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场。


    竹林狭隘的空地上，跪坐着一身黑衣的人，身侧坠落的雨珠，带起如焰火般的泥，在他的黑衣上燃烧。


    衣摆淤着的土块，让他的腿脚如同埋葬在了地里。


    俊秀的面庞上呈现的是痛苦的表情，似乎他的心也被活埋。


    身上已是脏乱不堪，怀中的埙却还是雪莹剔透的样子，没沾染上一丝污迹。


    可下一秒，怀中的东西被人不屑地一脚踢开，玉埙飞了出去，坠至布满碎石的淤地，碎成孤零的几片。


    “你师父的尸身我已经帮你收拾好了，你不进去瞧瞧，抱着这东西有什么用。”


    “你说什么？”


    即便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听到那个字眼他还是顿时红了眼眶，眼泪和雨水一样溅开在脸颊上。


    “你师父已经死了啊，这有什么接受不了的，不也活够了，是喜丧啊！”


    “你闭嘴！”他一声怒吼，脖上的青筋变得可怖。


    “该死的人明明是你！”


    悲痛后悔在他一声声辨析不出内容的吼叫中交杂，这些东西无法被发泄出去，只会重重地砸在他的脊背上，把他压垮在地，让他深埋于泥泞中的面庞没有丝毫抬起的迹象。


    他想要憋死自己。


    “可以了！过了！快去拉他一把！”导演通过对讲机指挥道。


    围观的人连忙一窝蜂上去查看境况。


    林生栀站在不远处的长廊看着，干涩充盈眼眶也没察觉到，似乎被带入了情绪当中。


    “比他好看的演技比不过，演得比他好的，没他好看，我看秦涧还能再火个五六年。”下班了的群演没事干就和她聊天，他看着林生栀入迷的样子，赶紧抓拍一张。


    “我想做个repo赚点流量，发这张照片行不行，反正你也戴着口罩。”群演看她无所事事站在这儿许久，身边也没人陪，只当她也跟他一样是混口饭吃的，“你接下来跑哪个组啊，能给我介绍介绍不，有没有近点的。”


    林生栀终于收回了思绪，但她没听清前半段话，只回答道：“我来探班的，这周围应该没有别的剧组了。”


    “探班？你是谁家属？”他八卦道。


    “我的。”颇为熟悉的声音从廊道另一侧传出，还带有几分笑意。


    林生栀转头看去，见秦涧已脱了内衬外脏污的外袍，边擦着头发边朝她走过来，停在她面前两步，朝旁侧亲和笑道：“失陪。”


    随后自然地揽过她肩膀，用已经变得暖和的躯体靠近她，“跟我来。”


    两人朝竹林外围走去。


    群演愣了几秒，赶紧拿起手机，秦涧前几天才传出绯闻，这里又冒出来一个？


    不料镜头直接被人遮挡，秦涧助理将他拦下。


    林生栀被秦涧带上保姆车，想和他聊戏的心情十分强烈，但得知他待会儿还要接着拍，怕影响他的情绪状态，还是忍下不谈。


    “导演说大概要拍到凌晨三四点，不如我叫人先带你回酒店，房间就在我隔壁。”


    “没事我等你。”她紧抿的唇微动，眸光若有所思。


    其实是想继续围观。


    网上对秦涧的评价褒贬不一，他有甚至可以冲击影帝的片子，也有被剪成恶搞在各个平台流传的烂剧。


    以林生栀的理解，他有自己绝对的舒适区，在这个舒适区内的角色，可以塑造得非常贴切。


    她不确定在这个剧本里他出演的是什么角色，因而还想再继续观察。


    “会不会无聊？”秦涧用热乎的毛巾擦擦手，随后搭在了旁边。


    “可以把剧本给我看看吗？”


    说起剧本，秦涧在毫不犹豫将东西递给她后，注视她道，“宁续的意思应该是要我转告你，她会给出一个让你满意的处理结果。”


    “她人呢？”林生栀不禁屏息，着急问。


    “不清楚。”秦涧将她的激动纳入眼底，无奈道，“她跟白导请了五天的假。”


    保姆车内只剩下她一人时，寂寞昏黄的灯下，她盯着宁续的电话号码许久，还是没能拨出去。


    她其实也没那个勇气。


    即便是最亲近的母女在分离六年后都会产生隔阂，更别说素未谋面的二人。


    她八岁的时候收到第一封信，也没想过在十八岁生日那天，收到的会是最后一封。


    多像来自天堂，梦幻飘渺。


    往往身不由己的时候，最想去见一个人，而拥有自由权利，成为自己时，却又胆怯。


    夜深，她伫立在竹林旁侧的小土堆上，看着不远处秦涧拍戏，虽没有傍晚那场激动人心，但也可圈可点。


    回到车上，她从头开始看起剧本，等到和适才所摄戏份有所重合的部分，便停留下来，长睫低垂着一动不动，仔细回味。


    续水蓝的风格跨度很大，不过一半的原因也是在适应白瑚。


    至于白瑚……多半是在适应资金。


    段琛为了利润，让她俩时不时就拍个电视剧，再塞点流量进来，大概率不会比尽管评价很高但回不了本的电影扑。


    片中不缺老戏骨，秦涧勉强占个二番。


    他的故事线穿杂在主线当中，有独立的发展脉络，也有推动主线的重要节点，主要讲述的是一个亦正亦邪的人如何在面临师父去世、父母失踪的打击下，彻底变成邪神的故事，说白了，就是反派的成长史。


    故事走向很简单，但在具体情节上有着许多小巧思，譬如永驻容颜的师父早就将一半的魂魄寄托在女主身上，亲手将女主推向牺牲之路成为让男二胡途彻底一蹶不振的一个点。


    胡途这个角色，始终都是个真性情的少年，是优势，也是缺陷，他的每一步皆不是被人推着走的，而是他自己的选择，因而这条不归路，谁都没立场后悔。


    到最后，他只希望效忠自己，因而想将自始自终带着面具上位者除去，却没想到面具之下是他最为熟悉的人，他的父亲。


    剧情在这戛然而止，后续的就是第二部。


    至于第二部有没有剧本，她就不知道了。


    已经到了凌晨两点，倦意上来，疏懒渗透进骨子里，她忍不住沉寐。


    许是梦境会放大人最真实的恐惧，宁母的身影和一些魑魅魍魉穿插在一起，齐齐向她围来，将她包裹得密不透风。


    明明她适才还在大街上，明明还能听到别人谈笑风生，可无论她如何挣扎，怎么喊救命，旁人似乎都瞧不见。


    终于，有个小女孩睁着黑圆的眼睛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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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着她，她仿佛看到希望，朝人爬过去，终于靠近，看见的却是小女孩清晰的笑容。


    “妈妈，那里有只小猫诶。”


    小猫？她艰难地环视四周。


    至少视线之内，没有猫。


    “好可怜的小猫，粘鼠板粘在了身上也不知道，我去帮她撕下来吧。”小女孩说着欢快朝她跑来。


    “脏死了，不许去！”母亲将小女孩用力拽回来，匆匆忙忙地将她拉走了。


    小女孩清脆的声音消失，周围便只剩下混沌，谁的声音她都听不清。


    再度抬头时，她猛地瞧见对街宅门旁坐着的一个男人，挺秀如竹，清润如玉。


    她下意识地觉得，他是整条街上唯一能看见她的人。


    当她狼狈地爬过石板路时，便印证了这一猜想，男人的眼瞳中倒映出她的身影。


    “好漂亮的小猫。”男人轻笑，用指尖挑起她的下巴，“想和我回家吗？”


    她发不出声音，只能虚弱地点点头。


    男人倏忽起身，迈出修长的腿，随后在门框处停住，“那就进来吧，你太脏了，我先给你洗个澡。”


    适才碰过她的手，被不住地用白净的帕子擦拭着，彻底干净后，男人随即踏入了门内，身影一瞬便消失不见。


    她拼了命地想跟上去，却发觉身体被死死缠住，毫无动弹的可能。


    时间在不停地流逝，她却只能无力地趴在台阶上。


    过了许久，男人再次出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无奈叹息，“原来有家了，是我自作多情。”


    大门被砰然关住，不留一丝缝隙。


    绝望的心情将她淹埋，身前是紧闭的大门，身后是没有方向的街，她没有任何去处了。


    就这么在车水马龙之中，一寸一缕都被鬼魅啃咬。


    忽然之中，难受和痛苦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异样的温暖。


    她睁开眼，视线当中出现的是覆盖在她额头上的半张手，透过指缝看见的是秦涧略带疲惫的脸。


    “是不是发烧了？”


    林生栀想自己摸摸，却碰上了还没撤去的宽大手掌，柔软灼热。


    秦涧一把将她手握住，“怎么这么冰。”


    许是在寒冷中触碰到热源，她甚至忘记将手抽去，“一直都这样，我也没发烧，做了噩梦而已。”


    “瞧你表情我还以为你不舒服。”秦涧解释道，稍敛回目光，将颇有温度的手心贴住沾染凉意的衣袖。


    他又温和问，“做了什么噩梦？把噩梦说出来就没那么可怕了。”


    “很混乱，我记不清了。”从头到位，都很莫名其妙。


    这场梦下来，她睡意全无，也不敢迎秦涧的目光，只呆楞地凝视窗外的漆黑一团，眉尖紧悬着迟迟没有放下。


    “害怕的话，还是暂时不睡觉好。”秦涧虽这般说，却已是认定林生栀大抵不会害怕。


    他听人讲述，林生栀在国外的时候，就在一场血淋淋的枪击案中和死神擦肩而过，然而不到半日的时间，她就回缓过来，以讲解员的身份去参加了一个电影展。


    只是忽然在想，自己以前怎会觉得她乖顺、听话。


    明明没有被这些事情打倒，或许已是无声的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