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第 65 章

作品:《掌中雀

    他已预料到杯中酒有问题,捏着杯子的手缓缓攥紧,想从她那里听到一个答案。


    而吉雅也不打算瞒他,因长时间托举颤抖着的双手收了回来,她垂下肩膀,将小小一只杯盏捏在手心,咽下喉头将溢出口的哽咽,向他回应。


    “是!”


    微朦的寒意拢罩住全身,他听闻,像是耳朵里钻进了什么不可置信的荒唐胡话,斜歪着脑袋,不肯叫她看到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


    “……只凭这些?”


    “成王败寇自古如此!千百年来王朝更替,有哪一个不是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你凭什么……凭什么非要我用命去偿还?”


    她不再说话,似乎也是默认他是对的,但她同样不肯让步,手中紧紧攥着那只酒杯,像是握了柄短剑,于静谧中等待着出手的时机。


    祈令夷不断眨眼,想要赶走心中不断扩散的湿意,捏着酒杯的手再也坚持不住,于失措中洒了满地。


    他望着跌在地上的一片湿濡,喃喃道。


    “想要朕的性命,还没这么容易!”


    哐当一声,连带着椅子,半桌的碗碟叫他掀翻过去。


    人也急匆匆从原地奔走,似是要逃离眼下避无可避的现状。


    吉雅坐在对面,只听着眼前盘碗摔碎的噼啪声,毫无阻拦他的动作,待声远离,她仰头便将手中清澈透亮的酒水尽饮。


    “你疯了!”


    正如预料之中,本来行至门边的脚步忽而转头,急切匆忙的揽住她的脖颈,掐着她的双颊要她将酒吐出来。


    “为了杀我,连自己的命也不要了?”


    战栗而又略带哽咽的低沉嗓音,像是缕火星,倏然点亮她心中本不清晰的片寸把握。


    他终究是舍不下她,即便离开也还是会去而复返。


    吉雅咽下凉酒,火一般的灼烧感顺着喉咙淅淅沥沥的淌下,她挣开脸上温热的手掌,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陛下不饮的,吉雅都会喝下去。”


    祈令夷难以置信,瞧她固执的递在自己面前的这杯,双眼涨得通红,心内也好似撕裂一般扯开伤口,随着他呼吸,那些温情脉脉的碎片雪一般飘散出去,落在近在眼前的心上人的肩头。


    “你就非要……要我的命?”


    她不言不语,执拗的带着绯红的眼角,定定注视着他。


    “喝下去。”


    她命令着,像是拿捏了他的把柄,踩在他头上死死倾轧。


    “若我不喝……你就拿自己的命威胁我?”


    她眼角聚成珠串的泪滴簌簌滑落,但她这人,冷硬的无情,半点不给他留下余地。


    “是!我什么都没有,只有这条性命能用来威胁陛下,陛下若可怜吉雅,一定会听我的话!”


    她说的多么轻而易举,好像从他这里要的只是一件稀罕玩意,强求着,不可理喻的闹腾着,要他给她。


    可皇帝的性命也只有一条,她却敢伸手讨要。


    “你不会觉得,你在我这有多要紧……要紧到一个天子会甘愿为你牺牲一切?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敢如此威胁于我?”


    他颤颤松开她的手,紧拧着眉头,半是癫狂的大笑。


    “要我的命?刀劈汤镬我都挺了过来,那么多人想要我死!那么多……那么多暗害毒杀我都挺了过来,我怎么会折在你手里?”


    “我怎么可能毁在你手里……”


    吉雅听完他的振振有词,毫不留情的仰头,就要灌下手中杯酒。


    但举在半空的手臂被猛然抓住,他近乎失了理智的颤抖着唇,艰难逼问。


    “我为什么要看着你喝?你一个身在囹圄的柔弱女子,难不成还有其他能耐损伤自己?”


    说着就要将她手中酒杯夺过来,吉雅忙握住他掐在自己腕上的手,仰头看他。


    “陛下不是早就见识过吗?”


    早前多有防范,不还是叫她饮下毒剂,差点一命呜呼。


    她艰难从光晕里分辨,那微弱的,带着颤抖与苦涩的倒影投射在她瞳孔之中,若即若离,就快彻底瞧他不见。


    两相僵持,他也知道她说的是实话,纵使已经将她看得密不透风,她总有机会再次尝试。


    而他也在一再纠缠下败下阵来,缓缓蹲下身,手掌包住她微凉的手指,在掌心不断摩挲。


    “你就这样恨我?”气息柔和温顺,像是被她驯服了的鹰隼,就算摘下罩子也只会飞回手上。


    吉雅双眼充斥酸涩,却不得不逼他。


    “一杯换一个问题。”


    他闻言笑了,毫无犹豫的拿走了她手里的杯子,吉雅只听到他喉咙吞咽的声音,紧接着手中一凉,酒杯又塞回了她手里。


    “喝了,回答。”


    短暂的停顿之后,只听她说:“是。”


    祈令夷又问,“恨到必须杀了我才能平息?”


    吉雅答,“不是。”


    听到自己想听的,他竟有了丝窃喜,不顾她玉雕菩萨似的一动不动的静坐,伸手给自己倒了杯酒。


    “那是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我的命?”


    “我父亲被他们抓在手里,如若不听命令,父亲性命难保。”


    吉雅吐出一口浊气,好似这些天以来,一直藏在心里的秘密利落的向他交代完事,自己也可无所顾忌。


    但他默默饮了一杯又说,“我已知情会不救他?你一直从不相信我罢了。”


    杯中盈洒出的酒滴溅落在手背上,吉雅垂眸摸索那微凉的湿意,他的手忽然笼罩其上,热腾腾的手指抹去了湿凉。


    “我们去看灯那天,你突然消失,叫我清空了大半条巷子也没找到人,那天是奉命去见他们?”


    吉雅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他无奈的轻笑了声,杯盏抵在唇边,沉吟道。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不愿意待在我身边,想要跟别人逃走。”


    咕咚的一声吞咽之后,余下的问题多是没有意义,吉雅答了,他便端起酒杯就喝,丝毫不在意酒中可能存在的威胁。


    半壶酒见底,他似是迷醉的晃晃悠悠,一歪头扑到了她层层叠叠的交襟里。


    双手环抱着她,腾红的侧脸也紧紧贴着她小腹,吉雅只听到他含糊的,难辨其意的声音,从锦缎中透出来。


    “知道我第一次见你时,在想什么吗?”


    他不打算听她回答,很快接下。


    “我在想,像你这样的女子,一定会是祸患,若不早早根除,日后不知会带来多少麻烦!”


    他说着,突然手臂发力,将她腾空抱起。


    吉雅慌张无措的趴在他肩上,只听泠泠脆响随着步伐在□□交织。


    他没走多远,将人放在床沿上,单膝跪下去将她一只足腕抬起,搁在膝头。


    腰间短刀被他抽出来,不过十寸的脊峰密密麻麻刻着繁复的花纹,这把短刀还是在漠北时,赛马会上赢得的赠礼。


    他一直留到现在,也是时候还给她了。


    咔哒一声,吉雅还没感觉到什么的功夫,脚上忽而一轻。


    他将短刀归鞘放在她手里,带着绵长的笑意瓮声瓮气的对她说。


    “打造这锁链的时候气得头痛,连钥匙也不曾准备,好在所用材质并不是羁押犯人的铁索,不然,想打开的话,只怕是要弄断你一只脚。”


    言至于此,此刻必须面对一直逃避的那个答案。


    祈令夷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于胸口难以言喻的不舍中,放开了手。


    “还以为,我这人自始至终都是个自私狭隘的凉薄性子,所有到手的东西,断不可能再将她放离。”


    “可是……凡事皆有例外,连我也逃不出定律。”


    他忽然的噤声,空气里浮动的酒气伴随他身上的熏香,像是雾一样冷。


    吉雅若有所感的抬起手触到他微凉的眼下,层层严冰如今在指尖融化,顺着她的手指滴滴答答,敲击着她胸口那块冷硬如铁的心室。


    吉雅也霎时间红了眼睛,她咬着唇,不住颤抖,清泪却不管不顾她狼狈挣扎,噼里啪啦的打在地上。


    她也不想有如今结果,可世事推着人向前走,她好不容易驻足停留的刹那,见到的尽是后半生回望难以被世俗磨灭的刻骨铭心。


    “出去之后,去哪里都好,不要回家,也不要再打听宫里发生的事。”


    他吸了口气,隐下嗓子里的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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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平安安的,远离这里,好好活下去!”


    吉雅再坚持不住崩溃大哭,她死死握着他的手掌说什么也不将人放离。


    她好恨!


    恨三年前薄情寡义的四殿下偷走了她的心,又残忍杀害族人,扬长而去将她抛诸脑后。


    更恨自己与他不共戴天,却还是在无望的年月里对他牵肠挂肚,煎胶续弦。


    她来这里是惩罚他,也是为了惩罚自己,他们两个万万不能平安顺遂的度过此生,偿不完这旧债,便是在地狱也要痛苦煎熬。


    他要放她走,便是死也还是要她好好的活下去。


    这个傻子,用自己一命要她看清,被她反复试探,不断怀疑的浓重深情出自真心,便是再给他多少次机会,也还是同样选择折在她手里。


    两人之间的相处,本就是他一边倒的倾尽所有,她能给的回应少之又少,祈令夷明明知道,却还是选择在不断的受伤后缝合伤口,不断自我安慰,希求终有一天会得到她平等的,倾满的爱意。


    便是真的一辈子就这样不公平,也当做是他亏欠太多,打算默默忍耐下去。


    可如果和一个人相处一辈子,只片面的付出得不到回应,终究会感到失望,而她身上几乎处处都是禁区,他穿过那些尖刺,小心的环抱住她,只希望能用长久的温暖融化掉她心里的坚冰。


    如今看来,异想天开。


    只有同等的折磨才能抚平伤口,他而今,总算是懂了她。


    柔肠百结,在胸口不断缩紧,给他心头带来几近屏息的痛意,她伸出手抱着他,在他头顶哭得肝肠寸断,像是紧紧地要把他融进怀里。


    然而这样的一个缱绻柔情,为他泣泪的姑娘,却真真切切的想要他的命。


    他感到荒唐至极,却分不开手去推开她,因着两手紧紧收拢,正将她搂在怀里,孜孜以求的这点温热,他怎么舍得放开?


    他被牵着引着,走上了她早就铺垫好的路,如今也只能顺着她的意思继续走下去。


    哭了半晌,直到自己也从痛饮的酒醉中清醒不少,她埋在衣领下,哭得发红的兔子眼,睁也睁不开,微微眯缝着朝向他。


    “你送我的金线莲,我想看看!”


    祈令夷微微顿了下,将人抱起来推开房门,走向搁置杂物的西侧厢房。


    门刚推开,带着潮湿的灰尘气扑在面上,呛的人发晕。


    吉雅咳了两下被他放在原地,他则走向深埋在胡乱堆砌的杂物中,将被挡在墙角的一盅碧绿琉璃罩捧了过来。


    掀开来看,里面的叶卉久未照顾有些凋敝,但看着还算坚强,仍支挺着叶脉,在掌下流动光晕。


    他瞧着近乎削去一半的叶片,忍不住问她:“所以你吃下去,叫御医都束手无策的毒药,莫非就是这个?”


    岭南深山里藏着的各类草药,大都既是毒药也是解药,用法不一作用也不相同。


    他根本没往她身上所戴不多的饰物上想,以为她心有不甘,亲身试药将自己毒了个半死。


    吉雅不置可否,伸出手去将花盆抱在胸前,摸了摸湿润的叶脉,又靠到他怀里。


    “我还想喝酒。”


    祈令夷此刻也大概猜到酒里没毒,却不知道她还要干什么,弯下腰将她抱起来重回堂屋。


    散落一地的盘碗碎片还堆在地上,桌上的菜也全都冷了,他刚想叫人来重新热过一遍,只听吉雅倚在他身上,轻轻的举起杯子。


    酒中杯壁沾了缕猩红,明晃晃的昭示着这杯同之前的每一杯都不一样。


    他刚从谷底拽起来,湿漉漉的,还未抚平的心又再一次沉重的落了下去。


    祈令夷望着她同刚才近乎别无二致的脸,拇指在她下巴上轻轻碾转了下,平静的问道。


    “喝得有些灼痛,这杯必须要喝吗?”


    她像是毫无隐瞒的笑弯了眼睛,涂抹得艳红的双唇触在他嘴角,带着连绵婉转的柔情,清泠泠的同他说。


    “你若是喝了,我会很高兴。”


    祈令夷也笑,追上去重重吻了她浸血似的红唇。


    “你高兴就好!”


    说罢,抢过她手里的杯子,将沾染了血腥的浊酒,仰面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