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野》Chapter.01


    “诶，大妹子，车站快到咯，你娃儿紧到哭了一路，是不是出啥子毛病咯？”


    “不晓得哇。”


    “那咋个整呐，赶到紧去趟医院看哈。”有人建议。


    大巴车内弥漫着一股湿臭的发霉味，后排座的小孩子又开始哭闹起来，大人们开始疯狂扯话题。


    有些不好惹的人开始骂起来。


    “闹啥子嘛，小娃娃哭打一顿就好了。”


    “吵得烦得很。”


    一来一回，前排的几个大老粗就开始和老弱妇孺们溜嘴皮子，吵得不可开交。


    估计是大家这车都坐烦了，焉皮耷脑，借此发发情绪牢骚。


    云织坐在车最后一排的靠窗位置，细白的脖子上挂着个耳机，侧头安静地注视着窗外一闪而过的蓝色交通标识牌剪影。


    上芜市，5km。


    沅城到上芜足足有八个多小时的车程，期间，她来回闭眼睁眼无数次，回回被车里的嘈杂声吵醒，头皮发麻，一路上都脑袋嗡嗡的。


    终于快到了。


    这次回来，云织带的行李不多，一个暗粉色20寸行李箱和大提琴，虽说大提琴重，但她乐意。


    剩下的物品都让陈素薇给寄了EMS快递。


    下车后，她随着一行人流从客运站出来时，日头正盛。


    人群各自散了。


    云织走到马路边，四下环顾。


    掉漆的人行道，摇摇欲坠的红绿灯柱，来往车流激起的一层层尘土，弥漫在空中。


    周边除了零零星星的几个商铺外，杂草丛生。


    云织不禁皱了眉。


    这座城是在龟速发展吗。


    她低头看了眼表盘时间。


    13:48。


    烈日这会儿晒得她头晕。


    她去的地方叫鹿尾巷，在一个小镇上，还有点距离，大概需要花一个小时。


    云织又重新拉上行李箱。


    她脚尖刚踏下马路边台阶，突然一阵尖锐刺耳的刹车声荡在道儿上。


    错愕间，云织脚步猛然顿住，往背上拉了拉大提琴盒，确保不会掉。


    “美女，坐车不嘞？”


    霎时，一声粗哑嗓音传入云织的耳朵。


    不知道从哪儿开来了一辆载客电三轮儿，还是四周全封闭带小门儿的。


    一个皮肤黝黑的司机探起身子，咧嘴笑得热情招呼。


    云织沉眼打量着眼前这辆车。


    三轮车的车身是暗红色漆皮，很明显看出开始脱落掉色，好几处被刮蹭得坑坑洼洼，再加上花里胡哨的广告招商贴了大半。


    判断是好几年前的老款式电三轮。


    云织蹙着眉。


    怎料，随着“哐当”一声闷响。


    云织视线落在了快速下车的电三轮师傅，见他又费劲儿拉开她面前的车门。


    那人扭头看她，年迈的脸上垮堆着一坨肉，眉眼弯弯，笑得憨厚：“我收费便宜嘞。坐不坐？”


    边说着，他边抓过脖子上挂着灰扑扑的毛巾在脸上胡乱揩了把。


    云织眉头依旧未展开。


    尤其是当她瞥见三轮车如此逼仄狭小的空间。


    她抿了抿唇，下意识地又攥紧了肩膀上琴盒背带。


    “不用。”


    她声音很淡，裹挟在热浪风尘里，散了。


    骄阳实在难耐。


    云织刚拉着行李箱走了没两步，就已经感觉到汗水浸湿了发烫的背脊，后背一股股灼烧感。


    沅城四季如春，今天一大早出门，她就穿了件喇叭长袖纯白色纺纱连衣裙。


    看来是厚了。


    她微仰头望天，阳光刺得眼睛睁不开，道路边上都没有一点能遮阳的大树和屋檐。


    上芜八月底的天气估计也得有个三十四五度，水泥路面滚烫。


    她帆布鞋踩在马路上都能感觉到烧脚。


    再这么走下去，她腿该瘸了。


    云织拿出手机，摁开解锁，当她刚翻到通讯录，来了电话。


    来电显示是陈素薇。


    她盯了几秒，然后接通。


    “妈。”


    陈素薇一开口就是一如往常亲切关心：“织织，你到上芜了吗？”


    云织望了眼无尽的长道，抿了唇，缓缓应着：“嗯，刚出汽车站。”


    同时一辆满载大货车从公路上呼啸而过，掀起一阵热浪，夹带着粒粒尘埃。


    “咳咳——”


    没个注意，云织不小心吸入鼻腔，猛然咳嗽了声。


    闻声，陈素薇拧眉，担忧道：“怎么还在咳？！”


    “咳咳——”


    云织已经到喉咙口的话被一阵猛烈咳嗽给压下去，咳到白皙的脸颊通红。


    电话那头的陈素薇听见，担忧问：“带药了吗？”


    十多秒，云织倒腾过气息，腾手整理了下自己右手腕上缠着的浅咖色医用贴片。


    贴片翻起，快掉了。


    记忆中的画面切到临走前，她适才回想起，那药被她遗弃在房间内的书桌抽屉里的一堆药盒。


    准确来说，并不是她没记性，是不想靠这药吊着一那口气儿。


    从小她身体弱，抵抗力差，经常感冒发烧，陈素薇就给她买了很多补身体的保健品，治标不治本，她都快吃吐了。


    理好贴片，云织继续拖着行李箱走得慢，目光浅扫了眼周边的商铺，卖劲儿地吆喝“美女帅哥来吃饭”“店里要啥有啥嘞”的招呼话。


    思绪忽然有些心不在焉。


    一直到电话里陈素薇喊她：“织织，有听妈妈说话吗？”


    “嗯，药我带了。”


    云织深知自己要是说没带，陈素薇就该大发脾气了。


    陈素薇这才安心，舒了口气，知道自己女儿懂事：“那就好。”


    沉默了片刻，陈素薇欲言又止，半天才继续问：“对了，织织啊，你舅舅刚才打电话给我说让你表哥来接你。”


    听到这句话，云织脑海里飞快闪过一个名字。


    她表哥，陆寒深？


    云织想也没想直接开口拒绝：“不用麻烦，我自己打车过去。”


    没几秒，她听到电话里的陈素薇只是侃侃叹了一口气：“行，那一会儿你打电话告诉你表哥一声。这会儿估计他还没出门。”


    云织温吞答应：“嗯。”


    她已经是二十三岁大学毕业的人了，自己完全可以去鹿尾巷。


    “织织，你怪妈妈吗？”


    陈素薇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砸在了云织的耳膜上。


    步伐渐渐变缓直至停下。


    云织静静地注视着前方的路。那双琉璃色的眼眸暗淡几分，她唇角抿成一条线，握着行李箱的手拽紧。


    怪吗？


    说来也是奇怪，陈素薇瞒着她把研究生休学申请交到央音大学的事被她知道后，当天她破天荒地心如止水，没吵没闹。


    她妥协了。


    就好比鸡蛋碰不过硬石头，到最后，无论怎样，伤得都是她。


    一直以来，在这个窒息的家庭环境里，她云织从来都没有选择的权利。


    要是陈素薇不逼她，她现在本该在半个月后站在央音的校园里，拉着她最爱的大提琴。


    云织深呼吸，温声平静道：“休一年而已，不碍事。”


    然后铺垫了这么多话，陈素薇终于转入了正题：“嗯，在上芜这段时间，你要多辅导辅导阳阳，明年他就要高考了。”


    云织毫无情绪波动：“我知道。”


    云阳，她那个不省心的弟弟。


    她大他五岁。


    这次回上芜就是陈素薇安排她辅导云阳学习，希望能让他考上一流大学。


    陈素薇把正事交待完，就挂了电话，云织嘴角牵起一抹苦笑，顿时无力感遍布全身。


    她眼里沉入深渊似的凝望着这座城。


    滚烫的热浪和尘埃拂脚过。


    再次踏入上芜，真的......是正确的选择吗？


    后来，云织实在走不动道了，站在路边，打算等辆空出租车，然后拨了陆寒深电话，不想麻烦他。


    “嘟——”


    “嘟——”


    “嘟——”


    按照惯性规律，响铃三秒，必接。


    她心里默数：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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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通了。


    未等对方开口，云织就率先插进去说。


    “你不用来......”


    另一头，柏油路面上排气管声音轰鸣——


    一辆黑色奥迪飞驰在柏油路上。


    陆寒深细长白皙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左耳戴着蓝牙耳机，灼热的目光盯着斜左方不远处嘈闹的人群。


    视眼中，一抹熟悉宽阔挺拔的身影快速闪过眼帘，他眼眸晦暗不明，压着喉咙说：“织织，在路上，我马上到，很快。”


    云织抿抿嘴，浅浅深吸一口气：“好。”


    就在她刚挂电话没两分钟，黑色奥迪就稳稳地停在了她面前，这次来得倒是挺利索。


    陆寒深，鹿尾巷派出所的干警，大她四岁。


    他下车，走过去，很自然地把行李箱帮她码在车后备箱，回头对她温柔地说：“等很久了吧。”


    陆寒深顺势伸手想去接她背上的琴盒。


    “还好，走吧。”


    云织简单回应，同时不动声色地躲开，自己钻进了车后座坐下，大提琴被她斜放靠在车窗边。


    陆寒深伸出去的手尴尬地僵在半空中，嘴角溢出一抹苦笑，握拳收回。


    奥迪飞驰在柏油路面。


    陆寒深透过后视镜扫了眼她：“央音那边确定不去报道了？”


    云织低头看手机，未抬眼：“明年去。”


    “也好。”


    陆寒深想了想：“趁着你在上芜这段时间，好好休息。”


    云织向来话少：“嗯。”


    这一路上，陆寒深也就是问一句她客套答一句，更多时候，她是不想说话。


    开了大约近半个小时，途中陆寒深接了个紧急的电话，要去趟鹿尾巷派出所。


    车停在了近派出所人少的主干道边上。


    没等几分钟，云织见陆寒深折步回来，手里多了瓶百岁山矿泉水。


    “渴了喝。”


    他透过车窗递给她。


    云织轻瞥了眼，没接，陆寒深眸光一暗，犹豫了会儿，作罢，只好侃侃地放在她旁边的座位上。


    “我尽快处理完回来。”他说。


    云织淡漠回应：“不急。”


    一个人待着的时间过得很慢很慢。


    八个小时的车程，云织已经很是疲惫，两眼皮直打架。


    没有了大巴车那样嘈杂的环境，加上车内冷气，身体舒适了不少，自己的内心一下就静了。


    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左手撑着一边脸，手肘抵在车窗上，偏着头，闭眼休息。


    ......


    热气包裹着整个县城，树上的蝉鸣声不绝于耳。


    没多时，拐角处突然冲出一群气势汹汹，面露凶色，手拿铁棍的人，他们在追赶着跑在最前面的人。


    “站住！”


    “草！都他妈给我追！劳资就不信这么多人还打不过他一个人！”


    只见最前头的少年一头微卷微分碎盖，一身白t黑裤，步伐轻盈矫健，边跑边俯身快速抓过旁边的三角红色路障，回身，卯足了劲儿往那群人砸过去。


    看到那群人跟个小丑似的嚎叫躲开，少年的嘴角勾起小弯，带出左侧浅浅梨涡，左眼尾坠了颗泪痣，叫人蛊惑，立马转身又像“逃命”似的跑着。


    他身手迅捷灵活又绕过一个拐角。


    少年炙热的目光落在了停在路边的那辆黑色奥迪。


    芜CHS6980。


    待定睛看清车牌后，少年往后瞥了眼，没见那群人踪影，薄唇一弯，他拔腿跑到车边，轻而易举地拉开车后座门，想也没想就醋溜一下窜了进去。


    “砰”的车门撞击声音。


    紧接着，“咔嗒”一声落车锁的声音。


    少年抬手在头顶来回抹了把碎盖头发，嘴里还在骂骂咧咧，啐了句：“真他妈不干人事儿啊，敢在背后阴老子，狗东西，操。”


    同时，在听到“砰”关车门声后。


    由于事发突然，正在小憩的云织惊猛然惊醒，睁开眼，扭头，她就见了车内莫名其妙钻进来的“不速之客”，警惕的眼神望着对方。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