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不嫁女

作品:《君妇升职手札

    “方才的话,虽是因为念夏躲在外头故意说的,可这事却是真的。那许家郎君到现在还对你挂心不忘,他老子娘这才托到徐妈妈跟前,求我给个准话。如今,我也拿这话来问你,你是个什么意思?”


    元嘉看着盼春像只锯了嘴的葫芦般不发一言,无奈叹了口气,又道:“你不开口,我又怎么知道你的心思。便是不愿意,告诉我一声也就是了,我难道还会逆了你的意,绑你上花轿不成?”


    盼春闻言,却是神色一敛,而后直挺挺地跪在元嘉跟前,梗着脖子道:“女君,她们几个我不知道,但奴婢这辈子是打定了主意不嫁人的!”


    元嘉连忙将人拉起来,又扯到身边坐下,“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只那许家郎君人有本事,长的又俊,自己亦不曾入奴籍,是个撑得起门户的好男儿,还等了你这许多年……你真的不再考虑下?”


    “女君是知道我家那点子事的,我娘、我阿姊都死得凄惨,我不想步她们的后尘,再做个被丈夫打死的女人……许家郎君再好,奴婢也过不了心里这道坎。权当是奴婢怕了,不耽误他觅好姻缘了。”


    盼春顿了顿,重新跪倒在地,又朝元嘉重重磕了个头,“女君、娘子,便当是奴婢辜负了他的一番心意,拂冬年纪还小,做姊姊的顾着她还来不及呢,实在不愿意去想嫁人的事情。若是娘子不嫌弃奴婢蠢笨,明日奴婢便将头发都束了去,这辈子安安心心地跟在您身边!”


    “好了好了,哪里就闹到要束头发的地步了!”元嘉连忙打断,“也罢,我明儿个就让徐妈妈去回了她。只拂冬现下年岁也大了,你总该多考虑下自己了。你是我屋子里的头一个,在我身边最是长久,我自是想你一生圆满顺遂。”


    又看盼春一脸的坚持,终是道:“你就陪着我吧。只一句,若哪一天你改了心意,不许瞒我,找人过日子也好,出去自立门户做生意也罢,只要你自己过得舒心,都行,我都是依你的。”


    “谢娘子成全!”


    盼春再叩首,语带哽咽。


    “这下可愿意起身了?”


    元嘉嗔了人一眼,故意道。


    “诶!”


    盼春破涕为笑,揩了揩眼泪,又回到元嘉身边坐下。


    至于念夏,虽被盼春劝离了正屋,可也没往自己的屋子去,反而拐进了敛秋与拂冬的屋子。径自推开门,拂冬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此刻屋子里只剩敛秋一个。


    “……你不在女君身边伺候,来我这儿做甚?”


    敛秋抬头瞧了人一眼,表情颇为奇怪,可手里缝补衣物的动作却没停。


    “我不小心摔了铜盆,吓着了。女君心疼我,便让我回来休息了。”


    念夏喜滋滋道。


    敛秋却听得皱起了眉,放下针线朝前者道:“你回来休息,那谁在屋子里服侍女君?”


    “还有盼春姊姊呢!”


    念夏兀自坐了下来,一脸的兴致勃勃,“我跟你说,盼春姊姊呀,怕是要得一个郎婿了!”


    敛秋的眉皱得更紧了,“……你这又是从哪儿听来的?”


    “自然是女君说的!”


    念夏一副再笃定不过的得意模样,直等到看清敛秋表情里的怀疑,才略微收敛了几分,却仍坚持道:“真是女君说的!是个姓徐、许……反正就是有个等了盼春姊姊许多年的郎君,特意央了人问到女君跟前的!盼春姊姊可比女君还大几岁呢,这样痴情的人,遇上了可不得赶紧嫁了?”


    这话敛秋自是不信,“你从来是拿了三分便跑的,定是还有什么没说与我听。你不说全乎了,我是一分半毫都不信的。”


    念夏视线有些飘忽,须臾才不甘心地嘟囔着:“就算是我隔着帘子听到的,可离得又不远,怎么也不会听岔的。”


    说着说着,又高兴起来,“肯定是真的,盼春姊姊还害羞了呢!”


    “又胡猜,你在帘外站着,怎么能瞧见盼春姊姊是喜是恼?”


    “不是胡猜!”


    念夏扬了声调,“盼春姊姊从里屋出来,特意叫我别多想,还说什么她是不打算嫁人的,叫我赶紧回来歇着。可哪有不嫁人的女子,又不是比丘道姑,说这话可不就是害羞了!”


    敛秋才听到一半,便在心里叹起气来,再等到念夏说完,整个人更是欲言又止。


    念夏兀自兴奋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敛秋的怪异模样,下意识垮了脸,又扁着嘴道:“你怎么这副表情,难道我说错了?”


    “你忘了?”敛秋无奈摇头,“盼春姊姊可不止一次说过她不想成家,怎么到你嘴里竟全然变了个样,好似她明日就要披红戴冠上花轿了一般。”


    念夏果然被这话堵住了喉咙,扁着嘴安静了好一会儿,可再开口时仍是嘴硬──


    “若盼春姊姊没起这个念头,女君又怎会在大庭广众之下问她……人是会变的,保不齐是盼春姊姊自个儿想通了!”


    “大庭广众?”敛秋瞧着人,“你是女君发了话让回来歇着的,那屋里除了盼春姊姊,还有谁?”


    “我,还有红、红珠……”


    念夏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那叫什么大庭广众!”敛秋瞪圆了眼睛,“你居然还敢偷听女君说话,真是愈发不知轻重了!”


    “咱们和别人又不一样,与女君那是打小的情分!”


    念夏强辩道。


    敛秋往念夏身上捶了一拳,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好在前者也放弃了继续争论盼春是否出嫁的话头,自己撑着脑袋生了会儿闷气,又想到了什么似的朝敛秋一咧嘴。


    “盼春姊姊要是不嫁人了,往后不就更得女君看重了,咱们屋里上上下下这么多人,谁还能越得过她去呀!这么一想,是我我也不嫁,一个嬷嬷的儿子罢了,再本事又有多厉害,嫁过去能有在太子妃身边过的舒服吗!”


    这话说的连敛秋也听不下去了,当即打断道:“你自己听听,说的是什么混账话!盼春姊姊是咱们几个里最大的,从前在府里时,有什么好东西从来都先紧着咱们,什么越得过越不过的,你管的活计,盼春姊姊哪次插过手!”


    “那时,谁能想到咱们女君有如今这福气呢。”念夏撇了撇嘴,“盼春姊姊原就是咱们屋里拔尖的,往后入了宫,可不就是领头的姑姑了,多叫人羡慕啊。”


    “合着你是为了女君如今这身份才跟在身边伺候的?”


    敛秋伸出指尖,狠狠戳了戳念夏额头,更恨不得能掰开她的脑子,看这人一天到晚的究竟在想些什么。


    “且不说拂冬,咱们三个可是前后脚跟在女君身边的,你倒好,见着盼春姊姊有大造化了,不恭喜也就罢了,居然还偷偷嚼人舌根!”


    “我、我没有!”念夏连忙摇头,“只是一起长大的情分,如今瞧着,有些羡慕罢了……”


    声音却愈加发虚。


    “你又不是不知道盼春姊姊家里那堆恶心事,如何叫她还有嫁人的心思!索性一辈子跟在女君身边,旁人也不敢轻看了去。”


    敛秋苦口婆心,又瞧着念夏面上的勉强,索性直言道:“盼春姊姊居长,做事又稳当,平日里女君使唤的多也就罢了,拂冬是盼春姊姊的妹妹,入府也晚两年,比你还小个几岁呢,女君如今用她却比用你的多。若不是瞧着拂冬年纪还小,女君心疼,不多派了事,怕是早早就越过你了去!”


    念夏心思浅,被这一说,便慌了手脚,“可、可我也是好好伺候着的呀!”


    “你要是能把这嚼舌根的心思放在别处,女君指不定多喜欢你呢。”


    敛秋说着,又重新拿过丝线,低着头一针一针地补了起来。


    念夏不说话了。


    半晌,又挤在敛秋身边坐下,“你说,盼春姊姊得了个这般好的前程,咱们几个呢?”


    敛秋被她挤这一下,险些将针扎进肉里,又听到这一句话,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盼春姊姊你是瞧见了,她办事妥帖,又一直管着女君的私库,往后便是独身一人,谁又敢低看半分。红玉姊姊本就是太子身边的人,如今跟在女君身边,我从旁瞧着,女君待她不比盼春姊姊差,将来想也不缺前程和体面。”


    “至于拂冬,她现在和你一起管着女君的衣物首饰,虽还不叫多派了事,可女君喜欢她,等再大些,应该就从你手里把这份活计接过去了。”


    “我是只管女君吃食的,也没什么大的抱负。左右家中无人,只要自个儿吃饱喝足,旁的怎样都好。”


    说着又瞧了眼念夏,“至于你么……就你这张嘴呀!”


    念夏柳眉倒竖,正要反驳,又叫敛秋一句话压了回去,“如今你伺候着女君的梳妆,可你瞧见没有,这段日子,红珠也时常跟在你左右。”


    “那不是女君说,红珠她们还不熟悉咱们的习惯,叫我无事多带带她们吗!”


    念夏不屑一顾。


    “就你是个傻的,”敛秋只觉得今日叹了太多的气,“她和红玉姊姊都是宫里头出来的,论起规矩来,只有咱们比不上人家的份。再说了,咱们女君是嫁进东宫,还得学皇室的规矩。你只瞧盼春姊姊,入太子府不过月余,气势便不一样了。你自个儿说,究竟是谁带谁?”


    “那,女君的意思是?”


    念夏变得慌张起来。


    “你如今也到笄年了,原又是府里的家生子,你老子娘想来会求女君给个恩典,估计放出去也就这两年的事。到时候总要有人顶了你的差,与其临到头来选的不如意,还不如现下就开始使唤起来。红珠又是太子身边的人,做起事来不会不稳妥,跟在你身边学学女君的喜好,往后服侍总归不会手生了去。”


    “……那我呢?”念夏面上茫然,“你说,女君会把我许给谁?”


    敛秋无奈道:“你的郎婿,自然是你自个儿选,自个儿定,女君如何替你做主?要我说,你若真看中了谁,索性早些告诉女君,也好叫她替你查查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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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底细,免得嫁过去委屈了自己。”


    “那就好!”


    念夏听完这通话,又高兴起来。乐呵了好一阵才总算注意到敛秋一直捏在手里的衣物,拿过来打量了好几眼,才认出是元嘉的斗篷。


    “都入夏了,你怎么还拿着女君冬日的斗篷?”


    “女君最喜欢这一件斗篷,可惜上次穿过之后,面上不知在哪儿勾破了几缕线。我左右无事,便翻了出来,想着在破损那处绣上几朵梅花,也就瞧不出缺残了。”


    念夏唔了一声,有些不以为意,“尚服局隔两日便往太子府里送东西,四时衣裳多得都要换不过来了,这斗篷破了就破了呗,还有别的可用呢,女君哪就能独独记得它。”


    敛秋并没有急着开口,只将斗篷小心放到一旁后,才道:“别说我了,你不是受了惊专门回来休息的吗,在我这屋呆了这么久,若是女君使人来找,瞧见你这精神模样,我看你以后还能不能借故躲懒。”


    念夏一听,忙从榻上起身,虽还一副镇定模样,可手却不自觉地扭在了一起,又说了两句话便急匆匆告辞了。


    敛秋只瞧着念夏远去的背影,幽幽一声长叹,好一会儿才扭头道:“人都走了,你也该出来了吧。”


    原是与敛秋同住一屋的拂冬。


    “看来是老天爷的意思,不过帮姊姊拿个东西的工夫,竟还能听到这么多有意思的事儿。”


    拂冬同样看向门外,语气却稍显冷淡。


    “也是念夏失了轻重,做错了事还敢借此耍懒,还胆大到偷听起主子的私话来,连自己的本分都忘了。到底是家里爱护,跟着女君后也不曾吃过苦头,如今做事愈发毛躁了。”


    虽这样说,敛秋的眼里却是藏不住的担忧。


    “念夏姊姊有福气呢,爹娘都是季府的老人,兄姊又早已成家,一家子的宠爱全在她一个人身上。便是跟在女君身边,也是她老子娘图一份体面尊贵特意打点来的。”拂冬哼了一声,“这样事事不愁的出身,又怎会记得我姊妹俩过府前的遭遇!”


    “她心思浅,从来也装不下和自己无关的事情,咱们又不是不知道。只是今日说的这话,确实过分了些,”敛秋将拂冬摁回榻上,“我回头一定说她,你可别气。”


    “我若真气,便不会一直藏在后头一声也不吭了……早与她撕扯起来了!”


    拂冬斜了敛秋一眼,口气虽还是不好,但到底不是惯来生气的模样。


    敛秋面露愁色,“我只怕女君留不下她多久了。”


    “打从红珠姊姊第一次替女君梳妆时起,这不就是明摆着的事情了吗?”拂冬说的直接,“从前在季府,管家理事的是夫人,跟着是少夫人,再往下才是咱们女君,念夏姊姊便是再想躲懒,也不敢真误了差事。可在太子府里,却没人再能压女君一头,咱们近身伺候的,身份可不就跟着水涨船高了吗。”


    “徐妈妈虽也教导咱们,可到底不是时时见着,哪能真把咱们管束起来。如今咱们去哪儿都有人奉承,可不就把念夏姊姊给捧的得意忘形了吗!”


    “我不若再去提醒她两句?”


    敛秋还是狠不下心。


    “姊姊这话,说得倒似咱们在冷眼旁观一般,”拂冬撇撇嘴,“这段日子,光咱们几个就在她面前说了多少次了。明着的暗着的,哪次被她听进去了?连红珠姊姊都让她当差时注意着些,可结果呢,女君有多久没让念夏姊姊替她绾过头发了?”


    “你比念夏还小两岁呢,行事却比她老练通透多了。”敛秋苦笑一声,“这些话虽难听,却是半点不错的。女君也算是顾念旧情了,否则早该在念夏第一次犯错时就逐人离开了。”


    拂冬嗤笑一声,“姊姊别怪我说话难听,念夏姊姊若真拿咱们当姊妹,乍闻女君要为我姊姊婚配时,心中只该是着急的。外人不清楚,她也不清楚吗?我那个暴虐成性的爹和黑心肠的继母,只恨不得从我俩身上扒下全部的血肉来养活自个儿。若是姊姊嫁人,离了季府或是如今的太子府,早晚会被他们合起伙来给逼死。哼!从前那两人来府里闹事讨好处时,念夏姊姊也不是没见过,不过是从未记在心上罢了。”


    闻言,敛秋也不再强求,只道:“罢了罢了,左右是她自己的造化,再怎样还有她老子娘兜着呢。咱们这些个非亲非故的,做好自己的事已是万幸,哪还有心思管别人呢。”


    说着又嗔了一眼拂冬,“好妹妹,还不快把东西给我,也好早些将这斗篷补好。”


    拂冬将捏了许久的小匣子递到敛秋手边,又小声嘟囔着:“这斗篷分明是女君让念夏姊姊补的,都说了许久了,结果她今日进来,瞧着倒似全然忘记了有这个差事一般。”


    又见敛秋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这才撅着嘴,勉为其难道:“好了好了,我什么都不说了,替姐姐挽线去。”


    敛秋无奈摇头,这才将精力全然投到缝补上去。拂冬也老实坐在一旁,静静瞧着再不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