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六年后096

作品:《屿上盛夏

    从医院出来,芮咏打来电话,询问夏以臻和陈宇见面进展。虽知道夏以臻是在应付作业,却仍饱有缘分兴许天降的心态,着急想知道全部过程。


    只是电话打过来,夏以臻努力含笑的清淡语调令她十分不安。


    “芮咏,我可以去找你吗?我很想见你。我可以去你家睡吗?”


    夏以臻从芮咏家的浴室出来,穿着芮咏的睡衣,擦着湿漉的头发。她走到芮咏的身边坐下,依旧含笑看着她。


    芮咏看她头发湿得厉害,脸上还带着大学时给人那般的不省心,笑着将毛巾夺过来,帮她轻轻擦着。


    “你这个家伙,前几日生病我都担心死了。我人都要带着小阿姨和锅冲过去了,你还憋着不见我。怎么今天又想起找我睡了?”


    她听夏以臻今晚要住下,心情实在很好,又憋着一肚子话要跟夏以臻说,匆匆道:“算了,先放过你。你先说说和陈宇见得怎么样,这个人我可帮你打听过了,都说比照片好,快讲讲。”


    “是很好。陈宇很优秀,很有教养,也很有礼貌。”


    芮咏一听浮出笑容:“真的?那太好了,不枉我惦记一晚上。听上去你愿意再接触看看?”


    夏以臻轻轻摇了摇头:“可能不行。”


    芮咏揉着夏以臻发尾,只觉得反复擦还是有水滴往夏以臻手上滴,她不厌其烦地擦,仍是无济于事,直到她觉察不对,细细去看,才发现那些不断坠落的是夏以臻的眼泪。


    “你怎么了?”


    芮咏倏然紧张,立刻去替她擦泪,有好几年没见她这样哭过,芮咏真有点慌了。她快速推轮子想去拿抽纸过来,又被夏以臻按住。


    “学姐,我没办法和他接触。”


    “没关系啊,谁说一定要你接触了?”


    芮咏浅浅松了口气,“本就是来去自由的事,若是相亲包成,那不便宜死那些不怎么样的男人了?你不喜欢不要怕,我去帮你和覃书记说,没事的,真的,这是小事情。”芮咏匆匆抱住她,用力搓着她的后背。


    夏以臻觉得全部苦水都堵在喉咙。


    那里像有根弦,紧绷,又痛,像有火在燃烧。她用力去咽掉苦涩,可再一张口,声音仍无法保持平和,像有人正拨弄这根弦,只剩哀颤。


    “我还是喜欢他……怎么办,学姐,我还是很喜欢他。”


    “盛朗?”芮咏心头一悸,“你今天又见到他了?”


    夏以臻轻轻点头,把与陈宇见面时遇见盛宸和王霁冬的事情告诉了芮咏,又跟她说了自己冲去医院后见到的一切。


    “所以他有了新的女朋友,正好被你看到了。你没问问吗?会不会只是朋友?”


    夏以臻摇摇头,回忆起他们之间的对话——那已经被她反反复复回味多次,烂熟于心,“那个女生喊盛朗去她那睡,应该不是普通朋友了。”


    “以臻……人总要向前看的。”


    芮咏听完,轻轻叹气,“说实话,像盛朗这样的男人,六年才有新女友,其实已经很……”


    “我知道,我知道……”夏以臻在芮咏怀里用力点头,“我知道我没有立场介意,是我的问题,可是怎么办,学姐……我发现我可能真的承受不住,我没法接受,我不想骗自己。”


    “我原本以为他已经放下了,所以我也逞能,不想比他差,我想试试,想试试也潇洒地祝福他。可我现在觉得我想错了……他不是一点也不喜欢我,不然他生日那日不会发烧开了十小时车回来见我,可我那天竟然还在惹他生气,或许他发现我真的很令人讨厌……是我太愚钝,一直都是我。”


    眼泪再度掉下来,六年了,夏以臻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像从前那样爱掉眼泪,可直到盛朗再度出现,她才发现一切毫无进展。眼泪单单因他汇集,而那些被她强行憋回去的泪水也并没有消失,只是全部压在心里,直到她再也无法承受心头的重量,只能嚎啕。


    与此同样的,还有她的二十二岁。


    那年的种种只是被她倏忽推开,二十二岁的她自卑胆小爱面子,不愿面对,所以选择逃避,选择与过去一刀切断,转身再也不去看。


    可过去并没有因此消失,曾经的种种跨越了六年,正抽丝剥茧,重新在她面前展开……而她现在才知道,自己真正无法承受的,其实是迟来的了解。


    一切都太迟了,知道那年的种种太迟,知道盛朗的为难太迟,知道自己的心声太迟,如今走向盛朗也太迟。


    一切都已覆水难收。


    夏以臻失神地盯着窗外的月色:“学姐,我现在承认我很小气,也很胆小,自私。我做不到祝福他,也不能接受他和别人在一起。我不能想象也许在这个城市走着走着,会遇见他正牵着别人的手,也不能听见他结婚的消息,这些我通通做不到。学姐,所以……”


    “所以什么?”芮咏推开她,皱眉看着:“你想做什么?”


    “我想回家了,回淮岛。我累了。”


    芮咏一时难以接受:“夏以臻,你疯了吧?你因为逃避和胆小已经吃了这样的亏,现在还用逃避和胆小解决问题吗?”


    “是逃避,也是真的腻了。”夏以臻笑笑,“只有你知道我为什么当年选择留在这个城市。我不喜欢这儿,却仍呆了六年,拼了六年,没别的,就是不甘心,不想被人小瞧。”


    “那年我因为被盛朗继母挖苦,心里有恨,又自卑心作祟,总想证明自己。我不喜欢开车,却因记得盛朗会开,坚持学了驾照。我讨厌英语,却也赌了一口气在学,我只想能证明我是可以的,我也不比别人差,是值得被人高看而不是小瞧的,不能被随便侮辱,欺负。所以六年,我从没办法用一颗平常心与这个城市相处,总是在较劲,在争抢,直到今天,我真的累了。”


    芮咏再度抱紧她,摩挲她的肩头:“以臻,我知道,我知道你一个人的六年不容易。我知道你没有家人,会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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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孤独,所以我愿意做你的家人,并且作为家人我才要说,你不能放弃这一切,这一切是好不容易才得到的,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


    她哽咽着:“我当然是唯一一个知道你付出了多少的人。我与你认识八年,八年里,你没有一个月没有坚持找我要书单,你没有一天停下看书学习,你总说是我帮了你才走到今天,并不是,是你本身就棒,是你帮了我,你实现了一部分的我,一部分永远不可能再实现的我。你是最棒的以臻,你不能用逃避来处理问题。”


    芮咏心急如焚,她实在不愿相信这样的一晚夏以臻竟要选择退回从前,她紧紧地箍住她,绝不允许。


    “以臻你听我说,电视台的工作虽然辛苦,但仍旧是很多人想得到却得不到的,你不可以就这样轻易放弃,况且你一个人回去怎么办,做什么?你有想过吗?”


    “或许会拍点自己喜欢的片子。你知道的,我一直想做这个。”


    夏以臻止住眼泪,笑着轻轻拍她,“我租的那个房子你知道,连安全都谈不上,我原本一直想在这个城市买间属于自己的房子,条件稍微好些的,但现在看看,实在不现实。我奶奶去世时给我留了一部分钱,这些年也攒了一些,如果回到老家,应该够我支撑好一阵的,况且生活成本没有这里这么高,我应该不会饿死。”


    “即便你饿不死,回去就真能放下了吗?”芮咏道,“你看到那些熟悉的街道,风景,就不会再想他了吗?这并不解决问题。”


    夏以臻沉默了。


    当年离开淮岛时,这个答案就是否定的,因为处处都有盛朗的影子,所以她才更坚决地离开。


    她没信心回去后会忘了一切。她不能撒谎。


    芮咏见她踟蹰,继续道:“如果我是你,我就不管那么多,我一定要去告诉他,我还爱他,还想和他在一起。”


    “可他如果现在已经有了女朋友,那这样……”


    “夏以臻,他即便是有女朋友,也是因为你这样畏首畏尾才有的。一个人再有耐心,也经不住这样消磨。你现在还要想这些,有意义吗?”


    芮咏望着她,“我一直是个很努力的人,我笃信努力,但在我看来,努力得到结果,和努力了没有结果,是一回事。无论是努力了,得到了,还是努力过,没得到,最终的结果都是放下了想要的执念。这就够你坦然地继续走下去了,那个结果,并不是必须的。”


    “所以,你该做的是去约他出来,当面告诉他,你心里一直有他,从没忘记过。你直面一次,坦诚一次,也强大一次,不为了得到结果而努力,只为了尽力而尽力,什么结果你都会接受的。”


    “相信我,执念往往存在于想象里,如果你得到的是一个已经确定不爱你的盛朗,你会放下的。”


    “试一次,以臻,对自己诚实一次,也勇敢一次,去告诉他。好不好?”


    夏以臻潸然泪下,望着芮咏,用力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