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狼烟塔

作品:《折戟之路

    一支火油箭从墙外面射进来,扎在了朱愈脚边,咻地往旁边一跳脚,跺跺把火苗踩灭。


    “附近也开始起火,看来城内反抗的力量不少。”


    “我等都是习武之人,该奋起抵抗窃取银州的燕军才是!”一位当地镖师摸出了武器。


    被另一镖师拉住,“你这是说什么傻话,燕国也有咱们的商行,不管是开在燕人的地方还是开在大齐,我们一样赚钱,何苦为了什么抵抗军队丢掉性命。”


    “慎言!”局长骂道,这种话千万别被外人听到,不然罗氏要背个卖国的罪名,“东家小姐可有什么见教?”


    “你们是走是留,你们自己拿主意,只不过我们要出城一趟给人报信。”罗易环顾一圈,褚先生,先带人与我一同去城南门,局长是否要和我们同去?”


    有马,脚程好办,提刀上了马只管冲就成,街上的是散兵,多少有几个想趁乱在民宅中掳掠的燕人军士。


    归良郡的镖局局长举棋不定。


    留在城中是个选择,去城门处和郡守带的军队汇合也是一个选择,最终决定自己带一半的人在城中蛰伏,让自己的儿子带上其他人与罗易一起出城去。


    “那好,我们应该可以回来,有什么情况便用烟火和暗信联络。”


    借着一点晨曦,在街道上过五关斩六将的,快到了南门的时候骑马不好使,想要逃出城去的普通百姓太多,拖家带口,拉着行李物品,把路都给堵上了。


    挤到了一旁,拿出韦祎事先留在自己这里的名帖,见了郡守一面,出了城就不必这许多人一起同行,归良郡镖局的人、褚先生的人都留给郡守一同帮忙守住南门,罗易只带了朱愈和秦琼,骑马进山路,绕往使团军的驻地。


    已经是早上了,出了这么多事,屁股不可能坐得住椅子,夜里从城里赶回来的张丙乙顶着两个大黑眼圈想起,他昨晚回来的时候,就在这条路上迎面遇见了一伙提着沉重包裹的人,只以为是错过了宿头的普通客商。算一算时间,再回忆起,他们的包裹碰撞是金石之音,显然装着盔甲兵刃,就是这群人扒了哨兵衣裳。


    “都怪末将,若是昨晚就想到这群人不妥,我们不至于现在才反应过来。”


    “怪不到你身上,他们扒了军服没有立刻换上,看起来和普通百姓无异。你看清他们往哪个方向走了吗?”


    “通往归良城的路,这附近的山路都是通到归良城的。”


    “暂时先在这里驻扎,我带人去归良郡,把丢失的印信找回来。钱氿你留下,看好熊孩子,”匆匆和庞仁、曲喆见了一面,自己这个不靠谱的访西域正使带着肖丰以及一百人的小队伍上马离开营地,这次不用换便装了,穿好铠甲拿上武器,打起来方便多了。


    特意带出来的那把大弓得见天日,挂在马鞍侧边,另一侧挂着乌木剑和箭壶。


    带上特质大弓本是防备着西域的朝廷想要比武,到时候别在西域小国给大齐丢面子,路上没计划着用。


    更实用的,沉甸甸满当当一包铜钱。


    穿便服的时候嫌带铜钱看着怪,谁没事带一兜子铜板啊?穿军服的时候别人不敢多看你,所以方便。


    南门出归良郡跑了十几里路,离开官道进了山,终于看不见四散奔逃的老百姓:“符怜,玉芝,老储不在,顺风耳也不在,荒郊野外的终于算个能说话的地儿,我先把事情交代了,分别后你们见机行事。”


    等到把话说完了,秦琼举手发言:“要不要顺燕军围城的便利,把褚先生留在这。”


    罗易:“他这会儿正在守南门通道呢,若是等咱们回去他仍手脚齐全地活着,这一趟就算了,那么大年纪了,回乡再商量。”


    “小姐跟韦将军学心软了?”


    “嘿,心软有什么不好,快点做慢点做不都是那个事儿,我倒是不希望小姐逼迫自己那么紧。”


    “我就在这呢,能听见。”罗易开口提了个醒。


    两伙人骑快马在官道上交错而过,双方差点没认出来彼此,各冲出去几十丈远才勒住马,掉头退回去。


    罗易他们三个从城里冲出来时烟熏火燎,衣裳烧了好几个洞,熏得灰突突的,沾得血迹斑斑,罗易的头发被火油箭刮了一下子,燎着了,灭火及时,没损失几撮头发,没闲心停下来重新梳发髻,只用手帕简单在背后系成了一把。


    把韦祎从人头顶看到马蹄子底下,“子隽,我没见过你这套行头,好生英武,让我好好看看。”


    “你怎么在这?”韦祎觉得自己脸上迅速烧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呢,怪不好意思的。


    擦肩而过时没勒住疾驰的马,但脑子反应出这位是罗易了,一身烟灰和血迹,头发乱蓬蓬的时候,也好像身侧划过的一道光。


    在马上她会微微咬着牙,总是把缰绳攥得很紧,但腰身挺直。看多了可以发现,她在马背上有些紧张,但是她要让人看不出来她紧张。


    罗易:“正要去找你,看我们这一身能猜出来吧?郡守说是夜间奇袭,城上已经挂起燕人旗了!”


    “这么快?都没见狼烟起。”


    归良郡沦陷和韦祎营地里的东西被窃取有直接关系,竟然这么快,这么迅速,却是没想到。归良郡不会这么玩不转吧,真要中计是够蠢的。


    出使大军队伍里本身就有探子,这一路上行程路线保密是彻头彻尾地没有用。


    罗易:“说什么狼烟呢,全城就剩下一个南门还能走,狼烟塔都被燕人给占了,郡守想去点狼烟,一靠近就被塔上的箭给打走,靠近不了。”


    “四座狼烟塔都没了?”


    “一个不留。”


    这段写进史书里一定是齐国的奇耻大辱,一夜让敌军奇袭全城,点狼烟都来不及。仔细想想,最好别写这段历史,要写,自己的名字一定会被记进去。


    不对啊,写不写历史是自己说了算吗?


    从罗易在这停下来,身后这一百人瞬间点燃了窃窃私语,这姑娘谁啊?咱们未来的将军夫人啊!


    “那走吧,一起回城里,路上跟你说,我得去城里把东西偷回来。”


    “就带这么几个人?”


    “就带这些,顶多帮他们夺狼烟塔,我们的配置没法打持久战。”


    罗易、朱愈、秦琼三人调转马头,跟着百人队伍转身回到归良郡南门。


    “哎呀呀,罗小姐!没想到,您真能搬来救兵,这位将军是?”


    “郡守大人,这位是安军中郎将韦祎,韦将军。”张丙乙上前一步,为归良郡守介绍。韦祎向来不喜欢这些官场礼仪,没办法,没有上位官员向下品级官员出口自我介绍的说法,只能静默不言,等属下向郡守介绍。


    “韦将军,敢问您是从何而来啊?下官,下官无能,着实不懂行军之事,只能带着城防和衙役勉强守住此门,放百姓出城去,事发突然,实在无力抢回狼烟塔,因而无法点上狼烟向军方报信,惭愧,惭愧。”


    “郡守大人无需多言,我恰巧在附近,正需要进城去做些事情。”


    “那您……”郡守四顾,韦祎的大名他当然听说过,不知道这位韦将军什么意思,他要不要帮我夺回狼烟塔啊?


    往前一望,人都没影了。


    “大人,将军上去了,看上面。”旁边手下提醒。


    上城楼。


    肖丰:“狼烟塔就在城外,没多远。”


    塔高四层,只比高城楼低那么一点点,“让人去试一试。”


    十个人拿起盾牌,从城楼下试图靠近狼烟塔。


    一旦进入到射程内,狼烟塔上乱箭齐发,盾牌都不能挡住,十人很快就全退回来了。


    “人不多啊,塔下没有人,塔顶不到十个人。”


    “怎么看出来的?”罗易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出现在了城楼上面,“我可以站这吧?对面狼烟塔不会把箭直接射到城楼上吗?”


    “没事,早就超过射程了,但你还是靠墙站吧。”韦祎把罗易拽过来贴墙,“这样躲着,偏过头来观察,人数是按照发箭的数量反推的,他们人不多,夜间奇袭,对方本就不可能准备太多人,只是躲在塔上了。”


    罗易点点头,眼睛没离开韦祎身上,她的关注点不在对面狼烟塔,而在身侧此人。


    “我下去带人夺塔,破防交给中郎将了。”肖丰终于觉得自己在此处有些多余,好似一盏明灯,赶快离开。


    罗易:“塔上的人交给你?要怎么做,箭不是够不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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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他们的箭够不到。”


    往下看,肖丰带了几十人逼近狼烟塔,偏偏不进入射程,就在射程外面待着,塔上的人不敢下来,双方僵持。


    随即,肖丰欠兮兮地往前跨了一步,楼上立刻有一支箭飞向他,他不举盾,直接伸手把箭抓住了,反手折断,花式挑衅。


    塔上的人很吃这一套,立刻有更多箭飞了下来。


    既然要射箭,就一定要站到窗口那里去。


    远在城楼上的韦祎弯弓搭箭,一次只用一支箭,不直瞄,向天上发,箭在天空上划出一大道弧线,达到最高点后从空中“掉”进了狼烟塔的窗户里,穿过了一个敌人的咽喉。


    “唔……不戴手套不行啊。”韦祎松开了弓弦甩甩手,弓弦力气太大,射程远了,更勒手,“我下城楼去拿手套。”


    “不必,我拿上来了,在你的鞍袋里拿的,记得你和我堂哥在我家里射箭时戴了,幸好你没把这东西忘在大军营地里。”罗易抬手,亮出那只铁手套来,“韦将军请伸手吧。”


    “嘿嘿,劳烦,劳烦。”


    “子隽,你算学很好?”


    “我娘一定不赞同这个说法。”韦祎戴上手套,活动一下,又架起弓来。


    “令堂大人是算学大家,自然要求高些,这算学书上说,把物品抛出一个弧线来,会落在何处能够计算得出,你这样瞄准,是心算出来的?”


    “不是,我算学真的就一般,凭感觉而已。”韦祎自觉当不起这句夸。


    狼烟塔上的人躲起来了,但下面又有肖丰带着一队人试探,不敢真躲,还是要探出头来射箭,所以,就都变成了韦祎的活靶子。


    很快就不剩几个人,缩在狼烟塔内的隐蔽处,被肖丰带人冲上楼去灭了个干净。


    “劳烦,郡守大人。您有夜行衣吗?”


    “夜行衣?这,下官身领朝廷信重,向来遵规守纪,不做阴诡行事,怎,怎会有夜行衣这等物品?”


    “我不是说您阴诡行事,是我想用,我要去城里一趟,穿这一身不方便。还有,暂时不要点起烽火,稍等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无论我回不回来,都把烽火点上。”


    罗易:“大白天穿夜行衣,你怕别人看不出来你形迹可疑?”


    说得也是,“劳烦您给我一套平民的衣裳。”


    “我在这等你。可有什么要我做的?”


    韦祎:“怎么不多嘱托我几句,我还等着听。”


    罗易:“不嘱托你注意安全你就不注意了吗?这不废话。”


    “也对。这儿算是安全,稍后我便回来。”


    独自逆向而行,从蜂拥出城的百姓中挤过去。纵使脚程快,也花了两柱香的时间,到了银州太守府门前。


    当然不走正门。


    不知道太守是不是还活着,若是他活着,说不定能顺便救出来。


    韦祎没走归良郡的东门,又没有向郡守问起这件事,若是问起了,就会知道太守的尸身正挂在归良郡东门城楼上。


    燕军的做法向来如此,破城斩将,将城中官员的尸首挂在城楼上示众。


    银州东临丕州,把太守的尸身向东悬挂,意图向大齐示威。


    还有一个坏习惯。


    北燕国的历史比立国未满百年的大齐长多了,所谓的“传统”根深蒂固——凡是夺得土地,放纵士兵掳掠三日,以示嘉奖众军。


    观城中迹象,至今为止,燕人并没有在城中大肆掳掠,只有几个兵卒管不住手脚趁火打劫,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局势不稳,或是念及银州在百年前本属于燕人,今天城中百姓身上仍有燕人血脉,所以举止克制,怀柔行事。


    自然,有许多百姓想到了这一点,并不想逃出城去,留下,不用流离失所,说不定也有活路。


    太守府内兵卒不少。脱下了昨夜行事时穿的夜行衣,换上早就藏在城内的军服盔甲,一位将军服色的美髯壮汉坐于太守堂前的位置上,安排众军,谋划彻底夺下归良郡。


    “北边的玉仓郡已经拿下来了,南边的岑金郡也已经开始行动,银州终于迎来收复之日,我们要赶快把归良给握在手中。只有一点,绝不能被拓跋海那个莽夫赶在我等前面抢得头功!南门的情形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