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寨主怔了怔,显然没料到他竟突然会发难,他吓了一跳,连忙喝止道:“等等,等等,住手!”  “你快住手!”  见萧疏隐手下一顿,自己女儿的脖颈间都是血线,他咬了咬牙,抹了把汗道:“你,你不想要你弟弟和弟媳,还有另外两个人的性命了吗?”  萧疏隐轻轻一笑,挑了挑眉,“莫非我前头的话都白说了。”  柯寨主一窒,他恨恨道,“那你到底想怎样?”  “自然是……”  “爹。你莫要管我,他要杀便杀就是。”柯放打断他的话,冷脸道:“就算是黄泉路上,有这等人物相伴,我亦是不寂寞,不亏的。”  柯寨主想了想沈隽意和姜映梨那张脸,颇为认可地点了点头,旋即像是反应过来,连忙着急道:“你浑说什么呢!”  “如何就要跟人同下黄泉的,不管如何,好死不如赖活。你别管,爹定会将你救出来的……”  柯放:“……”  “爹,你在这与人废话耽搁,不如回去村里,将人杀了了事。”  柯寨主可能还没明白过来,但柯放已然在方才的形势里,已经判断出了萧疏隐做事的路子。  很显然,他并非如他所言那般不在意寨子里其他人,只是对比起方才那个老太太和小姑娘,那些人的重要性可能会稍显逊色点。  她现在最后悔的是,就不该自己亲自来这一趟,这样还能有更多的谈判筹码。  她爹到底是不懂这其中的拉扯的。  如果她爹没误判,将这对老少带来,兴许不会这般被动。  她也不信萧疏隐不在意剩下的人,说不上为什么,她就是有这种直觉,就好似那些人就是这般重要。  因为要是真的不重要,萧疏隐这样的人根本不会废话,而是选择直接杀了她。  就算真的想要她抖搂更多的讯息,也不会采取这样温和威胁的手段。  实在是有些奇怪得紧!  柯寨主:“……”  柯寨主也很是迷茫。  他不知该如何是好,女儿对他而言,比他的性命更重要。  但若是不听女儿的话……  柯放眸色坚定,“爹,你若是不听我的话,我现在便自己抹脖子,用不着他威胁。”  “你若是真心为寨子好,你现在就该回去。”  “阿放……”  柯放一咬牙,身体往前略略一倾,锋利的刀刺破了她的皮肤,嫣红的鲜血潺潺流出。  萧疏隐的手稳如泰山,竟是丝毫都不曾动弹。  倒是柯寨主吓出了魂魄,他紧张得连连道:“别别别,阿放,我听,我都听你的!”  “我走,我现在就带人走!”  说话间,他几乎是立刻就召集众人,匆匆逃回了村子里。  焦斜缓缓收起了长弓,微微蹙了蹙眉。  本来以他的箭术,是可以趁机去拿下柯寨主的。  但出乎意料的是,萧疏隐竟没下令。  这就挺令人费解的。  萧疏隐望着离去的众人,抓着柯放头发的手一松,她就不由自主地往地上栽去。  他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柯放,“你倒是出乎本侯的意料。”  柯放忍着脖颈间的疼痛,扯了扯唇角,“彼此彼此。”  萧疏隐眯了眯眼,“你倒是真的不怕死。”  柯放仰头望着他,“你若是要杀我,在第一面就该动手了,而不是等到现在还吓唬我。”  “你还需要我。”  萧疏隐将手中的短刃抛给一侧的亲卫,嗤笑,“你很自信。”  “这位老太太是你最在意的人吧!但,”柯放扭头看了眼旁边气定神闲的宁老太太,慢慢道:“村庄里的其他人,你也并非如你所言那般浑然不在意。”  “那里面有你看重的人吧!”  闻言,别说孟藻,就是宁老太太都瞥向了萧疏隐。  萧疏隐面色淡定,“我虽不喜打女人,但既持刀上阵的,就该归于壮士之流了。”  柯放打量着他片刻,突然吃吃笑了起来,“我猜对了!你恼羞成怒了!”  萧疏隐脸上表情顿敛,变得尤其冷漠。  他冷冷道:“我已命一百屯兵在半里外停留,只待星夜突袭。你们寨子便是有岗哨,人口兴许是有三四百余口,但兵器落后,意识更是如此。”  “你说,我若是出其不意,可能在一个时辰内拿下这小小寨子呢?”  “届时,不提你们父女,就是满寨的人都该成为俘虏,去北地当先锋肉盾了。”  闻言,柯放的笑容一收,不由咬紧了唇瓣。  萧疏隐漠然道:“所以,少跟本侯耍你的小聪明。”  说完,他就转身看向宁老太太,比了个请的手势,将人先请到了屋内。  孟藻落到了后面,见到柯放,嗤笑道:“你固然脑子活乏,但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到底还是差了点的。”  “我若是你,就该趁着我们侯爷还好的时候,乖乖的把事情都说个清楚明白。”  “兴许还能得到些宽恕。不然待得我家侯爷耐心耗尽,你们整个寨子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毕竟,连黑山寨那么难啃的骨头,我家侯爷也只费了半月,何况是你们这样小小的村寨。”  柯放指尖微动,抬头望来,“黑山寨……是你们破的?”  讲到这桩功绩,孟藻就显得颇为骄傲,他抬起下巴,傲然道:“没错。黑山寨遍布奇门遁甲,旁人难攻,但我家侯爷就不同了。”  “旁人能做到的事情,他能成,旁人做不得的事情,他照样也能成!”  “所以,你最好别想着倔。我家侯爷真的恼了,是真的杀人不眨眼的!”  闻言,柯放若有所思。  而此刻孟藻口中杀人不眨眼的萧疏隐正拱手跟宁老太太请罪。  宁老太太摆了摆手,“这与你无关。那寨主看着脑子不聪明,但做事还是很有些章法的,夜半大雨偷袭,又驱使了狼狗,谁能料到。”  “再说,他们待人倒是客气,也不曾苛责我们。”顿了顿,她神色古怪地补充道,“说来你可能不信,他仿佛是为了给他闺女找相公,才会突发奇想绑人。”  “他原先看中的就是沈隽意,后头动手又瞧中了财物和女眷,就一道儿给带走了。”  萧疏隐:“就只是这样?”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宁老太太颔首,“的确是如此。”  顿了顿,她看向萧疏隐,扬眉,“你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萧疏隐呼了口气,道:“他们有私造的兵器,朝廷严令过铁匠铺,不许私造兵刃,进出的铁器都需得有记录,方便查阅。”  可能是吸取了前朝的经验,不允许民间私造和私藏武器,以免再有人走曾经广积兵粮的老路。  所以,朝廷对铁器和粮仓的管制都很是严格。  闻言,宁老太太陡然反应过来,“你是怀疑他们的铁器来源是……”  “嗯。”萧疏隐颔首,低声道:“不瞒您说,此次我虽是奉命出行剿匪,但也有另外的任务,就是追查黑山寨的兵器来源。”  “黑山寨盘桓多年,朝廷束手无策,不仅仅是官员无能,更是他们的兵力储存。”  “应怀瑾虽感激于我,却不曾说出这些。谢若微来此亦是有此缘由,但在幽州转了一圈,却不曾有所获。”  “我的亲卫打探到幽州处的山脉的确是有矿山,且是连着官矿的,那是四司局管辖范围的。”  “除却最外层的矿会雇佣平民,往里的矿脉都是官奴,都是消耗之用,少有活口放出,故而里头的情况并不外传,更难以打探究竟。”  宁老太太皱眉,“你是怀疑四司中将官矿私用?”  萧疏隐摇了摇头,“最怕的是私通外敌。”  他慢慢道:“这次北地攻势来势汹汹,本身就极为奇怪。”  “北地素来是朝中的重中之重,从前有霍将军,后来有应怀瑾,再到崔岸雪,他们俱是卓绝之辈。”  “这些年,北地的戎狄人从原先的凶残再到后面被打得服服帖帖,不曾再进犯。可一切都在去年变了,先是崔岸雪入京叙职,半途失踪,前后四个月,狄戎出兵,竟是势如破竹。”  “他们如何会贸然出击?又如何能连连战胜?”  “北地的兵将用的都是最精良的武器甲胄,狄戎缺衣少食,更是毫无矿脉,兵器匮乏。”  “就算边地缺了崔岸雪,换了秋家的酒囊饭袋,也不该是在短短数月就被狄戎打得节节败退,丢盔弃甲,抛城弃地。”  宁老太太一直在村里,倒是对这些军事少有耳闻,如今听萧疏隐提及,不免也往深处想。  她脸色逐渐变得难看,“若是有人走漏消息给狄戎,再走私兵器粮草,那么狄戎能势如破竹,就能解释得通了。”  “若是如此……”  她转眸,与萧疏隐对上。  两人眼中都是凝重。  朝廷危矣!  眼看宁老太太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萧疏隐宽慰道:“您别担心。我已经命人护送崔岸雪将军先行回京,他在北地军队颇有威望,不少将领都对他颇为信服。”  “一旦他回归北地,定能凝聚人心,抵挡住攻势。”  因着他要护送宁老太太,所以萧疏隐就先让人领着崔岸雪先回去了。  一来是边关战事告急,需要他速速回京领命,前往边境。  二来则是宁老太太的身份到底需要谨慎,崔岸雪是见过太后的。  虽然他现在记不得了,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还是规避为上。  毕竟就连宁高远为了宁老太太的安全,都是跟他们错峰回京的。  也只有凌崖迟这样厚脸皮的人,才很难甩脱。  “他不是伤了头吗?”宁老太太疑惑。  “伤了头,又不是失了智。”萧疏隐不以为然,“有些本能是存在记忆深处的。”  “只要他能去边关,叫狄戎看到,就是一件好事。”  他是打过仗的,有时候一个人的向心力比很多努力都要强。  宁老太太闻言,心中有了数。  “你现在是想利用这个寨子里的人,顺藤摸瓜,查出背后之人。恐怕没那么简单!”  萧疏隐何尝不知道,他垂眸道:“兴许查也只能查到被推到幕前之人。”  “更也许是旁人私下的背主所为,并非是授意。但总是得试试,最后或许对我们的形势更有利。”  毕竟,若是真正有野心之人,那么也不会做这样愚蠢的事。  卖给这些小团伙又有何用处?  不过是徒增麻烦。  除非,这个人的面子足够大,大到对方肯冒险,这才愿意把这样的大把柄送到对方手里来。  宁老太太也想到了这一层,她望了眼萧疏隐,“难怪你这次做事这般拖拖拉拉,原来是为了熬对方的心。”  “还是说,你当真愿意牺牲阿梨他们?”  萧疏隐闻言,眸子微微一沉,眼脸微垂,觑向一旁的土墙,半晌,就在宁老太太以为他会逃避问题时,才听到他慢慢回道:“有时候,必要的牺牲总是难免的。”  宁老太太一愣,脸色也缓缓沉了下来。  “再者,若是这件事不解决,今后大肆进军的就不仅仅是北地狄戎了,也许也会有西南的蛮族和东边的倭族。”萧疏隐语气平淡。  “为了大部分人,小小一撮的生死……亦是死得其所,死得有价值的。”萧疏隐语气坚定。  宁老太太望着他,神色略有些恍惚。  她当然不是怀疑萧疏隐所言有虚。  相反,她是信任他的。  不然,她也不会答应与他回京。  只是,他令她想起了自己的丈夫先帝。  这样的话,曾经亦是他的口头禅。  她突然有些好奇,蓦地问道:“这样的人里面,也包括了阿梨?”  萧疏隐一顿,眼眸缓缓的抬起,“您为何问起这样的话?”  “今天你的话虽说得利索,但就连那小姑娘都看出来了。”宁老太太指了指他的眼睛,“你知道世上什么最是难以隐瞒吗?”  “是爱和喘咳。”  萧疏隐脸色平静,“我明白了,下次我会注意。”  “你也该成亲了。”宁老太太旧事重提。  萧疏隐望着她,“等您回归原位,兴许我能向您求一道旨意。”  闻言,宁老太太笑了笑,“那我定是满足你,给你选个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