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梵回到水月宫。


    天还未暗，宫室内已灯火通明。


    他下意识直接往侧室看去——那是音折的住所。


    一片漆黑。


    他眉头微蹙。


    那条不甘寂寞的小蛇又跑到哪里野去了？


    许是这几日抛她独自在这，太无聊。


    不如明日带她出去转转。


    姬梵大步跨向主室，预备换下衣物，再去将那条小蛇领回来。


    主室内烛火摇晃，外头的女侍不知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走进室内，层层叠叠的纱帐后，卧着一位身躯起伏的女子。


    姬梵竟生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心动。


    那条小蛇，向来是吃饱喝足就溜走。


    非到用时才讨好他，什么时候这么乖觉？


    脚步放轻缓，他解开大氅放置一边，坐在床沿。


    里头的人仍乖巧地卧着，只露出头顶乌黑的发。


    姬梵垂下眼睑，由内至外涌出的热流，在体内翻滚，掀得五脏六腑都在动摇。


    他强按捺情绪，掀开了被褥。


    一张如玉俏脸，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但不是音折。


    姬梵情绪瞬间冻结成冰，站起身。


    “滚。”


    床上的姬唤雨慌张一瞬，又恢复平静，她拉开被子，赤·身·裸·体地坐在床上。


    “少主……我们血缘已远，收了我吧。”


    姬梵冷声：“再说一次，滚。”


    姬唤雨平静地表情终于绷不住，连忙他披上衣服跪在地上。


    “少主，我只是不想要换亲，您若是……”


    不等她再求情，姬梵灵气汹涌，将她击飞。


    她生生穿透墙壁，滚到了屋外，不知生死。


    恶心、恶心……


    姬梵胃里一阵翻涌，扶着床帏，喉结滚动许久才压下那股作呕感。


    当他提着剑走出室外，室外已经跪了一地的奴仆女侍。


    为首的女侍磕着头：“少主大人，唤雨小姐威逼利诱，以奴婢们的性命威胁，奴婢们……”


    话还没说完，头颅已经飞了出去。


    鲜血溅了一地，尸首也躺了一地。


    姬梵最后走向姬唤雨，准备了结她的性命。


    “少主！”


    姬卧雪惊叫着，冲至他剑前，脖子直直挺着。


    “少主饶唤雨一名，卧雪愿意以命抵命！”


    姬梵一字一顿：“你们算什么东西？敢算计我。”


    姬卧雪苦不堪言，姬梵走之前，她的妹妹尚两三岁，哪里领会过姬梵阴晴不定的脾气和不近女色的性格。


    她见音折以色侍人，便以为只要是美色就能打动少主。急躁冲动之下，才触了少主的底线！


    姬梵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音折呢？”


    姬卧雪：“音折小姐在白玉京内游览。”


    “她在哪？”


    “在……”姬卧雪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方才我们走到了万妖窟附近。”


    姬梵的声音含了冰铁：“你将她带至家族禁地附近？”


    姬卧雪慌忙辩解：“只是无意中游览至那。”


    姬梵收剑，二话不说去找音折。


    可等他来到万妖窟边，早已没有人影。


    唯有地上还撒着几滴鲜血，他手指捻了捻。


    这是音折的……


    跟上来的姬卧雪，只见姬梵周围跪了一圈人。


    为首的正是下面万妖股的守卫，他说：“方才，有一白衣女子落入万妖窟中。”


    姬梵：“我要进去。”


    守卫：“少主，除非家主令，否则不得入内。”


    姬卧雪惶恐不安。


    家主必不可能为一小妖兽打开万妖窟。


    这只有历代家主少主历练之处，进易出难，唯有半年以后，新一批的子弟进入，才会打开。


    可是半年，那条妖蛇还能活着吗？


    姬梵沉默良久，站在崖边凝视那幽暗的深渊。


    姬卧雪看到袖袍之下，他的拳头握着。


    他向前一步，踏入深渊中。


    姬卧雪惊叫：“少主！”


    可下一瞬，姬梵被一股无形的气波震开，又重回崖边。


    姬卧雪：“已通过试炼的弟子，无法再进入了。”她又补充道：“卧雪也无法进去，因为我是女子。”


    崖边一片寂静，姬卧雪心中忐忑难安。


    她抬头问：“要不请示家主大人？”


    她问下这句话，心里却不相信家主能同意。打开万妖窟并不容易。


    姬梵转身：“等半年后。”


    姬卧雪一怔，跟上他的步伐。


    “我太久没回来，白玉京生了许多蛀虫。是时候该清理清理了。”


    *


    音折摸爬滚打，总算躲过了一群蝎子精的伏击。


    她在里头挣扎了月余，常生死一线，等不见姬梵来找她。


    该不会是放弃我了吧？


    音折暗想。


    现在神魂稳固了，不需要我，所以卸磨杀驴？


    不失为一种可能。


    但他想要她死，再容易不过，何必叫那么多人下阴手。


    音折的蛇身穿梭在洞穴的缝隙当中。


    这万妖窟几乎挖空了一座山，更别提地下的地洞，盘旋交错，处处藏着危险。


    她化为蛇形，隐藏身形，才保住小命。


    爬到一处寂静的洞里，她抬头，可以看见一缕阳光落下。


    难得的阳光。


    她爬上一处平缓的石头上，蜷缩起来。


    黑蛇身上的鳞片早已破碎不堪，翻出来的血肉更是狰狞无比，处处渗着血。


    昨天，她险些被一只穿山甲兽咬死，好在逃得快。


    蛇躯断成了两截，危在旦夕。


    她取出一枚金元思送她的复生丹，服用后果真是效用奇佳，身体修复了八成。


    她在里面呆了这么久，还是没能找到出去的通道。


    里头嗜血嗜杀的妖兽实在太多，她纵然有芥子里储存的丹药，也怕突然身死兽口。


    “黑极梵音蛇？”


    洞穴深处传来一道喑哑苍老的嗓音。


    黑蛇顿时高昂起头，作攻击状。


    洞穴深处游出一条黑蛇，通体庞大，有遮天蔽日之感。


    它鳞片发灰，一只眼睛被戳瞎。


    光看外表，两蛇如出一辙，只是一大一小，一老一幼。


    音折迟疑地打量它：“你也是黑极梵音蛇？”


    黑蛇答：“不错。不过这世上居然还有我族同类，我以为要么都死光了，要么藏在西夷洲深处。”


    它的年纪看上去很大了，声音都透露着苍老。


    它低头看着音折，问：“你怎么被抓到这儿了？”


    音折答：“我本来是在凡土国度修炼，但那儿灵气太薄弱。我在乘灵舟换大洲修炼时，无意被姬家人捉住，现在成为了姬家人的灵宠。前些日子，又被人暗害，丢进了万妖窟。前辈，您又是怎么出现在这呢？”


    黑蛇发出“嘶嘶”的吐信声，语调沉重，蕴含浓厚恨意。


    “我闻到你身上王族的血脉，看来是我族遗失在外的王族后代。想当年，我们黑极梵音蛇称霸西夷洲，谁能料到千百年过去，我们的族民，被抓的抓，死的死，沦为囚徒，沦为灵宠。”


    “这一切，都是该死的姬家人之过！”


    她的仇恨不加掩饰，碧绿的瞳孔中带着嗜血的痛苦。


    “你知道姬家人的邪修功法吞噬决吗？”


    音折：“我知道，他们姬家人很多练的这个功法。”


    譬如姬梵，九层圆满，他已经练到七层了。


    “哼哼……这个功法，脱胎于那个人，灭世尊者。他是黑极梵音蛇同人类的混血，半人半兽。千万年前，他自创了这个威力强大无比的功法。这功法助他荡平了修仙界，还让他飞仙成神。然而，它只适用于半人半蛇的混血，不适用人类和妖兽。数百年前，姬家人得到了这个功法，为了能修习此功法，他们抓捕我们一族来进行试验。用我们族民的血，融入他们脆弱的人躯，强行修炼。”


    音折咋舌，她看过的原书中并没有交代这么多细节。


    这被困多年的前辈，低头看她，发出阴冷的笑。


    “不过他们不会得意太久，违背天道人伦，终究会遭到天谴。那些猖獗无耻的姬家人，修炼到九层，人身不再，最后就会失去神智，变成只知吞噬血肉半人半蛇的怪物！”


    音折：“他们不知道这后果吗？姬家人很多都在练。”


    “他们都以为能成为万中无一的灭世尊者，怎么会承认自己做不到呢？想效仿灭世尊者的成神之路，可惜，最后都是徒劳，哈哈哈哈！”


    音折感叹：怪不得姬梵最后失控变成嗜血的魔头。不过，他也会变成蛇，还能瞧不起身为妖兽的她么？


    “你是我们一族仅存的后代，我不能容许你被关在这，像我一样被关一辈子。”


    “前辈！”


    音折喜出望外，磕了几个头。“求您助我逃出去！我不想为人奴仆，也不想被囚禁一辈子。”


    黑蛇围绕着她，嗅着她身上的气味。


    “万妖窟半年后会开启一次，姬家人送子弟进来试炼。一些善于隐匿的妖兽能借此机会逃出万妖窟。”


    “那前辈你为何？”


    黑蛇给她看自己的尾巴尖，它从尾巴开始，蛇躯已渐渐腐烂，散发一种将死之味。


    “为了亲眼见证姬家的末路，我一直在苟延馋喘而已。但是你还有机会。至于天道契约，我曾经听说过，有一味假死药能隐瞒天道，但极难制得，它需要的天山雪莲，远在海外蓬莱。还有其它药材，也都是天灵地宝，极其难得。”


    音折为难：“茫茫大海，我要找多久呢。我为人灵宠，根本不可能长时间离开主人去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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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药。”


    黑蛇说：“我还知道一个秘术，叫做遮天蔽日。它能遮蔽天道，掩盖气息，扭曲他人眼中你的形象。”


    音折大喜：“还有这种秘术？能坚持多久呢？”


    黑蛇：“三年。”


    “三年之内我未必能取得假死药。”


    黑蛇：“但有机会好过没有。你若是灵石充裕，大可花钱购买其它药材。至于天山雪莲……”


    它沉吟片刻，说：“曾经我认识过一个女修，她也是姬家奴仆，心地善良，后来我听说她解开契约逃走了。助她逃走之人，是神秘组织半日闲的楼主，等你出去后，去找那楼主，也许能得到消息。”


    “好，灵石我最多不过了，除了那味雪莲，其它都能买。”


    音折从芥子中取出灵石灵玉，莹润的光照亮了昏暗的洞穴。


    黑蛇却用尾巴尖打掉她的灵石，厌恶道：“有姬家人留下的印记。你前脚用这灵石，后脚就会暴露踪迹。别留，全都吃了。”


    “是，前辈。”


    此后半年，音折在洞穴内随这位族内前辈修习黑极梵音蛇的能力。


    不仅有老师教导，还能与其它妖兽战斗，磨练武技。


    她再一次褪去蛇皮，新生的鳞片与皮肤，愈发坚韧，鳞片竖起时，有金石之声，摩擦到岩壁，能将岩壁生生磨碎。


    绞住猎物时，更能将它撕成粉碎！


    她有信心，就算再见到凌尘，却绝对不会无还手之力。就算是姬梵，她也能争斗一二！


    半年后，万妖窟大开。


    窟内的妖兽早已蠢蠢欲动，日渐暴躁狰狞。


    音折游进洞穴，喜出望外：“师父，万妖窟要开了。”


    蛇穴里游出一条散发恶臭的黑蛇，它的身躯已经腐烂了一半，两只眼都盲了。


    “你是时候出去了。”


    “师父，我们一起出去吧。”


    “不了……”


    它将音折喊过来，硕大的身躯将音折的小身体盘了起来。


    但音折毫无防备地乖乖窝在那。


    “我不是说有一个‘遮天蔽日’的秘术么？”


    “是啊师父，你还没教我。”


    “这个秘术我不会教你的。”它顿了顿，说：“因为它需要以命相抵，蒙蔽天机。”


    “什么？师父，你？”


    黑蛇竖起的鳞片一片一片地朝内割去，割得鲜血淋漓，浇得音折如同浸泡在血水里。


    音折大惊：“师父——”


    黑蛇道：“我助你，只因为你是我族所剩无多的后代！但我以命相抵，是有要求的。”


    半年来，它处处教导帮助自己，音折哪里能说不。


    “您说！”


    黑蛇：“你身为王族，不能忘记我们的血海深仇！你势单力薄，我不求你能杀掉所有的姬家人，但是，我要你杀掉姬家的家主姬玄，他是罪魁祸首。我要你拿他的头颅昭告天下！为我们一族复仇！”


    音折迟疑了，姬玄在本书当中，几乎是最强的存在，她怎么能杀得了他呢？


    可如果借助凌尘之力呢？他们有共同的敌人。


    但黑蛇的血源源不断地浇在她身上，滚烫发热。


    黑蛇气息奄奄，她脖子上的无形锁链浮现，伸向不存在的远方，隐约链接着姬梵。


    蛇血覆盖在上，将锁链包裹着，她感到自己的气息渐渐隐匿在空气中，和姬梵的链接也逐渐变淡。


    想必不出三天，就能彻底消失。


    黑蛇：“你发誓吗？如果你不愿意，我不逼你。为王族最后的血脉而死，是我心甘情愿。”


    音折咬咬牙，说：“我答应你！如果我不能亲手杀了他，也要联合他人，斩下他的头颅，以慰我族在天之灵！”


    黑蛇：“好！”


    最后一滴血浇在她身上，黑蛇终于气绝。


    望着地上腐朽的尸体，音折难掩沮丧。


    虽她连名字都不肯告诉她，可半年来，情谊是不作假的。


    音折暗道：前辈，我会帮你报仇的！


    万妖窟开启，音折有感而动，化作一条小蛇，游到出口。


    这万妖窟有极严密的阵法，适逢开窟，才有一线生机，因此无数妖兽都往出口奔去。


    音折半年来的磨练，修为涨到合丹巅峰，在窟内没有敌手。


    只要不碰到姬梵，对战谁，她都有信心。


    她暗想：姬梵应当不会来，就算感应到她没死，半年了，估计早就忘了她一条小蛇了。他有的是女人爬上床，手下亦不缺，如今神魂稳固更不需要她。


    想来想去，忘了她最好不过。


    越靠近窟口，她便听到无数妖兽的惨叫声。


    一人逆光而立，如松如竹，岳峙渊渟，手捏一柄长剑，剑身覆血，涔涔而泄。


    半人身的虎兽被削掉了一只胳膊，在地上哀嚎打滚。


    他口气轻柔，温声询问：


    “你见过我的小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