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突求娶

作品:《君妇升职手札

    次日晨间。


    元嘉梳洗完毕,独自坐在食案前用早膳。她近来胃口算不得上佳,算起来该是她进宫为光熹帝举丧那日起,便再未吃过一顿合乎口味的饭食。尚食居似乎惯在早膳时备些细软绵甜的糕点,元嘉却实在不算偏爱,每每只勉强入肚几口。


    燕景祁一早便回了宣政殿。今日是大朝会,又似乎有要紧的事情等着男人商议,是以不等尚食局提膳过来,燕景祁便先一步离开了。


    元嘉放下筷箸,前脚让人把食案撤下去,后脚便迎来了兴庆宫的访客——娄太后身边的兰佩。


    “……太后娘娘请您往兴庆宫走一趟,陪她老人家说说话呢!”


    兰佩站在元嘉跟前,笑盈盈道。


    “怎么好让母后来请,实在是咱们做晚辈的不是,”元嘉连忙起身,“予这便过去,只是……不知道母后是想说些什么事?”


    后一句,带着些许的试探。


    “殿下去了便知道了,”兰佩笑容不改,“想是要与您说什么要紧事吧。”


    要紧事?


    眼下还有什么要紧的事……


    元嘉迅速在脑子里搜刮了一圈,却无奈什么也想不起来。面上却如常,只随着兰佩缓步走出清宁宫。


    门口已备好了出行用的步辇,抬辇的内侍却不是清宁宫的人,只怕是兰佩自己带来的,又或许这就是从兴庆宫一路抬过来的。


    元嘉心中疑惑愈重,却也明白兰佩只是过来传话的,索性闭口不言,任由人抬着辇往兴庆宫而去。


    ……


    “皇后来了。”


    娄太后坐在临窗的软榻上,正拿了本册子细细翻看着什么,见元嘉从门外进来,遂将册子搁下,又笑着与元嘉说起话来。


    “母后康安。”


    元嘉朝娄太后微微一屈膝。


    “吾安。”娄皇后朝元嘉一招手,“好孩子,快过来坐下!”


    元嘉顺从起身,近前两步又坐在娄太后对面,“……不知是什么要紧事,竟让母后遣了兰佩来请?”


    娄太后没有立刻回答,只将手边的册子推了过去,“你先瞧瞧。”


    元嘉接过来,左右翻看了几页,有些不确定地抬眼,“是份礼单?可这上面写的东西,瞧着、倒像是外族才会有的……”


    “你猜的不错,这礼单是疏勒王君早前派人送来的。”


    娄太后再将册子拿回来,又随意掷在一旁。


    元嘉看着娄太后的动作,脑子里突然想起兰华曾经说过的话,脱口道:“这难道是他们为求娶公主所备的聘礼?”


    “看来皇后也听到一些风声了。”


    娄太后扫了元嘉一眼,嘴角却噙了抹笑。


    “儿臣惶恐。”元嘉神色一凛,“只是前些时候在先帝丧仪上瞧见了疏勒的两位王姬。适逢兰华姑姑在侧,便多问了两句……可惜也只知道有这么回事,前因后果却是一概不知的。”


    “本就该你知道的,倒也不妨事。”


    不是是否是元嘉的错觉,总觉得娄太后这句话里带了太多其他的情绪,“疏勒的队伍今日便要到京郊驿站了,这两日就会进城。他们此行的目的也确是想求娶一位公主,做他们新王君的可敦。”


    “……儿臣寡闻,”元嘉想起从欧阳沁嘴里听到的事情,“只知道疏勒从前的王君有一独子,那独子又早早地娶了三位妻子。却不知这新王君是谁,又是何时继位的?”


    “他们自己也乱的很呢,怪不得你不清楚,吾说与你听……”


    娄太后又变得和善起来,刻意放缓了语调,向元嘉娓娓道来。


    原是这疏勒奉行“兄终弟及”与“收继婚”之制,即兄长离世后,王位由其最年长的弟弟继承。兄长的妻子若还在世,则兄嫂亦须改嫁新王,为新王可敦。此二制在疏勒施行了百余年,却灭迹于上一代王君乌维的手里。


    乌维王是疏勒近几代王君中唯一有些真本事的,所以继位后便极力扩大部落领地,一并树立威慑,也才有了大周与疏勒之间冲突十余年的边境之争。


    乌维王在位近二十年,疏勒上下唯其马首是瞻,所言所行皆不敢置喙。乌维王娶了十几个妻子,却只活下来一个儿子。临到暮年,舍不得放权给下头的弟弟,又一心想让独子承继王位,于是囚禁屠戮了近十位异母兄弟,又烧死了对此事有异议的所有部臣,硬生生镇压了所有非议,将自己儿子扶上了位。


    “……所以,疏勒的这位新王君,便是乌维王的儿子,那个已经娶了三位妻子的独子?”


    元嘉拧眉道。


    “乌维王年前病逝,他儿子前脚坐上王位,疏勒后脚便闹起了内乱。”娄太后点头,又面露嘲讽之色,“若非如此,咱们前些时候又是水患又是时疫的,他们怎么会那么安静,不过是自己也在窝里斗罢了!”


    元嘉眼底微震。这些事情,她此前竟全然不知,如今听娄太后说起,方知自己是何等的浅见薄识……


    “这新王君要来我朝求娶公主,难不成是内乱已平?”


    元嘉抛下心中杂念,继续问道。


    “且闹着呢,上次疏勒大败便是因为这个新王君,如今死了那么多的部臣王族,也是因为这个新王君,那些人又怎么会乖顺地受他钳制呢?”


    “……那?”


    “老子是个有本事的,儿子却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娄太后嗤笑一声,“那新王君趁着乌维王余威尚存,又还有遗部为他奔波的当头,以疏勒的名义,向我朝递了甘为属国的文书了。”


    元嘉有些微愣,像是被娄太后的话惊得震住了。


    “实在是蠢。”


    娄太后摇头道。


    蠢?


    元嘉回过神来,却觉得这人聪明极了。做儿子时,有能干的老子在上头替他撑腰,做王君时,又懂得抓住时机退让保全,借着求亲的名义反让大周替他坐稳王位,这何尝不是一种本事呢?


    只是……


    元嘉微垂着眼,心中莫名起了些思量。


    “母后。”


    二人正说着话,忽听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燕景祁的身影紧跟着出现在屏风后头。


    元嘉旋即起身,正欲行礼,却被燕景祁抬手阻了一下,又挨着元嘉身侧坐了下来。


    娄太后颔首,“今日倒比往常下朝的时辰迟了些。”


    “疏勒的须卜王明日午后进城,入夜在麟德殿设宴接风,一应事宜已着礼部去办了。”燕景祁娓娓道,“至于此前说的求娶公主一事,人选倒暂无定论……”


    “他不过是我朝的手下败将,便是真要求娶,又如何能配得上一国公主?”


    娄太后平稳无波的声线下藏着几丝不悦,显然对疏勒、对须卜王生了不满之心。这也难怪……毕竟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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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一众公主里面,只余燕景璇一人适龄且未有婚配。自然,不会有人觉得疏勒配得上长公主出降,可前者此举无疑将燕景璇与外族的名字并于一列,可不就是在娄太后跟前讨嫌么!


    “自是不会降公主,”燕景祁亦是干脆,“只是要选哪家女子封作公主出降,朝臣们尚有诸多议论,莫衷一是。”


    元嘉闻言,眉心微动。


    “掖庭女子众多,选个宫女给他做可敦便是抬举了!”


    娄太后口气愈发尖锐,全然不似往昔淡然自若的样子,只怕是有人刻意在她面前说过些什么,又或是言语中牵扯到了燕景璇,这才惹得娄太后对疏勒求娶一事态度如此恶劣。


    “……须卜王此行当会滞留上京半月之久,出降的人选倒不必急于一时,徐徐图之即可。”


    燕景祁面色如常,并不因娄太后的话而变动分毫。


    娄太后沉默了一会儿,不复方才怫然模样,“这些日子,你阿姊倒时时陪在我的身边,偏她昨儿个在皇后册封礼后就回公主府了,竟叫我生出几分不习惯来。”


    “母后惦记阿姊,只管让阿姊时时进宫陪伴,只如今须卜王一行要来……都是些五短三粗的汉子,阿姊见了怕也堵心,索性等他们都走了,再让阿姊好生陪您。”


    燕景祁如是道。


    娄太后脸色略有好转,又意味不明地看了燕景祁一眼,方道:“还是景祁想的周到……行了,我也累了,就不多留你们了。”


    两人闻言,自是起身告退。


    出了兴庆宫,燕景祁也好,元嘉也罢,皆没有坐辇的意思,两人并肩走在长街之上,一时无言。


    “……方才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燕景祁微微侧头,朝元嘉问道。


    “疏勒的事情,我此前并不清楚,自然是闭口不言为好。”


    元嘉一面走着,一面将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披帛拾掇齐整,对于燕景祁的问题,答得也有些漫不经心。


    “如今听完了,也出来了,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燕景祁眉心微皱,又问道。


    元嘉这才仰头,盯着燕景祁光洁的侧脸看了又看,唔了一声方道:“我只是觉得……选掖庭女子出降未必是上佳的法子。”


    “为何?”


    元嘉很快又收回视线,两眼直视着前方,“如今疏勒势弱,新继位的王君也是个没大志向的……若只以寻常女子出降,虽可行,于我朝却无多大利处。”


    燕景祁这才舒展眉头,“那、依梓童之见呢?”


    元嘉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燕景祁口中的梓童是在称呼自己,眼底不由得透出几抹异色,但很快又答话道:“这个女子,要对大周有眷挂,要在心中有思谋,要去了疏勒……能凌驾于疏勒王君与疏勒众百姓之上。”


    “梓童所见,亦是朕之所见。”燕景祁停下脚步,“掖庭女子众多,燕氏宗亲里适龄的女子也有不少……让尚宫局把她们的名册都给你送来,你先看看。”


    “是。”


    元嘉亦停下脚步,垂目应下。


    “如此,朕就先回宣政殿处理其他事务了,疏勒可敦的人选,便辛苦皇后多费心了。”


    燕景祁满意地一颔首,申时安便会意走近,又指挥着内侍把步辇抬上前。


    元嘉目送着前者离开,这才改了方向,一行人往清宁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