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 25 章

作品:《契约神

    眼睛蒙上黑布之后,江远倾一开始还试图记住方向,可那些士兵似在故意绕路,绕了许久才终于停下来。


    听着耳边的人声,江远倾意识到他们终于来到军营门口。


    穿过军营门,脚步声和人声愈发密集,时不时还有风吹布幔发出的“哗哗”声,江远倾猜测自己已经身处孙军的营帐之中。


    忽然,那些士兵再次停下脚步,随即传来攀谈声。


    “我知晓了,你们将他二人交于我便好。若真能治得,我定会在将军面前替你们多多美言几句。”一个高昂浑厚的声音说道。


    从声音听去,江远倾判断那人的年纪大约在而立之后,不惑之前。


    士兵连连道谢,随后脚步声渐渐远去。


    眼前的黑布被一只粗糙的手蓦地扯开,面前站着一位男子。那男子的穿着与先前的士兵不同,年纪和江远倾猜测的差不多。


    江远倾已经将他从头到尾端量了一番,却发现那人仍盯着自己,神色古怪。


    “你是……江公子!?”他的眼睛忽地闪着亮光,脸上又惊又喜。


    江远倾却一脸疑惑:“阁下是……?”


    “江公子不认得在下,在下可认得江公子。几年前江老爷设下粥棚,我去讨过吃食,那时还是江公子你帮在下盛的粥。”


    “原来如此,恕远倾眼拙。”江远倾躬身行礼。


    “别这么说,排队吃粥的人那么多,江公子哪能每个都记得?”说着,那人解开捆住江远倾手腕的绳索,“对了,在下姓郭名泰,否极泰来的泰。”


    “这位是……?”郭泰望向江远倾身后的周厉。


    “在下姓周名厉,你唤我周厉就好,当年我也曾去江公子的粥棚吃过粥。”周厉回道。


    “真是无巧不成书啊!”郭泰喜笑颜开,也解去了周厉手上的绳索。


    “敢问郭兄,怎得跟了孙怀野谋前程?”江远倾忍不住道。


    “嘘。”郭泰连忙做噤声状,拉着江远倾走到一旁,“军中耳目众多,还是小心为好。我来并非自愿,只是孙将军见我识得几个字,便拉我过来做了文书。孙将军待我尚可,在军中也不至于挨饿,我便留了下来。”


    “可是孙怀野杀了宁王,乃是死罪,朝廷定会派人前来平叛,郭兄还要跟着孙怀野么?”


    “我知道江公子是为我好,可如今世道艰难,我若不来这儿,也迟早会饿死。孙将军治军有道,可朝廷对我们的死活不管不顾,跟着孙将军,说不定能闯出一片天来。”


    江远倾无奈地叹了口气:“郭兄可有妻儿子女?他们也愿跟着孙怀野铤而走险么?”


    郭泰的神色瞬间黯淡,声音也变得低沉:“他们……他们都死了。”


    “是在下唐突了。”江远倾心中愧疚不已。


    “无妨。”郭泰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江公子,听那些士兵说你们能医得?是真的么?”


    “当真,不过郭兄能否告诉在下受伤的那人姓甚名谁?他受伤时都发生了什么事?”


    “这些事当然能说得。”说着郭泰叫了周厉一起旁听。


    “受伤的那位叫董诚,善使长枪,是将军的亲兵。听说是跟随将军占领一处村落时受的伤,那时我们的人正与官兵交战。董诚原本还好好的,平日里也十分勇猛,只是那天他打着打着突然呆站在原地,长枪也掉在地上。周围的官兵见他没了还手之力便朝他身上砍了一刀,幸好华义救了他。”


    “华义?”江远倾佯装疑惑的语气。


    “哦,华义也是孙将军的亲兵,长得人高马大,善使刀。”


    “你们将军的亲兵是不是有四个人?”江远倾问道。


    郭泰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剩下的两人一个叫申子文,一个叫申子武,听将军说他们是孪生兄弟。我也辨不清谁是哥哥谁是弟弟,只知道一个善使弓箭,一个善使长剑。”


    “是因为他们太过相像么?”周厉插嘴道。


    “这倒不是……”郭泰皱了下眉头,面露难色,迟迟未有言语。


    “罢了,待会你们也能见到他们,提前和你们说也没什么。”说着郭泰的语气忽然变得神秘,“将军的四个亲兵虽说各有所长,勇猛无比,但着装甚是怪异,行为举止也十分古怪。”


    “怎么个古怪法?”周厉继续问道。


    “这四个人统一身着黑衣黑袍,还时时刻刻戴着黑色的兜帽,似见不得人一般。平日里从不说话,不与其他士兵攀谈,将军也不准我们与他们交流。他们只跟随着将军,将军在哪里,他们便在哪里。”


    “如此古怪?”周厉语气惊奇道,说完与江远倾对视了一眼。


    “我们平时只能根据身形和武器辨认,但那对孪生兄弟身形一致,我们也不知是哪位使的弓箭,哪位使的宝剑,将军也不许我们多问。”


    “孙将军不在营帐之中么?”江远倾问道。


    “将军带着他的亲兵出去了,看这时辰应该快回来了。”郭泰瞧了眼天色,此时夜幕已经降临,天上悬挂着一弯新月。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密集的马蹄声。


    几匹骏马披着夜色从人群中穿过,两侧的士兵见到领头的那人无不下跪行礼。


    最前头的是一匹白色战马,马鞍上的人身姿挺拔,威风凛凛,身上披的战甲在月光下闪着耀眼的寒光。


    他身后紧紧跟着三个黑影,只有人形没有人脸。骏马奔腾,黑色的袍摆在风中飞舞,勾画出三个略显僵硬的身形。


    “骑着白马的便是孙将军。”郭泰朝江远倾说道。


    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江远倾也看清了孙怀野的相貌。他一头杂乱的黑发束起,脸颊两侧的线条十分硬朗,额头宽阔,一双深邃的眼眸在月光下看不清眼神,像是两个黑洞深不见底。


    离近时,孙怀野收住缰绳将马勒住,随即翻身下马,身后的三个黑影也跟着下马。几个士兵过来将马牵走,孙怀野领着三个黑影朝江远倾他们走来。


    江远倾悄悄地将他打量着,只见他留着一撮短须,脖子间隐约有一块红色的斑点,面皮上有不少风吹雨淋的痕迹,但仔细瞧着,他比自己不过年长十岁。他走过来时神色镇定严肃,凹陷的眼眶使得他的神情看起来有些凝重。


    借着月光,江远倾终看清孙怀野的眼神。他的眼神复杂多变,刚开始还十分警惕,不经意间已将在场的人都扫视了一遍。可之后他眼中的锐利又少了半分,取而代之的是毫无感情的漠视,似将所有人都不放在眼里。


    冷漠中隐藏着窥伺,江远倾触及孙怀野的目光时便觉得这人不近人情,难以对付。


    见孙怀野走来,郭泰忙迎上去。


    “将军,军营外的士兵领了两人过来,说是……”


    郭泰的话还没说完,孙怀野便抬手制止了他:“今日先登城墙的是谁?”


    这时一个士兵快步走来,扑通一声跪在孙怀野面前。


    “卑职不才!”那士兵高声回道。


    孙怀野严肃的神情瞬间堆满笑意,脸上的肌肉聚在一起,喉咙里发出爽朗的笑声。


    “好!有种!你叫什么名字?”


    “卑职常小二。”


    “本将军记住你了。郭泰,攻城前说的若是先登便奖赏多少银两来着?”孙怀野转头朝郭泰问道。


    “禀将军,是二百两银子。”


    “好,那本将军就赏你三百两。”


    常小二猛地抬头,一脸诧异地望着孙怀野。


    “怎么?嫌少么?”


    “不不不,多谢将军恩典!”常小二激动地朝地上磕了好几个响头。


    孙怀野走上前扶起常小二:“下回你若还是先登,本将军就让你做我的亲兵,往后升官发财少不了你的。”


    “卑职定当竭尽全力,为将军效劳!”


    孙怀野听了这话满脸欣慰,并朝一旁的士兵道:“带常小二去领银子!”


    见士兵领了常小二退下,孙怀野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一双冷厉逼人的眼眸盯着江远倾和周厉。


    “这两个人哪儿来的?”


    郭泰连忙上前禀告:“将军,他们是军营外的士兵带进来医治董诚的。”


    “你们是什么人?”孙怀野的眼中仍透露出些许的不信任。


    “禀将军……”


    “让他们自己说。”孙怀野不耐烦地打断郭泰,目光投向江远倾。


    江远倾瞥了眼周厉,随即二人一起朝孙怀野行礼。


    “在下姓江,名远倾。”


    “在下周厉。”


    “江远倾……”孙怀野思忖了片刻,“这名字好生熟悉。”


    “孙将军先前在宁王府中或许见过家父。”江远倾话刚说完,便见郭泰一脸惊慌地盯着自己,周围的士兵也纷纷将目光投了过来。


    孙怀野的嘴角明显抽动了一下,面上的神色也变得阴沉,眼中顿时露出凶光。


    周厉看他这副模样,悄悄将手伸向腰间,却忽然想起自己的刀早就被收走。


    “将军!”郭泰忽然跪在地上,满脸的惊恐,“是属下没有提前告知,他们乃是无心之失,望将军恕罪!”


    “郭泰,你慌什么?”孙怀野揪住郭泰的衣裳将他提起,“本将军何时说要怪罪他了?”


    孙怀野看向江远倾,脸上露出奇怪的笑容:“你是江风山的儿子么?”


    “正是,远倾初来乍到,若有冒犯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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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处还望将军海涵。”


    “不愧是江风山的儿子,可惜啊,江风山已经死了。你不去守着江风山留下的基业,来我军营做什么?”


    “我们是来救董诚的!”周厉怒从心起,忍不住道。


    孙怀野听他这副口气,准备说些什么,却被江远倾直接打断。


    “孙将军,不知您可还记得曾经签下的契约?”


    孙怀野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可他闭口不答,只将他二人又仔细瞧了几眼。


    “你们俩个跟我去董诚的营帐。”


    说完孙怀野转身朝一处营帐走去,江远倾用责怪的眼神看了周厉一眼,随即二人也跟着孙怀野行去。


    一入营帐,江远倾便注意到床上躺着一个人,浑身都被黑布包裹。从身形来看,他的身材要比其它鬼人矮小。


    孙怀野将营帐外的守卫遣走,并掩上门帘,随后朝江远倾和周厉低声道:“你们说的契约是什么契约?”


    “当然是你和契约神签下的血契。”周厉开门见山道。


    “你们从何处知晓?”


    “我们是契约神的人,听说鬼人出了问题,契约神派我们来修复鬼人。”江远倾回道。


    “只是修复鬼人么?”


    “当然。”江远倾坐在床沿,仔细查看鬼人的状态,“郭泰已经将事情的经过大致和我们说了,只是……鬼人与将军形影不离,我想您应该最了解。”


    “他受了伤,你们只管修复即可。”孙怀野的语气满不在乎。


    “可是他是因为突然失灵才受的伤,即使修复好了我也不能保证他日后不会再出差错,不知孙将军是否知道他为何失灵?”


    “这是契约神做的鬼人,契约神都不知晓,我怎得知晓?”


    “董诚失灵前都经历了什么你不知道么?你只需将之前的事和我们一一说清就好。”周厉心急道。


    “骞城兵变时,你都给鬼人下了什么命令?”江远倾索性换了个问法。


    孙怀野踱步到椅子旁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并递到嘴边一饮而尽。


    他沉思片刻,语气沉稳道:“骞城兵变时,我命鬼人杀死守城的士兵,打开城门将城外的军队放进来。可是没想到守粮草的士兵得到了风声,一把火将骞城的粮草烧了个一干二净。于是,我让鬼人带着城外的军队将骞城的男子都赶到一起,当着那些骞城士兵的面,全部处死。”


    “什么!?你怎么能这么做?杀了宁王还不够,你居然还屠杀骞城的百姓!?”周厉瞋目切齿地瞪着孙怀野,眼中的怒火熊熊燃烧。


    “不许在本将军面前提他的名字!”孙怀野怒气冲冲地拍打着桌子,他的声音震耳欲聋,营帐里的陈设都随之震动。


    周厉被他这一声吼叫震慑住了心神,营帐内顿时陷入一片寂静。


    江远倾站起身,将周厉拉到一旁,朝孙怀野道:“将军不想听到那个人的名字,也许是有着旁人所不能体会的难处。我们来本就是奉契约神之命修复鬼人,将军的私人恩怨与我们无关。只是将军在与华义四人签订契约时曾许诺,要带领鬼人为黎民推翻不公,造福百姓,那么屠城的行为是否有悖契约?”


    孙怀野冷笑一声:“如果我违反了契约,契约神还会叫你们来修复鬼人么?没有强大的军队,何谈造福百姓?屠城也是为了军队,那些人只要活着就是威胁,迟早有一天会成为我的敌人。更何况,真正想要骞城百姓死的不是我,而是那些烧掉粮草的骞城士兵。我的人尚且都饿着肚子,哪里有多余的粮食来养活那些百姓?人只要吃不饱就会造反,我为何要给他们这个机会?”


    “你说的是什么鬼话?”周厉走上前怒喝道,“你那些士兵的命是命,骞城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么?你用鬼人去杀百姓,能不出差错么?”


    “放肆!本将军的军令岂容你说三道四?自古以来,屠城的将士比比皆是,你以为当今皇上是凭借你这种慈悲心夺得江山的么?”


    江远倾连忙将周厉推开,站在两人之间,并朝孙怀野道:“将军认为自己没有过错,可鬼人不见得也这样认为,换句话说,是董诚。虽说契约神已取走他的魂魄,可为了他们能够正常行动,一般还会在鬼人体内留下一丝神识。”


    孙怀野将目光投向一旁的董诚:“你是说,董诚认为本将军做错了,所以才会失灵?”


    “远倾目前还无确切的证据,只是不能排除有这种可能。”


    “既然你不确定,那就不要妄言!本将军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军队,本将军没有错,更没有违反契约!你们只需修复鬼人,让他能够重新在战场上冲锋便好。”


    说完孙怀野扔下江远倾和周厉二人,大步朝营帐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