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望瑶筝

作品:《君妇升职手札

    听见这个称呼,倪娉柔本还带笑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


    元嘉倒没有注意,只继续未说尽的话,“方才在阿沅面前说的话,我——”


    “妾身明白,太子妃是为了不让柳娘子难过,这才、这才,妾身懂的,”


    倪娉柔急匆匆地打断,一句话说得格外快,像是替元嘉解释,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元嘉听她语气不对,一转头看见倪娉柔的脸色,这才反应过来──她的话许是叫人误会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听我说完。”


    元嘉双眼直视着倪娉柔,“我与阿沅,是因为父辈间的交情才有了往来。这小十年,虽算不得朝夕相对,却也可以说是知根知底。哪怕我现在嫁人了,我与她,也绝不会因为身份上的改变而心生疏远。可是良娣,我与你,却是因为同一个男人,才会牵扯在一起。”


    转身看向不远处的热闹场面,元嘉缓缓道:“这个男人,是这片王朝未来的天。我跟你,都必须、也不得不依附着他生存。所以,或许将来有一日,我与你之间会因宠爱、地位、甚至权势,而对彼此心生龃龉。那时,良娣也好,我也罢,未必不会后悔今日所言所语,甚至憎恨彼此。”


    “阿沅是个再大咧咧不过的性子,对人对事,总是记好不记坏……可即便如此,却从来没有交错过一个朋友。说来惭愧,我与良娣同处一个屋檐下,却未必有阿沅对你的了解深。阿沅既能将你引为好友,那良娣一定是个极好极好的人。不管何时,良娣唤我元娘,我必回以阿柔,可我不想良娣后悔,所以不管有没有这个称呼,我都视良娣为可信赖的朋友,而非共侍一夫的姊妹。”


    元嘉把心中的话一吐而尽,眼见人群往一处聚集,想是主家将至。正欲转身唤倪娉柔一起与刘婵会合,不曾想却被人一把攥住手腕。


    元嘉惊诧回头,只见倪娉柔微微露出一抹笑意,与在府上时的模样一致无二,“妾身比您还长上几岁呢,您对妾身说了这么多的话,怎么着也得让妾身说上一两句呀。”


    元嘉一时不解其意,只看着前者抿嘴不言。


    “妾身出身余姚倪氏,家族世代居于江南,虽称不上一流的世家,在当地却也算是小有名气。族中男丁不以出仕做官为要务,反以编纂文典为己任。”


    “七年前,陛下意欲校修国史,因我家素擅此道,便下旨征召我父入京,主理校修一事,我与母亲随同入京。母亲入京后,忙于料理家事,我便不时替父亲送些换洗衣物和吃食,父亲忙碌时,也在一旁打打下手。”


    倪聘柔谈起自己的过往,面上隐约可见回忆之色。


    “后来,校修事毕,今上本欲招我父入朝为官,但因他志不在此,遂婉言谢绝。于是,陛下便聘了我为太子良娣。”


    听到这里,元嘉的表情有细微的波动。唇瓣翕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到底没有开口。


    “您今日对我掏心一般的话,我便也直言不讳了。若没有这道旨意,单我自己,是从没想过要留在上京的。这个念头,便是现在也不曾改过。所以,我与您,不会有地位之争。”


    元嘉皱着眉,“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您的本意,但我也想让您知道我自个儿的想法,”倪娉柔摇头,“这只是其一。其二,我此生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


    倪娉柔看着元嘉惊讶的眼神,“红玉既被殿下留在您身边伺候,想来她也提过我的过往。我的确失过孩子,且那一次伤了内里,此生再无怀子的可能。”


    “……怎会如此。”


    这却是元嘉不曾想到的,下意识便想否认,可看着倪娉柔平静的面容,又咽下了许多未尽之言,只安慰道:“余生漫漫几十载,你还年轻,未必就──”


    “我无端咒自己做甚?”倪娉柔笑得释然,“于子嗣之上,我虽遗憾,却也不会强求。所以,我与您,不会有权势之争。”


    “至于宠爱,”倪娉柔顿了顿,“我如今,确是想让太子多记挂我几分。后宫母凭子贵,我既注定无子,便只有多挣些爱怜,将来殿下继位,我也好凭这三分爱怜,谋一个一宫主位,以保全余生荣华,不至终老皇寺。那之后,殿下再偏宠谁,也与我无关了。”


    “你竟已想到了如此之远……”


    元嘉不免喟叹。


    “若当初我未随父亲来这上京城,原可以一辈子不必想这么多的,”倪娉柔苦笑摇头,“我不会后悔今日之言……元娘。”


    “……阿柔。”


    元嘉亦回道。


    两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只觉得月余的共处竟都比不上此刻短短的片刻钟工夫。若非柳安沅,她们只怕也不会有今日这一番实言,心中皆不由谢上前者三分。


    “女君?”


    “女君!”


    身后传来盼春的轻唤。


    二人齐齐转身,见前者身边还站了个玉兰,便知是刘婵找过来了,“想是三公主已经到了,咱们一个府的,还是不要分散为好……走吧。”


    倪娉柔迟疑了一下,“阿沅……”


    “若人真的到了,阿沅怕也没机会过来了,”元嘉略微思忖,“我让盼春在这等着,待阿沅过来,向她解释一番。至于她口中的康敏县主,便只有下回再见了。”


    倪娉柔想了想,一时也无有更好的主意,只能点了头,一行人被玉兰引着往另一方向而去,见到了独自坐在凉亭内的刘婵。赴宴的人顾及她的身份,无故也不敢轻易上前,竟显出与周遭热闹不符的冷清。


    “姊姊家的弟妹可好?”


    倪娉柔几步上前,坐在刘婵的身侧问道。


    “都好,瞧着更长高了不少,我便也安心了。”


    刘婵的心情显然极好,连带着语气也不复平日般沉稳,更添三分勃然。


    元嘉慢了一步,才跟在倪娉柔身后走了上来,见刘婵立刻想要起身,连忙制止,坐在二人对面另起了个话题,“我瞧着人都往这边走,可是三公主到了?”


    “万春公主陪着三公主来了,如今正在那处与人一个个说话呢。”刘婵略抬起手,朝某个方向虚指了一下,“看,往这边走过来了。”


    倪娉柔不满地皱起了眉,“自己做主家的席面,不早些来园子里应酬也就罢了。如今时辰将至,倒不慌不忙地和人闲聊起来,万春公主竟也顺着她……”


    元嘉之前没见过这二人,闻言有些好奇,遂问道:“她们关系很好吗?”


    刘婵责怪般轻推了推倪娉柔,又朝元嘉解释道:“万春公主虚长三公主几岁,两人母亲从前又是那样的关系,所以平日里难免多看顾几分。”


    “……哪有一个公主去讨好另一个公主的。”倪娉柔却觉得刘婵的解释太过敷衍,自对元嘉道,“你往那看!”


    元嘉顺着倪娉柔的目光望去,只见一个身着柿红襦裙的女子正被众人簇拥着,缓缓朝她们这方走来。面上笑容灿烂,一张唇开了又合,显是和人聊得很尽兴。


    说是女子,倒也不甚准确。这位三公主,瞧着也不过笄年,身量纤细,行走间也还透着一股稚气,但在人群中却不显怯场,一贯从容之面,显是极习惯这样的场合。


    三公主身侧,一步之遥的距离,跟了位着月灰大袖衫的年轻女子,一头乌发高高盘起,是已婚妇人常梳的正髻,想来便是荷风园真正的主人——万春公主了。


    元嘉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位万春公主脸色蜡黄,眼睑乌青,倒似长久未休息好,整个人憔悴不堪。虽还陪着三公主应酬,眼里却是难掩的倦怠。


    “阿柔,”见三公主一时无开席的打算,元嘉压低了声音,小声问道,“我瞧着万春公主的模样有异,倒似、身体欠安?”


    刘婵听着元嘉对倪娉柔的称呼,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却也不曾打断两人的对话。


    倪娉柔自然也瞧见了万春公主的模样,却并不惊讶,只低声回道:“万春公主与昌平伯成婚几年了,却至今无有所出,昌平伯便纳了好几房妾室。万春公主寻医拜佛都试过了,却还是没有好消息……如今这样子,怕是又吃了什么药不见作用吧。”


    “纳妾?”


    元嘉难掩惊诧。她这些日子,接触最深的无非燕景璇,但前者从来都霸道性子,说一不二,她便也没想过会有其他公主如此在夫家委曲求全的。


    “既是公主,怎会就嫁个伯爷,还任由驸马纳妾寻欢的?”


    元嘉不解。


    “元娘有所不知,”倪娉柔瞧着三公主还在与人说话,便也继续道,“万春公主的母亲在宫中并不多受宠爱,从前因为德妃,倒还能不时见着今上几面。可如今德妃也……宫里头自然也难听见她的名字了,更遑论万春公主这个女儿。”


    刘婵一旁听着,见倪娉柔也换了称呼,便知她二人是有了另番因果,并不细问,只跟着倪娉柔的话继续补充。


    “今上虽只得五个女儿,可论尊贵与宠爱,熙宁公主是一枝独秀。后头的几位,三公主倒因着德妃和一母同胞的弟弟风光过一段时日,可如今也淡了。至于其他的,彼此倒相差无几。”


    “而万春公主,因母亲曾侍奉于珠镜殿的缘故,在今上的一堆儿女中一直不打眼,连性子也是温吞吞的。便是万春二字的封号,都是定亲之后由礼部奏请定下的。万春公主在宫内无所倚仗,自己又是个这样的脾性,自是由着昌平伯随心所欲了。”


    “……已是富贵无极的出身,却还要仰人鼻息般度日,如此也太累了些。”元嘉感叹一句,目光仍停留在万春公主的身上,见她强打着精神,始终跟紧三公主前后交际,又是一声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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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倒不如束了头发,做个不管红尘事的女冠来的自在……”


    “给太子妃请安!见过二位良娣!”


    亭外忽然传来一道女声,打断了元嘉三人低声的私语。


    三人往外一瞧,原是柳安沅并一胡服打扮的少女立于亭外,身后还跟了个盼春。想是从前者口中知道元嘉二人离开,又特意寻了过来。


    倪娉柔忙招呼人入内坐下,语带雀跃,“还好这三公主喜好交际,不然我真怕席散前遇不到你了。”说着,又朝那胡服少女望了一眼,“她便是康敏县主?”


    柳安沅还未说话,那少女倒先开口了,“小女子穆瑶筝,正是倪姊姊口中所说的康敏县主。瑶筝二字,便是何响与天通,瑶筝挂望中的瑶筝。”


    这样的场合,这位康敏县主却一反诸人华服打扮,只穿了一身胡装,挽了个螺髻,鬓边簪几朵珠花,垂落几缕飘带,便再无旁的装饰。偏生一副花容月貌,额心一抹红痕,眉尾上扬,端的是神清骨秀,艳美绝俗。


    “你知道我?”


    倪娉柔听她张口便是姊姊,却也不恼,只好奇道。


    “听阿沅提过,说您是个美人,今日一见,才知她没有诓我。”


    穆瑶筝脆生生道,直白得叫倪娉柔忍不住轻笑出声。


    “常听阿沅将您挂在嘴边,今日可算是见到了。”穆瑶筝又朝元嘉道,“您与殿下大婚时,我不在上京,未能随阿沅一起向您道贺,实在遗憾,还望季姊姊勿怪。早知您是如此佳人,我便是赖也要赖着阿沅结识您一番的。”


    元嘉亦是难掩笑意,连连摆手示意无妨,却又忍不住多瞧穆瑶筝几眼。自从进了太子府,她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率性爽直的人了。


    穆瑶筝坦荡荡任二人打量,旋即又将目光移向了刘婵,前者立时开口:“我乃太子良娣刘氏……”又想到穆瑶筝刚才唤倪、季二人姊姊的模样,便觉自己言语不妥,话说了一半又顿住,略思忖了下方继续道:“单字一个婵,便是月中霜里斗婵娟的婵,你唤我、唤我──”


    “刘姊姊好!”


    穆瑶筝不等刘婵想好称呼,张口又是一句‘姊姊’,更称赞道:“怪道倪姊姊素来与您亲近呢,原是美人都要在一处的!”


    饶是刘婵这样沉稳的性子,也被穆瑶筝这话逗得止不住笑意,倪娉柔更是笑得靠在刘婵肩侧。


    柳安沅见穆瑶筝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知她素爱美人美物,再不打断,止不住还有什么夸赞的话说出口来,遂出声道:“阿瑶是扶风郡王的女儿,你们与我一般唤她便好。阿瑶幼时曾在京中小住,与我毗邻,后来随郡王夫妇去了封地,每年只随母亲回外祖家住上月余时光。”


    顿了顿,又掩嘴笑道:“但是这一回么……却是因年岁渐长,被郡王妃打发回上京找夫婿来了!”


    穆瑶筝不以为意,笑嘻嘻地道:“这满上京还没挑中一个我满意的呢,几位姊姊族中若有貌佳的郎君,也可替我引荐引荐。”


    “只要貌吗?”


    倪娉柔微微瞪大了眼睛。


    “哪能呀,”穆瑶筝笑得眉眼弯弯,“做夫婿的,自是得才貌品行俱佳,可若是连貌都没有,我又如何愿意去了解他的才德呢?”


    此话一出,元嘉当即笑出了声,倪娉柔更是直接瘫倒在刘婵身上,笑得直不起腰。


    柳安沅哎呀一声,“我可好不容易才寻过来,你们这东一笑西一笑的,还要不要说话了!”


    倪娉柔闻言,勉强止住了笑意,又坐起身扶了扶险些凌乱的鬓发,“好了好了,我听你说,说吧。”


    柳安沅本就是带着穆瑶筝过来见人的,一时间也想不出要说什么,皱着眉思考了好一会儿,方泄气道:“我、我也不知道……”忽又眼前一亮,“你们方才在说什么,那便继续好了!”


    元嘉三人对视一眼,仍是倪娉柔先开口:“倒也没说别的,就是看到了那一位,”说着朝万春公主的方向示意了一眼,“觉得不如做个女冠,还来得自在快活些。”


    “女冠也不自在,”穆瑶筝煞有其事的摇摇头,“不如效仿前朝华阳公主,在府里养一堆面首,今日见这个,明日陪那个,这才叫逍遥快活呢!”


    “那若是今日这个拈酸,明日那个吃醋,还逍遥快活吗?”


    倪娉柔眼珠一转,故意道。


    “当然了!”穆瑶筝语气坚定,“他们拈酸吃醋也是为了我这一个,是心中有我,是舍不得我,自然该快活了!”


    “……不过这话,还是不宜在上京城里宣扬的,若被我祖母身边的老嬷嬷听见,又会说我与古人训言相悖的。”


    穆瑶筝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元嘉却越听越不对劲,越听越觉得这话熟悉,而后恍然低呼一声──


    “竟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