜烟跑进了屋里。她个子小,又有墙和家具挡着,大人们一时还真看不到她干嘛去了。
“去邻居家引煤球多方便,省得自己烧。”乔主任认真地出主意,指了指对门和江甜果家。
王春花摆了摆手,有些窘迫,“关系一般,我不好麻烦别人。”
“住这么近,关系也不会差到哪儿去吧?”乔主任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王春花瞥了一眼他的脸色,捏紧了手指,低声道:“对门这一家大清早就出门了,我听见动静了。至于林家,他们搬来没多久,我男人就……”
说到伤心处,王春花的语气愈发低落,“总之,我也没心情和谁交往,就是个普通邻居。”她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门,“说了半天,您快进来坐会儿,喝杯茶吧。”
自始至终,她的目光都没有分给站在不远处、挺着大肚子的江甜果。
乔主任没接话,径直走进厨房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便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王春花颤抖着手关上了门,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小慧轻轻拉住了她的手,“妈妈别怕,我已经把厨房打扫干净了。”
王春花拎着扫把,在橱柜底下掏了掏,扫出一大滩黑灰的渣子,里头还夹杂着未完全燃烧的布料碎片。
藏得这么隐蔽,难怪乔主任进来时丝毫没有发现。
她灌了几大口水,脸色才稍微好看了一些。刚才没敢仔细瞧,但江甜果被一群人强行带走的场景,只那一眼就足够叫她心惊胆战。这还是在没搜出什么东西的情况下,要是真搜出点什么……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闺女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妈,小江阿姨怎么了?她要去哪儿?啥时候能回来?”
虽然早熟,但有些事超出了孩子的认知范围。王春花在心里叹了口气,只说自己也不知道,又叮嘱小慧千万不要在外人面前多嘴。
想了又想,她还是不放心,干脆去学校给俩孩子都请了长假。
眼瞅着快要期末考试了,本以为要和老师磨半天嘴皮子,没想到假条异常顺利地通过了。王春花路过教室时,往窗户里瞥了一眼,发现班里起码少了三分之一的学生。
这是什么世道。王春花收回眼神,匆匆离开了。
江甜果被带回了组织部的询问室。从家属院到部队核心部门,这段路不算近,尤其是她还挺着大肚子,身体和精神都处于极度脆弱的状态。
她顶着烈日,忍着各种不适,坐到询问室的椅子上时,鬓边的发丝早已被汗水浸透,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脸色苍白如纸,瞧着像快要碎了似的。
一时间都没人敢碰,连说话都不敢大声,生怕给人吓出个好歹来。
有个年轻的小伙子找了个搪瓷缸,给她倒了半杯水。江甜果接过缸子,低头抿了一口,水温刚好,不烫也不凉。等她喝完,小伙子迅速把缸子收了回去,动作快得像是在躲避什么。
江甜果微微抬起眼皮,把这一切尽收眼底。她靠在椅子上,静等着接下来的“审判”。
这一等,就等了很久。
询问室是个单独的小房间,摆上桌椅后显得格外逼仄。窗户开在接近天花板的地方,只有一缕微弱的光透进来,勉强能让人辨别时间。
似乎是得到了什么吩咐,除了最开始有人偷偷给她倒了一杯水,接下来的时间里,询问室里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进来。
没有任何能打发时间的东西,甚至连身体都极度不适。这是乔主任给她的下马威,也是最基础的刑讯手段。
江甜果皱着眉头,默默抵抗着。
直到从窗户透进来的那一缕天光彻底消失,黑暗笼罩了整个房间。她在黑暗中枯坐了许久,终于,询问室的门被推开了。
猛地接触到光源,江甜果有些不自然地抬手遮住了眼睛。
“临时有会,耽误了时间。”乔主任用一句无人在意的客套话开了场,手里的笔帽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是自己交代,还是我问你答?”
江甜果冷笑了一声,“首先,我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其次,你连抓我的原因都不给一个,这要怎么回答?”
被关了大半天,她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火药味。
乔主任倒是有些意外,一个女同志能有这样的心理素质,难得。
“你对林寒松是什么看法?有什么了解?”乔主任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江甜果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看法和了解?他是我丈夫,肚子里孩子的父亲,一名优秀的军人和共产主义战士。”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乔主任的语气冷了几分。
江甜果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乔主任没有生气,关上门又走了出去。他随意点了两个下属,“你们在这里看着,没有我的允许,或者严师长亲临,否则不能放人走。食物和水也别给,我明天早上再来审。”
“主任,那……毕竟是孕妇,万一有个好歹……”其中一个下属犹豫着开口。毕竟都是一个军区的,里面那位还是学校老师,实在不忍心。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乔主任冷冷地扫了一眼,“但人进了询问室,她就不再是普通群众,而是□□分子!拿出你们审特务的本事!”
两人齐齐低头,不敢再多说一句。
夜晚的政治部很安静,乔主任离开后,偌大的办公楼里只剩下看门的两位和门里的江甜果。
有人悄悄拉开门往里看了一眼。借着走廊上不太亮的光,能看清里面的人正趴在小桌上,似乎是在休息。
他看了眼靠着墙打盹的战友,轻手轻脚地离开了走廊。大半夜的,也没有别的能做的,只能烧了壶热水。
端着茶杯回来的时候,打盹的战友却睁开了眼。他刚想遮掩,谁想到对方从口袋里掏出了两块鸡蛋糕,递给他,“关进来一天没吃饭了……”
男人沉默地接过,把水和食物都拿了进去。屋里太黑了,看不清脸。江甜果刚要道谢,对方却已经快步离开了。
她苦笑一声,沉默地拿起食物,慢慢咀嚼。
外面的两人聊了起来。
先开口的是那个一开始打盹的,“她是我家老二的数学老师。”
另一个叹了口气,“林副团长是个好人,当年我家里出事,他一句话没问就借了200……”
“唉——”沉重的叹息,不约而同地响起。
询问室的椅子坐得人难受,肚子大了趴着睡更难受。江甜果这一晚,身体上备受煎熬。她撑着到了天亮,又过等了许久,乔主任第二次推门而入。
第85章 释放
乔主任不再绕弯子, 金属打火机“咔嗒”一声脆响,他直截了当地开口:“林寒松的亲哥实名举报,首都的文件今早到了。”他忽然倾身向前, 审讯灯的光在镜片上炸开, 冷冽刺目,“江同志,组织给你指条明路——”
“现在我们需要从你口中得到更多证据, 希望你能主动配合工作。”
“选对路, 才能走出生天。”乔主任吐出一口烟圈,青色的烟雾缓缓缠绕上江甜果苍白的脸。
他说完, 刻意停顿了片刻,等待她的主动交代。
然而, 江甜果依旧沉默。她那双黝黑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竟让他无端感到一丝压迫感。
乔主任曾审问过军人, 江甜果此刻的神态竟与他们如出一辙, 仿佛在宣告她的心理防线坚不可摧,无人能动摇。
两人在沉默中对峙片刻, 随后——
乔主任从文件袋里抽出两张稿纸,江甜果的腹部猛地抽紧。她盯着推过来的两张纸, 抬头已经写好:检举材料和离婚申请。钢笔尖上还凝着新鲜的蓝墨。
他难闻的烟味在狭小的房间里扩散开来, 江甜果皱了皱眉。
“说不出来可以写,打离婚申请, 我这边会立即帮你通过。有些事,你作为工人家庭出身, 不必承受。组织也会尽全力保护和帮助你。”
这句话暗示意味明显。有了林寒玉的先例,他不认为江甜果会听不懂。
询问室里一片寂静。江甜果随手拨弄着面前的两张纸和一支笔,后腰抵着冰凉的椅背,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腹中忽然传来一阵抽痛,她看着墙上的霉斑,烟味混着陈年的霉气直冲喉咙。
她突然笑了一声,随后将纸撕成两半。
一个小时后,乔主任推门而入。能将人强留一天,他已经顶着巨大的压力。
这一天里,严师长的警卫员多次来到政治部,哪怕自身难保也要多管闲事;学校的孙校长更是直接去了他家,什么也不做,只是坐着。偏偏孙校长资历深、声望高,乔主任没办法赶她走。
还有家属院里那些女人的目光,虽然无关痛痒,但也让人难受。
他认为自己的明示暗示已经足够到位,江甜果再蠢也该明白利弊,更何况她并不蠢。
然而,他一眼就看到了被撕成两半的稿纸。乔主任最后一点耐心消失殆尽,声音带着森森寒意:“你是铁了心要对抗组织,顽抗到底?”
江甜果冷笑一声,脸色苍白,但双眼却亮得惊人:“那我倒要问问,你代表的是组织还是自己的私心?是谁给你的权力,无故关押我一天一夜?是哪位领导、哪项规定给你的权力!”
“你一个□□同伙还敢在我这里大呼小叫!”乔主任猛地一拍桌子,烟灰簌簌落在他的中山装上。
他后槽牙咬得发酸。这女人竟用他审讯犯人的姿势反将一军:后背笔直如松,虎口卡在椅背,连审讯灯的阴影都像是精心丈量过的。
“证据呢?”江甜果往椅子上一靠,双手环抱。尽管她坐着,乔主任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但她的气势丝毫未被压制。
——熬鹰熬鹰,谁是驯兽者,谁又是鹰?当乔主任主动摊开底牌时,形势逆转,他已落了下风。
林寒玉果然如他所料,蠢得掉渣,以为能憋出个大招,结果搞出了个实名举报。
这一招狠且有效。
然而,众所周知,林寒松与林寒玉两兄弟不和,成年后更是与家人少有交集。因此,林寒玉这一招伤得最深的,反而是最信任和爱护他的林父林母。而那些想整治林寒松的人,无法一击必杀,便转而寻找其他突破口。
江甜果,作为林寒松的妻子,一个柔弱的女人,成了他们认定的突破口。
然而,他们注定要失望。江甜果敢撕稿纸、反呛乔主任,是因为她看明白了,同时也存着试探的意图。
乔主任的反应让她明白,她离出去不远了。
证据?乔主任倒是想问问他证据在哪。
林家不是他上门搜查的第一家,也不是最后一家。然而,竟找不出半张带有主观思想的文字。橱柜、衣柜更是干干净净。
别说抓个大的,就连想举报他小资作风都难。再加上江甜果还是个孕妇。
——乔主任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对手。
“你是在逼我用非常手段?”断食断水没效果,若真用对付特务的手段,不知道江甜果能坚持到哪一轮。
他简单交代了下属,处理完公务后回到家。
雷打不动的孙校长还在,坐在客厅里,茶缸里盛着一杯白开水,乔主任的妻子在一旁陪着。
“孙大姐……”乔主任捏了捏眉心,无奈道,“您在这坐一天了,不嫌累吗?”
“有吃有喝,坐累了还能躺,我有啥嫌累的?真正受苦的人也没见你操那份心。”
话不投机,乔主任松了松领口,对妻子说:“做饭吧。”
他顺手给自己倒了杯茶,刚放到嘴边,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敲门声。
还真是稀奇,谁敢对他这么没礼貌?
小儿子过去开了门,进来的是一群气势汹汹的中年妇女。
“刘大姐,胡大姐,还有……你们来是?”
乔主任不得不站起来,因为领头的两位可不是普通的军属,而是实打实上过战场、革命资历比他深得多的前辈,哪怕没实权,也不能小看。
再往两人身后一看,跟来的几个人,高矮胖瘦、年老年少都有,更离谱的是,每个人还分属不同派系。
严师长、政委、中立派……谁能告诉他,这群人是怎么心平气和地凑到一起,还能上他家门的?
没等他想明白,领头的两位大姐便先发难:“我们代表军区家属院妇女联合会,要求你尽快释放被无故关押的妇女同志。”
得了,被无故关押的妇女同志,不就是江甜果?又是为她来的。还有这个——“妇女联合会是什么?”
他以前可从来没在家属院里听过。
“我们是今早刚成立的!”人堆里有人脆生生的开口。
“民间组织?”
“民间组织也要保卫妇女同志权益!不能任由你无法无天磋磨人!”领头的大姐声音洪亮,义正词严。
至于为什么素不相识甚至身份对立的一群人能团结在一起,首先是江甜果本人在家属院里风评不错。许多军嫂直接或间接从她那里受过恩惠,这是情分。
其次则是物伤其类。严师长和中立派不用多说,自从乔主任开始动作后,这些人家就没睡过好觉,整天提心吊胆,生怕哪天被拉去政治部接受询问。这时候能帮得尽力帮一把。而和乔主任一派的家属们,有的是心软,见不得一个孕妇在里头受罪;有的则是想着做人留一线。当然,这里头也少不了钱改凤的穿针引线。
总之,妇女联合会算是照猫画虎地办起来了。
因为是第一桩案子,成员们投入了出奇高的热情。当天晚上,她们去了乔主任家,以多对一,对峙到晚上12点。
第二天早上6点,她们又准时敲响门,不打不闹不吵,只是抛出一个又一个问题,问的乔家人脑瓜子嗡嗡的。
这还没完,等乔主任下班了还有人守着继续,轮班上岗,打定了主意不叫他舒服一秒。
如果说孙校长是默默在旁守着,给予精神压力,那这群女人就是精神攻击。乔主任坚持了两天,脸色居然比在审讯室里的江甜果还要差。
第三天清晨,乔主任终于顶不住了。他脸色铁青地走进询问室,语气里带着几分疲惫和不甘:“江甜果,你可以走了。”
江甜果抬起头,三天的变相关押,让她整个人憔悴很多,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肉,全清减下,瘦削的身子支撑着隆起的肚子,甚至让人害怕她会不会支撑不住倒下。
但眼神依旧锐利,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刻。她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平静的看着他,“乔副主任,这就结束了?”
她刻意强调“副主任”,就是在提醒他,狐假虎威久了,别忘记自己是谁。
乔主任冷哼一声,目光避开她的直视:“组织暂时没有发现疑点。不过,这不代表你完全清白,后续如果有需要,你还是要配合调查。”
江甜果这才微微一笑,扶着腰站起身来,“乔副主任放心,我随时恭候。不过,下次再来,希望您能拿出点真凭实据,别再用这些虚张声势的手段了。”
乔主任的脸色更加难看,挥手示意下属带她出去。
第86章 举报材料
江甜果扶着墙, 一步一步地往外挪动。走廊里的光线刺得她眼睛发酸,脑袋昏昏沉沉,仿佛灌了铅一般沉重。脚步虚浮,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 随时可能摔倒。然而,她咬紧牙关,硬是撑住了。
走廊尽头的光亮越来越近, 她深吸一口气, 几乎是凭着意志力,挺直腰杆跨出了那道大门。
“乔主任, 这份文件……”一个下属急匆匆地拿着文件请示,看到空了的询问室, 忍不住问道,“这人, 咱们不是收到了她的举报材料吗?”
乔主任的目光从走廊尽头收回, 思绪间他顿了片刻,然后才说:“没头没尾, 满纸荒唐,无署名的检举信能当证据, 明天菜市场传闲话的是不是都能来定罪?脑子不清醒就去外头看看, 挂的是政治部,可不是革委会的牌子, 少学那些做派!”
乔主任训人的声音特别洪亮,走廊霎时死寂, 年轻干事们鹌鹑似的缩着脖子。
他扯松风纪扣,背着手走出去好几步,目光再次投向走廊尽头。
“真是麻烦。”乔主任低声嘟囔了一句, 突然又转过来随手点了一个人,“刚走那个,你现在追出去看看。病歪歪的,连个路都走不好,可别到时候出事了赖到我头上!”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江甜果微微侧头,余光瞥见一个小战士追了上来。她停下脚步,转过身问:“有事吗?”
小战士有些局促,挠了挠头,结结巴巴地说道:“嫂子,乔主任让我来看看……你身体还好吧?要不要我扶您回去?”
江甜果微微一笑,语气温和却带着疏离:“不用了,我自己能走。麻烦你回去转告,不劳他费心。”
小战士愣了一下,没想到江甜果会这么固执。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人已经转身继续往前走了。步伐虽然缓慢虚浮,却毫不偏移地一直向前。
江甜果不知道这么往前走了多久,只知道在看见那道连接着家属院和部队的大门时,她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双腿软了下来。
钱改凤裹着黄头巾的身影炮弹般冲来。门岗战士的呵斥声里,这个壮实的婆娘硬是用胳膊肘撞开阻拦,扑到跟前:"老天有眼!"
她粗糙的手掌抚上江甜果凹陷的脸颊,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她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小江!妹子!”钱改凤声音里带着哭腔,“你咋了,别吓我!”
她勉强挤出笑容,被钱改凤搀回了家。陈阿婆从厨房探出身子,炉上煨着的白粥咕嘟作响,米香裹着水汽扑了满屋。
"要温盐水。"她跌坐在藤椅里,喉管干涸得像塞了把砂砾。搪瓷缸递到唇边时抖得厉害,咸涩液体顺着指缝洇湿了前襟。钱改凤的泪珠子砸在她手背上,比糖水更烫。
“他们关着你,连口水都不给?”
“差……不多。”她喝得太急,呛着了,扶着桌子咳嗽,单薄的肩胛骨震颤。
钱改凤看她这副样子,心疼得直掉眼泪,把盛好的粥接过来,催着她赶紧吃点,然后躺床上好好休息。
饿得太久,看见食物反而很难提起食欲,再说她如今也没有吃饭的心思。这场风波远未结束,乔主任的退让只是暂时的。林寒玉的实名举报、乔主任的步步紧逼,背后显然还有更大的势力在推动。而她,作为林寒松的妻子,注定无法置身事外。
江甜果接过碗,低头抿了一口,陈阿婆放了两勺红糖,浓烈的甜味在舌尖化开,却压不住她心底的苦涩。
她抬头看向钱改凤,轻声问道:“这三天,还发生了什么事?寒松那边……有消息吗?”
事情发生了太多,钱改凤叹了口气,“小林那边,你许哥找人打听了,他执行任务联系不上也是常事,你也别着急,我们替你操着心。”
“还有按你说的,我找了那些人,鼓动她们组织了妇女联合会。你这事没那么简单,不仅你家小林有举报信,我听说,好像也有一封是专门举报你的!”
这事江甜果不知道,乔主任也没提过,“你知道举报信的内容不?”
钱改凤皱着眉头,“也没人见过我,就是听家属院里头的人乱传的。但是听他们传的话,更多的是你在平城那些事。”
平城?江甜果第一反应就是江宝花在作妖,看来这份熟人举报的人血馒头,竞争还很激烈呢。
江甜果点点头,心中有数,又问她部队里头的情况如何了。
提起这个,连钱改凤都忍不住长叹一口气,“政治部也收到了严师长的举报材料,他已经停职接受调查两天了。”
怪不得。江甜果使劲按了按太阳穴,如果严师长没出事,她肯定不会等到第三天才能被放出来。
钱改凤继续说道,这些日子家属院里人人自危,真真假假的举报材料像雪花一样,动不动就在小黑板上公示,气氛紧张得让人喘不过气。大家都怕自己成了下一个。
“那许哥没事吧?”
钱改凤摆了摆手,“他那个位置不打眼,还轮不到整他。再说了,我俩的亲戚都是老农民,能想出这种毒点子的人少。”
江甜果提醒她,“千万别掉以轻心。”
“知道,还得是你有远见。他们从程团长家里搜出来一对玉镯子,直接就成证据,把人抓起来了。”
还好她见势不妙,听到风声就收拾东西带回了娘家,现在家里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找不出来,不信还能往她身上扣帽子。
“哦,对了,”钱改凤一拍脑袋,“你这次能出来,孙校长也出了大力,她一连去乔主任家里坐了三天,帮了大忙。”
江甜果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碗里的稀饭少了四分之一,她将碗轻轻推到一边,不再动筷。
“这哪儿行,你还怀着孩子呢,不为自己也得再吃点。”钱改凤见状,忍不住出声提醒。
江甜果这才猛然反应过来,往日里时不时在肚子里闹腾几下的孩子,似乎很久没有动静了。她心里一紧,疑心是自己记错了,又害怕是真的,脸色瞬间煞白,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
钱改凤察觉到她的异样,连忙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我不知道……”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孩子……好像很久没动了……”
钱改凤一听,脸色也变了。她赶紧放下手里的碗,凑近江甜果,语气急切:“多久了?你仔细想想,上一次感觉到胎动是什么时候?”
江甜果摇了摇头,眼眶已经红了:“我记不清了……这几天太乱了,我根本没注意……怎么办?会不会……”她不敢再说下去,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钱改凤心里一沉,但还是强作镇定,握住她冰凉的手:“别慌,别慌!也许是孩子睡着了,或者是你太累了没感觉到。咱们赶紧找个大夫看看,会没事的!”
江甜果咬着嘴唇,点了点头,可心里的恐惧却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的手紧紧攥住衣角,指节泛白,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力气。
钱改凤见状,赶紧扶住她:“别着急,我现在就去给你叫大夫,没啥事,你千万别乱想。”她的语气坚定,试图给江甜果一些支撑,可自己的心里也七上八下。
与此同时,赵继红刚刚得知了江甜果被放出来的消息。
她想也没想,叫人喊来了江宝花。
“我叫你写的举报材料,你是怎么写的,就关了三天,你是写了一堆废话交上去的吗?”她越想越气,随手抄起桌上的本子扔了过去。
江宝花肚子大了,行动不便,一时没防住,胳膊被锋利的边缘刮出一道血痕。
“我写了他们不信,那有啥办法!”江宝花心里也生出了愤懑,知道江甜果被抓走的消息,她在家乐了好久,重生回来的最大干扰因素没了。她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却没想到才三天,人就全须全尾的被放出来了。
怎么又让她躲过去了。
江甜果忍不住后悔,早知道赵继红花二百让她写举报材料的时候。
她就认真点了,江宝花开始想让江父来写,谁想到这人被批斗吓破了胆,生怕惹火上身,说什么都不动笔。
没办法她只能自己来,但又没胆子实名,写好后,拐了一圈子,信先寄回老家,又从老家寄来。写的也是啰啰嗦嗦,找不出什么重点实锤。
早知道,早知道……
早知道她也找不出来实锤……
但对着赵继红,肯定不能这么说,江宝花含含糊糊,“肯定是政治部的人被她蒙蔽,让她糊弄过去了。但她男人跑不了,她家完蛋也是早晚的事。”
“废物!”赵继红气得脸色铁青,指着江宝花鼻子骂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收钱办事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江宝花低着头,好歹也是体面人,啥时候被这么劈头盖脸的骂过,她心里又急又气,却又不敢顶撞赵继红。咬了咬牙,低声说道:“她就是暂时被放出来了,能抓一次,肯定还能有第二次。再说了,她男人还没回来,真正的大戏还没开场,让她得意一会又怎么样。”
“现在优势在您,只要您想,捏死这一家不是随手的事。”
赵继红眯了眯眼睛,已经得意起来,“你懂什么?滚吧,蠢东西别让我再见到你。”
第87章 林寒松
这一头, 钱改凤紧紧拽着刘大夫医药箱的带子,火急火燎地冲进江家。陈阿婆正往搪瓷盆里拧着第三遍热毛巾,蒸汽氤氲间, 皱纹密布的手背烫得发红。
屋内, 三双眼睛如探照灯般,齐齐聚焦在搭在腕间的三根手指上。江甜果半搭在褪色的脉枕上,望着老大夫的眉头越拧越紧, 只觉喉头发紧, 艰难地开口:“刘大夫,您照实说。”
“胎象还算稳当, 倒是你这身子……”刘大夫指腹下压着细若的脉,都是一个家属院的, 江家的情况他多少有所耳闻,“气血两虚不说, 肝气郁结的脉象很严重。我给你开幅安胎的方子, 但心病终归还得心药医。”
这话一出,三个人同时松了一口气。刘大夫又给开了些药, 考虑到他们的情况,开的都是最为常见、易得的中药。
“这下放心了, 能好好休息了吧?”
江甜果被钱改凤轻轻拉进了屋, 按在床上,不容拒绝地强制她进入睡眠。
她的身体确实已经到了极限, 跌进被褥时,枕间还残留着晒过的皂角香。紧绷的神经一松, 黑暗便如潮水漫上来。
这一觉睡得极久,陈阿婆轻轻推门进来好几次,看着她疲惫的面容, 满心都是心疼,实在不忍心叫醒她。后来钱改凤来了,更是不敢出声惊扰。
再睁眼时,日头正好悬在褪色的窗花中央,阳光透过窗户,洒下斑驳的光影。床畔矮凳上,钱改凤膝头摊着未纳完的鞋底,陈阿婆端着汤碗的手猛地一抖,几滴药汁溅落在蓝布围裙上。
江甜果一起床,便对上两张神色极为不自然的脸。“出事了?”她支起身,目光如锥。
钱改凤的鞋底针戳歪了半寸,“陈阿婆要做剁椒鱼……咋,嫌弃我来蹭饭啦?那我马上就走。”
“说实话。”
两个年长者对视的刹那,江甜果揪住被角,又重复了一遍:“到底出什么事了?”
听见钱改凤低声道:“小林任务结束了。”
不是“回来”,是“结束”。江甜果喉间泛起血腥气,“政治部扣人了?”
“是。”钱改凤回答得有些苦涩,她心里明白,果然瞒不过江甜果,“你千万别激动,先平复好心情。”生怕再给她刺激出个好歹。
“没事,我现在还好。”或许是因为这件事本就在意料之中,江甜果反倒出奇地平静,“许哥那头有信吗?关几天了?还有没有别的消息?”
“严师长的警卫递的话……”其他的回答,摇头。摇头。还是摇头。
“你别着急,小林的为人做派,家属院上上下下都有目共睹,肯定能逢凶化吉。”
江甜果撑着额头,胡乱应了一声,可心里却不像她表现得那么乐观。
午饭是陈阿婆做的剁椒鱼,钱改凤送来的一条鲜活小鱼,处理得干干净净,上面撒满紫苏和剁椒,最后淋上少许热油。
虽然菜式不如平时丰富,但这新奇的吃法,倒也别有一番独特的风味。
江甜果吃了少半碗饭,又捏着鼻子灌下一大碗中药,喉间翻涌的苦涩压下眼底的热意。不知道是不是大夫在药里加了安眠成分,每次喝完,她都困得昏昏欲睡。
——
另一边,隔着三道岗哨的审讯室里,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钨丝灯管在斑驳的水泥墙上投下扭曲的黑影。林寒松腕间的铐链轻轻擦过审讯椅扶手,在死寂中荡开细碎的回响。
说是询问室,其实和江甜果待过的地方并无太大差异。
地方变了,基本的陈设却相差无几。只不过如今地位翻转,命运像是开了个残酷的玩笑,曾经作为审讯者,让特务们闻风丧胆的人,如今却沦为阶下囚。
——他微微正了正身子,试图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
乔主任从外走进来,脸上带着冷笑:“别白费力气了,到了这儿你只需要知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那总得给个关押我的理由吧。”林寒松直视着他的眼睛,目光坚定。
“理由啊?”乔主任笑容更深了,他奈何不了江甜果,难道还奈何不了她男人,“你亲哥向组织递交了举报材料,举报你的父母有□□思想和小资产阶级作风。你,也脱不了干系!”
“我是军人。”林寒松喉结在绷紧的颈线上滚了滚。
“我当然知道你是军人,要不然今天你见到的就是革委会,而不是还能让你好好说话的政治部。”
“我知道你很有本事,智力和武力都不俗,所以那些普通的审讯手段,我也懒得用,咱们就不浪费彼此的时间了。”
“好好享受吧。”
他说完,走出门的一瞬间,审讯室里突然灯光大亮,林寒松的左右太阳穴旁,亮着两个高瓦数的灯泡,炽热的光线如利刃般刺向他。
过于近的距离,让他能切实感受到灯泡散发的滚烫温度和刺眼亮度,他不自在地往后一仰,却因为被束缚得太紧,连一丝挣扎的空间都显得无比珍贵。
“主任,这个灯泡开多久?”外头的下属拿不定主意,毕竟这玩意每个人身体承受能力都不一样,一个不小心,人瞎了、死了都有可能。
“晕了再说。”乔主任的影子被拉成细长的绞索,他掸掸袖口并不存在的灰,“这次谁再敢放水……”
尾音悬在头顶,下属心虚地应下,原来主任知道他们悄悄动的小动作啊……不过这回他们俩就是想放水也没办法。
灯泡功率不小,强光在视网膜烙下黑洞。林寒松数着心跳计算时间,直到第三十七分钟,黑暗终于仁慈地吞没知觉。
乔主任正好回来,见状,让手下接了盆凉水,直接毫不留情地泼了过去。
林寒松昏沉了好久才勉强睁开了眼,眼神中满是疲惫与愤懑。
“怎么样,现在脑子清醒了?我们能谈谈了吗?”
“我没做过,不属实的事,我一句都不会承认!”林寒松喘着粗气,眼里燃烧着浇不灭的火焰。
“有骨气,我倒要看看你能坚持多久。”
太阳穴旁的两个灯泡再次亮了起来,反复几次之后,林寒松坚持的时间越来越短,直到坚持不住,彻底昏死过去。
“主任,现在咋办?”下属小心翼翼地问道。
咋办?一个人连死都不怕,证明很难从身体痛苦方面击倒他,那就只能从别的方面发力。乔主任得好好想想,如何才能从精神方面打击到他。
与此同时,江甜果在家中焦急地等待着消息,自己被关在询问室里的时间难捱,但那时候她起码不慌张。
但现在,江甜果是真的又惊又怕,怕等不来消息,又怕等来的是坏消息。直到晚上,钱改凤火急火燎地赶来,急促地敲响了门。
“你许哥刚下班回来,跟我说这回事儿不小!不光是小林家那份举报材料,这次任务也被人抓住把柄举报上去了!”钱改凤气喘吁吁地说道。
江甜果心中一紧,还想再追问些细节,可钱改凤也是一问三不知,看来只能寄希望于严师长的消息了。
第二天,警卫员终于带来了确切消息,是一张薄薄的纸条,她连忙把内容记在心里,然后立刻销毁。
林寒松是再一次被水泼醒的,乔主任站在他面前,脸上带着胜券在握的笑容。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也不喜欢采用暴力手段。”他故作无奈地摊了摊手,语气甚至称得上温和,“你确实是块硬骨头,打你我还嫌硌了手。”
林寒松没有回应,只是微微抬起头,对着他露出了一抹极淡的微笑,转瞬即逝,仿佛在无声地嘲讽。
乔主任脸上的笑意也神奇的扩大了几分,他慢悠悠地踱步到林寒松面前,俯下身说道:“所以,为了让我们之间的沟通能顺畅些,我特意把你的爱人也请来了。”
话音未落,安静的审讯室内骤然响起了一阵锁链的挣扎声。林寒松的瞳孔猛然收缩,目眦欲裂:“你敢?”
“年轻人,不要这么激动。”乔主任戏谑的说,“你放心,我们做事都是按照规章程序来的。你爱人现在只是怀疑对象,所以被暂拘在政治部。目前还不能让你们夫妻团聚,我也很遗憾。”
林寒松的呼吸变得急促,胸膛剧烈起伏,声音中带着压抑的怒火:“你敢动她试试?”
“你看,我刚刚都说了,我们程序绝对正当。”乔主任故作无辜地耸了耸肩,“所以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们会对一个可怜的孕妇下手?而且,我们作为政治部,担负的责任就是要引导人走向正确的道路。所以,麻烦不要再用错误的思想来揣测我们。”
“不过,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为了不让她的暂留生活过得太过无趣,我们提供了充足的稿纸和墨水。她是数学老师,对吧?那就可以演算、解题。当然,如果情绪到位的话,也可以写一些自白、举报材料。”
乔主任自大地演绎着精心编写的戏份,过于沉浸其中,他丝毫没有注意到,林寒松脸上的神色已经从最初的焦急逐渐平复下来,甚至仔细辨认,还能看出一丝若有似无的嘲弄。
“举报立功的机会只有一次,不知道你们夫妻俩谁能拔得头筹呢?”
他等待着回答,而对方平淡地看了他一眼,“放她走,我写。”
乔主任愣了一下,不知道是满意还是失望的心情,挥手示意手下递上一沓稿纸和一支特制的笔。那笔的外壳又粗又厚,笔尖只露出一点点,显然是为了防止任何可能的“突发情况”。
“可以,那我晚上来迎接咱们林副团长的大作?”乔主任答应的干脆。
“一下午不够。”林寒松语气不容置疑,“最迟要两天。”
“两天?你一本自传都能憋出来了吧!”
林寒松居然和他开玩笑:“你需要那种一下午就能赶工出来、千篇一律的举报材料?就不想知道我的心路历程?”
乔主任脸上的笑容更大了,“好,那就两天,我倒要看看,你能写出什么花样来。”
第88章 冤家路窄
食堂一如既往地正常营业。清晨, 钱改凤神色匆匆地赶来,瞧了一眼江甜果的状况,便急忙赶去上班。江甜果静静地烧完纸条, 有条不紊地吃完早饭, 换好衣服,准备出门。
陈阿婆满脸担忧,关切地问道:“外面乱哄哄的, 你这是要去哪儿啊?要不我陪你一起吧。”
“没事的……”江甜果推开门的手瞬间停顿了一下, 旋即转过身,轻言细语道, “我就是放心不下,打算去公社找那位老中医再看看。中午不用等我吃饭, 一个人也别凑合。”
“那你路上小心,晚上可早点回来。”陈阿婆望着她离去的背影, 赶忙叮嘱。
江甜果的肚子日益隆起, 行动愈发不便。回想起上次坐船时,那一阵接一阵的孕吐, 难受得她几乎虚脱,她实在不愿再经历那种折磨, 于是决定乘坐班车出行。为了不让陈阿婆担忧, 她只好撒了个谎,说要去公社, 可实际上,她的目的地是城里。
由于部队近来风波不断, 往日里人头攒动、热闹喧嚣的班车,此刻格外冷清。车上除了司机,稀稀拉拉地坐着四五个人。江甜果对其中一些人有印象, 另一些仅仅是脸熟,大家都心事重重,沉浸在各自的思绪里,全然没有寒暄的兴致,只是沉默地坐在座位上。
班车一路颠簸,许久之后才抵达终点站。江甜果脸色惨白,毫无血色,全程强撑着。下车时,她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身后一同上车的女人眼疾手快,赶忙扶了她一把。江甜果还没来得及道谢,那女人便匆匆离去,只留给她一个匆忙的背影。
她深吸一口气,在心底细细梳理着那张被烧掉的纸条上的内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眼神瞬间坚定起来,挺直腰杆,朝着市政府办公楼走去。
“您好,我找办公室的李秘书,麻烦您帮忙传个话,就说我是从部队来的。”江甜果礼貌地掏出烟盒,递了一根烟给门卫,眼神诚恳。
烟盒里是牡丹烟,门卫大爷看了她一眼,接过来别在耳朵上,没过多久便领着李秘书匆匆赶来。
还隔着一段距离,李秘书挥了挥手示意。江甜果见状,侧身躲到了旁边的小道上。枝叶的阴影洒落在她身上,在炎炎烈日下寻得了一小片清凉。
李秘书对她的到来似乎并不意外,只是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她高高隆起的肚子。
“几个月了?”他先开口,问得无关痛痒。
“6个月了,双胞胎,可能等不到足月就得生。”提起孩子,她神色稍微缓和了一些。
“我一会儿还有个会,只有十分钟时间,就在这儿说吧。”他看了眼手表,神色略显焦急。
有会是真,避嫌也是真。林家的事情牵扯甚广,关系亲近的学生和亲友都难逃被调查的命运。李秘书因为离得远,上面又有市长顶着,才敢在这复杂的局势中周旋。
江甜果咬紧嘴唇,说道:“我来是为了我的丈夫林寒松,他现在已经进了政治部,想拜托您帮忙。”
李秘书微微皱眉,目光紧紧盯着她:“关于这件事,你知道多少?”
江甜果心里清楚,自己所知其实并不多。严师长只给了她一张纸条,而看李秘书现在的态度,如果自己一问三不知,两人恐怕很难深入交谈下去。
“有人告诉我,他在兴化公社的事情另有隐情,要是查清楚了,就能为他翻案。”
李秘书从口袋里掏出烟盒,犹豫了一下,又烦躁地放了回去。江甜果见状,主动递上自己的烟盒,笑着示好。
李秘书抽了一根,没点,烦躁的掐着烟蒂,深深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说道:“这件事牵扯太广,我实在帮不上忙,市长自身都难保,更没办法提供帮助了。”
“您愿意给我指条明路,我们就感激不尽了。”说着,江甜果从包里掏出提前准备好的信封。
李秘书摊开手掌,这是个拒绝的手势,随后掏出笔,在烟盒上写下了一行字。
“说实话,这事我避嫌,知道的并不多。要是部队那边还没有最终定论,你还想再努力一把,那就去兴化公社找这个人。能问出多少有用的信息,全看你的本事了。”
“谢谢,真的太感谢您了。我现在手头不宽裕,等以后有条件了,我一定……”
李秘书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叼着烟,匆匆离开了小巷。
进城一趟花了不少时间,转眼间就到了中午。江甜果不算饿,但考虑到下午还要继续奔波,便走进了国营饭店,点了一碗二两的阳春面。
手擀面煮得恰到好处,底下还卧着一个荷包蛋。虽然只是清汤素面,但味道还算可以入口,勉强吃了一半。就在她准备离开时,门口突然进来一行人,原本喧闹的饭店瞬间安静了下来。
周建平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江甜果,她水灵灵、俏生生地坐在那里,宛如一朵清凌凌的水仙花。可惜腹部高高隆起,显然早已名花有主。
那又怎样,现在的形势,他在临城还真没什么不敢干的。他把头发往后一捋,嚣张的走了过去。
“同志,方便拼个桌……”话还没说完,他的声音突然变了调,“是……是你?”
声音像只被人掐住脖子的绝望公鸡,
江甜果心中也“咯噔”一下,暗暗叫苦,怎么偏偏在这时候碰上这个仇家?操蛋的命运,还真是一刻都不让人消停。
周建平吓得猛地往后跳了一大步,她也迅速起身,离开桌子退到门外。保持安全距离后,转身就想走。
然而,命运似乎总爱捉弄人。她前脚刚迈出,后脚就被赵继红直直地挡住了去路。
女人脸上挂着那副作呕的玩味笑容,阴阳怪气地说道:“看见人就跑,莫不是做贼心虚?也是,你男人都被当成□□分子抓起来了,我要是你,早就天天躲在家属院里哭,哪还敢出门。”
这话一出口,周建平原本还惊魂未定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而围观的路人,则是齐刷刷地往后退了好几步,生怕和江甜果扯上半点关系。
敌众我寡,而且江甜果身上还肩负着任务,实在没心思和他们纠缠,只想尽快摆脱困境。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寻找着脱身之计。
“我倒是奇怪了,吃完饭离开,给饭店腾地方,怎么还能被你泼脏水、扣帽子?你要是这么怀疑,要不干脆往前仔细查查,反正时间还早,所有吃完饭就走的人,一个都别放过,咱们干脆都去革委会‘喝杯茶’,看看谁才是真正心里有鬼的人!”
江甜果干脆利落地回怼,欺负她算什么本事,在场的都别想跑。
这下子,本来想置身事外的围观群众,也不得不用眼神谴责一下。
“几天不见,你倒是越来越伶牙俐齿了。就是不知道你还有多大的本事,能在革委会面前狂。”周建平朝手下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上前,企图制住瘦弱的女人。
江甜果料到会有这样的场面,所以在身体挣扎上并没有花费太多力气,只语言作为武器进行反击。
“无凭无据的,你凭什么在大街上随便抓人?还有没有理了,你的依据在哪里?拿出来给大家看看!”她大声质问,声音在街道上回荡,气势丝毫不输。
“那当然是我们收到了关于你的检举材料。”周建平信口胡诌,心里却发虚,不过无伤大雅,反正这种东西事后随便都能补上。
“我可真纳闷了,你同伴都说了我是军属,那我的举报材料怎么就偏偏被你截住了?你觉得这样漏洞百出的借口,能糊弄得了谁?”江甜果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戳穿他的谎言。
周建平被说的无话可对,厉声吩咐手下,“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人带回去审。”
“你敢!”江甜果怎么可能跟他回去?世易时移,这次她孤家寡人,真要被带走,有没有人能来捞都不一定。
“我怎么不敢?你男人都自身难保,还以为能像上次一样狂?”
“那你把我带走,打算怎么处理?关几天,然后不明不白的给我定个罪?”
“周建平,政治部都认定我是清白的,你革委会有什么权力处置我?”她反而上前几步,定定的和他对峙,“今天,要么我走,要么我当场死在这里,你选一个。”
“你不要命了?”
“你会放过我吗?去革委会又和不要命有什么区别?与其如此,倒不如让我这条命死得其所一点。”
“你们说,是不是呢。”
第89章 吴家
江甜果说这话时声音轻飘飘的, 可那股子狠劲儿愣是让周建平后脖颈发凉。他盯着她隆起的肚子,喉结上下滚了滚——这娘们儿眼里烧着把火。
他毫不怀疑,更不敢去怀疑这个女人会将她的话付诸行动。万一真的发生了, 一个军属因革委会而死, 这其中的责任绝不是他能承担得起的。
“你发什么愣,是人是鬼审审不就知道了。”赵继红在一旁不耐烦地催促,要是能让周建平动手, 除掉自己的心腹大患, 那再好不过了。
然而,蠢蛋居然难得的聪明了一回, 甚至还奉还给她一道眼刀。
“怎么样,替我选好死法了吗?”江甜果无所谓的催促声响在耳边
周建平心里憋闷得厉害, 他从未在一个人身上连续吃过两次亏。眼下,江甜果又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他难堪, 偏偏他嘴上斗不过, 耍狠也耍不过。
“行,算你狠, 算你豁得出去。你男人在里头蹲着是吧?等他定了罪,你也不是什么军属了, 看老子不玩死你!”
周建平带着手下气势汹汹地离开了, 江甜果则选择了相反的方向,两人分道扬镳。
“你还跟着我做什么?”林寒松转过身, 定定地看着跟在身后的赵继红。
“你怕了?”赵继红像是发现了什么稀奇事,三两步走到他面前, “怀孕很辛苦,很不好受吧?”
江甜果警惕地连连后退,她不想和这个人有任何牵扯, 哪怕只是言语上的交流。
赵继红这人,虽说头脑简单,可时运却好得离谱,她父亲屡次抓住机会,带着整个家族一路飞黄腾达。他正是江甜果最厌恶的那种人——难缠又棘手。
赵继红见她沉默不语,得寸进尺,森然勾起一抹冷笑,“周建平是个怂包,居然被你几句话吓趴了。他奈何不了你,”黏腻的嗓音蛇信子似的往耳朵眼里钻,"你说路不好……"她故意拖长调子,皮鞋尖正正抵住她脚后跟。
“——一尸两命是不是更正常了?”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只是好心来给你提个醒。”赵继红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甚至算得上是张狂了,“放心吧,我没那么无聊做这种蠢事。”
你做的蠢事还少吗?江甜果目光冰冷地看着她。
“让你就这么死了多没意思,我想看的是你和林寒松夫妻反目,肚子里的小崽子家破人亡。加油,千万别让我失望哦。”
她心情颇好地哼着歌离开了。
江甜果攥紧的拳头里,掌心四个血月牙儿冒着腥气,
——
转了一大圈,最后又回到了汽车站。等了一会儿,她坐上了从市里到兴化公社的班车。
车上人不少,兴化公社是临城最偏僻的地方,班车走走停停,居然到了下午两点多才到。
江甜果脚步虚浮地下了车,向一起下车的人打听,“婶子,民兵队吴队长家在哪?”
好心人给她指了路,她沿着巷子走过去,敲了半天门,结果里头根本没有回应。问了邻居才知道,吴队长媳妇家里出了点事,一家子都回丈母娘家去了。
江甜果于是又打听了丈母娘家的地址,居然是在下边的村里。她顶着太阳走了一阵子,差点中暑晕过去的时候,在路上看见了一辆牛车,给了赶车人一点钱坐上去,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妹子看着眼生,去俺们村里干啥呀?”赶车的大爷好奇地问道。
“我是吴队长家的亲戚。”江甜果随口应道。
“吴队长,吴勇啊!”老爷子对村里姑娘嫁的这个出息后生还是有点印象的,“那你们是不常通信吧?他在丈人家都住半个多月了?”
“是吗?民兵队能让他请这么久的假?”
“你想啥呢,”老大爷一摆手,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当然是出任务,刚开始俺们还不知道,后来有一天晚上听见枪响,才知道是抓特务!”
居然是这样,原来是这件事!
江甜果心中一凛,不动声色地继续打听,“结果咋样?在咱的地盘,特务肯定都被抓着了吧。”
老大爷接过她递来的烟,放在鼻子下深深嗅了一口,“城里的卷烟就是不一样,”说完别在了耳后。
“跟你说,那天晚上不光有民兵,还有解放军,枪响了大半夜,最后抓住了三个特务,但是……”大爷顿了顿,卖了个关子,“我也是听说,你可别往外传,听他们说最后有个女特务跑了,没抓住!”
“都出动民兵和解放军了,咋还能让人跑了呢?”难不成那女特务有三头六臂?
“这后头全是大山,真要钻进去,找不着太正常了。那女的要是铁了心,在里头藏个一年半载,还真没人能拿她有办法。”
江甜果附和着点点头,心里却疑云密布。这件事处处透着蹊跷,而政治部把责任全推给林寒松,更是漏洞百出。
牛车慢悠悠地晃进了村子,车辙在土路上留下两道浅浅的痕迹。江甜果问清了赶车老伯的住处,将剩下的半盒烟递到他手中,才转身朝着吴队长丈人家的方向走去。
此时还未到农忙时节,又恰逢这两天入了伏,空气仿佛都被烧得扭曲。眼瞅着都四点多了,人们还躲在屋里避暑,田里空荡荡的,路上也鲜有人迹。
然而,吴勇却是个例外。他对钓鱼痴迷至极,别人都在躲避烈日,他却偏偏挑太阳最毒的时候,扛着鱼竿,哼着小曲,优哉游哉地往河边一坐便是大半天。
江甜果来到门前,抬手敲响了门。她也不再提自己是亲戚的事,只是微笑着将从供销社买的鸡蛋糕递过去,客气地说道:“麻烦您,我找吴队长有点事。”
吴勇身为公社里的民兵队长,多少掌握着些小实权,平日里也偶尔会有人因各种琐事找上门来寻求帮助。不过,能一路追到他丈母娘家的,江甜果还是头一个。
吴勇媳妇打开门,眼神先是在江甜果那张姣好动人的脸蛋上打量了一圈,随后便落在了她高高隆起的肚子上。她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怀疑她来的目的是不是不单纯。又觉得这种女人应该看不上自家的棒槌。
她转身拿瓷碗倒了茶水,热情又带着几分试探地问道:“你这是为啥事啊?怎么就你一个女人家,大老远地跑过来了?”
“还不是为了我家那口子。家里老人走得早,出了事也就只能我一个女人家操持。”江甜果神色间带着几分无奈,含糊其辞地说道。
这番话反倒让吴勇媳妇心生怜悯,她招呼屋里的孩子,催促道:“快去,把你爹喊回来,家里来客了。”
没一会儿,吴勇拎着钓鱼的小桶,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回来了。瞧见江甜果的那一刻,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艳。随后又是狐疑惑,民兵队时常在公社巡逻,他保证可从没见过如此标致的小媳妇。
江甜果扶着桌子,缓缓站起身,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不卑不亢地说道:“我男人姓林,前几天和您见过面,不知现在方便找个地方,咱们好好聊聊吗?”
谁能想到,这句话就如同触发了一颗隐藏的炸弹。吴勇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紧接着又涨得通红,他不假思索,当即下了逐客令:“你走吧,我不认识你,更不认识什么姓林的!”
“我都还没说是哪个姓林的。”江甜果试图追问,语气里十分坚持。
“我哪个姓林的都不认识!”吴勇突然一声怒呵,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他大口喘着粗气,额头上青筋暴起,活像一头发怒的野兽。
江甜果被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吓了一跳,只能顶着那仿佛能将人吞噬的目光,无奈地先行离开。
“刚刚那是咋回事啊?”吴勇媳妇小心翼翼地凑到丈夫身边,轻声问道。
别看她男人平时看着凶巴巴的,可很少发火,更别说三言两语就发这么大的火。
她实在是好奇,到底是因为什么能让丈夫如此失态。
“往后要是这人再上门,甭管她说啥,都别让她进来!”吴勇黑着脸,语气强硬。
“行。”她脆生生的答应了。
江甜果离开了吴家,但是可不会轻易就放弃。
她坐在树下,从兜里掏出来一把糖块,递给边上的孩子。
百货商场买的奶糖,在乡村孩子这里可是无往不利的硬通货,哪怕江甜果是陌生人,拿出糖的下一秒也被一抢而空。
给糖就是自己人,小屁孩也大方的分享了甜根。
江甜果接过放进嘴巴里,和里面的大孩子搭话:“这么热还在外面跑?”
“家里太无聊了,还是出来有意思!”有个大孩子有警惕心,“你是谁,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我是来探亲的。”她随手一指。
女孩小大人似的点点头,江甜果又问,“你们平时都在哪玩啊?”
“河边,后山,还有没人住的破屋,你也想和我们一起玩吗?”大着肚子也玩不开吧。小女孩没说出来。
第90章 拨云见雾
夕阳西下, 余晖似金纱般倾洒。江甜果指尖轻轻捻着亮色糖纸,在暖橙色的光线下微微晃动,她围在身边的孩子们:“你们平时都爱去哪儿玩呀?”
“破屋!”“河边!”“还有后山!”
七八只脏兮兮的小手争先恐后地高高举起。一个穿着开裆裤的娃娃吮着手指, 摇摇晃晃地蹭向她的裙摆, 瞬间被一个黑影揪住后领拎开。江甜果朝那个女孩温柔地笑了笑,却见对方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那你们这会儿打算去哪儿呢?”
“我们要去后山玩!”孩子们齐声喊道。
江甜果又掏出一把奶糖,眉眼弯弯, 邀请他们带自己一起去。
村子紧挨着山脚, 走出居民区没多远,便是连绵起伏、郁郁葱葱的山林。暮色如潮水般漫过篱笆墙, 孩子们像挣脱束缚的小鸟,欢呼雀跃着冲进树林, 只留下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在空气中回荡。
“你干嘛跟着我?”江甜果扭头问。
“我想跟就跟,这山又不是你家的。”短发小女孩皱着眉, 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满。她皮肤黝黑, 个子比同龄人高出不少,一看就是这群孩子里的“孩子王”。
看着目光中满是警惕, 比其他孩子敏锐许多。
江甜果没理会她,走累了便找了块平整的石头坐下休息。
“你坐这儿干嘛!”小女孩双手叉腰, 气鼓鼓的。说好了上山, 却在山脚下停下,这多没意思, 还害得她得留下来陪着。
“我休息我的,碍不着你。”江甜果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不紧不慢地回应道。
“那不行!”要是这人趁机做坏事可咋办?上次公社里抓的那个拐子不就是个孕妇!
江甜果没想到,在这些散养的孩子里,竟然还有警惕心不错的。她温和地笑了笑, 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奶糖。小女孩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悄悄咽了咽口水。
这么多奶糖,要是都归她,她吃一半,再用另一半收买小弟,肯定能成为村里当之无愧的孩子王!
“革命战士是绝对不会被糖衣炮弹腐蚀的!”小家伙咬着牙,胸脯挺得高高的,还真摆出一副英勇就义的架势。
“知道的还不少。”江甜果嘴角微微上扬,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抛过去一颗奶糖,小女孩稳稳地接住了。
“放心吧,我不是要腐蚀你,也不想做坏事。我就是特别喜欢听故事,你讲得好,我就再给你糖。这是用劳动挣报酬,怎么样?”
只是说说话而已……小女孩歪着头,沉思了三秒钟,然后爽快地答应了。
整天在村里到处跑的小孩,知道的八卦一点不比村头大妈少。江甜果就听她小嘴像连珠炮似的,讲起东家丢鸡怀疑是西家偷的,哪家的小年轻看对眼,当然,少不了的还是前两天村里抓特务的事儿!
终于讲到了重点,江甜果微微坐直身子,仔细听着。
半晌后摇了摇头,“这事我听亲戚说过了,你也没说出什么新花样,这个不算。”
“怎么不算呢!我敢说这村里,除了亲自上山抓特务的民兵,没人比我知道得更多了!”
小姑娘被激将法一激,脑子一热,嘴比脑子快,迫不及待地想证明自己。江甜果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眼神里满是鼓励。
“告诉你,我见过这次来的解放军!”她神秘兮兮地凑近,压低声音说道。
“你见过?怎么见的?”江甜果眼睛里闪过诧异。
赶车的大爷自己都纳闷,只听见枪响,却连个人影都没见着,保密工作做的好,不仅特务没见着,解放军也不见影。这小姑娘是怎么瞅见的?
“告诉你,解放军来了三个头头,两个中年大叔,还有一个看着更年轻一些。那天半夜,我亲眼见着吴家灯亮着,他们一群人进去了。”
“然后呢?”
“然后我就回家睡觉了,半夜枪响后就没有然后了。”她摊开双手,无奈地说。
“怎么话说半真半假呢,姐姐我喜欢听乐子,但可不喜欢听故事。”江甜果说着,手掌一合,就要把奶糖重新塞回兜里。
“我、我也没说假话呀!”小女孩急得直跺脚“就是我在回家睡觉前,有个年轻军官把我揪出来,强行给我压回家的。”
时间拨回到几天前的夜里。小姑娘,也就是吴南,作为孩子王,想坐稳这个位置可不容易。既要有强壮的身体,还得有新奇的玩意儿,新玩具、新乐子,啥都行。
和她抢孩子王的胖子,不知道从哪儿得到了一套小木枪,这两天神气十足,走路都带风。吴南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迫切需要新东西来巩固自己的老大地位。
小小的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干脆拎着裤腰跑去外头公共厕所解手。结果回去的路上,她看见吴家灯光大亮,还有人在里头进进出出,好奇心一下子被勾了起来,就又蹲在那儿看了半天,然后就被逮住了。
那些人本来让她自己回家去,吴南在外头溜达得正起劲儿呢,才不想回家。于是嘴上敷衍着,想着能糊弄过去,谁知道后头跟上来个男人,说什么晚上不安全,不能在外头瞎跑,硬是把她押回了家。
她在村里长了7年,晚上顶多碰上几条傻乎乎的蛇,哪有什么不安全的地方?吴南被关在家里,心里满是不服气,结果后半夜就听到了一阵紧似一阵的枪响,这下子全村人都别想睡安稳觉了。她知道的就这么多。
原来事情的关键,居然在这儿!
江甜果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老樟树粗糙的疤痂,结合严师长给的纸条,以及刚得到的这些信息,大脑飞速运转,大致推断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林寒松和师政委一派的于副团长、汪团长一起,执行抓特务的秘密任务。行动当晚,他们在吴勇家敲定细节,偶然发现了吴南。之后,为了安全,林寒松送吴南回家,中间大概花了10分钟。后半夜行动开始,过程不得而知,结果是4个特务抓了3个,另一个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回到军区后,有人把特务逃走的责任一股脑全推给了林寒松。原因大概率就是因为他中途离开的那10分钟。
所以,前因后果都捋清楚了,可该怎么替他洗清污名呢?
江甜果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小女孩。她在心里盘算着,如果吴南愿意作证,他的证词会有几个人相信,又能起到多大作用?
不够,最大的问题是证词不全面,假设10分钟里,林寒松有5分钟是送女孩回家,剩下的5分钟依旧解释不清。
这可如何是好?
江甜果突然感觉自己像是走进了一条死胡同,前路被堵得严严实实,要是往后退,那就要变成寡妇了。
今天算是幸运的,误打误撞让她找到了目击证人,而接下来只能从当时在场的当事人入手了。
还是得找吴勇。
太阳一落山,蚊子就像训练有素的军队,气势汹汹地卷土重来,尤其在山林里,更是肆虐。江甜果难受地坐在石墩子上,没一会儿就“啪啪啪”拍死了好几只蚊子。这儿实在待不下去了,她和山林里的孩子们打了个招呼,然后沿着记忆中的路线,走向了赶车老伯的家里。
老伯见她来了,并不意外:“你长得这么洋气,吴家全是泥腿子不会有这种亲戚。我算得还挺准吧。”
她跟着老伯一起笑了起来。
因为半盒烟的情谊,老伯大方地给她提供了今晚的住宿和伙食。
江甜果喝着久违的红薯粥,吃着不见一点油水的水煮大白菜,仿佛回到了刚重生的那段日子,受制于人,每天为了未来发愁。
要是没有林寒松,自己会过什么日子呢。
江甜果突然控制不住的去想,可能是还待在小县城,找个临时工,运气好有正式工的工作,然后呢……
然后不会遇上林寒松,不会来到这里,也就不会被卷入波诡云谲的阴谋,但是,要是没有遇见林寒松。
怎么能不遇见林寒松?
她怎么能失去自己的爱人呢……
江甜果曾经很惧怕和人走入一段亲密关系,她爱帅哥,去从未想过自己的爱人。她以为这一段婚姻,是权宜之计的搭伙过日子。
但脱轨的隐患早就已经埋下。
控制不住,更无法控制,人非草木,再坚硬的石头,也会有松动的一天,所以,江甜果爱上林寒松,理所当然。
她无法承诺什么,只是愿意拼尽全力,并在失控的列车上,陪他一起。【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