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第 64 章

作品:《掌中雀

    浓稠的暮色褪去寒衣,将泛白的肚皮显露出来。


    桌上一应俱全的菜色半口未动,仍像刚端进来时一样,放得凉透,凄冷的摆在桌上,等待来人将它端走。


    百福进门打眼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面,缩在帷帐中一动不动的那抹背影,见他请安也不回话,安安静静的像是要消失在眼前。


    “陛下还有要紧事做,现下分不开时间过来看您,这不叫奴才天蒙蒙亮时就赶过来传话,您若是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吩咐,姑娘病体未愈,多少还是吃点!”


    缩在帐中的纤细身影因他这些话有了些动静,她转过来闭着眼也不瞧他,侧躺在软枕上似醒非醒的张口。


    “你能解开我脚上的镣铐吗?”


    百福闻言一滞,急忙向后缩了下,像是要躲避这个天大的麻烦。


    “姑娘有什么想吃的,这就吩咐小厨房去做,便是茯苓糕酥黄独也是有的,和京城里最有名的那家糕点铺子别无二致,您多少尝尝味道?”


    记得她喜欢甜糕的人,把她关在这里的人,她要下手毒杀的人,偏偏都是同一个。


    叫她分不清该怎么面对,应当害他还是护他。


    “陛下不来吗?”她问。


    百福也是心焦,陛下说了从今往后不会再来,叫他看顾好人切莫再有差池。


    况且昨日走时已经将他吓了个半死,他自是不敢和师父一样,妄图多嘴帮她传话过去。


    但眼见着姑娘苍白的抿着唇角,见陛下不来,说什么也不肯用饭,他接下看顾好人的差事也不能真的什么都不报。


    正犹豫着,只听姑娘枕在手背,又张金口。


    “不能叫他来吗?我有重要的事要他在此。”


    她说着,忽而神情严肃的补了一句,“此事重大,你应该明白。”


    然而百福实在是不明白,他挠着脑袋左思右想,既不能拂了陛下的面子,又不能叫这祖宗真的滴米不进。


    “陛下实在忙于政事,连我等御前伺候的也见不上陛下几回,姑娘有什么话不妨叫奴才去通传,也省得您身有不适还匆忙见驾不是?”


    吉雅听他这样百般阻拦,终于确定了他不是隐藏的内应。


    门口传来脚步声,带来外面暖融融的春日气息,吉雅闻声静了下,将百福召至身前,贴在他耳边悄悄的问。


    “进屋里来的两人里,脚步极轻,并不时朝这边张望的,叫什么名字?”


    百福随她所言回首瞧了下,只见那服侍的二人并未有分毫异常,毕竟听不到声音,便是主子召唤,没在人眼巴前也就察觉不到。


    然而他打算回话时,却瞧见其中一名女侍放下盘盏的动作轻的有些过分了,反观她身侧的侍女,虽也是小心收拾,但不免因听觉丧失弄出些许无意的动静。


    他心下一跳,立时有所怀疑,向着那边猛地提声叫了句。


    “姑娘要用粥,将碗端过来!”


    在他出言的那一声中,离这边最近的女侍明显顿了下,而后又装作未闻的样子不曾回头,眼看就要提着食盒走出房门,百福刚要追出去将人拦住。


    衣袖忽然被人扯住,百福俯身,只见趴在床上的姑娘半睁着眼,目光低低垂视着地面,半是喘息的将他留住。


    “莫要去追!还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万一打草惊蛇引得对方反扑就糟了!”


    百福惊异的看着眼前折腾掉了半条命的女子,见她气喘连连,手脚发抖,连忙将人扶坐在床头。


    “姑娘说的是什么意思?那女侍有问题?莫非除了她还有潜藏在此的不轨之人?”


    吉雅倚着床头缓了好一会儿,才从昏沉中睁开眼睛,“所以要你将陛下请来,他身边还有奸细,此时在外的每一刻都身处险境。”


    百福犹豫,想了又想,“此事奴才会禀报陛下,姑娘不妨将已有怀疑的姓名尽数交予,圣上按着名单去清查,自然容易许多。”


    眼见着他怎么都不上套,吉雅放弃先前准备好的借口,颓丧的靠在原处,思量再三,向他吐露实情。


    “我……时日无多,毒疾已渗入脏器,恐怕活不过今晚。”


    早就习惯了出口便是谎言,如今出于真心,听着却怎么也不像真话。


    她自嘲的笑了下,继而看向百福所在的方向。


    “死前,还想见他最后一面,公公无奈我也晓得,可若是临死前连最想见的人也不曾告别,便是在黄泉路上也还是心有不甘。”


    温软的湿泪凝成半颗珠子,难以堪负的坠在交襟里,她本就瘦弱,此刻醒来不久整个人被扒了层皮似的泛着乌青,就是他一个下人看了亦是心生不忍。


    但陛下的交代不能不听,早前便提醒他勿要多管闲事,此刻若是帮她,自己这条小命又怎么保全?


    思来想去还是不敢去传话,百福端了粥过来,搁在距她半寸的小桌上。


    “姑娘多少喝些……不是奴才我不帮姑娘,只是陛下说了再不来此,叫我等闭眼闭嘴不可从您这动摇分毫,奴才哪有那个胆子敢替您传话!”


    原来如此,吉雅这才明白近前伺候的为什么是百福而不是王典,想必宰事被她连累的不轻,如今连御前都不可靠近了。


    “是我的错,连累许多人因我遭难。”


    她自责的垂下脑袋,躬着身的脊背显出一条近乎嶙峋的骨骼露在外面,看着也像是半截入土的将死之人。


    百福胸中难熬,看不得她如此凄惨的模样,只得又递了粥碗在她眼下。


    “大夫瞧过了,姑娘一定没事的!先吃点东西罢!”


    泛着青脉的手指伸到眼前,却并未端住粥碗,反而一指插进温热的汤水里,吓得百福连忙将碗放下,又给她细细的擦了手指。


    指尖泛着红痕,显然是略微有些烫到,他想着自己办事不利叫姑娘受伤,更想到陛下雷霆之怒,恨不得立刻跳出去将大夫唤来。


    但姑娘却面色平静的将他拦下,微红的手指动了动搭在锦被上,也并不在意这点伤情。


    “没关系,这点伤过了今晚也没人会在意,只是我眼下看不到,没想到又给公公惹麻烦了。”


    她话说的极轻,像是随时会消散掉生机的一只木偶。


    百福望了眼窗牖下攀过青砖的灼灼艳阳,又看向她毫无波澜的两只瞳孔,那本来泛着流转光彩的漆黑眼眸,此刻平静又无神,便是睁着眼也看不到丝毫动荡。


    他不禁伸出手在她面前轻轻拂动,然而她失焦的清瞳半点反应也不曾有,真的像她所说的,弄丢了触手可及的光明。


    “姑娘怎么不告诉大夫?怎么叫伺候的人召医师过来?”


    他出口的瞬间又想起唯一的两名侍者中,还有一个奸细,她自是不敢找人来瞧。


    “我去唤大夫来!”说着又要站起身来。


    这次吉雅没有拦他,听他急匆匆的走了两步正如预料的又匆忙回来。


    “难道为姑娘看诊的也是细作?这才故意说姑娘未有大碍?”


    吉雅忽而一笑,笑他是个心思单纯的,这样为她心思力竭的奔波,却不曾想到,她才是要对他主子不利的奸细里,最大的威胁。


    “我已回天乏术,叫大夫来与不来并无不同,只是想再见见他,想同他说些这段时间不曾出口的真心话。”她说到此处忽然顿住,似是哽咽了一下咽下苦涩。


    “若是真无机会也没办法,这话不说也就不说了,叫他平白因此思忖也不是好事……”


    她说着,两团泪又跌下紧巴巴的一张小脸,身子难撑,硬是连哭泣也要急急喘上两口气。


    百福见她如此,犹豫着还是软下心肠,这是陛下日夜牵挂的人,若是真的就这么死了,没给留下半句遗言,陛下只怕是要将他活剐了才能泄愤。


    “姑娘,奴才只能尽我所能据实上报,来与不来皆看陛下心意。”


    吉雅点点头,强撑着扯了嘴角给他勉强一笑。


    “无论怎样,多谢公公!”


    ——


    暮色四合,戌时初刻,檐角垂落的珠帘轻轻摇晃。


    天穹如同浸玉,星子零落的洒碎其上,归入星河分外璀璨。她看不见这些美景,眼下被无尽的迷蒙笼罩,只能瞧见近在手边的火烛微光点点,在她视线中在不断摇曳。


    忽而门开,身后沉重的、略带犹豫的脚步缓缓轻移,踩在贴近她半寸的影子上再不靠近。


    他似是后悔了,踏进屋子的一瞬间,见她完完好好梳妆点翠的整齐模样,知道自己被骗,在心底不知自省了多少个来回,才停在她身后,认下这个百无一用的自己。


    “夫君,你来了?”


    她涂着鲜红口脂的双唇轻轻开合,这么轻易的吐出哄骗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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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语。


    祈令夷握紧双拳,却在口中不断反复咀嚼她脱口而出的蜜言,越细细品味越觉其中心酸。


    “从前百般引诱也不见你说……”他轻抚上她的肩膀,宽大的衣襟像是罩了好几层,如今已经这样热的天气,她倒是一点也不觉得难耐。


    吉雅并未回头,甚至并不曾去抚弄他放在肩上的手掌,指着圆桌对面的位置,那里已经预备下一双碗筷。


    “坐下来吧!我们好久不曾面对面聊过了。”


    祈令夷松开她,顺从的坐在对面,他也察觉到了今日的不同。


    吉雅对他甚是冷淡,自他们相识以来从未有过的疏离客气,便是叫着夫君,也半点没有温情。


    眼前已经摆下了酒杯,看着杯中投射的暗淡倒影,他没动,掀起眼帘瞧向对面避开视线的暗淡双瞳。


    “你眼睛怎么了?”


    她浅笑了声,撩起眼睫直直看向他面上。


    “自然是装的,不然怎么引得陛下屈尊前来。”


    言之凿凿的戏弄于他,祈令夷本该感到愤怒,但他却察觉她倏然撂下的垂眸里,那弯闪烁的光线没有半点汇聚。


    他扬起手悄悄的伸到她眼前,眼看就要落在她脸上,吉雅猛然攥住他的手腕,不怒不温的回道。


    “陛下以为我是真的瞎了?不过是蒙骗那小内监张口而出的谎话而已,你也知我善于伪装,用不着如此试探。”


    至此,祈令夷放下手臂,眸色也凉下去。


    “叫我来,不是想同我说些重要的话吗?开口罢!”


    对面神色无波的双目忽然闪了闪,紧接着握住酒杯,双指搓在凉滑的杯壁上慢慢轻碾,手指划过的地方留下一抹印记,不堪重负的水痕弯弯绕绕的从那处淌下来,像是缕泪珠似的又湿又黏。


    “叫陛下过来,是为了算一算同我们漠北诸族的旧账。”


    她声音有些许气虚的颤抖,却半点不显慌张,反而比起坐在他面前的许多人强横的多,平静的似乎毫无惧怯。


    “当年陛下为一己私利,硬是将我族半数族人残忍屠戮,所有护卫王帐的勇士一律绞杀殆尽,甚至将漠北最大的蒙古部落——弘吉剌氏残忍灭族,犯下此等滔天罪行,陛下心中难道就无一星半点的愧疚自责?”


    他静静的等她说完,望着她在灯光下细细的那张小脸,忍不住啊了一声。


    “原来都是为此……三年以来夙夜苦思,说什么旧情难了,原来都是为了能接近我。”


    祈令夷不屑的眯紧斜瞳,冷淡的灼灼盯视着她。


    “我当时只是皇子,皇帝下令我等莫敢不从。况且,漠北五十部常年与旧朝纷争不断,我奉命将你等归并新朝,从此了结恩怨归顺一统又有什么不对?”


    他说,“弘吉剌氏不服管教屡次侵袭厮扰,新朝立朝不久,为树立威严不得不将其灭族。”


    “你们……因着你的原因,我本打算放过你们,可乌日图心有他念,几次三番勾结试探,我若不及时出手将他的念头掐灭,下一个被灭族的就是尔等。”


    他说到此处,静谧的夜空里传来几声虫鸟嘶鸣,被这眼前的安稳唤回神志,他静了静接着说。


    “我确实有私心,当时京城欲立储君,我若不及时立下大功挽回圣意,东宫一旦有主,我若再想动摇难上加难,因此才在最关键的时候,不得不出手歼灭族中有能力还击的青壮勇士。我已经有所顾惜,但战场上死伤不可避免。”


    吉雅静静的听完他的所有话,紧皱着眉头想起从前环绕在王帐边的每一张熟悉的面孔,那些从小到大,陪伴她成长,护卫她安稳的族人谓之亲人也不过分。


    他说的没错,皇权更替哪有不流血牺牲的,比起当时宁可错杀的先主,是他保下了族中大多数老弱妇孺。


    但仇恨这东西,不论心中所爱,它会折磨活着的人直到死才能有所开解。


    吉雅端稳酒杯向他举起,带着往日的浓仇快意,惨沥沥的向他开口。


    “原来是这样!还要多谢皇帝陛下护佑我族妇孺,吉雅在此叩谢圣恩,还请陛下满饮此杯!”


    他不做声响的望着她的脸,那双失神的,毫无波澜的眼睛,半点情绪也看不见。


    祈令夷掐住杯身,轻触那冷冰冰的寒意。


    忽而他问。


    “你要杀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