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一切坍塌得厉害，陈年没注意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许优一脚踏空，掉到了陈年的衣服里，她咬咬牙，边爬边喊：“年年，没事的。你已经长大了，可以选择你喜欢的一切。”


    “哪怕她们再怎么要求你，你也有权利做自己的选择了。”


    “你可以拥有自己的房间，一个不会有人突然进来，也不会有人责怪你的家。”


    “你不是已经在这么做了吗？你不是已经做得很好了吗？不要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明明这些只是很简单的愿望，陈年听到后却愣神了，呆呆看着墙壁，房间也恢复了原来的摆设，好像刚才那阵动荡没出现过。


    诡异的沉默。


    许优出声提醒：“走吧，我们回去收拾完东西就走。”顾不得太多，必须引导陈年去更多的记忆房间，她要找到记得好。她对梦了解不多，记得好不一样，它本就是自己海马体区域的神经元。


    话说，许优也觉得非常奇怪，记得好到底在哪里呢？它一只狗怎么开得了门。


    陈年站起身，下楼打了声招呼，骑着自行车回去，周围的景色又不一样了。


    从陈年视角看，回家的路就是她记忆中的路，不过有断层，进入某段路后，就像加载不出的地图，然后直接跳转到目的地。


    一路上陈年都什么话，变成了那副淡定的样子，仿佛刚才崩溃的人不是她。


    许优扶额，她没学过心理学，陈年这反常的态度究竟是什么状况。好在这段路很短，她没纠结多久，陈年已经到家了。


    一到家，所有人都围上来。她诧异，怎么这群人突然又变得很关心陈年的样子？


    陈年妈妈眼睛一亮，热情圈住陈年的一个胳膊，“年年，回来啦？快来吃饭！给你做了一大桌子菜。”


    许优待在陈年的卫衣帽子里，看着这一家子和和气气地吃饭，角落里还有很多礼品盒子，她推测这可能是陈家人过节吃饭的记忆。她变成羽毛后，还是第一次以这么高的视角环顾陈年家，突然她瞥见门口前有一个黑色布袋。


    还没仔细看，陈年爸爸突然开口：“年年啊，今天回家时捡了只小狗，还挺可爱的呢。你考上Q大，如果你想养一只也可以，就当庆祝你努力了这么久送你的礼物。”


    “诶哟，我可没说同意啊！什么猫猫狗狗的别老往家里带。”陈年妈妈不满道。


    陈年只是默默吃着饭。


    许优凝视着门口的黑色布袋，里面还有一团白色毛在动……她心里咯噔一下，那不正是记得好吗！


    许优飘然落地，为了不被人注意，一寸一寸朝它挪过去。到记得好身边时，身子都被摩擦出火星子了。


    “好好。好好！”


    记得好感觉有人在叫它，而且声音很耳熟，尾巴快它一步，它兴奋地转着圈，却没看见主人。


    “呃！窝在你下、面。”许优被它的爪子踩在身下，终于知道了被人踩住的感受了，有点儿像翻不过身子的乌龟。


    记得好慌张移开，歪着头看着下面的羽毛。


    “主、主人，我不是有意的，你没事吧！”记得好下犬式趴在地上，伸出舌头不住舔着许优，认错态度良好。


    许优小声说：“好好，时间不多了，我知道这里什么情况了。”于是把刚才看到的告诉了记得好。


    记得好学她，轻声：“这么说来，陈年的视角不一样的原因是因为她在体验梦境，而我们是外来人所以可以直接看到她的记忆房间咯？”


    许优盯着它，缓缓点点头：“应该是的，现在的关键是要安抚好陈年的情绪，她太容易崩溃了，哪怕是让她安静呆着她都会自己折磨自己。”


    记得好看着她，莫名觉得许优眼神古怪，往后谨慎退了一步。


    “没办法了，好好，你牺牲一下吧。”


    记得好：“啊？”


    什么意思？谜语人？


    许优往地上一躺，大声叫了一声：“汪！”


    记得好目瞪口呆，主人怎么在模仿狗叫啊！


    一家四口人、八双眼睛立刻看过来，记得好不知所措，只好硬着头皮摇起尾巴，释放自己单纯无害的态度。


    好、好吓狗……


    角落里传来许优的轻声，“好好，上！治愈她！让人类知道狗狗统治世界！”


    它欲哭无泪，当初跟老大混的时候，也没说要当抚慰犬啊！它连狗语都不是很精通。


    记得好哼哼唧唧控诉着许优，四条腿啪嗒啪嗒走了过去，它发现短短十米的距离居然要走这么久。以前都是主人抱着自己的，没感受到四驱有多慢。


    死腿，快走啊！


    好不容易走到了陈年面前，它围着陈年的腿一直转，可陈年一点反应也没有，反而是一直没说话的弟弟先说话：“这条小狗，好像很喜欢年年姐。”


    陈年爸爸：“我没想到它居然跟咱家陈年这么有缘，年年，要不就反抗了你妈，咱把它养着。”


    陈年妈妈嘿了一声，作势要打他，被男人笑着躲开了。


    陈年就像是一只不会动的木偶，木然看着桌面，突然感受到腿边有东西扒拉她。


    低头一看，一条毛茸茸的小狗睁着绿豆大的黑色眼珠望她。


    冻上的心仿佛被一双温柔的手抚摸过，陈年眼里有些犹豫，最终还是没忍住，把记得好抱了起来，试探地摸了摸它的头，是很柔软的触感，毛很细密，很软和，而且像回弹的棉花糖一样蓬松。她生出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她好像、被一只小狗坚定的选择了？


    好奇怪，居然有人会无条件爱她，不对，是有狗会无条件爱她。


    *


    陈年不喜欢回家，她是大学时发现的。


    “陈年，好巧，你也在这里实习？”午休时间，陈年在麦当劳解决午餐，遇上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沈亦？！你……你也在这儿啊。”陈年抬头，望了望四周，人家都主动跟自己打招呼了，要不邀请他坐旁边的位子？


    沈亦笑了笑，指了指不远处的位置，那张桌子没有人但上面放着一个盘子，道：“我坐那边，你也是柳浦人？”


    陈年怔然，不知说什么，但沈亦友善耐心等着，她只好露出礼貌得体的微笑，“嗯，你也是？好巧！”这种联络话她不太会说，毕竟在家里没人在意她的想法，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复比较好。


    后来沈亦就走了，她呆在原地出神好久，脸热热的。


    那次沈亦就是来打个招呼，后来她们在公司遇到的次数越来越多。陈年早就注意到沈亦了，这是柳浦市名气最大的互联网公司之一，大家都抢着来实习，沈亦长相又那么出众，偶尔在电梯间里也会遇上。


    学校里优秀的人是不乏有的，陈年也是其中一个，但是毕竟是top2，同学们都很厉害，如果不努力就会落下，所以陈年平时在学校都不参加什么活动，有朋友也只是君子之交，而是整天沉浸在图书馆里。


    但沈亦跟她完全不同，他是最不乏朋友的，饶是她性格安静，也能跟她说说几句话，久而久之，陈年偷看沈亦的次数越来越多。


    心里变柔软才知道，过去的日子多么不可忍受。


    今天下班路上，陈年刚做完最后的数据，下楼遇到沈亦。他低头看着手机，一身少年气，陈年咬咬牙跟上。


    “诶，陈年！好巧，你也下班。”沈亦不会让人冷场，陈年羞涩地浅浅弯了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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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打完招呼后，沈亦罕见地没理人，细长的手按着手机。陈年也不急，就这样一直并肩走着，只是偶尔瞥一眼，夏天带着热浪的风吹在他们脸上，陈年微微冒热汗，不过能够忍受。


    她看了眼他的屏幕，偶有反光，陈年看了三四次后，幸得一瞥。那是一个建模，因为沈亦一直在拨弄、放大缩小，看不出是什么东西，陈年好几次想找话题，害怕太冒昧，于是没有打扰他。


    公司到地铁站有五百米，陈年犹豫再犹豫，终究斟酌一句，“你最近在学习建模吗？”这样别人应该不会觉得太冒犯吧，其实她也不是不能学，很多计信人都会学五花八门的课程，只是她想接着上本校硕士，所以没太不务正业，而是多参加竞赛。


    陈年绕了一圈的肠子心思还没结束，沈亦抬头，很随意地回答：“没，就是最近捡起来的，高中的时候鼓捣过，也不算学。”


    “哦？”陈年疑惑，最近为什么捡起来。


    沈亦笑容有些不一样，露出了那种看起来很得意的笑，说：“其实是最近家里有人考上Z大了，为了给她庆祝，给她设计条手链。”


    陈年侧头看他，发现夕阳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看起来很温柔。


    “真好啊，还给亲手做手链，从建模开始？会不会太麻烦了，直接买一条也有很好看的不是吗？”陈年觉得身上黏黏糊糊的，看来夏天还是很燥热的。


    沈亦不以为然瞥嘴调侃，“市面上的款式太大众了，别说她了，我就算送了也得后悔，要送不都得送最好的吗？我自己做的哪怕不好看也是特别的。”他笑起来更骄傲了，看起来很刺眼。


    那个人是沈亦的谁？家人？还是女朋友？考上大学，是研究生？还是高考考上的？


    陈年突然想到她弟弟，从没给她准备过什么礼物，她回家不被使唤已经是她考上Q大赢来的了，原来世界真有这么好的弟弟？


    她突然觉得热了不少，脚下也有蚊子叮她，烦人得很。


    本来她还想着找话题，现在又不是很想了，脚也有点疼，可能是不合脚吧。


    再快到地铁站时，沈亦疑惑一声，跟她说句抱歉后迈开步子快步走去。陈年不知所云，却也跟着他往前，在他身后只比他慢一会儿。


    沈亦身形高大，挡住视线，陈年看不清前面有什么，亦步亦趋，走了大概一百多米，沈亦停下来了。


    没想到他在这里突然停下，陈年伸出头想一探究竟，就看见一个小姑娘举着手机，茫然看向她们。


    后来沈亦介绍，陈年也清楚了，手链的主人已经现身。沈亦朝她眨眨眼，脸上还有一抹不自然的红晕，看来是想让自己保密，沈亦撒谎居然会脸红。


    许优，原来她叫许优，是个很好看的女生呢，眼睛亮晶晶的，朝她笑时甜甜的，是呆甜美女那挂，就是不开心有点藏不住，没给沈亦什么好脸色。


    陈年突然理解为什么沈亦宁愿折腾好久也要亲手做手链了，这么可爱的妹妹，估计是她，也会吧。


    瞥到她刮沈亦的眼神，很奇怪，没什么威慑力，甚至有种为了看她生气想继续惹她。


    大概她的爸爸妈妈对她很好，才取名为许优的吧。而自己的名字呢？是因为妈妈王念里有个“念”，取同音“年”，所以给她叫陈年，没有带着任何期待的名字。


    陈年得体地告辞离开，她走后回头看，沈亦和许优已经往反方向走了。


    真好，这个世界有人幸福就好了。哪怕不是她也没关系，哪怕她回家受再多无视和冷漠，哪怕一直以来把所有精力时间放在工作学习没有自己的娱乐，但只要有人幸福就好了，这个世界就能幸福守恒了。


    陈年继续走向地下，没有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