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盛宸和盛朗面对面闲坐，佐酒吃一碟酱油黄豆小菜。


    盛宸捏着筷子屁股，将黄豆一颗颗丢进嘴里，他从小就喜欢远远地拿着筷子的另一头，一股并不稳重的姿态，故此儿时日日被苏梦唠叨。


    盛宸喜欢这样，每夹一下筷子对他来说都像一次暗地里的赌博。


    即便让人无法理解，但远远操控筷子末端赌自己能不能顺利夹起一块细碎的食物永远令他暗爽。


    像是暗含在秩序里的无声的刺激与挑战。


    “我要停掉对电视台的广告赞助。”盛宸突然说。


    说完他把筷子搁至筷架上，从一旁的西装底下拿出几页纸和一支签字笔，推给盛朗。


    “这是执行文件草稿，你先看看。”


    盛朗略略意外。


    盛宸几乎从不把工作带到这里。


    他拎着啤酒罐向纸上瞄了一眼，道：“这不需要我签字，我原本就不任职。”


    盛宸眼皮没抬，继续拿筷子捡着蜕了皮的黄豆吃：“盛世是不需要你签字，但我需要。”


    “别闹。”盛朗将视线收回，“只要你的决定是理性的，是适合盛世的，就去做。”


    盛宸微微颔首，“不管你信不信，我当初决定赞助，是纯粹的理性行为。眼前决定不赞助，也是董事会后顺应当下形势的深思熟虑。我要保利润。”


    盛宸的筷子轻点着酱油色的黄豆小菜，笑说：“你别说，这个酱油是挺好吃，就是太贵，我看不光赞助要撤，连同产品也该一起砍掉。”


    盛朗搁下啤酒看着盛宸，“这原本就是合作产品，试探市场用的，并不涉及盛世根骨，要停就停，没必要来我这做文章。”


    “我可不这么觉得。”


    盛宸也敛了眉眼，直起身。


    两人面面相对。


    “所以你到底需要我做什么？”盛朗压了眉头。


    盛宸：“需要你支持我。”


    盛朗沉了片刻，将文件拿起来重新细看。


    从整个产品宣传投入伊始至今，数据可以说明赞助的决定是合理有效的，但这款产品的市场反响的确没有达到预期，在竞品的冲击下，未来不容乐观。


    撤销广告投放费用支出的决定没有问题，盛宸的问题在于，这件事和夏以臻的事业息息相关，他这是在提前知会自己。


    盛朗不能假意自己毫不在意，他不想遮掩，只好对盛宸略显绝端的行为照单全收。


    他扔下文件，舒展眉眼，终于开口：“所以你让我签的是免责条款，所有后果我知晓，我来担，日后与你不相干。”


    盛宸笑笑：“我就喜欢跟聪明人讲话。”


    他将签字笔推过去，“小小盛世我还愿意挑上一挑，你这儿我可担不了责任。不是你说的吗，做事之前，先想想自己所为会把对方置于何处，再想想自己能不能收场。撤个赞助倒是容易，跟某某人扯上关系，我可吃不消。”


    盛朗懒得搭理他，摁掉笔帽在纸上签字。


    随后文件丢给盛宸：“吃得消了？”


    “要的就是这句话。”


    盛宸相当满意，他抬颌笑着，觑了眼盛朗的笔迹，收好文件继续品小菜。


    “哥，撤掉广告，就是撤掉夏以臻节目的根基，我知道她现在大概很惨，我这一撤，只会更惨。她因为我不好过我可以道歉，但这件事关乎公司利益，我必须做。”


    盛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求生之道，你不该小看她。”


    “我也许是小看她了。”


    盛宸承认。从六年前盛朗生病住院时他才从父母和张彼得那里把这个叫夏以臻的女孩形象拼凑起来。


    在他看来，她的确是个很弱的存在，小岛上的丫头片子，并配不上他哥哥。


    夏以臻这三个字原应淹没在时间里，但没想到，后来竟又闪亮亮地出现在屏幕上，他才第一次透过镜头看到自己哥哥的前女友所谓何人。


    这人什么都没有，算是挺苦挺惨的，但六年后镜头里的她，竟然还不错。


    盛宸：“我有病吧，我怎么心里总觉得欠她点什么，你说我欠她什么？是因为你？是因为当初我妈去找了她，我替我妈尴尬？还是我只是怜香惜玉？所以才只要场面撑得住，能捧一她把是一把？”


    他放下筷子，“其实哥，我不觉得那则新闻对她来说是坏事，所以这件事情的处理上，咱俩出发点其实不矛盾，只是逻辑和价值观不同。你别怪我，我认为这个时代不能拒绝炒作，尤其是干她这行的。”


    “你只是欠她尊重。”


    盛朗言语清淡，“她不弱，也很独立，不需要借你东风，更用不着你去帮她选择。你该做的，就是尊重别人，然后做好你自己的事。”


    盛宸向椅背一靠，扯了扯领口，“行吧，之前的事就算翻篇了，有机会我会跟她道歉。我知道你是个理性的人，比我理性，我今天只是想确认你的意见，这很重要。”


    “你该知道我不反对。”


    “我要的是你百分百不反对。”


    盛朗无奈：“说过了，只要是你通盘熟虑后的理性抉择，没什么不能做的。无论节目主持人是谁，都不该影响必要决策。现在，关心则乱的人可不是我。”


    “好吧——，希望夏以臻同志自求多福吧。”


    盛宸笑了。


    的确，他在这件事里想的更多的是夏以臻也许会因此大受打击，那一定不是盛朗愿意看到的，便也不是自己真心所愿的。


    但盛朗说的对，那是她的事，该平等地相信对方足够有能力接受、面对，并处理。


    盛宸将这个问题彻底翻篇，继续新话：“哥，我想过了，几条老业务线暂时不砍也可以，但起码，要做一番调整。你也看得出爸爸现在并不好过，那几个把着重要条线的老人，都是他接手公司时就在的，现在不是初创阶段了，保守派的弊病已经掩盖不住，只是爸爸难免有所顾忌，无处开刀，我愿意做这个坏人。”


    盛朗：“自古酷吏没有好下场，事情从上向下压，常常阻力大行不通，强行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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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理容易反陷被动。盛世未来是你的，爸爸不做不一定是怕，也是在为你着想。”


    “盛世不是我的，是我们的，所以你总会给我兜底，不是吗？”盛宸推推眼镜，“在我看来，把事情推往某个极端，总比原地不动要好，不动的结果显而易见，就是等死，所以改革，势在必行。”


    盛朗拎起啤酒罐碰过去：“不说了。只要不是伤人根基，修修剪剪的事，随你去做。”


    盛宸明白，与之碰杯，却还是说：“你这么说就知道你不信。打个赌吧？赌我能做到。”


    “不打，你是三岁还是五岁？”


    “赌吧，难得找点意思。小时候你不都陪我玩么。”


    盛朗无奈笑笑：“说说赌注。”


    “小打小闹没意思，输了就为对方做件大事，怎么样？放心，我这小人肯定不让你这正人君子犯法。”


    盛朗只是习惯接受了，略略摇头道：“随你吧，我没什么大事要你做。”


    “那可不一定。”盛宸挑起嘴角，“况且我有，因为结果大概率是我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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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以臻在假期还未过去一半的时候，接到了台里的电话。


    沈楠在电话里用极度冷淡的声音说：“抓紧回来，你的节目有缓儿。”


    夏以臻几乎是踩着高跟鞋飞去台里的，她的衬衫飘带和弯曲的长卷发被风吹得向后飘去，这是很久没有的、雀跃的痕迹。


    夏以臻在电视台不远处的蛋糕店刹住脚步，这里有一款酸酸甜甜的橙皮味蛋糕她最近在沈楠的办公桌上看到过两次，夏以臻迅速打包了两块，直奔办公室。


    “这是什么意思？”沈楠盯着被夏以臻放上她办公桌的小蛋糕。


    “感谢的意思。”夏以臻真诚地说完，退回原处站好。


    她只来得及准备这一个感谢，虽然显得有点廉价。


    沈楠之前对她的回应只有一个石沉大海的“嗯”，即便令人心慌了好几日，但她现在人的确已经站在办公室里，这背后不可能没有沈楠的帮助。


    夏以臻不愿去猜测沈楠帮助她的含量究竟有多少，只要自己受到了好处，就该感谢所有参与的人，这是一种分喜糖般的心理，感谢所有出现在这场闹剧拯救节目里的朋友。


    沈楠无视了两块蛋糕，将手里的文件合起来，“你人能快点来，节约我的时间就很不错了。糖衣炮弹在我这里没有用，下次省了。”


    夏以臻毫不介意，笑笑说：“行，下次下班路上请您吃，绝不耽误您时间。”


    “三个进度和你对齐。”沈楠缓慢坐进办公椅。


    “第一，你那个滑稽的新闻，台长暂时不深究了。他说你现在形象还不错，沈泰的辟谣一出，显得你好像工作很认真的样子…”


    “那太好了，确实是个误会。”


    夏以臻心说她原本工作就很认真，整个栏目组里，除了沈楠以外，加班最多的就是她和摄像小高哥。


    “第二，蒋忆涵请病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