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生死门
作品:《君妇升职手札》 秋去冬来,上京城又一次迎来青女的下临,倒不似去岁那般雱然,更多的是细雪绵长。
而季母,则赶在初雪落下前,带着季元懿住进了太子府。她们过来陪着元嘉,一直到元嘉平安生产。
“本该和你嫂嫂一块儿来的,只是你那侄女也才出生没几个月,正是离不开人的时候,便不好过来了。阿懿年纪还小,我又不放心将她丢在家里,怕扰了你嫂嫂安宁,索性便带了她,权当是过来陪你说话解闷的。”
季母如是道。
是的,顾静则的孩子出生了,生在一年里最热的那个月,母女平安。
元嘉还没见过这个小侄女,却早从季母嘴里听说了不止一次,是个粉雕玉琢、憨态可爱的小女娃,季元泓更是对这个长女视若珍宝,只恨不得日日捧在怀里。
有母亲和妹妹陪在身边,元嘉自然是高兴的,连带着脸上的笑容也多了不少。且瞧着季元懿坐卧行走时从容大方的模样,便知当初将其送去长公主女学的决定没有错。
“……我还总记着你缩在我怀里睡觉时的样子,一眨眼你都嫁人了,再一眨眼,你竟也要自己做母亲了,日子过得可真快啊!”
季母看着元嘉稍显臃态的身形,不由得感慨万千。
元嘉并不说话,只笑着依偎在季母身边,一起看着不远处的季元懿临窗画梅。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梅香,与尚未散尽的药香交织在一起,不难闻,却叫人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她很久没有这样放松过了。
“等这孩子生下来,你父亲、哥哥也可以过来看望你了。到时候也让静则把你那小侄女带上,跟你肚子里这个认认亲……”
季母絮絮叨叨地说着。
闻言,元嘉稍清醒了些,看着季元懿拿来作画的梅花,突然起了兴致,小心扶着肚子坐起来,道:“阿娘,我去给你摘枝梅花吧。”
“我哪里用你亲自去摘梅花,快躺回去,这些事情交给逢春她们去做,你仔细肚子!”
季母急急道。
“哪就这么金贵了,”元嘉笑着招来红玉,搭过前者伸来的手,借着力道缓缓起身,“我今日一直窝在榻上,都快把骨头给躺软了,太医还说要多走动呢!”
“哎,你慢着些!”
季母连声道,又示意徐妈妈扶住元嘉的另一只手。
“这院子里就有梅花,我从屋子里出去,不过几步路罢了,阿娘放心。”
话虽如此,季母的心仍是悬着,好在坐着的地方便对着窗外,轻易便能将元嘉的动作收入眼底。
季母挺直背脊,隔着窗扇守着元嘉把梅花摘下,又看着前者在徐妈妈与红玉的搀扶下绕着院子走了两圈,直到几人往屋子的方向回了,方才安了心收回视线。
谁知下一刻,院子里便响起众人的惊叫——
“女君!”
季母茫然朝窗外探去,那里已瞧不见元嘉的身影。季元懿听见声响,早一步奔出门去,立时便哭喊起来,“阿娘!你快来!阿姊、阿姊……地上好多的血!”
季母惊惶起身,只感觉两腿发软,浑身使不上劲。勉强被逢春扶了出去,眼前所见却叫她浑身发抖——元嘉整个人伏倒在雪地里,蜷缩着身子痛苦呻吟,身下是被雪水晕开的血滩,一条血线自元嘉脚边蜿蜒至阶地,显然是从台阶上滑下去的。
“……快去叫太医、稳婆,还有医女她们,把能叫过来的人统统叫过来!”季母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院子里回荡,尖锐而嘶哑,“再去请太子过来……太子妃要生了……”
最后几个声调,已然颤抖得不成样子。
长春馆上下乱作一团,几个腿脚快的已先一步跑出去叫人。红珠几个则小心撑住元嘉,将人往产房里挪。章辛夷来得最快,只瞧了一眼便知发生了什么,话都来不及说便跟着宫女们进了产房。
季母本欲跟上,可又怕自己进去了碍事,强自停了脚步,焦躁不安地留在院子里等待。刚一转身便看见那枝跌落在雪地里的红梅,顿时鼻头一酸,险些要控制不住落下泪来。
徐妈妈和红玉还跪在雪地上。
她们守着元嘉,却还是叫人在眼皮子底下摔了跤,如今元嘉在产房里生死未卜,自然是要请罪的。可是,两人的身后还跪了另一个人,季母瞧着眼生,便猜测她不是在自家女儿身边伺候的。
“你又是谁?”
季母垂下眼睛,面无表情地把人盯着,一双眸子满盛着让人战栗的怒意。
“奴婢、奴婢……”
那人抖着身子,自知犯了大错,早吓得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
“夫人,”还是徐妈妈开了口,“这丫头是在外院伺候的,平日里帮着跑腿传信,并不在女君身边服侍。只是近来女君有事吩咐,这才出入长春馆的多些。”
季母厉声道:“什么事情非要这时候说,闹得太子妃受了惊,大着肚子摔在地上!”
那宫女缓过劲来,伏在地上颤声道:“太子妃命奴婢等多多留意柳娘子与欧阳将军,若她们有什么事,第一时间就来长春馆报与她知。方才柳娘子那边生了乱子,奴婢这才急匆匆地过来,未曾想会惊了太子妃,求夫人宽宥!求太子妃恕罪!”
季母听到柳娘子三字,眼中冷色稍退,面色却更加沉重,“……柳娘子出了什么事?”
“……谢世子今晨病故了,”徐妈妈接过话来,“柳娘子守着人咽下最后一口气,然后、然后就说要落发出家。好在被侍女拦了下来,可也绞去了大半的头发……靖安郡主已赶去汾阳王府了……”
季母面露怆痛之色,眼里更是掩盖不住的心疼。
怪不得元嘉会突然从阶上摔下去,分明是骤然收讯,又悲又痛之下失了心神,这才出了事。元嘉与柳安沅交好,她自然也是看着柳安沅长大的,就如半个女儿一般,可如今,柳安沅丧夫,元嘉也还在产房内艰难苦熬,两处皆是噩耗,实在是叫人痛心伤臆。
“……欧阳将军知道吗?”
季母深吸了一口气,逼迫着自己镇定下来。
“想来、就算一开始不知道,如今也知道了……”
那宫女犹豫着答道。
“你——”
季母正欲吩咐什么,却被产房内的一声惨叫惊得回了头
有人从屋内跑了出来。
“夫人!”那声音急切道,“女君生得不顺,请您进去!”
“那你就再去欧阳府一趟,把这事告诉欧阳将军,请她速去谢家帮衬着,莫要叫柳娘子冲动之下做了傻事,便算是你将功折罪吧!”
季母只来得及匆匆吩咐一声,又叫了徐妈妈和红玉起身,便着急忙慌地奔进了产房。
屋子里满是血气,浓烈到连熬煮的药剂味都盖不住,一盆盆的热水从屋外端进,顷刻间又化成血水端出,元嘉不时惨叫,可肚子里的孩子却无半分要出世的征兆。
“嘉儿?嘉儿!”季母凑到元嘉身前,连声唤道,“阿娘来了,阿娘来了!”
这疼痛似乎无边无际,元嘉的大脑一片空白,周遭的呼喊声也有些听不真切了,视线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可还是在觉察到季母的声音后勉力抬眼探去,拼尽全力道:“阿、阿娘……”
季母握紧了元嘉的手,连忙道:“阿娘在这呢!不怕,嘉儿不怕!”
“……阿娘,是我、自己跌倒的……不怪那个来、来传话的小宫女,跟徐妈妈、红玉也都没、没关系……就不要怪罪她们了吧……”
元嘉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有气无力的,可季母还是听清楚了,使劲点着头道:“你安心生产,她们都好好的,沅娘那边也不要担心,我让人去告诉沁娘了,沁娘会去陪着的,无事的,都会无事的!”
元嘉似乎听到了,白着张脸扯了抹笑,却又在下一秒惨叫出声。
季母忙撇过脸,生怕叫元嘉看到自己落泪的样子,匆匆用手帕揩了揩眼角,又强迫自己露笑,这才回过头继续安慰起元嘉来。
可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孩子还是没有露头的迹象,元嘉的气力也越来越小,季母本就提着的心更是悬在半空,生怕元嘉就此睡去,努力找寻着话头要元嘉作答。
正当时,又有人快步从外头走了进来,口中呼道:“女君!太子殿下来了,就在外头守着您呢!您可千万撑住,平平安安地把孩子生下来!”
又朝着屏风外还在犹豫下药剂量的太医们道:“太子殿下说了,诸位太医须得全力保全太子妃与腹中皇嗣,不管哪一个出了事,诸位医官便都不用再伺候了。”
元嘉微不可察地偏了偏脑袋,抬起眼皮朝说话声处望去,好一会儿才认出来人的模样——是跟在燕景祁身边的兰华。
可如今说这样威胁的话,又能有什么用呢……看来自己的情况是真算不上好。
元嘉在心里苦笑道。
章辛夷跪坐在元嘉身边,不停地替前者擦拭额头冒出的冷汗,焦急的目光一直往屏风外扫——章有为也在那群太医之中。
终于,章有为从一群踌躇不决的太医里走了出来,朝着兰华一俯身道:“这位姑姑,太子妃如今情况堪忧,再这样下去只怕会母子俱亡……臣请太子殿下的话,准允臣等用催产药助太子妃尽快娩下孩子!”
“这药可有什么不妥?”
兰华没有急着出去,就着章有为的话又多问了两句。
“药材并无不妥,只是药性猛烈。”章有为说得含蓄,“太子妃先服下催产药,再于口中含上参片,微臣会同时替太子妃施针,尽毕生所学保太子妃无恙!”
“好,你等着。”
兰华深深看了章有为一眼,随即出去向燕景祁禀告,不多时带回了燕景祁的应许,“章太医,太子妃和皇嗣就全仰仗您了。”
章有为立刻动作起来。
先是把章辛夷喊了出来,将方才等待时在桌上写好的两张药方递了过去,又细细叮嘱着需注意的地方,见章辛夷一一点头了,方让人出去熬药。
跟着又从药箱里把针包翻了出来,绕过屏风走到元嘉榻前,跪坐在地,朝季母道了声见罪,这才捡了根银针往元嘉虎口处扎去。不知是刺了哪处的穴位,本已有些昏沉的元嘉又恢复了些精神。
元嘉浑浊的眸子在眼眶里打了个转,勉强将视线定在章有为身上,指尖微微蜷起,硬撑着口气道:“章太医,其后若有不测,请你务必保全、保全……”
剩下的几个字被元嘉一声痛呼压在了喉间,无人知道这话下头到底是要保谁……是尚在分娩的母亲?还是不知道能不能出世的孩子?
“太子妃放心,您与皇嗣都不会有事!”
章有为一面观察着元嘉的面色,一面宽慰道。
又过了会儿,章辛夷终于小心翼翼地将熬好的两碗药送了进来。
逢春将元嘉的脑袋稍稍撑起,章辛夷端起其中一碗,用汤匙慢慢把药送进元嘉嘴里,直到见底。
催产药饮下,立时便发作起来。
元嘉两手攥紧,死死抓住身下的床褥不放,只觉疼痛更甚,肚子像被人用力锤了两拳,又像是被人从内而外使劲地挤压着,痛楚连绵不绝。
“女君!再用些力!孩子的头已经出来了!”
有人在元嘉耳边喊着。
要……生下来了吗……
元嘉有些恍惚地想着,而后深吸了一口气,咬着牙用尽全身气力,随着又一声的惨叫,有什么东西从身下溢了出来。
下一刻,屋内便响起婴孩脆亮的啼哭声。
生了!
众人长舒一口气,彼此眼中都透着庆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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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算是把孩子平安生下来了。
章辛夷用襁褓将孩子匆匆裹好,小心递给季母,又回头查看起元嘉的情况来,谁知这一眼却瞧出不对劲来,“爹……女君还在流血,血止不住!”
已然带了哭腔。
屋内顿时无声。
章有为尚算镇定,随手扯了块帕子擦去脸上密布的汗水,便又端起另一碗药凑近元嘉嘴侧,口中道:“女君,快把这药喝下去,孩子已平安生下来了,您也会平安无事的!”
元嘉受了几个时辰的痛,嗓子也喊哑了,身上也没劲了,鬓发被汗水打湿后凌乱地糊在脸上,整个人憔悴不堪,连神志也不甚清楚了。
章有为见元嘉没有反应,将药放下,又把刺在元嘉虎口处的银针向内推进了几分,直至感受到元嘉的手抽搐了几下,方才松了口气。
手部开始传来刺痛感,元嘉被硬逼出了几分清醒,两只眼睛半睁着,无神地盯着顶上绣了蝙蝠纹的幔帐不放。
“女君?女君!”
章有为又唤了两句。
声音总算传到了元嘉耳中,她实在是动不了了,仅剩的气力也只够让她将嘴微微打开。
这便够了!
这次不必章有为再开口,章辛夷便立刻捧起药碗,如头先一样把药一点点送进元嘉口中。
又是一阵煎熬的等待。
终于,血止住了。
章有为无声松了口气,搭完脉又细细查看了元嘉的情况,这才拔下刺在前者身上的数根银针,另在几处穴位上摁了几下,见元嘉陷入昏睡,方起身朝屋内诸人道:“女君大安!”
季母抱着孩子喜极而泣,可又怕扰了元嘉睡梦,只能竭力抿着嘴不作声响。
兰华一直站在屏风后听着动静,知道元嘉和孩子都平安无事了,不由得跟着露了抹笑,又上前两步,从季母手中接过孩子。
小心将孩子搂在怀里,又上下查看了两眼,兰华眸中喜色更甚,匆匆朝季母告罪一声,便带着孩子朝屋外走去。
想是,要去给燕景祁报喜了。
产房外。
燕景祁焦躁地在院子里来回踱步,不时朝屋内投向关切的目光。
不止是他,燕景璇、倪娉柔与刘婵都在,她们皆是收到元嘉生产的消息,匆忙之下赶过来的。元嘉在屋内痛苦喊叫了多久,他们就在外面陪着站了多久,一直到屋内有婴孩哭声传出。
倪娉柔松了口气,总算放下了一直朝神佛祈祷的双手,刘婵与她的动作如出一辙,彼此视线交织,看到的都是庆幸。
可是,虽听见孩子的哭声了,却迟迟无有人出来报喜。
元嘉是否无恙?孩子又是否康健?
等待的人一概不知,时间越长,外头人的脸色也越差。
就在众人耐心即将告罄之时,兰华抱着孩子从屋内走了出来。
“太子殿下大喜!”兰华屈膝行礼,语气是掩盖不住的高兴,“太子妃殿下生了位小郎君,母子俱安!”
众人连忙伏身恭贺,“恭喜太子殿下!恭喜太子妃殿下!”
燕景祁闻言大喜,“赏!今日在长春馆伺候的,通通有赏!”
说着,又像是在确认什么般小心触了触孩子脸颊,喃喃道:“好孩子……”
燕景璇也凑近瞧了两眼,跟着便将襁褓裹得更严实了些,又抬手招过早已等候多时的奶母,吩咐着把孩子抱下去后,就要离开。
“父皇和母后也都还在宫里等着呢,”燕景璇笑道,“我先回宫去亲自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等太子妃好些了再来探望。她这次可遭了大罪了,你须得小心照顾好她。”
“弟弟记下了。”
燕景祁点头应下,又命人将燕景璇好生送出府去。
刘婵也拉着倪娉柔行礼告退,“女君此刻怕也疲累的很,妾身们便也不多打扰了。等女君休养得好些了,再上门道贺。”
燕景祁微微颔首,两人便自觉退下。
院子内只剩下了燕景祁,和他身边伺候的人。
男人转身朝产房的方向看去,那里不再是门窗紧闭,自兰华抱着孩子出来后,宫女们便接连不断地进出着,迅速将屋内收拾回干净整洁的模样。
燕景祁等了等,才抬脚走了进去。
屋内的血腥气已散了许多,元嘉也新换了干净的衣衫,整个人埋在被褥中闭目沉睡。季母正坐在床沿边照看着,见燕景祁进来,本欲起身行礼,却被申时安先一步拦了下来。
燕景祁没有上前,只站在距床榻几步之遥的地方注视着昏睡不醒的元嘉,好一阵才转进屏风后。
“太子妃的身体无恙吧?”
燕景祁径自越过其他太医,又朝章有为问道。
章有为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直言道:“太子妃今次,又是早产,又是难产,本就生得艰难。又为了能顺利诞下皇嗣,饮了药性猛烈的催产药,几乎血崩,如今虽性命无虞,可……”
“可什么?”
燕景祁压着声音追问,也是不愿意惊扰榻上沉睡的人。
“可到底受了番罪,身子亏空的太过厉害,”章有为垂下眼睑,“这几年还需细细调养,不能受累,不能动气。”
若还想再有子息的话。
章有为默默咽下了最后一句话。
燕景祁脸色稍霁,“既如此,你便替太子妃好生调养着,有需要的药物,只管去库房支取。太子府没有的,孤便去宫里讨要,你只须顾好太子妃的身体,明白吗?”
“是。”
章有为沉声道。
燕景祁吩咐完,又转身回去看了元嘉几眼,这才离开。
光燕景璇回去报喜还不够,他也得再进宫一趟。
只是这一切,尚不为昏睡未醒的元嘉所知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