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该准备要下山了吧？”


    杨越坐下后，感受着身体带来的几分疲倦，隐约觉得山岩村的众多青壮们，应该不用多久就要下山。


    这整个朝“山神”献祭奉上供品的流程，他还不算特别清楚，但觉得这个时间点下山是差不多了。


    “不过有些奇怪，老九爷和柴丘他们，让我上山之后，也没说个具体要怎么样？”


    杨越心中涌起浓浓的疑惑。


    这场朝“山神”的献祭上供，一切都与杨越想象的不同。


    在他臆想之中的那种，是群妖占据洞府，摇旗呐喊，张狂凶残，不可一世。


    山民百姓匍匐在地，畏畏缩缩，不敢面对，只能听人摆布。


    可真正的情况，除了在宰杀猪羊时，大量的猪血羊血拿出来后，引来了那些个山中的“飞禽走兽”外，连如十天前那到村子的那头红毛狐狸那样的，都见不到。


    唯一看着像是有“灵性”点的，也就是之前转身离开的那头老狼，但那头老狼也未口吐人言，更不敢靠近人群，远远啜饮完了一盆猪血，转头就消失在了密林里。


    这一切看上去，让杨越觉得他对于所谓的“山神”“山君”的评价，是看低了不少。


    当然，这些其实并不是最重要的。


    最为重要的是……


    杨越以为的山民们会将他和陈素献给“山神”，甚至将他和陈素突然绑起来，与那一对童男女一起，当做供品。


    又或者冒出一头什么妖怪出来，替山神质问他们为何要杀了之前的红毛狐狸，然后要他们偿命或赔偿云云。


    杨越脑海里不止一次模拟过，这些可能出现的场景。


    他对于即将面对的“奚山君”或者其他诡异事物，没有具体可参考的对象，只能是根据曾看过的书籍和影视作品。


    他的一切准备基本上也是基于此。


    然而，今日杨越跟着村人从日出前出发，到现在已将近日落，众多村民给“山神”都摆开了宴席，但到了这个时候依旧没有人来与他说个分明。


    这种表现让杨越觉得很不正常。


    那一日夜晚，当时老九爷和柴丘是准备让他离去的，可村民里有些人跳出来，怕他打杀了那狐妖，触怒山神，所以硬是要求他留下来。


    但这留下来之后，所见所闻又皆是超出杨越的认识，乃至于今日已经到了这大山之上，即将是那所谓的奚山君大摆宴席，可这些人……


    “稍稍歇一下，等会我找老九爷和柴丘问个究竟吧。”


    杨越心中有了主意。


    这样不明不白的，等待未知的


    降临，绝非他所愿意。


    不管将要面对什么样的情况，哪怕是真正的绝境，难有幸存之理，他也希望自己清清楚楚知道情况。


    脑海里，念头翻转间，杨越忽然就觉得来了些困意。


    坐在竹筐边的地上，恍惚间眼皮越来越重，眼前的景象似都飘忽了起来。


    下意识的，杨越的身体微微一倾，整个人就半靠着竹筐，睡了过去。


    而就在杨越闭眼睡过去不久，空坪上端坐着休息的众多山岩村青壮，不知为何，也跟着接二连三的倒下，似乎一个个都极为疲惫不堪，仰头倒在地上，呼呼大睡了起来。


    山风从空坪上周围的树木掠过，除了枝叶的簌簌声和旁边的一锅热水沸腾声，一时竟是别样的安静。


    嘎——


    嘎——


    在一棵大树的枝干上方，全身乌黑发亮，双眸又鲜红似血的那只老鸦，目睹了这一幕后，口中发出喑哑的怪叫，忽而震动翅膀，扑棱棱的朝着密林深处飞去。


    “九爷，人全都倒下了。”


    柴丘看着倒了一地呼呼大睡的青壮们，弯着腰小心翼翼地走到了旁边依旧老神在在坐着的老九爷身前。


    “嗯！”


    老九爷又是颔首点了下头。


    他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似乎对于周围发生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九……九爷，那……那我能带着我家莲儿下山了吧？”


    柴丘望着老九爷那漠然的面孔，脸上露出了几分惊惧之色，咽了咽口水，“您……您让我做的，我可全都做了。”


    “不……不是我让你做。”


    老九爷缓缓睁开眼睛，浑浊的双眸望向柴丘，眼里有着以往不曾有的异样光彩，“而是，山神大老爷让你做。”


    “是是是……”


    柴丘连连点头，又朝老九爷再次问道，“那……那九爷，我家莲儿……”


    老九爷轻轻摇了摇头：“你若是不想回去被人怀疑，你家的那个幺女，最好莫要回去。”


    “这……这怎么成？这可是说好的？！”


    柴丘脸色唰地一下白了，扑咚一下跪在地上，几步爬到老九爷面前，双手抱着他的腿，恳求道，“九爷，您答应过，只要我做了，我家莲儿就能，就能回去的。”


    “莫要说蠢话了。”


    老九爷缓缓从那木桩凳子上站起身，手里的拐杖在柴丘的肩膀上敲了敲，“今次若只我俩回去，接下来该如何与村里人交道，都是一件麻烦事。”


    “那那……”


    柴丘一时讷讷，不知该说


    什么，忽然转头看到土轿上他那个幺女旁边，随着的一个男娃，立


    即说道，“那九爷您家……您的那个孙儿也……”


    老九爷目光也转向了土轿那边，脸上掠过一丝不忍，但随即又有了决绝之色，“也留下。”


    说着，老九爷又补了一句，“你家幺女和我孙儿，前面我在给他们的吃食里，就下了药。”


    “这……这这……”


    柴丘一屁股坐在地上，双目失神，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一个幺女而已，你往后还会有，要舍得。这次过后，那些个家里少了男人的，你大可找去。”


    老九爷老九爷拄着拐杖，颤巍巍的朝前面迈动脚步，“山神大老爷今晚要宴请贵客，除了家牲、童男女，还……还要人牲。我等受山神大老爷庇护，在这等时候，自然不得怠慢。”


    说着，老九爷顿了顿，缓缓转过头，望向失魂落魄的柴丘说道，“柴家老大，你也是在梦里见过大老爷的，该知道要怎么做。哼，莫要再那继续做出那等小儿姿态，这蒙汗药是你下到酒水里的，这各家轮流献上童男女也是当初你定下的，你该知道有这一日，你心下也一切都明白了然。”


    “我……”


    柴丘张了张嘴，他的脑海里隐约浮现出了一个模糊的画面。


    那是有一段时间他睡梦里出现过的东西，一头狰狞恐怖的猛虎，双眸盯着他，让他心生畏怯。


    一直想要逃跑，挣脱那个梦境，可一直无法逃离，任他怎么跑，都被那个梦境所困住，无法醒来。


    那是一段让柴丘相当痛苦的经历，而后来他在向老九爷询问后，才明白那是山神大老爷在给他托梦。


    也就从那之后，柴丘这一个外乡人，逐渐在老九爷的扶持下，成为了村中的“里正”，是除了老九爷之外的二号人物。


    而且他性格爽朗，颇有几分豪气，也很能得到村人的拥戴。


    可柴丘另外一方面又很清楚，他与老九爷都是那“山神大老爷”的代理人，一切都得听对方的。


    是以，这些年下来，不论是献上猪羊牲畜等供品，还是用各种手段，让村人接受各家各户都要出“童男女”，这些事情，一直都算处理得妥帖。


    按照柴丘和老九爷两人最先安排的顺序，哪怕是村中照轮，应该也轮不到他们。


    毕竟，几年的时间，他们两人家中的幺女与小孙儿，在那个时候早已长大成人。


    只不过，那“山神大老爷”最近这几年胃口越来越大，这几年一年常常索要两三次的童男女，这使得轮转的顺序一下加快，正好落到了柴丘和老九爷两家


    的头上。


    可，这次——


    柴丘心中知道那“山神大老爷”的胃口大得出奇。


    那天来村中传话的红毛狐狸，所说的仅仅只是一部分明面上能够让大家都知道的。


    他与老九爷两人夜间都被托梦……那“山神大老爷”这次要摆宴席，除了要十头猪羊和童男女以及一些家禽酒水之类外，竟……竟还要大量的人牲。


    在最初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柴丘内心完全无法接受，几次生出了要将这件事告诉所有村人，可后来老九爷劝说他哪怕与其他人说了，村里人又能做什么？


    离开这山岩村，前往其他地方去，可既然躲入这深山之中的，谁不是无处可去？


    至于说让村中众人鼓起勇气反抗，柴丘脑海里想都没有想过这个念头。


    凡人怎么和妖怪神魔斗？！


    其实，他一切都知道，他也一直在做。


    可偶尔，他又当那些都是梦境，想自己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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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九爷，我知道了。”


    平复了一阵的心境，柴丘缓缓从地上站起。


    他的脸上不再是痛苦忧伤，反而望着倒了一地的人与那些被开膛破肚后摆放整齐的猪羊。


    这些，都一样。


    “杨越这个外乡子，倒是个好心肠的，可惜自己偏偏不走。”


    老九爷绕着众多昏睡过去的青壮转了一圈，又在经过杨越面前时，微微停住了脚步。


    “这大概也是他的命。”


    旁边已经慢慢调整好了心态的柴丘，站在姜九身边，看着睡在地上的杨越，跟着附和了一句。


    他又看到杨越身旁的竹筐里，还有剩下两个“陶罐”和竹筒，顿时又朝老九爷说道，“九爷，他……他做的那些个玩意，我等要不要和山神大老爷禀报？”


    “那东西？！”


    老九爷微微侧过头，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不就是爆竹，用不着，若是小小的爆竹就能……哼，笑话！”


    爆竹之类的，这山岩村虽是见不着，但山岩村并非与外界完全隔绝，还是有对外交流的，甚至老九爷还专门安排了人在外面招收一些流民，来到山岩村落户定居。


    所以，爆竹烟花这种东西，他们并不是特别陌生。


    只不过，没有人想到杨越能够从无到有的将起制造出来，这就需要一些能耐了。


    当然，杨越制作的与其他的爆竹也不一样，他也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点燃放过，到底有什么样的威力，谁也不知道。


    “行了，天快黑了。”


    老九爷在周围绕了一圈后，又回头望向旁边的柴丘，“你给那火堆里再填一


    点柴，我们这就该下山了。”


    “嗯。”


    柴丘神色漠然地应了一声。


    走到空坪中间之前用来烧水煮肉的火堆前，填了一些干柴。


    灼灼燃烧的火焰，渐渐将暗下来的密林四周照亮。


    做完这一切，柴丘上前搀扶着老九爷，准备下山。


    老九爷姜九借着亮起的火光，再次用浑浊的双眸扫过全场，看着那诸多烧猪好的猪羊肉，还有一个个昏睡过去的青壮，自言自语道：


    “这次我们除了童男女外，还有二十几个青壮。只希望山君能够满意，接下来几年不再向我们索求。”


    “早死晚死，总是要死的。”


    旁边的柴丘跟着也幽幽补了一句，“山君托梦给了承诺，这次过后，我等可以离山，也不再压迫我等。”


    “我这年纪……却是不会再想着离开了，外面的世道，又哪里安稳。”


    老九爷再次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山君允我，若是我这老骨头不成了，他能给个守山的灵使的位置。”


    “守山灵使？”


    柴丘情不自禁地转身望向老九爷，似乎是第一次听到老九爷说出这个名词，可仅仅只从这个名字，也就听出了不同，忍不住问道，“九爷，那可是您……您也成了仙家了？”


    老九爷神色平静，但浑浊的眼眸里却已有了异样的光彩，“柴家老大，等……等你到了我这个年岁，也会有机会的，那是大老爷对于我等凡人的恩赐。”


    “是是。”


    柴丘连连点头，眼神中也有了神采。


    “走吧，下山。”


    老九爷摆了摆手，没有准备继续多留下去。


    今夜这里是山君摆宴席，他们继续待下去，那就与其他人一般，成了人牲，成了席面上的血食。


    两人亦步亦趋，就朝着山下走。


    “不对！”


    忽然，柴丘的脚步猛然顿住。


    他转头环视了周围的空坪一圈，又望向疑惑回头的老九爷，“那小贱妮……那小贱妮不见了。”


    “嗯？”


    老九爷闻言也是猛地转身，他发黄的双眸瞳孔猛缩，似乎在这一瞬，变得锐利了起来，“快点找！”


    “那小贱妮，之前我还见着她在竹筐那……呃……”


    柴丘目光左右环顾，正望向此前杨越睡着的那个竹筐旁，忽然，他的声音一下噎住。


    “怎么了？！”


    老九爷见着柴丘那模样，忍不住问道。


    只是当他顺着柴丘的目光望去，那宛如枯树皮一样枯槁的面容，猛地一下也是仿佛定住一样。


    就见散落的竹筐和扁担旁，一个身影从地上缓缓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