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渐渐远去，满山游动的火光寻声去了大半，行云握紧姚华音的手，趁机向东小跑到河边放了木牌，再沿河向北走，边走边从树上撕些树皮，刻上字再抛进河中。


    夜里火光显眼，想躲开追踪不算难。


    午夜过后，山上的火光有增无减，慢慢顺着山脊游走到河岸边，照的水面磷光闪闪，可见成化虏寻人之心有多急切。


    行云又气又笑，坐回山边的树下抹了把汗，接过姚华音刚刻好的木牌默算，“姐姐，木牌放了上百张了吧？”


    姚华音想了想，“嗯，只多不少。”她刻了半夜，手指累的酸疼，随意甩了两下，行云从她手里夺走刻刀，拉她进怀里，“先别刻了，你睡会儿，有我盯着。”


    秋风阵阵，河边水汽重，夜里更是寒凉，姚华音窝在行云怀里取暖，眼睛睁着，睡意全无。


    按原定行程，平山之行算上往返路程为期七天，超过七天不回返，韶阳那边一定会派人来接，可如今她和行云被困在平山城，就算韶阳得到消息，也不敢轻易出兵来攻。


    “听说徐竭已经带兵回城了，赵冲和那三千人马还驻扎在外，他可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姚华音抬眼。


    那些是当年的俞家军旧部，都是行云最信得过的人，只要回城，掩护他们离开平山城大有希望，行云可惜道：“我和姐姐离开金吾之前，赵叔来的信上只说徐竭让他继续在原地驻扎，没提回来的事。”


    姚华音淡然低头，若他知道赵冲什么时候回来，早就开口了。


    行云警觉地望了眼河岸上的火光，离这里还有段距离，抬肘把道袍衣袖盖在她身上，“睡吧，已经后半夜了。”


    姚华音枕在他胸前不动，“不睡了，天亮后找间客栈再说。”


    “客栈？”行云低头看她。


    “嗯，平山城最大的一间。”


    成化虏计划败露，一定会在城内设下天罗地网，躲到哪里都说不上安全，倒不如去最危险的地方，人流汇集之处，说不定能得知赵冲回城的消息。


    行云明白她的打算，望一眼不远处的火光，“平山最大的客栈在市集北街，紧邻着王府，姐姐这身红衣太过扎眼，还是找地方换了方便些。”


    姚华音摆弄他素白的道袍袖子，他们这样的打扮进街市就会被认出来，是必须要换的。


    她扶着行云的肩膀坐起，“不必等天亮了，周围这么多人搜山，弄两匹马轻而易举，早些动身去找衣裳。”


    两人避开火光从半山腰穿过，一路寻着马的味道和嘶鸣声，王府禁卫都急着搜山寻找人，只留一个在山下负责看马。


    马群周围火把照的通亮，没法靠的太近，行云与姚华音对视着点头，捡起颗石子夹在指间弹出，啪嗒打在最前方的马腿上。


    马儿躁动地跺着脚，周围的马也跟着嗦嗦不停，看马的扫视过四周，执起一根火把过去安抚，行云轻功一展落在马群边，蹑手蹑脚解下系在树上的缰绳，与姚华音各骑上一匹，调转马头往山坳里狂奔。


    “什么人？站住！”


    慌乱的嘶吼声被耳边呼呼的风声和马蹄声淹没，身后山上的火光如游蛇般狂乱地冲到山下，随着一处弯道消失在视线里。


    月亮在层云中钻进钻出，前方的山路忽明忽暗，行云只能凭记忆在前方引路，没走多远，迎面又是一片火光。


    王府禁卫从城东门接上韶阳的马车，到别院时发现车上的人不见了，十几个城主府侍卫抵死不肯说出姚华音的行踪，众禁卫不知道人是从哪里下的车，只能加派人手到处去找。


    行云向南猛扯缰绳，避开有火光的地方，姚华音不熟悉地形，紧跟着那片素白的身影。


    “再往西有一片村子，我们去借两件衣裳。”


    行云回头喊道，那里不知道是否被禁卫搜查过，为了不牵累百姓，说是借衣裳，倒不如偷来的快些。


    姚华音一甩鞭子追上去，过了一处缓坡，向前便是一片低矮的农田，淡淡的药香味随风飘来。


    马蹄声打破了村子的宁静，木门里的看家狗汪汪地叫着，两人都没做过偷鸡摸狗的事，好在脸皮都算不上薄，非常时期也顾不上许多，分头寻找看着稍气派些的院子，跃上墙头往里望，见着院子里晾着的衣裳，不管男女，跳进去拎起就跑。


    都是习过武的人，避开呲牙的恶犬不在话下，等屋里的百姓披了衣裳出来，两人早就骑上马跑远了。


    月亮落入西天过半，距离亮天还有不到一个时辰。


    行云找了一处偏僻的地头下马，拎起偷来的一堆衣裳给姚华音挑选，住在城中最大的客栈必须要穿的体面些，免得让店家生疑。


    姚华音选了一件质地最好的墨绿色襦裙换上，行云的个子比寻常男子高出不少，挑了件最长的外衫披着，露出二寸长的道袍下摆，还好，勉强合身。


    “村里的百姓睡的这么沉，看来还没被成化虏的人搅扰过。”行云换下道袍，边系衣带边道，姚华音穿好衣裳抬头打量他，帮他系好袖口的绑带，衣裳摸着像是粗布的，材质远不及她穿的那件。


    行云端着手臂由她帮忙，看看她身上的，也发现了差距，无所谓道：“进城之后我扮成姐姐的跟班，不会有人疑心的。”


    姚华音掀眼看他那张清俊绝俗的脸，笑一下，“进城再说吧，先去客栈吃点东西，我饿了。”


    叫她这么一说，行云也觉出饿了，蹲下用刻刀刨出个土坑，把换下的和不穿的衣裳都埋了，骑上马继续往西边去，一个时辰，足够赶到街市边上。


    晨光乍现，平山城的街市上偶见挑着担子的卖货郎，两人牵着马向主街走，街边铺子门前的挡板纷纷拆下，除了几个出来采买的百姓，没见到穿着铠甲寻街的人。


    王府禁卫还集中在城东一带搜寻，没那么快找到主街来，姚华音突然想什么，叫住行云，“你在平山这三年没住过那间客栈吧？”


    行云笑着回：“没有，子钦没姐姐想的那么有名气，就算住过也没人记得。”


    北街的街角立着一间三层的铺面，正门上挂着清平客栈的牌匾，铺门刚开不久，伙计正忙活着洒扫门前，见了姚华音忙笑呵呵迎过来，“您可是要住店？”


    门口行人渐多，不便久留，姚华音松了缰绳，越过伙计进店，掌柜的见她美艳又威严，更不敢怠慢，哈着腰道：“姑娘，您要是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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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姚华音简短道。


    行云让门口的伙计安置了两匹马，跟进来站在姚华音身边，掌柜打量过行云一身粗布衣裳，犹豫了片刻，赔笑道：“小的这就替您开两间上房……”


    “一间。”姚华音打断，“他是我夫君。”


    行云瞄她一眼，低着头偷笑，一想这家客栈的上门不便宜，自己身无分文，房钱都要姚华音来付，心里不免尴尬。


    掌柜的有些意外，忙改口，“哎哎，是小的看走了眼，这就为两位安排。”


    姚华音嗯了声，“送些吃的到房里。”


    房间在三层的最里边，不临街，隐蔽又肃静，只是看不见南边的王府，但也不容易被成化虏的人看见，利弊参半。


    姚华音生平第一次住客栈，先四处转了一圈，房间分内外两间，说不上多精致，但足够宽敞，外间的角落放着个三尺高的浴桶，姚华音奔波了一整夜，正好方便沐浴。里间的床比城主府的略小，但足够两个人睡了。


    行云悄悄去隔壁的两间房看了眼，掩上门进来，姚华音回头，“傻笑什么呢？”


    行云笑意不减，靠在床边道：“难得被姐姐占便宜，子钦心里高兴。”


    眼下被困在平山城里，危机重重，姚华音能感觉到他一直绷着根弦，还装作没事人似的哄着她，口不应心道：“不学好！”


    外面有人敲门，行云让她留在房里，出去接了食盒进来，随手锁好房门。


    外间的桌上摆好了早膳，姚华音早饿过了劲儿，与行云挨坐着，随便吃了几口。


    行云夹了块豆沙糕放在她碗里，看一眼门口，小声道：“姐姐身份特殊，成化虏不可能在城中张榜通缉，甚至连公开寻人都难，住在这里暂时是安全的，今日先好好歇歇，我去找一斗兄，看能不能给金吾送出消息，再想办法联络赵冲叔。”


    最危险的地方就最安全，留在客栈里还好，出去就不一样了。


    姚华音没什么胃口，放下碗筷，“你是熟面孔，出门不怕被人认出来？”


    行云笑道：“姐姐忘了，我是个妖道。”


    姚华音凑近了，目光在他脸上来回描摹，她听行云说起过当日送寿谦去南都时，曾用道术模糊了长相，相信归相信，但亲眼见到时还是有些匪夷所思。


    眼前的男人笑容如春风和煦，漆黑的眼睛像是浸了水的墨玉似的，分明就是她的子钦，她想不到此时别人眼里他是什么样的。


    “你刚在客栈门前就施了道术？”姚华音抚摸着行云的下颌，喃喃自语。


    行云不加掩饰，“嗯，就算成化虏张榜抓人，掌柜的也认不出我来，但这种道法蒙蔽的人越多就越消耗功力，不出门还好，出门后撑不了太久的，我一会儿就回来。”


    姚华音凝思了半晌，还是不放心他一个人出去，果断道：“我们在河边放的木牌一日便会漂到金吾城外，若被捡到了，守将立刻会派兵来救，就算没人捡到，韶阳七日后也会来人接应，还是不要贸然出去，先在这里躲过七日再说吧。”


    行云知道她惦念他，向前挪了挪，下巴搭在她肩上道：“好，听姐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