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感同悲
作品:《君妇升职手札》 虽说定的是辰时三刻,可元嘉卯时初便起身了,囫囵垫了几口点心,便坐在妆台前,由着人换衣梳妆。
她昨夜睡得极差,一晚上辗转反侧不得眠,直到书房传来响动,才迷糊间有了困意。燕景祁似乎还要早些,听那动静,像是寅时就开始收拾了。
元嘉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可谓是彻夜难眠,却偏偏精神很好,只眼下的乌色骗不了人,红珠更是看得直皱眉,又往上敷了好几层粉才勉强盖住。
一旁的徐妈妈亦是关切,“女君这几日是劳累了些,回头请章太医开些安神的药,夜里也能睡得好些。”
元嘉是心里放的事太多,这才夜不能寐,又不好将这些东西诉诸于口。这会儿听了徐妈妈的话,竟也觉得是个办法,睡得沉了,便不会想这些令人烦闷的事了。当下点了头,又嘱咐拂冬得空时往章有为处走一趟。
这话说完,元嘉又有些提不起劲来,一双眼睛虽还盯着铜镜,眸子里却像是什么都没映出来一般,显得空荡荡的。直等到红珠在耳边说出“好了”两个字,才勉强从这股倦怠的心绪中挣脱出来。
想是顾及元嘉气色,红珠在拣选饰物时,并未替前者插戴过多的金器,只用了几支银簪固定,另插了把玉梳聊以点缀。
元嘉凝神瞧着,倒生出几分物是人非之感。
她从前最爱素净之色,喜穿一身碧衣,可偏偏做了太子妃后,十日里有八日都在佩金器着红裙,饶是寻些色浅的衣裳来穿,也远比她从前穿的鲜丽……她都快忘记自己的这副模样了。
元嘉又看了两眼,便兴致缺缺地收回了视线,只问道:“熙宁公主的马车过来了吗?”
“方才便有公主府的侍卫来报了,如今细算算时辰,想是再有一刻钟的工夫便该到了。”
拂冬想了想,方答道。
“这会儿过去,想也差不多。”
元嘉点点头,自妆台前起身,一行人便往侧门的方向走去。却不想,吴奉仪已在侧门处候着了。
“奉仪到的早,怎么不寻个地方坐着等?”
元嘉停下来,又见吴奉仪站立之处一片干爽,未有露水侵袭,便知她来了不止几刻钟的工夫,也不知道站在这里等了多久,竟也没有人劝阻一声。
“妾习惯早起,左右都已经收拾妥当了,便自个儿往侧门来了……是妾自己要站着的,木兰她们也劝不听的。”
吴奉仪垂首屈膝,又被元嘉抬手制止,见前者身边只跟了个穿藕色襦裙的宫女,便猜想她就是木兰了。
“此去数月,奉仪怎不多带些人在身边伺候?”
元嘉抬了抬下巴,便有人上前放下门栓,又一点点将两扇门推开。
“妾只是一粗鄙人,原也不用这许多人服侍,沉心院也还要人打整,索性便让她们留下了。”吴奉仪语气愈发卑恭,“木兰跟在妾身边的时日最久,有她相随,便也足够了。”
元嘉嗯了一声,见燕景璇的马车还未驶过来,便也放心与吴奉仪再闲谈两句。
“边城荒僻苦寒,又常年寒风肆虐,便是热暑也少有阳光,奉仪可带够了御寒的衣物?”元嘉想了想,还是叮嘱起来,“侍奉太子虽也是要紧事,可奉仪照顾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吴奉仪原以为元嘉会敲打她两句,又或是提醒她在外须谨守本分,却不想会听到这些话,一时有些微愣。
元嘉自然也看出来了,又道:“太子身边不缺伺候的人,但只怕他满心都是和谈的事情,旁的琐事未必能留意的到。你跟去陪着,便算是替太子打理俗务了。”
吴奉仪却听得神色骤变,“能伺候太子已是前世修来的福分,旁的事,妾身万万不敢奢求!”
竟是以为元嘉故意在说反话。
元嘉暗叹一声,有心解释两句,却听门外忽的传来一句轻唤——正是燕景璇,此刻掀了帘子,又抬着一双带笑的眸子望向元嘉。
元嘉方才只顾着和吴奉仪说话,倒不曾注意到车驾是何时过来的。
“快上来!”
燕景璇又催促起来,而后才看到元嘉身后的吴奉仪,笑意微敛,看人的表情却更加温和,“奉仪也在,怎的没随太子的车驾一道进宫?”
吴奉仪自燕景璇出声的那刻起,便又回到了低眉垂眼的模样,此刻微微一俯身,彼此间见了礼,方道:“殿下命妾身在灞陵亭等候,故而不曾进宫。”
“太子昨夜临时起的念头,让奉仪随咱们的车驾一道往灞陵亭去。等他从承天门过来,便跟在队伍后头一起出发。”
元嘉在一旁笑着补充了两句。
燕景璇不置可否,与人又寒暄了两句,便又催促起元嘉来。
吴奉仪亦是知趣,立刻道:“那妾便去后面的马车了。”
“……等等!”
燕景璇却又把人喊住了。
“你忘了?”燕景璇瞧着人道,“你这辆马车是要随太子一块儿出城的。”
吴奉仪不解摇头,“此等大事,妾身自然牢记,所以才要往马车上去,好随您与太子妃的车驾离开。”
“错了,”燕景璇眼底的笑意深了些,“你的马车要往前面去,本宫和太子妃的马车随在你后头。”
吴奉仪惊惶抬头,“这、万万不可!”
元嘉也反应过来,“公主说得没错,你是奉命随行,坐的是太子府的马车,代表的也是太子府的女眷,该走在前头才是。本宫与公主都只是凑热闹罢了。”
吴奉仪焦心如焚,又连连摆手,急得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元嘉趁这时候上了燕景璇的马车,又示意车夫把吴奉仪的马车赶到更前头。
“再不快些,只怕太子那边就要出发了。”
燕景璇故意道。
吴奉仪立刻失了章法,下意识听了燕景璇的话,等再回过神来,人已经坐进了马车,距太子府更是数里之地了。
另一驾马车内,元嘉与燕景璇两相对坐。
也算是打过几次交道了,元嘉在燕景璇面前的拘束也少了许多,此刻坐在窄仄空间内,也不至于无话可说。
“叫你等久了。”
燕景璇笑盈盈道:“街上今日到处都是人,一窝蜂地全往灞陵亭跑。马车明明都要到太子府了,却还是在前面的巷口被堵了好一会儿。”
元嘉笑着摇头,“是我怕来迟了,所以才提前等在了侧门,与皇姊有什么关系……且,还有吴奉仪陪着说话呢。”
燕景璇掀开帷帘,从侧边的窗户往外望去,状似无意般开口:“是了,我方才过来,便见你二人聊得开心,也不知我这一来,有没有打扰到你们?”
“吴奉仪随太子远行,路途艰辛,我不过是叮嘱她照顾好自己罢了,哪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
元嘉摩挲着置于膝上的幕篱,简单解释了一句。
“……此去少则三月,你就这么放心让她跟着?”
闻言,燕景璇又问了一句,转而看向元嘉的表情却多出几分难辨。
“太子既选了吴奉仪随行,想她也是个妥帖人,我又有什么不放心的?”
元嘉不答反问。
“我不与你兜圈子,”燕景璇唇角微扬,“东宫可还没有皇孙。你才嫁进来多久他便要领差出门,身边又只带了吴奉仪一个……她若是怀着身子回来,你怎么办?”
燕景璇这话问的直白且尖锐,元嘉却神色如常,更多添三分坦然,“吴奉仪是最早侍奉太子的人,却到现在都未有子息,她若真有这个福气,我也是替她高兴的。”
没有恩宠,又没有足够自己安然无虞的地位,若再没个依靠,来日的路才真是一眼望的到头了。
只是这几句话,便没必要在人前说出来了。元嘉垂下眼睑,默默将它们咽回肚子里。
可燕景璇听完,表情却多出几分难以言说的异样,看向元嘉的眼神亦是惊奇各半。
“……可是我哪里说的不对?”
元嘉眉头微蹙。
“你从前未在宫里呆过,不知道也是当然的……吴奉仪、小童她永远都不可能有孩子的。”
燕景璇的声音既轻且缓,语调更是不改的柔和,却仍似晴天霹雳般在元嘉耳畔炸响。
什么叫做不可能有孩子?
眼见元嘉因她的话而呆怔原地,燕景璇平白生出几分恻隐之心,叹了口气又解释道:“吴奉仪出自尚寝局,是被专门选在祁弟身边服侍内寝事的……这你应当知道吧?”
元嘉嗯了一声,心中却陡然生出几分战栗。
“宫里的规矩,凡于皇子少时侍奉在侧的宫女,皆得饮绝孕之汤药,以保血统纯清,亦免发生挟子邀宠、燕啄皇孙之事。”
顿了顿,燕景璇又道:“自然,这规矩是不近人情了些……可也是因为某朝某代发生过类似的事情,更险些酿成灭国大祸,这才防患未然。”
元嘉没有说话,可紧蹙的眉心,还有几乎绷成一条直线的嘴角,都在昭示着她心底对这番话的不赞同。
燕景璇哪里看不出元嘉的心思,可也只能叹着气道:“虽没有孩子,可似小童这样的宫女,待皇子大婚后,往往能得一个名分,比之前朝那些一辈子无名无分、老死深宫的宫女,也算是一个善终吧。”
“可她们若不曾侍奉,只待归家之龄便可离宫。她们本可以夫妻和顺,儿女成群,又怎会──”
元嘉蓦地收了声,须臾又似不甘般别过脸去,眼中冷意愈浓。
这哪里是什么善终……不拘前朝此代,凡是受过皇族中人宠幸的宫女,此生都不得再出皇宫。燕景璇虽也说的不错,可谁都知道,后宫里没有孩子的女人是什么下场──被绞去头发,再强送去皇寺出家苦修,青灯古佛,用余生为大周的千秋万世祈福祝祷……这又能比前朝的宫女好到哪里去呢?
“你如今的不平,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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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因为还不习惯罢了,可身份使然,你必须要习惯。这是天家的恩典,将她们从奴仆之躯变作了贵人之体,有些东西便是一定要舍弃的……你当也明白。”
燕景璇笑意微敛,半算好意、半算告诫的提醒了几句,又很快为吴小童说起话来,“吴奉仪是个好的,从来也恭谨柔顺,就是人太老实,也过分恪守规矩了些。将来、将来……你只叫她安稳到老吧。”
隐隐有替吴小童打算的念头。
元嘉迟迟不曾开口,只学着燕景璇头先的模样,将视线投向窗外,好一阵才低声道:“……太子呢?”
“太子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让她随行的吗?”
闻言,燕景璇用一种理所当然的目光注视着元嘉,“祁弟一心期盼嫡子,又怎会在那之前让其他人再有身孕?”
“……且,也不是祁弟一个人的意思。太子这个年纪还只两个女儿,宫里的人,父皇也好,母后也罢,都很期盼你能生下东宫的第一个男孩儿。”
“皇姊倒是高看我了,”元嘉轻笑一声,“太子不过头一月来的多些,平日里常去的还是倪良娣处。”
这原是闺帷私事,元嘉此刻却毫不在意地说出了口。可与她料想的反应不同,燕景璇只定定瞧着元嘉,一句多的话也没说。
确实不必再说了,元嘉只回过头来细想方才的一番话,便知自己错的有多离谱……倪娉柔,不就是另一个吴小童吗?
元嘉藏在衣袖下的手指一点点蜷缩起来,两眼低垂只看着膝上的幕篱,好一会儿才重新抬头,“我未居宫闱,不知皇姊所说之事,一时失言,倒叫皇姊见笑了。”
语气已然如常。
“前几次见你,从来一副处之泰然的模样,怎的在这件事上,如此失态?”
燕景璇微微抬眼,目光与元嘉有一瞬间的相接,又很快移开,语调更是轻缓,像是只随口一提。
“……皇姊何必试探,”元嘉直勾勾地看向燕景璇,“我不过是唇亡齿寒罢了。皇姊长于藩地,成于宫闱,应该比我更能感同身受才是。”
前者并未因元嘉突然尖锐的话而不快,反倒叹了口气,“你年纪虽轻,看事倒也毒辣。”
“皇姊猜猜,如今这上京城里,有多少人在暗地里盯着我的肚子不放?”元嘉的声音还是一贯的清亮悦耳,可接下来说出口的话却叫人不寒而栗,“我若生不出孩子,我若生出的孩子不是儿男,这太子妃的位子还能坐几年?又或者、还有几年活路?”
燕景璇下意识道:“有母后在,怎会叫你落到那般田地!”
“昔年静云仙师,不就是因为无子而被旻帝下令,迫其上表辞位的吗?”元嘉笑容不改,“崔太后也很喜欢她,可到头来有什么改变?不过是在宫里修了座道观,让静云仙师不至于偏居冷宫自生自灭罢了。”
这是白纸黑字载于大周史书的人与事,燕景璇自然无从反驳。更何况,元嘉还隐去了许多后事未提──静云仙师在迁居道观后不久,便有传言说她已参悟大道,之后更于一场大火中自焚,尸骨无存……这才是她仙师二字的由来。
可究竟是真是假,到如今也不敢有人议论,只知道旻帝很快便立了自来宠爱,又为其生下一个皇子的贵妃。至于这位悟道而去的废后,留于青史的不过二三字眼,更遑论四时祭拜、生辰冥诞的供奉了。
“皇姊不要怪我说话难听,”元嘉仍是笑着,可那笑意却未透进眼底,“事关己身,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
“我早就说过,选你嫁给祁弟,是燕家对你不住……这句话,到今日仍是适用。”燕景璇摇头,“至于子嗣,我的确没办法许诺你什么,但看祁弟这段日子所为,却是对你颇为看重。船到桥头自然直,嫡子一事,只管顺其自然就好。”
元嘉不置可否,一时也不想再继续纠缠此事,只浅浅一颔首,又掀帘看向车外──与她一壁之隔的街市,人声鼎沸、车水马龙,是她曾视为寻常的人间烟火。
燕景璇却拧起了两弯细眉,少顷亦同元嘉一般掀了帘子──
“郑华!”
不多时,一名身穿玄色箭袖、作侍卫打扮的年轻男子策马赶来,又与车驾并行,身躯微微弯下,等着燕景璇的吩咐。
“不去灞陵亭了,改道去胡玉楼!”
元嘉惊讶回头。
“再让几个人跟着吴奉仪的马车,看着她们和出城的队伍会合后,再回来复命!”
郑华应了一声,立刻便策着马向前而去。
“……不去为太子送行?”
“原不过指着它让你出府罢了,今日在灞陵亭的人那么多,去了也只能远远看着,又有什么好送行的。”燕景璇斜睨一眼,“你眼下怕也无甚兴致去扮个无可挑剔的太子妃,索性我替你做决定,往别处寻个开心。”
元嘉又笑了,眼底的冷意也因这话褪去不少,“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