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陨星箭

作品:《折戟之路

    “庞将军?他不就是个好好先生,曲将军看见狼烟要去支援是正当理由,他才不会拦着。”张丙乙这些日子看出来庞仁的为人风格了。就算回头曲喆因为违反将令被罚,也跟他无关啊。


    钱氿是试着拦住,被曲喆给打了,韦祎从城防军带出来的其他人整体战力远不如禁军兵卒,用武力拦截恐会两败俱伤,钱氿都受伤了,他们没必要往前冲。


    “曲喆不是武功不怎么样吗?”韦祎想起来,怎么就能打伤钱氿。


    张丙乙:“氿哥品级比曲将军低,不能先下手打曲将军吧,被曲将军抽冷子抡了一刀背。”


    不是谁都能像韦祎一样不把品级尊卑看在眼里,若是钱氿当众对曲喆出手,怕会被曲喆的手下们群起而攻之,乱刀砍死。


    “你们要去西门那边把那位曲将军劝回来吗?”罗易看见大家都不说话了,开口问道。


    “违将令出战当斩。”肖丰冷不丁来了一句。


    “不行,先不管他,我在太守府里听见,燕人的大军很快就会来归良郡,估计就在附近山里哪儿藏着,我们立刻回大营转移。”


    出了赵六而这个内鬼,大军的驻地已经不是秘密,今早自己出来追被盗的郡王印信,想到了这一层,没带多少人出来,把大军留在原地,出了事也有力量守护。


    谁知道曲喆脑子发热,带着近三分之一的人擅自离开,竟然大大方方地出现在归良城下,生怕别人不知道他。


    现在大军驻地只剩下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城防军兵卒,虽有庞仁带领的顺天军,但是庞仁吧,拎不清,称不上“善战”二字。


    罗易匆匆和褚先生告别,嘱咐他赶快回东海郡去。


    褚先生没经历过这样的战时乱局,没心思多管罗易,她若是死在了这边的混乱中,而自己回到了东海,东海罗氏大权空落,岂不是正好?


    眼珠子转几转,抹一把脸上蹭的烟灰,装作不放心的样子,为难地拱手躬身应是。


    所以就痛快地分别了,罗易和朱愈、秦琼莫名奇妙地加入了韦祎的队伍,在马上往回飞奔。行军的速度,罗易他们紧咬着不落下分毫。


    从秦琼那儿打听到,罗曏八岁时,姐弟两个吵嘴,罗曏记恨在心,找机会把一匹大马牵到罗易面前,在马臀上猛扎了一刀子,高头大马向着罗易就冲过去,十一岁的罗易在马蹄子底下滚了好几圈。


    秦琼:“所以说,后来我们小姐一定要学会骑马驯马,练了练,若是比马术,不输马场的师傅。”


    因果关系奇特。


    诚然罗易狠心,战胜了小时候留下的恐惧,马术上佳,但在每次握住马缰绳时,一丝紧张如同附骨之疽,清除不干净。


    “就这么放着曲将军不管?不是说当斩吗?”罗易打马上前与韦祎并辔齐驱。


    韦祎:“是怪我,一路上都不在,曲喆心里对我有怨,又想要功劳,看见狼烟就借机跑去,有道理。”


    加上昨晚的事情,出事的一队哨兵是曲喆那边的,被人扒光了捆在一团,实在丢脸,曲喆就是这种人,急于找回场子。


    在马上,说话靠吼:“人都是千方百计想着自己做的事情有道理,别人死活不用管,你怎么反过来。”


    韦祎:“哪有?”咬咬牙,“曲喆那人活着不容易,他实在想死没关系,拖着手下的一起遭罪算什么。”


    “谁让这世上,看不透的人多,没办法的人多,就像百年前的垣国,糊里糊涂地就自焚了。”


    与罗易聊起垣国的时候,韦祎在劝对方不要为此生气,又一桩蠢事发生在眼下,变成了罗易劝韦祎不要心焦。


    正在官道上跑着,罗易纳闷,正在与自己说话的韦祎从马鞍袋的一把彩色手旗里摸了一支蓝色三角形的,散开来旗面有一臂长,高高举举过头顶,上下挥舞三次,放下手旗。一息之后,又重复一次刚才的动作,同时勒转马头,改了路线,钻进官道旁的岔路上。


    “别出声,跟我走。”罗易眼睁睁看着韦祎没动嘴,声音却入耳。


    身后一百余骑兵紧跟着韦祎拐进小路,见令旗,众人皆噤声跟随。朱愈和秦琼有样学样,跟着走就对了。


    上山的一条路,韦祎又掏出一面红色旗子出来,命令众军下马缓行登山,自己把马缰绳扔给张丙乙,登到足够高的时候才停下来小声说话:“传将令,钳马衔枚,无令不动。”


    自有各小队的队长悄声将命令传下去。


    队长要负责带着备用的马口钳,所以多出来的三匹马也没问题,都把马嘴给封上了不能发出嘶鸣。


    把弓和箭壶从马上拿下来背在身上,手套也要记得带。


    一部分人牵着所有的马往山深处隐蔽,另一部分人被韦祎带着,爬上了沿着官道的山崖,罗易左右看看,韦祎没让她选,伸手拉着她,一起到了山崖上,趴在草丛里,躲在树后,俯视官道。


    刚刚躲好,就已经能看见官道上一支大队伍冒头,出现在了视线之中。


    马军开路,其后跟着辎重,中间隔着一队步卒,后面又是马军、辎重、步卒。队伍沿途有开路前哨,副将们骑在马上游离在队伍之外前后传令。


    军旗开路,全副仪仗。


    北燕以灿烂星瀚为图腾,黑底大旗,绣三十六颗银星子,中间一个巨大的燕字,三条银龙在星瀚之中环绕燕字,这是所谓的大燕战旗。


    战旗之后,左右各六面长条形仪仗旗,都是黑底上绣着一颗银星的。


    紧跟着是一面比大燕战旗稍短一点的大幅旗子,上面是黑底北燕文的“拓跋”二字,这是将领之姓氏。


    这么看,最前面全副披挂、高头大马,身负一杆方天画戟的那位,就是北燕将领拓跋海。


    档案有记载,拓跋氏算是北燕的二流名门,拓跋海是这一代的家族代表人物,隐约记得他年纪应有五十许,为人鲁莽贪功,在边境战场上待过。


    看得众人把手扶在刀柄上的,是燕人队伍中,后军年轻将领身后拉着的一车——人头颅。


    再抬一抬眼就知道这一车人头从何而来了,人头车后面的几大车东西,正是韦祎带领使团押运的国礼大车。


    他们在车上盖了北燕人才用的黑色苫布,但那个国礼大车的轮廓形状吧,看起来就深恶痛绝,这一路是遇到泥泞就拉不动,遇到颠簸就怕碎,可折腾惨了,隔着苫布一眼能看出来。


    燕人大军绵绵延延在官道上铺开,目测约有五千余众。


    打他们,是不可能的。


    这些人,应该也不是归良郡美髯将军口中的,全部“燕国大军”。


    他们如此招摇行事,只是拓跋海的性格造成。


    五千人的队伍当不止一位将领,只立起拓跋一面将旗,意味着主将和副将是一家人,看后军那位将领的年纪,也许是拓跋海的儿子。


    什么都不做,也是不可能的。


    岂不是愧对那一车人头颅?


    在眼前行进了快一柱香的时间,看到了燕人这队大军的尾巴,向后遥望,后面没人了。


    韦祎活动活动腿,从坐着变成了蹲着,把大弓从身上摘下来,挽弓,搭箭,顿了顿,从箭壶的暗格中掏出一个小方瓶,拨开瓶塞闻一闻,嘀咕道:“没过期?”


    把里面墨汁一样的液体倒在箭头上,晃一晃箭头风干,重新搭上弓弦。


    树丛中躲着的诸军看见主将在做战斗准备,警觉备战,肖丰在一旁叹了口气,做了个下压的手势。


    一支利箭无声离弦,直接往天上飞,根本看不出来韦祎瞄准了哪儿,这不瞎往空中放箭吗?


    见证奇迹的时刻在三次呼吸之后到来。


    半空中笔直落下一支羽箭,直直地扎在了燕人队伍后军将领的背上。


    别说是那位副将身旁的人没有察觉,就连那位年轻副将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身上突然痛得厉害,直到他低下头,看到了胸前穿出来的箭头。


    到他们反应过来,这支大队伍又走出去了好远。


    足足花了有一盏茶的时间,消息传给了最前面的主将,拓跋海立刻叫人举盾,护着他从最前面跑来了后军副将这里,在韦祎等人隐蔽的这段山崖上,大军只剩下个尾巴还在视野里。


    与肖丰对视了一眼,肖丰点头表示会意,随后,韦祎一跃而离开,偌大林子里连一点风声都没被带起来,人已经不见了。


    罗易看肖丰,肖丰扬起下巴,示意韦祎朝着燕人大军的方向去了。


    燕人大军警戒惊慌了片刻,不知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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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加快了速度,继续前进,恰在此时,天空中又掉下来一支箭,这一次,扎在了拓跋海的大腿上。


    队伍再一次乱了起来,朝着四面八方一阵乱放箭,又派出了两支小队在附近转了一大圈,仍旧无果,他们离肖丰等人的隐蔽之处已经很远了,不担心他们找过来。


    又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一支燕人大军不追究了,继续往前走,速度加快了不少,比不得刚才的悠哉游哉招摇前进。


    人回来了,“别走官道,绕路回去,不准出声。”


    使团军果然不在原地。


    要说这庞仁做后勤之事当真娴熟,外围斥候刚刚在附近发现了燕人军队的前哨探马,返回来报,庞仁立刻让所有人拔营撤灶,收拾行装,一刻钟之内已经点好一切出发了,只不过国礼大车沉重,走起来迟缓。


    前军已经进山隐蔽,押车后军被拓跋海的儿子带人截住,杀了个干净,把国礼也抢了。


    远看拓跋海带着更多人压过来,庞仁不敢打,只好带着剩下的军士往更远处撤离。


    韦祎在驻扎地附近的隐蔽山坳里找到了庞仁和钱氿。


    “损伤如何?”


    庞仁:“回中郎将,各营点数,三百五十七人阵亡,重伤二百一十人,轻伤一百三十。”抿了抿嘴,不再说下去。钱氿接着:“无人被俘,三百五十七人的无头尸身,还在小道上,我们没搬完。平公子吓晕过去,在后面歇着。”


    “知道了,记好名单,就地挖深坑埋了。”韦祎刚才四处找人的时候,在小道上看见了那堆无头尸体,“听说你伤了,怎么样?军医看了吗?”


    钱氿:“只是淤青,无妨,军医那里忙得焦头烂额,我就不去添乱了。”


    这次出来没法打仗的,三千多人,只配两位军医,主要防备水土不服,带的擅长内科的军医,备用药多是风寒汤、止泻丸。


    肖丰没有韦祎这么客气,他直接过去,顺着钱氿的领口往下一拽,露出他的臂膀来,胳膊肿了一大圈,皮肤被涨得发亮,一大片青色浮上来,眯眼道:“这叫无妨?”


    看样子,骨裂了。


    他没穿上身的铠甲,身上只有衬甲袍,很好扒,刚才张丙乙报信时就说了,铠甲砍破了,没法穿。


    想一想,甲都被砍破了,胳膊至少是骨裂。


    “我的行李还在吗?”


    庞仁不好意思的答:“在的,除了国礼大车,其它东西都在。”


    “胳膊固定一下,擦些化瘀药酒,先穿我的便甲吧,去我行李里面拿,幸好你我身形差不多,能穿我的。”


    “成啊,多谢中郎将,您这出一趟门带了四套盔甲,真用上了。”


    坑人的礼服铠,现在身上这套战甲,平日穿的便甲,还有一套皮甲,挺齐全。


    韦祎:“倒是你,你这样的人,怎么会不记得带备用的。”


    钱氿挑一挑眉毛哎了一声,旁边的庞仁插话,“这怪不得钱将军,将士可自备兵刃,但私藏铠甲乃是大罪,别说是钱将军,就是末将这个品级,也只有身上这一套铠甲啊。”


    “是有这么一说。”提到这儿,韦祎垂下了眉眼,“先去吧,抓紧休息,伤兵快些处理,尸体也尽快。”


    朱愈在一旁提出来,“韦将军,在下也去帮忙救治伤者可否。”


    韦祎正色拱手,“多谢玉芝。”


    “刚才怎么了?”罗易陪韦祎在石头上坐着。


    “我记得报数,这次带出来的皮甲一共三百多套,穿便服时用的,为了在西域国中便宜行事所带。”


    “还有?”


    “我家里一直有好多套战甲。”


    罗易微笑:“原来是想到了这里啊。”


    刚进金吾卫时直接给韦祎发了三套铠甲换穿方便,后来偶尔抱怨几句甲片松了,带子磨了,硌得慌之类,兵部就会送来套新的,也不收回旧的。


    想要更好的,可以去量身定制,从军八年,韦祎家里攒了好些铠甲。


    皇帝是知道此事的,从前他还与韦祎一起研究过,金吾卫的铠甲无论怎样都硌后背,一定是设计问题。


    便一直觉得,不准多备铠甲这条规定没管得多严格,军官们都有。


    原来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