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二章

作品:《赴红尘

    柏莹在寒风中咳得止不住。


    凌无争站起身,道:“我先领你们去后面歇息。有什么事,明日再说。”说完,他便转身去了霍伯的屋子里。


    屋里只点了一盏油灯,照着小孩蜷在窄床上睡得正香的背影。凌无争对霍伯点了点头,打着手势告诉霍伯自己要带这孩子离开,让霍伯早点休息。


    霍伯看起来似乎是有几分在意和担忧,然而囿于无法言明,只好由着凌无争走到床边抄过小孩的肩颈与膝弯,将他带出了房间。


    凌无争走到屋外,对柏莹说:“园子里还有一间茅屋,你们今晚且先在那里住下。”他抱着麟儿走在前,引着柏莹随他一起走向梨园深处。


    梨园深处漫着淡淡的梨花香,重叠斑驳的树影之后藏着一间隐在夜色里的茅屋。


    那间茅屋并不算大,半间屋子里满满当当地堆放着农具和杂物,显得靠墙摆着的床便有些局促。


    凌无争俯身将怀中小儿放在床上,原本睡得香甜的小东西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蹙着眉头抓住了凌无争的衣襟不撒手,是个不肯下去的架势。


    凌无争捏着他的手指,强行从自己的衣服上择了下去,落在床上的小孩儿不安地追着他的方向翻了个身,还没等再伸手抓住人,就被凌无争退后半步避开了。


    凌无争不动声色地捋平了自己的衣襟,然后才转过身对柏莹说:“你们先歇在这里,有什么事可以到前院去找我。”


    柏莹压抑着咳嗽,掩唇说了声多谢。


    凌无争不便在此处久待,安顿好她们母子便离开了茅屋。


    梨园虽然广阔,一共也就两间房两张床。凌无争一个人站在园子里,一时也没什么地方可去。


    他重新走回前院,脚步声惊醒了霍伯屋外趴着的老狗。那狗恪尽职守地替听不见的主人充当耳朵,辨清走过来的人是它熟悉的凌无争之后,才肯重新趴回门口休息。


    凌无争哪也没去。他不确定想要谋害柏莹母子的杀手会不会追到这里,至少今夜,他得守在这里,以防万一。


    他在檐下靠着墙坐了,在周遭的寂静中捋着被不速之客打乱的思绪。


    凌无争初入江湖时,结交下的第一个朋友就是岑术南,后来更是和他一同经历过棘肓山的事。如今岑术南的妻儿有求于他,凌无争就是为了他们当初的那些情义,也不会拒绝柏莹的请求。


    可他今日暂且能够安排他们住下来,为他们守着这一夜的平安,明日又当如何?


    柏莹受了重伤,想安然离开竺阳都是勉强,她还能出去寻找岑术南的下落吗?如果岑术南失踪的事一直没有结果,他又要照顾那个孩子到何时?


    以后……


    凌无争后脑磕在墙上,仰头去看今夜稀疏的星河。


    以后该当如何?


    日复一日、得过且过的日子过了太久,突然间要为了将来可能会发生的事做打算,措手不及之下几乎令凌无争生出几分陌生的不适感。


    他乱糟糟地想着棘肓山,想着自己要如何和霍伯交代再留两个人住在梨园,想着今夜未来得及喝到的酒和荷关入夏后的湖水。


    他望着头顶的星辰好像变得越来越遥远,再不复当初对月共酌的知己模样。


    直到天色渐白,笼里的鸡都抻直了脚,凌无争才突然站了起来,在破晓中离开了梨园。


    等霍伯捶着腰推开房门时,屋外已没了凌无争的踪影。


    --


    柏莹虽然打算安顿好幼子之后,就独自出去寻找岑术南的下落,可她身上新伤加旧疾,支撑着她带麟儿投奔凌无争的那口气再难为继,让她在来到竺阳后的第二天就一病不起。


    麟儿一早就被他娘压抑着的咳嗽惊醒,他匆忙踩了鞋子下地,准备给他娘倒杯水喝。然而等他拎着空空如也的茶壶什么也倒不出来时,他才彻底地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正处在一个全然陌生的房间里。


    麟儿拎着壶,转身对他娘说:“娘,我出去打点水。”


    柏莹一手掩着咳嗽,一手对他指了个方向,气息不稳地说:“去前院……找霍爷爷帮你……”


    麟儿懂事地点了点头,提上鞋子就出了门。


    他急匆匆地推开房门,屋外的景色一下子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他的眼中。


    屋外是连绵的梨花树,白得耀眼,绿得青翠。枝叶和花瓣在清风中轻颤,好像能拂掉人心上的所有尘埃。


    麟儿想起学堂里的先生曾经同他讲过桃花源,他那时还想不出桃花源有哪里值得称道,眼下却是明白了,世间确实有风景令人如坠仙境。


    然而景色再美,他也不敢多待。他顺着他娘指给他的方向沿小路走了不远,就看见了霍伯的院子,而霍伯正拿着一杆笤帚在院子里洒扫。


    “霍爷爷,我……”麟儿话说出口,又想起来霍伯听不见,只好跑到他眼前,绞尽脑汁的想要求他帮忙。


    霍伯看不懂他抓耳挠腮般的手势,但他看见了麟儿手中拿着的茶壶,便猜出来小孩儿这是要同他讨水喝。


    霍伯接过他手中的壶,有条不紊地走回屋里,跟在他身后的麟儿却像是被什么催着一样心绪难定。


    他想问霍伯,他该去哪里给他娘请大夫?还想问霍伯,昨晚他娘领他见过的人去了哪里?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样用手势或者动作让霍伯知道他在想什么,只好在霍伯递给他重新灌满的茶壶时,焦急地拉住了霍伯的袖子,扯着他往园子里走。


    霍伯一头雾水地跟在他后面,直到进了茅屋,见到咳喘不停的柏莹时,才明白这小孩领他过来是要做什么。


    霍伯帮麟儿一起扶着他娘坐起来喝了些水,然后他走到桌前,以指尖蘸水,在桌面上画着什么。


    麟儿隐约看懂了水渍勾勒出的曲折线条像是一条路。线条画到终点,霍伯右手的手指搭在自己的左腕,做出了一个号脉的动作,然后他又点了点终点处,麟儿便明白霍伯这是给他指明了医馆的所在。


    他指尖沿着霍伯画出来的路描摹了一遍,把左折右拐的方向记到心里,跳起来便往梨园外跑去。


    梨园外是一条宽敞的大路,霍伯指给他的方向同他昨天的来路相反。


    麟儿跑出去一段陌生的路,刚要按着霍伯画出来的岔路拐弯,迎面便撞上了走过来的两个人。


    一个白胡子老头颤颤巍巍地坐在驴上,而在一旁牵着驴的就是他昨日刚见过的凌无争。


    凌无争伸手拦住跑得太急没能及时刹住脚的小孩,冷静地问他:“怎么了?”


    “我娘……”麟儿急促地呼吸着,说:“我娘生病了……她咳得好厉害。”


    无争按着他的肩膀,将他推得转身向来时的方向,对他说:“我知道了。正好我请了大夫来看。一起回去吧。”


    麟儿抬袖拭着自己头上的热汗,跟着凌无争和毛驴一起走。他只顾得上为那毛驴慢悠悠的步子感到着急了,压根来不及细想凌无争是怎么未卜先知的知道他娘生了病,替她从别处请来了大夫的。


    --


    白胡子一大把的老大夫被请到了柏莹的床边。他一边号着脉,一边一脸凝重地捋着自己的胡子。


    柏莹已经没那么咳了,但她吸进肺腑的气息仍旧无法平稳。她望了一眼守在一旁的幼子,被他小脸儿上挂满的担忧刺得心疼。她随便想了个借口诓他出去:“麟儿,娘想喝粥。你和霍爷爷一起去煮一些送来。”


    麟儿猛然想起从起床到现在,他娘确实还没进过饭。他认真地点了点头,拉着霍伯离开了茅屋。


    待他们走后,老大夫斟酌着问柏莹道:“夫人此前可是中过什么毒?”


    凌无争略一凝眉,抬起盯着桌角的视线,顺着老大夫的话音也跟着看向了柏莹。


    “确实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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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柏莹一开口就想咳嗽,她只好掩着唇,勉力压抑着气息回答,“月前,我曾同人以命相搏过。那人的武器上不知淬了什么,使我中了招。好在当时,我身边还有一枚济春派的解毒丹。”


    老大夫这才收回了手,摇头说道:“你身上既有早年生产时落下的病根,又有迁延不愈的内伤和毒伤。这般复杂的病症,老夫行医至今也见所未见。如今只能暂且开一个方子,替你稳一稳表证。”


    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的凌无争放下了手,说:“那就麻烦您先替她开些药,我再去竺阳城里请大夫。”


    老大夫挑起眼皮看了凌无争一眼,虽然觉得这小子的话有些冒犯,但他老人家还是颇有涵养地对他解释道:“寻常医者,五谷天时引起的杂症治得。像她这种由肺腑内伤,加上不知名的毒所引起的‘病’,就不是寻常人能治得了的了。你若真想替她求医,不妨去找那些江湖上有名的‘医仙’‘医圣’,或者是门派高人。”


    凌无争经他这一提点,忽然想起来什么。便问柏莹道:“我记得你说曾有一位济春派的朋友替你诊过病。他如今在哪?我去寻他。”


    柏莹摇了摇头,咳道:“离尘行踪不定,从来是她来寻我们,我们却难以找到她的下落。即便递信去济春派,麟儿、麟儿也,咳咳……”


    柏莹话没能说完,凌无争却已经想到了她在顾虑什么。


    她们母子之所以会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躲避不知因何而起的追杀。而知道她们一家居处的人只有天地剑宗的师兄弟们和那位济春派的朋友,能雇佣杀手来暗害她们母子的人就在这些人之中。


    眼下岑术南仍下落不明,外面很可能还有人在找寻他们母子的踪迹。若是在与那位济春派的朋友传信时,不小心泄露了柏莹的行踪,那么好不容易躲藏到此处的麟儿就又要面临危险。


    柏莹可以忍耐自己身上的病痛,却不愿意让她的孩子身陷险境。


    老大夫在他们二人的无言中写好了药方。他将药方递给凌无争,嘱咐说:“按此方抓药,早晚服用。若有剧咳不止时,可再加饮半服。”


    凌无争略一颔首,道:“多谢。”


    然后他走在前替老大夫打开了屋门,说:“我送您回去。”


    --


    自此之后,柏莹和麟儿就住在了梨园中的茅屋里。


    凌无争雇了一位住在附近的村妇时常过来照顾一下,他自己则寻遍了竺阳周边的各路名医。可惜真如那白胡子老大夫所说,柏莹身上这病,非得是江湖上的神医不能治。


    柏莹为自己所添的麻烦一一谢过了他,唯独在治病这件事上,不肯让凌无争惊动任何江湖人。


    既然柏莹如此决定了,凌无争便再未提起此事。


    以凌无争的个性来说,旁人决心去做的事情,他从不会插手,也不会多余去为此费心。


    柏莹在丈夫失踪的时候,没有拜托他去寻找岑术南的下落,而是将孩子托付于他,这便是她的选择。


    凌无争既然应承下来这份约定,对他而言,只要他能护住故人之子的安危,便是无愧于心、无愧于人。


    乡野间的医师治不了柏莹身上的伤病,也遏制不住她所中的毒。从梨花初绽,到最后一片梨花落下枝头,不过月余的时间,柏莹便过世了。


    凌无争曾问过她,还有什么要对那孩子说的话,还有没有未说出口的嘱托。


    柏莹却只是摇了摇头,平静地笑着说:“我丈夫信得过你,我也信得过你。麟儿跟着你在一起,不至于长成一个对世人有害的坏胚子,便足够了。如果术南能够找到你们,自然最好,要是连他也……那就更没关系了。


    “说起来虽然还有些不舍,但真到了那一天,无论他遇到了什么,我们夫妇两个也都无从知晓了。这其中的取舍,都随他罢。


    “无争,你不正是如此看人、看这个世界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