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世界尽头的失落之城
作品:《阿努特纳斯》 两年前。
人们口中的南洋,其主体并非像名字上看起来的那样是一片海洋,而是坐落在南极中心的一片独立的冰封大陆。
除了周边离散的岛屿上还生活着一些远离人类文明社会的部落外,这里广袤而无人知晓的一切掩埋在近几千米高的冰层下,被大陆边际数座百米高的冰山包裹住,沉寂了近二十七个世纪。
在战前,这里唯一留有人类文明痕迹的地方是各国派来的南极科考队伍和基地,但在战争过后,这里的一切也渐渐变成了废墟。
好在在联合城邦被建立起来后,一部分厌倦了无休止斗争的人类开始重新踏上这片世界边缘之地,在艾利角——南极大陆的边缘延伸出来的一角陆地处,建立起了新的科考基地——世界生命收容所。
世界生命收容所的作用除了继续进行前人留下的科考研究项目外,还有其他新的职能。
正如它的名字一样,担当着保存人类以外的其他物种的遗种,以及对其他灭绝物种的克隆、冷冻封存、基因融合……等机密研究。
战前专供富人们追求永生、进化和大饱眼福的各种技术被重新利用起来,用以保护更多的生物多样性,以及实现更多的、不可思议的可能性。
比如辅助人类适应外星际的生命耐低温生存实验。
在生命多样性急剧减少的战后,重新团结起来的人类终于将目光在彼此身上移开,转而望向更广阔的宇宙,他们坚信,那些异族急需人类的文明前去探索和解放。
正因为如此,从联合城邦的大学城,到远在南洋的世界生命收容所,对生命耐低温生存和减缓新陈代谢的研究广泛地流行,由于地域条件的特质,有关冰虫的各种研究项目研究项目成为了收容所里的香饽饽。
极地冰虫,作为一种个体极其微小的聚居动物,惯以群居生活在极地低温中,被称为地球上唯一冻不死的生物。
不仅如此,它们还拥有着极其强悍的耐饿能力,在前人的一项实验中,一只冰虫被关在冷藏室里足足两年,但仍然顽强地活了下来。
因为以上条件,冰虫具有历代科学家门理想中外星生命的最佳特质,但冰虫也有致命的弱点——怕热。
它们习惯于在冰中繁衍生存,抵抗高温的能力异常脆弱,周围的温度若是高过4摄氏度,就会融化成一滩无色透明的粘液。
如何使得冰虫可以突破这一桎梏,用以辅助成功进化的人类未来可以在外星的各种极端环境中生存,是研究所里的一项重大研究方向。
屠启教授及其领导的团队,正是这一项目研究的领头羊。
季节如沙漏的两端,一端因为时间的重量而落下,空荡荡的那端就浮起太阳。
现在是蓝星新元年第三代,一月二十五日,这段时间,南极处在长明的极昼中,直到三月的末尾,黑夜才会再度降临。
因为不能通过环境变化来保持规律的作息,屠启习惯于设定闹钟来提醒自己做事的时间,她每天准时在早上五点半醒来,工作直到晚上十一点再休息。
新的一天,从前线的探索工作人员送来新的冰虫样本开始,重复进行新的工作。
门外吹过的风雪扑簌簌地打在窗户上,冰冷的阳光照进走廊,地面白瓷砖折射出柔和的光泽。
屠启看着同事将冰虫的样本呈进实验室,转头看向程屿,日常地客套慰问了几句。
程屿脱下厚重的手套,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心手背,笑道:“不打紧,其实这玩意也不难找,到处都是。”
屠启微微一笑,心中了然这是对方过分谦虚——三天前,世界生命研究所再次向全人类发布了全球变暖逼近阈值的高危警告,南极冰层继续以惊人的速度融化,海平面持续上升,与此同时,极地冰虫的数量也随之减少。
二人再度闲聊了一会儿,不多时,隔壁的实验室突然热闹起来,一群人抬着担架跑来跑去。
屠启向那边看了一眼,似乎是新送来了几个冻伤的科考队员。
她面前,程屿兜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对方脸上露出抱歉的微笑,接过电话,一边连连应声,一边开门离开。
巧的是下一秒,屠启兜里的电话也紧接着响了起来。
她赶紧接起电话,向离隔壁实验室更远的走廊另一端走去,“您好,我是屠启。”
“屠教授,这边新出了个事,对方那边可能需要您派点人过去帮忙。”
“什么事?”
“您负责的那块科考区域,有人在里面失踪了。”
天大的一口锅突然降临到自己头上,屠启皱起眉头,“怎么会有人跑到里面?”
电话那边的声音开始含糊其辞,“呃,这个就是,他们前几天不小心放了个民间科考小队进去,联合城邦过来的,也不好拒绝……”
“……行,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屠启站在原地思考了许久,慢慢向实验室走去。
一进门,几个来得早的同事正在讨论怎么写样本观察的报告,她看向玻璃隔离间的里面。
帘子被拉开,少女刚刚换下实验服,在等待机器给全身消完毒后,少女穿着病号服和浅蓝白条纹棉拖鞋向她身后走来。
二人的目光不慎接触,少女微微抬起头,叫了声她的名字:“屠启。”
她停住脚步,略微垂下一点视线,望着少女的眼睛。
“不和我说话吗?”
“早上好。”她淡淡地说道。
与少女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她突然闻到一股浓浓的消毒水味,和处方药物的苦味混合在一起。
这股味道似乎比它的主人的存在更醒目一些,更能提醒她,她的生命里确实有这样例外的存在。
瘦弱的身影渐渐远去,那是她的女儿,屠一鸿。
屠启心里默默盘算着,她才刚刚做完实验,现在应该要去病房里输三个小时的液,顺便将今天的课程自学完。
今天是星期三,食堂里会供应栗子蛋糕和糖醋排骨,等会得请个同事给她发条信息警告一下,白血病患者应当自觉减少糖分的摄入。
她一边想,一边走到同事们面前,“怎么样,数据有变化吗?”
几个同事抬起头来,不约而同地看了看彼此,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有吗?”
“这个……”
其中一个同事扶了下眼镜,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有件奇怪的事情。”
“什么奇怪的事情?”
另一个马尾辫同事放下手中的钢笔,接过话头,“会不会是他们送来的样本有问题?”
趴在桌上写报告的黄毛衣同事摇了摇头,“不可能,刚才小鸿做实验的时候还在呢,应该就是弄丢了。”
“奇了怪了,怎么好端端就不见了。”马尾辫同事郁闷地在实验室里走来走去。
屠启看向第一个说话的眼睛同事,对方抱歉地笑了笑,说道:“刚刚送来的样本,全部都不见了。”
接下来的几周里,同样的事件在实验室里频频发生,刚刚送来的冰虫样本不是在冷冻装置里消失,就是在显微镜底下失踪,就连研究人员们正在进行切片时,哪怕只要眨了一下眼睛,手底下的样本就会一下子消失不见。
屠启和手下的队员们百思不得其解,她及时叫人拦住了屠一鸿前往食堂进行午餐的计划,下令将食堂后厨搜了好几遍,成功发现了一些发芽的土豆和没来及下厨的生豆角。
但在清理掉所有可能的群体致幻物后,冰虫神秘失踪的事情仍在接二连三地发生。
事情传到研究所上层,尚今安派了一批技术人员过来,连夜在实验室各处安装了监控摄像头,试图搜查出可疑的小偷。
新一天清晨,实验室里,屠启正在擦拭试管,眼镜同事推门走进来。
她凑到屠启面前,双手撑着桌子,严肃地说道:“我觉得,我们应该换个实验室。”
“不觉得很诡异吗,我现在可是每天睡足十二个小时,样本却还是照样消失,肯定是实验室有问题!”
眼镜同事的眼睛看起来确实明亮极了,她精神抖擞地在实验室里走来走去,嘴里开始抱怨着自己重复做了多少多少遍实验……
屠启笑了笑,当是撒气,什么也没说。
不一会儿,同事们都陆陆续续地来了,三三两两地聊了几句,各自都开始做自己的实验项目。
但放眼望去,每个人眼底都隐隐透出些迷茫和无措——她们不确定手底下的冰虫是否会在某一个瞬间,再一次消失。
研究所里数百个实验室,每个实验室在每个月月末必须拿出可观具体的数据,但很明显,这个月她们做不到。
八点的时候,屠启脱下白大褂,打算去接杯水喝。
她走出隔离间,穿过周围各自忙碌着的同事们,在喝水的空闲里环视了一圈众人,以往那个熟悉的角落里空空荡荡——屠一鸿今天居然没来!
怎么回事?
这是件格外严肃的事情,她必须亲自出面进行教育。
她皱起眉头,放下水杯,第一次亲自给屠一鸿发消息。
点击发送那个看起来有些陌生的号码,她站在原地等了约十分钟左右,没有等到回复。
她想了想,打了个电话过去,但那头只传来冰冷的忙音。
心中的责备渐渐变成了担忧,屠启匆匆跟同事打了个招呼,快步走出实验室,向宿舍的方向跑去。
“叮——咚——”
“叮——咚——”
门铃声接连被按响了好几次,屠启又敲了几次门,门内静悄悄的,毫无动静。
正当她开始打算打电话叫人过来时,门突然被悄悄打开,露出一点缝隙,她放下电话看过去,里面的房间没开灯,黑漆漆的一片。
少女躲在里面静静地看着她,空出的右手拎着一个冷冻装置。
她皱起眉头,语气严厉了很多,“你在里面干什么?”
少女摇了摇头,将门打开一点点,让她进来,自己向房间深处退去。
屠启心中的疑惑和担忧越发深沉,她推开门走进去,房间里的黑暗如潮水般涌来,除了几件大家具隐隐约约的轮廓,什么也看不见。
清脆的啪的一声,少女打开灯,房间里目之所及皆是纯白的一片——一张床,一扇窗,一张桌子,和一座不大不小的置物柜,上面摆着药品、书本、衣物……这些就是陪伴屠一鸿生活了十七岁的一切。
“你看,”屠一鸿将冷冻装置放在桌上,桌面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她一边输入开启的密码,一边说:“这是我今天早上从他们那边直接拿过来的。”
屠启皱着眉走过去,向装置里面瞧去。
只见屠一鸿小心翼翼地地拿出里面的冷冻罐,开始输最后一道密码,屠启张了张口,正想提醒她不要在实验室以外的地方拿出冰虫,但在这种时候还是勉强忍住。
屠一鸿就这样直接将冷冻罐打开,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冰虫再一次消失了。
屠启慢慢地把视线收回来,目光转移向屠一鸿的脸,冷冷地问道:“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那边,是我今天早上七点打开的。”
屠一鸿站在原地,指向房间的角落——那边放着两个早已经开过的冷冻罐,看起来里面也是什么也没有。
“我不是很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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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虫不是被偷走的,也不是自己逃走的。”
作为一名严谨的科研人员,屠启是鲜少听到有人敢于在她面前发出这样狂妄的断言的。
她瞪大眼睛,又惊又怒地看向屠一鸿,后者脸上的神情如一池平静的湖水,那双干净澄澈的眼睛,视线静静地穿过她,直直地望向她身后很远很远的地方。
“它们是被某种力量悄悄带走的,就像它们降临到这片土地上一样。”
……
屠启回到宿舍时已经是深夜,她脱下外套,躺在床上,已经没了胃口去吃食堂送来的夜宵,困倦的脑海中不断盘旋着早上屠一鸿说过的那些胡话。
“只要我们在观测的过程中,它们就不会波动,但现在,它已经没了足够的力量去继续它的欺瞒,又或许这并非故意,只是它的本质所致。”
“接下来,会有更多的东西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继续发生变化,但只要我们看见了,并加以自我定义的理解,它们就会稳定下来,又在其他不可知的领域继续发生波动。”
“我们永远无法观测到背后的真相,因为世界一直在被创造,无休止的定义解决不了持续的变化,所谓的循环不过是永无止境的直线。”
……
“真理,是造物主的谎言。”
屠启喃喃着屠一鸿最后留下的这句话。
清晨那场谈话的结果是,她将屠一鸿严厉地批评了一顿,并以明天两个小时的加班加课作为惩罚。
腹中渐觉得有些饥饿,她揉着太阳穴,从床上慢慢坐起身,走到客厅里接了杯水喝。
老实说,她当初之所以会去做试管,是因为在年近四十后,某一晚睡前躺在床上时心中突然生出的,对晚年一个人凄凉死去的恐惧,从而做出的一时冲动之举。
她本以为那会是个可爱的孩子,能够给自己的生活带来一些惊喜的点缀,但事情的从一开始起就出乎她的意料——育儿所发来胎儿的分析报告,白血病,先天发育不良。
研究所传来报告的那一晚,她正在办公室里熬夜写实验报告,她们告诉她,培养仓里属于她的那个孩子要提前出舱了,时间比预想中早了一个多月。
无奈于那段时间实在公事繁忙,她请了几个同事去接纳那个新生儿,而自己则继续接下来两个月的出差行程。
两个月后她回来,看着育儿机器人助手怀中睡着的孩子,心中的期待早已被旅途中漫长的疲惫所替代,变成了手足无措和陌生。
有的时候,看着屠一鸿藏匿在实验室角落里的单薄的背影,她会忍不住想,如果当初自己没有使用培养仓,而是使用自己的子宫来孕育这个孩子,现在她们之间的感情会不会更坦诚一些?
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事到如今,那个孩子已经成长为了她一点也不了解的样子。
老实说,她有时候甚至有些……怕她。
夜已深了,而她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屠启脸上挂着黑眼圈来到实验室,继续之前的实验项目。
当她开始在切片上滴碘液的时候,意料之中的,刚刚备好的样本又消失了。
她沉默了两秒,慢慢放下手中的滴管,开始重新收拾清洗实验器材。
一个小时后,她脱下白大褂,走出隔离间,向办公与数据处理区走去,几个比她提前半个小时左右遭遇同样灾祸的同事聚在一旁,正在鼓捣着些什么。
屠启泡了杯速溶咖啡,端着杯子走过去,“你们在弄什么?”
“上上个世纪的老古董!”马尾辫同事脸上露出神秘的微笑,让出了身位。
屠启顺着走进人群包围中,看见桌上的那台灰色的机器,心中了然,“3D打印机?”
“是的,看我刚刚打印出来的!”戴眼镜同事兴冲冲地拿起机器下方放置平台上的红色不明物体,周围的同事包括屠启在内,都好奇地围了过去。
戴眼镜同事将外围多余的塑料小心翼翼地剥开,露出里面的……萝卜。
“这是可伸缩的!”
戴眼镜同事自豪地抬起下巴,像拉手风琴一样拉着塑料萝卜,“我打算这几天给它弄个发声装置,到时候给育儿所的小孩玩!”
周围的同事都哄笑起来,三三两两地聊起育儿所的事情。
因为一切技术都在这里自由流通,所以世界生命研究所是唯一设立了女性自主生育机构的人类机构。
女人们一般将自己的卵子冷冻在育儿所里,当她们想要孩子的时候,就会申请启动联合城邦那边的配子库,将成功发育的胚胎交给育儿机器人抚养。
因为代价实在是非常小,所以这里几乎所有的女人都养了几个孩子。
屠启笑着摇了摇头,在人群议论声中独自走开了。
虽然刚才的实验失败了,但这不是她可以停下来和众人聚在一起聊天的借口。
或许,她真的应该去找尚今安,申请换一间实验室。
……
一望无际的苍穹,一望无际的冰原,寒冷的太阳永不落下,在地平线那头浮出半个,神圣的光辉照耀着她。
寒风刮过连绵的雪地,扬起纷纷扬扬的雪粒扑在她身上,反射强烈天光的、那刺眼的目的地中心,并非更辽阔的雪原,而是世界尽头的失落之城。
地面深厚的积雪已经埋没过双膝,她半匍跪在雪地上,身后抛下的金属雪杖顷刻间被风雪掩埋。
她缓缓闭上眼睛,用尽浑身最后一点力气合上双掌,向那枚缓缓流转的凝星祈祷。
“求您庇佑我们的文明,给我们重来一次的机会……”
转瞬间,朝圣者那高贵的身躯便被风雪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