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徘徊于世界的边缘

作品:《阿努特纳斯

    “叮铃——叮铃——”


    床头柜的闹钟响起,屠启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循着声音翻了个身,伸出右手摸索着将闹钟关上。


    翻回身体,她平躺在床上,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真是奇怪,明明已经半个月都没有加班了,身体却似乎比以前更嗜睡。


    这大概就是人老了的特征吧。


    屠启接着躺了约三分钟左右,还是在内心的自我斗争下慢吞吞地坐起身。


    时间是早上六点整,玻璃窗外照进明亮的阳光,牙刷、洗脸巾、洁面乳……干净整洁的盥洗室里,所有的用具统统只有一人份。


    她犹豫了一下,把脱到一半的棉外套重新披上。


    这个季节,室内的空气还是有些寒冷。


    洗漱完毕,卧室里的电话突然响起来,她捞起一块干毛巾匆匆擦了擦手,赶紧跑到卧室,“您好,我是屠启。”


    电话那头传来沙哑的女人声音,“你负责的那块地方半个月前出了事,她们跟你说了吧?”


    屠启心中一紧,握紧手机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是,我听她们说过。”


    “那边还没找到人,你们这段时间没有事情做的话,过去那边跟着他们看一下是怎么回事。”


    “好,我过几天去跟他们……”


    “今天下午就去!”


    屠启呼吸一窒。


    女人的声音严厉了很多,隐隐透着一丝责备,“早日把事情解决好,不要找那些多余的借口,不要老是让我教你们该怎么做……”


    屠启手忙脚乱地应着,“是,是,我知道。”


    “那我今天下午就去。”


    她口中说出这句的时候,女人那头已经挂断了电话。


    屠启慢慢松下一口气,才发现自己全身的肌肉不知何时绷得僵硬起来,肩胛骨两侧隐隐传来一阵酸痛。


    时间紧,任务重,等会去食堂吃完早饭,就叫她们赶紧收拾东西,准备下午三点出发吧。


    时间过得一阵儿慢一阵儿快,到了中午十二点的时候,屠启已经打点好行李,准备去食堂吃午饭。


    今天的食堂有新一批的新鲜蔬果供应,因此来的人比平时多了些。


    屠启自己打好一份蔬菜沙拉,正欲转身离开队伍时,突然感到袖口一紧,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勾住。


    她回过头看去,对视上一双深邃而澄澈的眼睛,鬼魅般将她捉住。


    她突然感到有些难以呼吸。


    少女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为什么不叫我去?”


    屠启感到心中不受控制地生出几分窘迫,渐渐地变成了愤怒。


    自己明明是个四十多岁的大人,却会总为这样一个病弱的女孩所困住。


    难以置信……简直荒唐。


    她皱起眉头,语气故意用得很重,冷冰冰地说道:“你应该清楚你自己的身体情况,不要给别人找多余的麻烦。”


    “只会是别人给我带来麻烦。”


    少女的两丸黑水银似的瞳仁底下沉沉地坠下去,化作两轮渊底的黑日。


    她盯住屠启,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绝不能怀疑我。”


    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看着这奇异的一幕——那对出名的母女一前一后站在食堂窗口面前,挡住了后面一大长串排队的人,年轻的一个死死拉住对方的衣袖,另一个年长些的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端着餐盘的样子看起来有些狼狈不堪。


    周围响起人群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屠启感到自己身上扎满了四面八方射过来的目光,深入骨髓般地恶毒。


    她握紧餐盘的指尖不自觉地颤抖起来,望着少女那张咄咄逼人却泰然自若的脸,她心中倏地生出一股逃跑的冲动。


    “去收拾好你的东西。”


    灵魂带着尊严逃走了一半,她张着嘴巴说完这句话,身体径直越过少女,将餐盘端给窗口站着的食堂阿姨,后者脸上的神情明显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


    “请您帮忙打包一下。”她脸上露出得体的微笑。


    直到匆匆离开食堂前,她都没去看那片孤单一人落在原地的身影一眼。


    ……


    时间很快到了下午三点,正午的阳光将空气烫得舒适了些,屠启拖着行李箱走出来,基地外的雪地上停着几辆来接应她们的极地科考车。


    两个司机站在后备箱旁,一个瘦高个儿,一个肥壮胖,二人原本正吹牛吹得热火朝天,一看见她,就走过来跟她打招呼。


    她脸上露出微笑,跟他们礼貌地客套了几句,不一会儿,几个同事也陆陆续续地到了,司机开始往车上搬一行人的行李。


    她站在三三两两聊着天的同事堆里,总时不时地抽出心思,去瞥人群间的缝隙,寻找少女的身影。


    不一会儿,屠一鸿确实也到了,她注意到她的行李很少,心中有些不确定她有没有带每天要吃的药,和换洗的衣物。


    肥壮胖司机大踏步走到少女面前,炫技似地高举起那少得可怜的行李,一把抗在半个肩头,倒米袋似的扔进后备箱中,中气十足地高喊一声:“好嘞,各位,我们走咯!”


    或许是那浑圆腰腹坦出的一团过于醒目,再配合上中年男人那副意气风发的神情,看起来着实有些滑稽,眼镜同事和其他几个女人忍不住笑了起来。


    司机配合地笑了笑,大手一挥打开车门,一行人彼此打趣着,一个接一个地上了车。


    瞥见屠一鸿坐上了另一辆车,确定是后座靠左边车窗的位置,她心中默念着,不易晕车的好地方,不露痕迹地上了肥壮胖司机的车。


    按照原定行程,这趟车程一共要有三天,她们今天要去前面的基地里留宿一晚。


    车开了一整天,屠启整个人在车厢里闷得又乏又倦,回过神来的时候,一只大手轻轻摇晃她的左肩,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过去,是那个肥壮胖的男人。


    男人脸上露出打趣的笑容,口中说出的话却很贴心:“这一趟可不容易,好在咱赶上了食堂晚饭的趟儿!”


    她看着那热情洋溢的笑容,心中突然闪过一阵恍惚。


    如果她身边有这样一个壮实的男人,不论外表,其实那厚实的脂肪也很强壮,充满安全感又很风趣……她的生活是不是能变得有趣一些?


    被自己瞬间的想法惊到,她慌忙移开视线,连连摆手道:“我没事,谢谢您。”


    男人没再说什么,让开了身位,她扶着车边上的栏杆下了车,男人默默在她身后伸出一只手虚护着她。


    鞋底踩到松软雪地的一瞬间,那冰冷的感觉反而让她身心放松了不少。


    她回过头,礼貌地说道:“那我先走了,您也早些回去休息。”


    男人豪爽一笑,点了点头,站在原地目送她走进基地的大门。


    门上的识别器通过身份认证,她向门内走了几步,才想起来自己忘了问男人关于屠一鸿的事。


    她回头望了外面一眼,心中着急起来,要是屠一鸿又因为什么原因跑落在外面怎么办?这种事情以前就常发生。


    犹豫了几秒,她匆匆转身向外走去,打算追上那个司机,刚一抬脚,身后却传来仿佛来自噩梦般的声音:“找我吗?”


    卡带一帧一帧倒放般,她慢慢回过头,再次被迫直视少女直勾勾的眼神。


    少女的脸色苍白,两只手拎着一袋少得可怜的行李,单薄里衣外套着件肥大的外套,肩头的位置积了层融雪,布料透出不协调的、潮湿的深色,看起来是在外面等了她很久。


    “我都看见了。”


    屠启看见少女的嘴巴平静地一张一合,唇齿间断头台一样咔咔作响,咬在她心上深刻的齿痕——


    “你真恶心。”


    耳朵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刻,她整个人像是被浸在了盐水地里,浓稠的喘不上气。


    四肢末端成了锈迹斑斑的铁棒,在四周极寒的空气里冻结、收缩……扭曲成丑陋的一团。


    她好像是一声不响回到宿舍的,也忘了是什么时候跟宿舍负责人沟通,是什么时候去吃的晚饭,又好像是没吃。


    总之第二天早上醒来时,眼睛还在盐水地里冻得隐隐作痛。


    接下来的两天里,她再没跟司机说过一句话。


    最后的基地是她最熟悉的地方,艾利尔七号站,世界生命研究所建立的第七个南极科考站,因附近几座“艾利人”(游离于人类文明社会之外的高纬度地带少数人种)群居的小岛而得名,也是由她负责的科考基地。


    眼镜同事和换了蓝毛衣的同事跟两个司机道了谢,一行人七手八脚地从车后备箱拎出自己的行李。


    站在远离司机的角落里,屠启打了几个电话,叫了这里的几个下属过来帮忙。


    待在自己的地方,果然就放松了很多,凡事心里都有底。


    她挂断电话,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过了不久,一行人打点好行李,各自找到心仪的宿舍落了脚,屠启也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一如既往叫了几个人给屠一鸿找了间向阳的单间住下。


    “对了 ,稍等一下。”


    忙了一天,屠启叫住办公室里正欲离开的助手。


    “您请说。”助手一下子在屠启面前站得板正。


    看着助手崇敬的眼神,屠启终于记起来那种胸有成竹的感觉。


    没错,她是个专业的科考人员,独立生活的强大女性,在年仅四十三岁的年纪,领导着研究所里最富前景的项目之一。


    或许那孩子说的是对的,对一个粗鄙的男人生出那种想法,实在太不体面。


    心口渐渐变得温暖起来,她脸上重新露出微笑,沉声道:“给我讲讲这里出了什么事,那个失踪的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


    “姜、元、源。”


    屠启坐在办公椅上,翻着助手这几天整理好的资料,口中默念着这个陌生的名字,她皱着眉若有所思,“她的同伴们现在怎么样了?”


    “没有大碍,小杨已经将他们送回联合城邦了,能问出的事具细节都在这里。”


    助手走上前,熟练地操作着办公桌上的屏幕,不一会儿,一旁的音箱开始播放审讯的录音。


    屠启一边听,一边翻看资料,这个民间科考小队其实比她之前想象的平凡无奇得多。


    资料显示,姜元源是来自联合城邦的上邦公民,在大学城里有过良好的受教育经历,在A1区的一家私营超市里工作了一年半后,通过高中部的同学介绍加入了启明星科考队,一行人在之后的两年里去了无人区不少地方。


    这场南洋之旅是他们的第十三次旅行,目的是为了考察记录艾利人的风土习俗和南极的极昼特色。


    实话说,这两项目的确实情有可原,这也是研究所通过他们进入申请的原因。


    但也正是因为这一决定,造就了悲剧的发生。


    据启明星小队的队长赵纯仁事后交代,他们在返回艾利群岛的路上一时兴起改变了行程,没有按照研究所给定的路线走,而是稍微往南侧偏离,向南极山脉东部的高地走去。


    “因为我们看见了极光。”


    赵纯仁当时这样解释道,“也可能不是,是白色的,像是把天戳了一个洞,特别特别亮,在雪山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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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头露出来,我们当时都想去看看。”


    另一个队员则是这样说的,她自称是最后一个看见姜元源的目击证人,“元源当时特别激动,跟我们说就去那边走几百米,看不见到底是什么就算了,再加上其他人也很好奇,所以我们稍微商量了一下就去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们会坐牢吗?”另一个队员则一直这样说,一边说一边哭了很久,基本上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翻过口供文稿的部分,屠启看向整个事件的过程总结——


    一队民间科考队伍在进入艾利尔七号站后,在返回基地的过程中偏离了路线,途中遭遇了局部区域的暴风雪。


    事后,小队成员里三人幸存,两人死亡,五人受伤,其中三人伤势较重,两人伤势较轻,此外一名队员意外走失。


    屠启慢慢放下资料,心中感到一阵遗憾,无论如何,离事件发生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姜元源多半已经不幸遇害了。


    不,是一定已经遇害。


    她站起身,将资料交还给助手,淡淡地说道:“每天派几个人去附近搜查几小时,这个月底把结果通知给联合城邦。”


    助手看出了屠启的心思,以往干练的举止今天却显得犹豫不决。


    她小心翼翼地凑上前,低声说道:“可是,前几天小杨她们发来通知,在离基地不远的地方发现了姜元源的随身物品。”


    闻言,屠启惊颚地看了一眼助手。


    接下来的小半个月,搜查行动因此得以继续下去,实验室的所有人跟着杨心研去姜元源失事的地方看了几次,没探查出什么究竟来。


    屠启因为很长时间没来这边,堆积了一大堆事务,自己忙得不可开交,最后只有眼镜同事和屠一鸿留在了杨心研的队伍里。


    一个深夜,眼镜同事悄悄来到屠一鸿门前,送来两罐蓝莓酱。


    “自制的,纯天然无污染,放心吃!”


    眼镜同事笑了笑,伸出一只手,怜爱地揉了揉少女的发顶,“我叫梅知里,以后有事情可以找我帮忙!”


    此后,二人一同去杨心研的的办公所里看了收集来的证据。


    杨心研告诉她们,即使已经在姜元源失踪的地方发现了部分私人物品,但目前仍然不能完全表明她还活着,因为没有在附近发现人为生活的痕迹。


    “可能是外来的登山客,或者附近的艾利人偷走了死者的私人物品,在看到我们发出的寻人启事后又悄悄丢在附近。”


    杨心研说着,将姜元源的身份证放回台上。


    她转过身,微笑着看向二人,眼底透出温柔的鼓励。


    “不过,我们还是要尽力去寻找,作为搜救人员,起码要给失事者家属一个完整的交代。”


    三天后,梅知里和屠一鸿即将跟着杨心研一行人准备前往艾利群岛走访调查。


    临行前,屠一鸿去找了屠启。


    但她只是站在办公室外面,两只眼睛静静地盯着里面的人看。


    屠启原本在看资料,被这眼神一打量,只觉得浑身难耐,好像在蚂蚁在背上爬来爬去。


    她看向办公室门外的人,口气尽量放得漫不经心,“明天就走了?”


    “嗯。”少女低低地应了一声,像是在自言自语。


    “这样,”屠启微微点了点头,“一路顺风,注意按时吃药,尽量不要太麻烦你梅阿姨她们……”


    她话音刚落,少女的身体突然古怪地颤抖了一下,藏在黑色刘海下的瞳仁微微张大,猛地抬起头直直地望向她。


    屠启被看得心中一阵发怵,她说错了什么吗?


    下一秒,少女突然冲进办公室,将她桌上的资料撕得粉碎,又将电脑和水杯推下桌子。


    纷纷扬扬的纸屑飘落下来,像下了一场悲伤的雪。


    混乱中,她看见少女愤怒的脸,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破坏的声音引起办公室外人的注意,助手慌张地跑进来,看见少女正在肆意破坏的一幕。


    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做,助手本能地看向屠启,后者则保持着沉默站在原地。


    良久,少女似乎是打砸得累了,终于停了手。


    她低下头喘着粗气,双臂撑在办公桌上,脚边堆满了被扯断的电线和废纸。


    见母女二人还不说话,助手磕磕巴巴地开了口,“怎么了这是?”


    屠启静止的身体惊醒般动了一下,像是站在原地睡了一觉。


    略过面前的少女,她径直看向助手,平静地说道:“没事,你去隔壁把资料重新打印一份。”


    助手忙应了一声,逃也似地离开了。


    屠启突然听到面前的少女笑了起来。


    她垂下视线看过去,望进少女饱含笑意的眼睛,那里面藏着坠入深渊般的、可怕的欢愉。


    她从其中看见自己的倒影,一个将自己紧紧蜷缩起来的,□□被幼崽撕裂得流血的可怜猎物。


    恐惧和母爱在那颗狂跳的心脏里挣扎,她终于明白这就是她真正要吃的东西——幼崽要吃到母亲的血肉才算满足。


    獠牙初长成的幼崽,离开母亲怀中后,接下来又要去何处捕猎?


    “对了,就是这样。”


    少女脸上露出微笑,慢慢地直起身子,站在原地看着她。


    屠启喉头滚动了一下,眼眶突然有些酸涩,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哭。


    突然,少女绕过桌子,张开双臂将她紧紧抱住。


    “屠启,等我回来。”


    她听到少女在她耳边轻声道。


    事到如今,她还能做些什么呢?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