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连着下了整夜，地上积水，一个个小水洼被扫帚扫走，破坏了映照的人影。


    “大人，罪人已伏诛。”暗卫跪在地上，朝坐在厅堂中央的人禀告。


    沈碧云端起茶杯，并州的瓷器出名，供给王公贵族的更是万里挑一，茶杯温润，通体碧色，握在掌心无端叫人想起碧蓝的天空。


    “是吗？”他哼笑一声，“那就好。”


    地上的人冷汗涔涔，生怕主子一不小心心情糟糕惩治他。


    好在沈碧云心情还算不错，只推倒桌上的茶杯，碰在地上摔个粉身碎骨，“下去吧。”


    “是。”


    暗卫转身走了，另一名紧跟其上。


    他奉沈碧云的命令，要将所有知晓此事的暗卫铲除殆尽，不留一人。


    暗卫悄无声息地死去，沉寂在无人知晓的夜里。


    沈碧云点着桌上的茶杯，换了新的瑰色瓷器，等着底下的人回来复命，他便笑眯眯道：“知道了。”


    处理好相关事项之后，他便抬步朝白景春房中走去，过去这许多年，他早已不记得母亲的音容笑貌，如今母亲重新回到身边，自然要好好照料，不让她受到一丝伤害。


    干脆把母亲关进笼子里好了，只叫她瞧见他一个人，这样母亲就不会受到伤害了。沈碧云苦恼地想，这样一来母亲会不会更安全一点。


    他听到陌生男人的声音，怒火一下子升腾，母亲怎么可以和其他男人在一起，他们是不是躺在一张床上，做着见不得人的勾当，就想当初的父亲一样。


    甲一与推门而入的沈碧云对上视线，向来面无表情的脸上勾起一丝笑，在沈碧云眼中更是讽刺，他几乎想立刻把这个男人从母亲的床上拽下来，质问他为什么要与母亲躺在一张床上。


    沈碧云压抑不住怒火，好像还有别的，是庆幸，庆幸母亲如今还能相信男人，那是不是，母亲也能如依靠父亲一般倚靠他？


    两人对视至少一刻钟，或许更久，夜色太深，甲一头皮发麻，因为那不是儿子看母亲的眼神，倒更像是男子看女子的爱怜，他不由紧了紧怀抱，好叫白景春陷进怀抱中躲避着沈碧云大逆不道、如影随形的视线。


    沈碧云没有走出去，而是选择加入两人，他提起袍角，蛰伏在床下，距离白景春最近的脚边。


    痴迷地望着白景春，喃喃出声：“母亲。”


    想必这便是秦姑娘口中的变态吧。甲一一夜未眠，胳膊给白景春当枕头用，不愿思考沈碧云是什么新奇玩意，对自己母亲都能…


    升起占有的欲望。


    第二日，雨还是断断续续下着，白景春自温暖中苏醒，撑着床起来，看见甲一疲惫的困眼，欲言又止，什么都没说。


    “怎么了？”


    甲一下巴朝着床底下指一指，白景春看见沈碧云，提不起兴趣，大疯狗养小疯狗，教不出什么好玩意，一模一样的狗东西。


    她闭了下眼，如鲠在喉，想不通父子两个怎么都逮着她一个人薅。


    想也算了，她年纪摆在这，祸害别人家的姑娘父母也会心痛的。


    沈碧云趴在床边睡了整夜，睁眼看见白景春，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母亲。”


    白景春扣了下甲一的掌心，尽力温和慈祥道：“云哥儿。”


    至于两人之间的相互演戏，也用不了多久，戏台子就会被掀翻了。


    *


    “对了，管家，可有新鲜的牛乳？”


    “自然是有的，大人要多少？”


    秦物华浑身一抖，对这声‘大人’敬谢不敏，摆摆手道：“不必叫我大人，我一不当官二不参军的，撑不起一声大人，若是过意不去，不若唤我一声秦姑娘就是。”


    管家道：“秦姑娘要多少牛乳？我遣人为您买来。”


    秦唯江对奶制品不甚欢喜，府中自然没有牛乳时刻备着。


    秦物华用手画出个大概，怕万一不准确，从厨房里头拎出个木桶来，“差不多两桶，多久能好？”


    “小半个时辰。”


    牛乳要等，秦物华打了哈欠，“知道了，我等一等。”


    秦唯江早就不是当初因为家里穷不肯读书，还差点被秦物华打一顿的小孩了，他甚至都可以独当一面，撑起偌大的府邸。


    没准日后还要娶妻生子，过着幸福美满的一生。


    至少不会如梦中一样五马分尸，连个全尸都没有。秦物华用手指把花瓣拨来拨去，花般娇嫩，一来一去掉下几片花瓣，她心里头装着事，整个人散发着不要理我的气氛，周围的下人便不再上前，顺从这位大主子的意愿散在四周。


    林序南就是在这个时候找到秦物华的，找到她时，她面前的牡丹已经被揪去一大半，孤零零几片花瓣落在枝头，他知道，秦物华心情不好了。


    “物华。”


    秦物华看过去，“阿大，你来了。”


    往日里永远有朝气的人露出这般惹人怜爱的模样实在难得，若不是时机不对，林序南都想找画师画下来收藏了。


    “怎么了？这么不开心。”


    秦物华垂眼，扯下最后一片花瓣，嘴上说着，“没什么。”


    “你过来，将这些花瓣洗洗，送去厨房用清水泡着。”


    “是，秦姑娘。”丫鬟上前用帕子接好花瓣，转身朝厨房走去。


    秦物华不能说自己是异世之魂，说实在的，她在此世的生活虽然条件上比不上上一世富足，可父母、弟妹、朋友，样样都比上一世好。


    可是偶尔，很偶尔，她也会想想上一世的朋友。


    等到沈碧云落网，之后的事便彻底脱离原先的故事了，虽然现在也如脱缰的野马一般，但之后呢？之后该怎么做？


    秦物华感到迷茫。


    林序南坐在秦物华身侧，握着她的手道：“我打算之后同你回梁洲城去。”


    “你说什么…”胡话。秦物华看见林序南再认真不过的眼神，知道他不是在说假话。


    林序南道：“我当够了将军，说实在的，还挺累的。”


    睁眼要防备仇敌，闭眼要紧握武器，手底下一大帮人等着他糊口，战场上稍微的差池不少兄弟就会送命。


    他在将军一职上无愧于心，可午夜梦回，也会想起从前在父母兄长底下做幼子的时候。


    那时候多天真，不知天高地厚，想着有兄长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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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只要吃吃喝喝做个纨绔就好了。


    谁知道不过两三年，父亲走了，大哥走了，二哥也走了。


    只剩下他和母亲待在偌大的林府里。


    最后，母亲也走了。


    林府里只剩了他一人。


    他也上了战场，哪怕事与愿违。


    “我一开始不想当将军，当了将军不想上战场。”


    因为上战场就会有人死。


    秦物华回握他的手，“后来呢？”


    “后来，大家需要我。”林序南道，“女皇需要我，朝廷需要我，盛朝需要我。”


    “他们需要我，我就如他们所愿。”


    “其实挺好的。”林序南扶着秦物华站起身，替她整理凌乱的衣袖，垂着头辨不清神色，“秦东流在军事上很有能力，日后也无需我征战沙场，事成之后，我也可以没有后顾之忧的辞官了。”


    他说着，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


    秦物华抱了他一下，“是啊，很好，想做什么都好。”


    “那你要想想以后做什么事了？”


    “是啊，要好好想一想。”林序南道，“可能会做个木匠，我小时候很喜欢摆弄木头。”


    秦物华背着手和他在菜园里逛来逛去，等到管家上前告诉她牛乳买好放在厨房了，拉上林序南往厨房走。


    “找你帮忙。”


    一个人搅牛乳简直就是酷刑。


    新鲜的牛乳煮沸之后关火放凉，静置后等待乳脂上浮，单独舀出后来回搅动，打成牛乳和黄油分离的状态，重新舀出上层油脂，挤出水分之后放入冰鉴冷藏。


    做蛋糕要用低筋面粉，秦物华混了淀粉和面粉上锅蒸一会消筋，面粉中加入牛奶、蛋黄和黄油搅拌均匀。


    秦物华把蛋白放到林序南手底下，递给他自制的打蛋器，“要打到膨胀好几倍大，雪白雪白的才可以哦。”


    最近手腕酸，这种动手的活就要林序南自己做了。


    林序南照做，手臂抡出残影，蛋白一点点打发，冒出尖尖，秦物华中途加了白糖进去，为蛋糕增香。


    “好了，这样就可以了。”秦物华接过碗，分批次加入面糊中，倒入定制的模具中摔打两下震掉气泡，送入烤炉里烤。


    剩下的要耐心等待，秦物华又指挥林序南把冰好的奶油拿出来打奶油，林序南一回生二回熟，很快就打发好。


    秦物华切了草莓片等会夹在蛋糕中间当夹心。


    蛋糕烤好之后脱模，秦物华担忧做坏，面糊分成三份，果不其然，其中一个烤过头，面糊发苦了。


    不得不丢掉，好在还有两个是好的，脱模成功。


    抹上奶油，贴上草莓。雪白的、粉红的草莓蛋糕就做好了。


    秦唯江和盛明光姗姗来迟，秦唯江脸上有个鲜红的掌印，秦物华看了没管，旁边盛明光心虚地看天看地。


    “来吃蛋糕吧。”


    秦物华切开蛋糕，分成小块递给几人。


    盛明光道：“好吃，甜甜的，放了牛乳吗？”


    “是啊。”


    “对了，阿姊，我想你应该想知道。”


    “沈白浪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