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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穿越当县令

    第111章


    纪楚在原化州的情况, 薛明成自然跟皇上说了。


    私下见许阁老的结果,肯定更加明了。


    这次面圣,就是专门给赏赐, 以及皇上想再看看纪楚,想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要说如今已经是漳兴二年, 他见过的臣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可纪楚这样的还是从未见过。


    见得越多, 越清楚他这样的能臣,能得一个, 就是自己的荣幸。


    更可贵的是,能臣的想法只有一个, 让百姓过好日子。


    对于这样的臣子,即便是不算明君的皇上,心里都是没意见的。


    作为正值壮年的皇上,他十分需要这样的大臣,需要他为平临国,为天下百姓做点什么。


    所以对他很多大不敬行为, 基本当看不到。


    这种时候, 皇上还会觉得自己很大度, 很开明,是个圣明君主。


    故而这次面圣, 皇上给了大大的体面, 让满朝文武都知道, 他是个明君, 是个大度的好皇帝。


    或者说, 只要为百姓好的,他就一定支持。


    这般做法,确实让皇上赢得不错的名声。


    而许阁老也已经回到朝堂, 带着先太子一派,明显有了新的立场。


    为民。


    他们的目的,就是为民请命。


    什么站不站队,都太俗了。


    不管这是不是借口,也是不是重新给自己一个新的定位,总之这口号喊出来,总是没错的。


    两派都选了一个共同点,作为休战的理由。


    为了百姓。


    勤政殿里,皇上,薛明成,纪楚,许阁老,岳将军等人,聊得其乐融融。


    从如今的水泥铺开,以及西北关外番邦朝拜,说得十分开怀。


    水泥铺开不用再说。


    平临国各地已经开始响应,响应的速度,甚至超过大家的预料。


    谁让这东西确实赚钱,人人都想快点分一杯羹。


    甚至连矿料价格上涨的事,朝廷都能抑制住,可见其本事。


    这就要说到西北关外的番邦来朝了。


    如今已经从边关退下来的岳将军笑呵呵道:“岭鞍部落的南门金确实是个聪明人。”


    南门金回到关外之后,带着一腔仇恨,很快集结残部,先开始向关外复仇。


    那些趁着他被抓,肆意侮辱自己族人的部落,就是报复对象。


    用他自己的话说:“平临国的人对付战俘,都没有关外自己人狠。”


    说实话,他们也算不上自己人,本就是不同部落。


    之前有合作还好,看到岭鞍部落首领没了,就毫不犹豫地咬下去。


    从回到关外之后,南门金无时无刻不在打。


    直到把刺头都打得元气大伤,各部落开始和谈,这才算结束的。


    至于吞并那些部落?


    南门金如今既没有这个实力,也知道平临国岳将军不会允许。


    所以打得差不多了便直接收手。


    因为他想做那矿路的买卖。


    他老婆孩子都在曲夏州安丘县,听着他们在那边的日子,再看看边关附近,去修城墙的关外百姓的日子。


    要怎么选,似乎不言而喻。


    只要能过好日子,所有人在所不惜。


    等打完仗,南门金主动请求,作为平临国的附属国前去京城朝贡。


    这事岳将军自己做不了主,还找了当时曲夏州廖知州,商议过后,再同京城去说。


    谁料南门金一开口,其他部落立刻跟上。


    只允许你拜山头?


    那我们怎么办?


    数到最后,二十多个部落都要朝贡,最后挑挑选选,去了十几个中大型部落,还有几个跟平临国关系不错的。


    这对皇上来说自然是大喜。


    他登基的第一年,便有番邦朝贡,自然值得庆贺。


    所以年前的时候,廖知州,岳将军,再带着这些番邦首领一起到了京城。


    廖知州如今已经被派到其他地方做知府,所以没在这里。


    所以由岳将军讲当时的情况。


    岳将军守了西北边卫几十年,临要退了,做成这样大的事,谁听了都要夸一句厉害。


    这也算圆了他的梦。


    不仅把边卫建设好了,还肃清了敌军,让边关变得极为安全。


    “番邦人在二月份,也就是上个月离的京,已经派了专门的官员过去,辅助开拓这条矿路。”岳将军最后道,“相信很快,就会有新矿送到曲夏州工业作坊园。”


    这样就再好不过了。


    纪楚听了都觉得高兴。


    皇上也不住点头。


    好啊,这是真好。


    岳将军又感慨:“城墙修缮,武器补充,今年还能种上麦子良种,甚至还有棉衣这样的神物,西北边关一定会越来越安全的。”


    说到良种棉衣,倒是又引起另一桩事。


    许阁老看向纪楚:“棉衣的价格,已经在涨了。”


    毕竟是真正的好东西。


    当年对棉花的“诋毁”,也只能阻拦一时。


    只要知道这东西的好,便一定会被疯抢,除了陇西之外,其他的地方不能幸免。


    纪楚点头,他知道这件事。


    在老家原化州的时候,就已经有这种苗头了。


    一件东西,人人都想要,人人都想买。


    倘若不涨价,那才叫奇怪的。


    能靠着他们做手脚不涨价,已经是在尽力拖延。


    说到这,皇上表情倒是有些古怪,忍不住道:“周大人可是深受其害。”


    周大人。


    如今在礼部任职的周大人。


    要说京城里提起周家,大家依旧会说,这是个极风雅的家族,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尤其是书画,真的极为精妙。


    但是。


    关键就在这但是。


    但是,眼光似乎有些不行。


    竟然看不起棉花。


    这审美不够好啊。


    周鹤鸣周大人只能尴尬笑,还不好直接反驳。


    总不能说,这是他跟纪楚做的局吧。


    此话一出,本就上涨的棉花价格,至少翻两倍。


    而且有些人还会说,肯定是周鹤鸣嘴硬,不想承认自己眼光不好。


    这种情况下,不说反而比说了还好。


    也就知道内情的众人对他报以同情的目光。


    这是真可怜,这也是真不能说实话。


    皇上都知道这件事,可想其他人也知道,但都不能说啊。


    以后棉花名声越好,周鹤鸣周大人眼光不行的名声也就更广。


    纪楚无奈之余,又添许多愧疚。


    只能私下送礼物补偿了。


    众人想笑,又不好意思笑。


    周大人这名声被拖累,那是真的没办法。


    皇上最后道:“已经加派人手全面去找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棉花可谓是战略资源,这点大家都清楚。


    但这棉花实际运用在两处边陲,其作用不亚于好武器。


    这般情况下,皇上自然要加大搜寻力度。


    只要有了这个好东西,那对天下间的百姓来说,实在是幸事。


    至于棉花价格,各地也会尽力控制。


    最好能拖到新棉种找到。


    众人聊到最后,自然而然又回到水泥上面。


    自从水泥要铺开的消息,在年前传开的,最先响应的,就是京城各家。


    没办法,谁让水泥的作用,各家已经体验过了。


    曲夏州的第一批水泥,一分为二,大部分给边卫修城墙,小部分以惊人的高价买卖给平临国的豪强贵族。


    那堪称暴利的价格,对很多豪强来说并不算什么。


    他们手里的惊人财富,是多数人都想都想不到的。


    京城当中的有钱人,更是不计其数。


    有些人拿来修园子,有的人直接拿十两银子一斤的水泥做假山石。


    甚至有人先一步,直接盖了间小房子,还邀请友人前去游玩。


    价格昂贵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关键是这东西真的好用。


    做出来的地面平整光滑,而且有人发现其妙用,那就是冬暖夏凉,保暖性比其他材料都要好。


    这也让人不得不感慨,如此好的物件,确实值这个价!


    去年在京城等地,还掀起一阵攀比之风。


    那就是谁用水泥做的东西最好,以及做出来的东西更新奇等等,就连水泥雕塑都能弄出来了。


    纪楚听着,忍不住在算,那些建材商人从中赚了多少银钱。


    说是一夜暴富也不为过吧。


    所以年前宫里一说这事,朝中众人纷纷夸赞曲夏州工业作坊园高风亮节啊。


    因为大家知道这东西是真好用。


    之后的事就不用说了。


    今年刚过完正月十五,京城城郊的水泥作坊就建起来了。


    那东家不吝啬银钱,如今水泥都已经投产,听说第一批水泥马上就要做出来。


    其中一些工匠,还是从曲夏州挖过来的。


    曲夏州?


    纪楚听到这,颇有些亲切之感。


    皇上点头:“睿王妃家的产业,回头纪大人还能去看看那,算是给些指点。”


    睿王妃?


    已过世的太子妃?


    先太子去世,他的弟弟登基,追封谥号为睿王,他的遗孀自然便是睿王妃了。


    看来已经不理朝政,只专心挣钱,这样也不错。


    有皇上这句话,也算是对先太子留下的一脉多有宽容。


    只要好好挣钱,他便不会多管。


    纪楚看向许阁老,见他松口气,就知道这段时间先太子一派的闹剧彻底了结。


    内里的争斗纪楚并不感兴趣,等他跟薛明成等人出宫时,还听他道:“今年开春,水泥作坊便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皇上提起此事,是想让你帮睿王妃看看,也好从众多作坊里脱颖而出。”


    李师爷心里补充了一句:“然后展示当今圣上的仁德。”


    不知道是不是跟着纪大人时间久了。


    李师爷心里竟然冒出大逆不道的话。


    先太子展示仁德,是折腾自己,净做些华而不实的事,然后还要藏着掖着。


    当今皇上展示仁德,是恨不得把所有仁德都表现出来,做五分要夸十分。


    但不管怎么样,皇上就是在向朝中大臣们表态。


    他是个大度的君主。


    想明白这些,倒是对皇上少了些敬畏,多了些好笑。


    话又说回来。


    管他目的是什么呢。


    只要做了就行。


    至少不是虚有其表那种。


    纪楚得了这个吩咐,肯定会去看的。


    而且他身边不少人都是曲夏州出身,想来被挖过来的匠人他也认识的,多少都能帮点忙。


    薛明成听着,感慨道:“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你纪楚做不成的吗。”


    肯定没有啊。


    这虽然是开玩笑,但也是众人的心里话。


    尤其在旁边的黎士杰,心里下意识接了这话。


    这次面圣,让不少人再次认清,纪楚身份实在不同。


    更是黎士杰明白,纪楚无论在哪都吃得开。


    自己虽然没能去面圣,可他进皇宫了啊。


    他爹都没这荣耀,他却能进来。


    真是上辈子修的福分。


    至于曹阁老知道许阁老彻底倒向皇上,连睿王妃都笼络住了,就知道自己再折腾也没有希望。


    这样的话,他就不折腾了吗?


    肯定不可能啊!


    他必须折腾!


    只是愿意关注他的人,会越来越少。


    但凡原化州籍贯的官员,到了京城之后,都会先去拜见纪楚。


    曹阁老是谁?


    他们不认识啊。


    尤其是今年来参加会试的原化州籍贯学生,甚至还有曲夏州的学生们,不停歇地给薛家递名帖,就是想见见纪大人。


    说起来,能参加会试的考生,至少都是举人,可提到同为举人的纪大人,态度则极为不同。


    几乎人人都要以他为榜样。


    可纪楚他们实在是没空。


    面圣之后,钦差的事情就要彻底交接。


    吏部,刑部,还要还建业侯的令牌,以及兵部那边也在请他过去。


    兵部对纪楚的亲近自不用说,不管冷兵器还是热武器,纪楚总能帮到他们。


    所以纪楚一边忙着交接工作,一边还要帮忙建设睿王妃的水泥作坊。


    放在以前,他虽然着急,却也不用这般赶时间,那不是娘子怀孕,必须快点办完事吗。


    还好有李师爷他们跟着,薛家下人办事更是尽心尽力,绝对不拖延。


    薛明成早就吩咐过,在薛家,对纪大人要跟对他一样。


    纪楚感激之余,抽时间把水泥作坊的事料理得差不多了。


    薛明成形容水泥作坊为雨后春笋,这一点也不为过。


    单是京城,就至少有十家这样的作坊。


    只是能不能活下去,就看他们自己的本事了。


    而睿王妃家开的这一处,可以说为京城之最。


    等纪楚带着过去之后,才知道皇上为何让他多照顾这里。


    因为此地不仅是王妃的产业,皇上两位姐姐,也是两位公主,同样有份加入其中。


    只看这配置,便知道京城众人对水泥何等重视。


    纪楚去得低调,曲夏州来的匠人猛然看到纪大人,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纪大人?!”


    “大人!您怎么来这了!”


    看到大人在这,匠人们还有点尴尬。


    他们在曲夏州工业作坊园学了本事,被高价挖到京城做事,总觉得有些对不住那边。


    可纪大人态度如常,还道:“京城的饭食习不习惯,曲夏州乡党说了几个不错的馆子,都是老家来的厨子,你们可以去尝尝。”


    真的?!


    还能吃到家乡的味道?


    李师爷给他们留了地址之后,大家总算放开了。


    果然,跟小宋训导说得一样,大人还鼓励他们出来挣钱呢。


    “不仅是挣钱,你们还把技术带到平临国许多地方,这更值得鼓励。”


    众人连连点头。


    没错!


    大人说得对!


    纪楚来这一趟,不仅给了流程上的指点,还提高了匠人们的精气神。


    肉眼可见的,匠人们更加用心。


    这让睿王妃跟两位公主都十分感激,知道纪楚娘子还怀着孕时,都从各家拿出不少秘方,以及送给产妇跟婴儿的物件。


    睿王妃甚至送了两位极有经验的嬷嬷过来,两人一个善妇人症,一个善幼儿症,非常适合乐薇如今的情况。


    宫中对妇人科幼儿科一向更有研究,两位嬷嬷的本领放到现代,也是十分厉害的。


    那两位公主得了纪楚地点头之后,特意请了宫中的马夫,特意先送嬷嬷们去曲夏州照顾孕妇。


    在纪楚看来,更像是妇科医生,以及儿童医生。


    生产艰难的如今,这两位嬷嬷算是送到纪楚心坎上。


    皇上听说后,感慨道:“还是她们三人心细,朕都没想到这个。”


    她们真心相待,纪楚自然不吝啬帮忙。


    水泥作坊在四月初,便产出第一批京城制作的水泥。


    看着如金子般珍贵的物件出来,作坊众人自然开心无比。


    随着京城第一批水泥出炉,其他作坊也不甘示弱,一定要快些行动才是。


    想来不仅京城如此。


    整个平临国各地的水泥作坊,都在拔地而起。


    水泥会给多少地方带来道路,会帮助多少地方修筑堤坝。


    想想都让人开心。


    估计也只有那些建材商人们会不愿意。


    可当初赚取暴利的建材商人们,早就知道水泥会铺开,心里还是有准备的。


    都让他们多赚那么多钱了,有什么不知足的啊。


    京城城郊都在忙着做水泥。


    京城里面则忙着会试。


    今年会试在四月初八,还有八天,众考生们便要进考场了。


    这是新皇登基之后的第一场会试。


    人人都知道极为重要。


    现在朝中缺皇上的自己人,各个家族更是心知肚明。


    所以本就备受重视的会试,今年更是夸张。


    听说从去年乡试结束后,便有不少人家,举家搬到京城备考,只为了给考生一个好的学习环境。


    皇上也不负众望,还请了当朝有名的大儒做这次的主考官,更是多拨了银钱特意修缮考场,彰显皇帝恩德。


    不仅如此,更是亲自写了文章,希望天下饱学之士都能来朝廷效力云云。


    总之一句话。


    皇上不仅重视这次科举,还珍惜天下所有人才。


    如今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来一展抱负呢?


    这种情况下,今年的会试便显得愈发躁动。


    以至于纪楚这个举人都受到影响。


    之前说要交接工作,还要帮忙看看睿王妃的水泥作坊,所以推了原化州,曲夏州两地学生前来拜会。


    如今会试就在眼前,本就不安的学生们,更想见见纪大人了啊。


    曲夏州众学子自不用说。


    从他们入州学起,纪楚的名字便如雷贯耳。


    当初在州学扶持数科的时候,很多人还不理解,如今却觉得颇有荣焉。


    这都是纪大人的功劳啊!


    而且这里面不少学生,甚至还是安丘县,沾桥县出来的,对纪大人的敬佩之情,更是溢于言表。


    其他人就算了。


    但今年的考生里,有纪楚很熟悉的人。


    曲夏州安丘县养蜂户的张文胜。


    他去年考中举人,今年过来考进士。


    原本在客栈埋头苦读,有人突然道:“张举人!你日日夸的纪大人来京城了!”


    什么?!


    来京城了?!


    但凡跟张文胜接触过的人都知道,他简直是纪大人的无脑吹。


    无论什么事,都要夸上几句。


    还说要做纪大人那样的好官。


    没办法,他这症状本来不严重的,谁让他跟林元志是好友。


    两人一交流,对纪大人的敬佩就更多了。


    张文胜也去薛家递过名帖,想要求见纪大人。


    但前段时间纪楚忙成什么样了,这种名帖一律拒绝,谁的邀约都不去。


    张文胜并未难过,还感慨道:“大人肯定还在给原化州收拾烂摊子,真不容易啊。”


    旁边原化州的学生听了,不停地点头:“是了,原化州事情极多,肯定是在忙这个。”


    如果说曲夏州的学生们,是因为纪大人六七年里,带着曲夏州百姓日渐富裕,所以发自内心地敬佩的。


    那原化州的学生,则人人以纪大人为榜样。


    想他家境一般,当时只考个举人便当官了。


    却能做到如今正五品的朝廷钦差,已经是很多官员这辈子的最高点了。


    更别说大人进宫面圣跟喝水吃饭一样简单。


    京城的薛家,邓将军家,许家,裴家,还有颜家,哪个不把纪大人奉为座上宾。


    除了身份地位之外。


    还因为纪大人去年回了家乡,便为他们铲除了豪强曹家。


    整个原化州百姓无人不夸的。


    “多少人都拿曹家没办法,可大人一去,事情立刻解决。”


    “你们不知道吧?几万顷良田,直接还给百姓啊,几十万百姓都因此受益。”


    “是啊,甚至有人想为纪大人立庙呢,被他直接拦下来了。”


    还田于民。


    这般艰难的事情都能做到,纪大人可真了不起。


    再听说他惩治恶人,优待百姓,本就书生意气的考生们连连叫好。


    读书做官。


    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木薯!


    原本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地方,相隔几千里的地方。


    因为对纪大人的共同钦佩,如今像是亲如一家。


    原化州跟曲夏州的两地学生,见面之后都倍感亲切呢。


    别看他们相隔甚远。


    但他们就是老乡了!


    两地学生越讨论越高兴,甚至连一部分广宁卫的军户子弟都加入其中。


    “棉衣啊!我爹在广宁卫做百户,都穿到棉衣了。”


    “你们只知道那十万棉衣订单,却不知道后面几年里,曲夏州还送了不少棉被过去,都是纪大人开口说的。”


    “除了棉衣之外,火器更是厉害。我爹学会之后说,以后再也不会死人了,有了这东西,他肯定能平平安安回家。”


    这么厉害吗?!


    三地的考生越讨论越兴奋,不知道谁听说纪大人终于闲下来了,立刻道:“咱们再去请纪大人来一趟吧。”


    “是啊,马上就要会试,真的想见见纪大人。”


    “这样会不会太打扰了。”


    “大人事情那样多,只怕不成。”


    话是这么说,可大家都想见啊。


    传说中的纪大人,就是他们的榜样,以及他们最想成为的人。


    用现代的话来说,那就是他们心中的偶像。


    谁不想看到自己偶像?


    学生们年纪都不大,再加上都聚在一起,越说就越想见纪楚。


    这种大考前的关键时刻,真的想见见他!


    消息传到纪楚这里,他也是无奈。


    还有八天就要考会试了,怎么还不安心读书,聚在一起讨论他做什么。


    “算了,去看看吧,你说张文胜也在?”


    纪楚对张文胜还是很有印象的,是个不错的学生。


    那就去看看,看完之后,让大家赶紧安心读书才是。


    听说三个地方的学生加起来,也就是二十多个,顺便请他吃顿饭,然后让他们好好复习!


    考试啊!


    你们考试不复习的吗?


    反正纪楚再不去看看他们,学生们是真没心情复习了。


    故而李师爷那边给张文胜回信,约定好今天晚上,来他所在的客栈看看。


    但顶多半个时辰,大人今晚还有事情。


    纪楚现在就等着把差事办完,然后赶紧回家看老婆啊。


    好在即使只有半个时辰,原化州,曲夏州,广宁卫的学生们便兴奋不已。


    终于能见到纪大人了!


    这可是纪大人啊!


    别说这三地学生了,就算其他地方学生,也想见见啊。


    听到消息之后,国子监不少考生都跑到这附近,只等考试之前,见见这位传说中的纪大人。


    还有人说他不仅能力强,长得还英俊潇洒。


    当真吗?


    而人群当中的张文胜嘿嘿一笑。


    就知道纪大人还记得自己!


    所有考生都等着今天傍晚,纪大人亲至,考试之前能听到他的鼓励,一定会很有用的。


    纪楚本人还不知道那边的情况,他刚忙完一处文书,活动活动手腕,准备继续办公,就听李师爷跟黎士杰道:“大人,时间快到了,这会就出发吧。”


    要去客栈看看张文胜他们了。


    纪楚自然希望他们能好好考试,对自己,对家人,以及对他们家乡来说,都是极好的。


    这么多年寒窗苦读,总要有个结果。


    那就去吧。


    纪楚让人把文书暂时收起来,等会回来继续处理,乐薇预产期在六月底,他至少也要在五月份回去。


    曹家的事情牵扯复杂,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


    三月三十,下午酉时,正是下午五六点钟的样子,如今天气暖和,正是晚霞好的时候。


    纪楚打算去张文胜所在的酒楼,请他跟同乡吃个饭,看看他们的情况,然后继续回来做事。


    谁料刚到酒楼附近,就觉得这附近人满为患,水泄不通。


    “这是怎么了?”纪楚下意识问道。


    只听路人开口:“纪大人要来看备考的学生,考生们都过来看热闹啊。”


    纪楚满头问号。


    李师爷也是这般。


    黎士杰则震惊地看着众人。


    在他们的视角里,就是来看看那三地的考生,加起来不到二十人。


    可现在这周围的考生,甚至不止二百人了吧?


    “岂止啊,有的不是考生,只是单纯的读书人,都好奇纪大人要跟学生们说什么,所以特意从家中赶来的。”


    “要说京城的官员也有不少,怎么纪楚这般有名?”


    “这是个为民做事的好官的,咱们平临国最时兴的东西,都是他弄出来的。”


    “因为他年轻有为,不过是个举人就能被任命为钦差,肯定以他为榜样啊。”


    纪楚无奈。


    类比一下,他就是考公上岸最佳代言人?


    眼看周围聚集的人越来越多,纪楚肯定是不能直接出现了。


    可约定好的事,现在却突然毁约,着实不好。


    纪楚跟随从耳语几声,让手脚灵便的弓长随先挤进去,手里还拿着他临时写的纸条。


    这会在酒楼里的张文胜也有点慌。


    本来以为只是同乡之间的小聚。


    谁能想到会来这么多人?


    “这可怎么办。”


    “完了,我这事办的实在不妥当。”


    张文胜正懊恼时,只见一个熟悉的人钻到身边。


    这不是弓家那小子吗。


    听说在纪大人身边做长随。


    弓堂弟把纸条递给张文胜道:“纪大人给的。”


    纪大人?!


    弓堂弟并未压低音量,以至于周围人都听到了。


    “纪大人给的纸条?!”


    “大人已经来了?”


    “怎么只是纸条,人没有来啊。”


    “这敢来吗!大家把这里围的水泄不通!”


    那酒楼的老板,原本还在高兴今日客人极多。


    可人也太多了,他们根本招待不过来啊。


    只见那纸条上写字半句诗。


    上面写着:“读书本意在元元。”


    元元便是黎明百姓的意思。


    读书的本意就是为了黎明百姓,这话再简单不过。


    所以你们现在在干什么?


    怎么还焦虑上了。


    到底是在焦虑做官,还是在焦虑自己的抱负不能施展。


    好好考试吧。


    不管考试的结果如何,都不枉大家读书一场。


    还是那句话。


    读书本意在元元。


    千万不要本末倒置。


    让读书的意义,放在了做官上面。


    在场一二百考生琢磨这话的意思,原本因为考试焦虑的心情,似乎逐渐消失了。


    如今大家的焦躁,多半都因为马上要考试。


    这才有点风吹草动就要来凑热闹。


    多也不是因为纪楚本身,更多还是焦虑未来的方向。


    纪楚来到这附近,便一眼看出其中缘由。


    平临国许多事情都在变化,匠人地位的一步步提升,数科越来越重要,以及如今政令的改变。


    都让即将考试的学生们无所适从。


    再加上,都说今年的会试非常重要,父子们说,爹娘说,族里长辈更是时时念叨。


    越是这样,大家越是承受不住。


    这么重要的一次会试,要是落榜了怎么办,要是没考上怎么办。


    压力之下,便想找个人问问情况。


    尤其是纪楚,这几年的新起之秀,他年轻,不过是个举人,升官升的还快。


    正好给如今这群要参加会试的举人们意见。


    好像看到他,就看到未来的路,那就是即使考不上进士,也是没关系的。


    纪楚看出大家焦虑的原因。


    并不从科举开始劝。


    而是说出读书的真谛。


    读书本意在元元。


    不管考没考上,不管是进士举人,哪怕是秀才。


    都无所谓。


    所以不要焦虑了!


    人生不会因为这一次考试而失败。


    更不会因为官做的不大而失败。


    更应该找到读书,或者生活的本来意义。


    有了这个答案。


    那纪楚出不出现,意义并不大。


    他可没张狂到,觉得自己是不可替代的那个。


    这个答案,果然让备考的读书人们,心里慢慢平静下来。


    会试决定不了他们的命运。


    他们读书是要为天下百姓做实事,不能被做不做官限制!


    第二日,四月初一。


    满京城所有考生夫子老师爹娘族人,几乎都在心里默默感激纪楚。


    不是他昨日出面安抚,学生们的心根本静不下来啊!


    这下好了,现在都能老老实实坐下来读书了!


    您真是功德无量。


    以至于纪楚在衙门办差的速度都加快了。


    一问就是,帮忙办事的官员,他家学生也在备考!


    现在每日临时抱佛脚,也是好笑的很,但总算没那么躁动,这就很好了。


    这官员说的好玩,但实际上能参加会试的学生,又岂会是泛泛之辈。


    能走到如今的读书人,基本都是举人身份,不会很差。


    大家缺的,就是这份安心。


    别的就算了。


    差事办的快了,却是他乐意看到的。


    赶紧的吧,做完之后,他就能回老家了啊。


    希望不要有其他事情,再拦住脚步了。


    纪楚脑子刚闪过这个想法,就见薛明成急匆匆跑过来,他眼神带着不敢置信的惊喜。


    “敬安,敬安。”


    “你有个学生,叫林元志,对不对。”


    林元志,安建三十五年的进士。


    因为先皇去世,以及朝局动荡,在康绛元年新皇登基之后,才领了外放的官职去滇州府赴任。


    这个学生脑子灵活。


    在安丘县时,就跟着衙门一起栽培棉花。


    之后更是因为棉花之事,跟当时曲夏州礼司主事周大人的属下起过争执。


    说起来,这个属下,正是纪楚身边的黎士杰。


    黎士杰一听到这话,就摸摸鼻子。


    当时他眼看着林元志考上秀才,还不敢置信呢。


    想想都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好在他现在脸皮厚,就当这事没发生。


    不过一个外派到滇州府的小官,怎么会被吏部侍郎记得?


    还专门过来问是不是纪楚的学生?


    不知道外面如今都争着抢着做纪大人学生吗?


    得到肯定答案之后,薛明成立刻道:“他,他找到了棉花。”


    “适合较温暖地方种的棉花。”


    “棉株已经呈给皇上了,咱们快去看看!”


    在滇州府,找到的棉花?


    那就是海岛棉?!


    纪楚脑袋发蒙。


    倘若真是海岛棉。


    岂止是温暖地方可以种,整个平临国大部分地方都能种。


    尤其是广宁卫一带,那里可太适合种海岛棉了!


    那般寒冷的地方,极为需要适宜种植的棉花。


    倘若真的能成,以后就不用千里迢迢送棉衣棉被了。


    还有如今日益飞涨的棉花,也有了解决之法,简直做梦都想不到的好事。


    纪楚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管是不是海岛棉,他都要去看看。


    滇州府可真是好地方。


    什么东西都能找到!


    第112章


    漳兴二年, 四月初五。


    一则从滇州府发来的急报,让内阁极为震惊。


    滇州府游门郡云丰县的林元志林县令,派出去搜寻棉花的队伍, 似乎找到了当地的棉花。


    棉花,上能改变战局, 提高经济, 下能改变所有人的衣食住行。


    就算到现代,也是重要的战略资源。


    从新皇登基之后, 知道纪楚的学生林元志前往滇州府,就是为了寻找新的棉种, 便索性加大搜寻的力度。


    随着棉花作用越来越大,搜寻的强度也在增加。


    纪楚上次面圣的时候,他们还谈论过这个话题。


    所以林元志不仅是县令,还能增派人手去滇州府其他地方巡查棉种。


    甚至云贵一带的所有官员,难免都抱了这样的心思。


    要是能找到新棉种,别说拯救本地经济, 也拯救自己的官运啊。


    只是云贵地方之大, 远超众人想象, 山脉绵延不绝,族群之间的相隔也远, 想要依靠人力找到一样植物, 实在太难了。


    毕竟云贵这地方, 别的东西或许不多, 植被却极为茂盛。


    所以找了接近两年的时间, 基本也没什么动静。


    也就林元志不一样,但凡空闲出来,一定要去周围去看看, 即使跋山涉水也要走一趟。


    听说他已经被晒得成小黑人了。


    但也是这样,上天才会眷顾他。


    “文书里说,当地气候温暖,即便是冬日也不太冷,故而趁着过年放假,便去一个善织布的小族群看看。”


    林元志已经习惯滇州府的天高地阔,以及延绵的山路,还有蓝天白云。


    不过这次去那善织布的小族群,对棉花依旧一无所获,好在发现当地妇人的织布手艺别具一格,让手下赶紧记录下来,以后可以卖个好价格。


    用林元志自己的话说:“棉花没找到,织布的手艺倒是记录了厚厚一摞。”


    不同山上的百姓,都有不同的织布方法,百种千种织法,让布料显得美轮美奂。


    林元志觉得埋没了十分可惜,便顺道记录下来,能做个本地的风物志。


    除此之外,还把本地植物分门别类,做个总结。


    他之前听纪大人说过,这么多动植物,就是天然的自然宝库。


    如此大好河山,要利用好了,便是无尽的财富。


    林元志刚开始在本地人面前这样说的时候,把大家吓了一大跳,赶紧说:“不能随意砍树。”


    “树都砍了,山水的泥块石块都会砸下来。”


    “不能竭泽而渔啊大人!”


    当地人把林元志当成为了一时利益,乱砍滥伐的官员了。


    还好他赶紧解释,说很多植物可以培育云云,总之是可以让人们生活得更好。


    在大家将信将疑中,林元志一直在搜寻新的棉种。


    别人或许不相信纪大人说的,滇州府或许会有新棉种,但他莫名信任,所以找的也格外坚定。


    接近两年的时间里,林元志不仅走遍自己本县,以及周边两个县。


    整个滇州府游门郡基本走完了。


    这次去的地方,甚至已经是游门郡之外。


    好在当地官员知道他不是多事的性格,让他随便去找,时不时还请他吃顿饭。


    为什么?


    因为林元志这些年的俸禄,都出在这上面了,除了官服之外,半点闲钱也没有。


    要不是家里条件好起来,暂时不用管家里爹娘,估计他能更穷。


    而这次年后出去寻棉花,结果自然还是没成。


    甚至回去的途中,中途遇到暴雨,意外去了另一处偏僻村落。


    雨虽然不算大,但山路难行,肯定不能冒雨下山,否则大概率会有危险。


    “也就是在那,他发现了棉花的幼苗。”


    换做其他人,肯定是看不出来的。


    可林元志不一样。


    他在曲夏州安丘县县学读书的时候,就在衙门做事,在当时纪大人,谢主簿的带领下,全程参与了棉花的种植。


    对棉株的各种形态都很了解。


    在那个小村落避雨的几天里,林元志专心整理一路看下来的风物,回去就能编纂起来。


    他跟好友张文胜还经常通信,好友今年会试,希望他能考个好成绩,也来滇州府看看。


    这么想着,直到雨过天晴,走出收留他的村长家中,无意间在房屋后面,看到意想不到的东西。


    林元志记得非常清楚,他前两天还没看到这株幼苗啊,这,这是怎么回事?


    村长直接道:“我家老婆子种的花,这一下雨,立刻就发芽长出来了哦。”


    种的花?!


    林元志知道滇州府的情况,很多地方,随手撒片种子都能种活,没过几天便直接发芽。


    所以这幼苗在几天时间里长出来,也是很正常的。


    在林元志颤抖着问:“是不是一种白色的花。”


    “对哦,怎么了?”


    白色的花。


    棉花啊!


    这就是棉花。


    在滇州府,偶尔会被人当作观赏性植物去养。


    为什么是偶然?


    因为这地方的花草实在太多了,棉花不够鲜艳,太不起眼了。


    村长还道:“就她喜欢这白色的花,说是看着清静,哎,我们还种梨子呢,不过花没这么白。”


    林元志几乎听不到村子在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地点头,然后开始狂哭。


    哭完就给纪大人写信。


    但林元志远在滇州府,只知道大人好像是在原化州,所以信件寄到了老师老家。


    第二封信,才是寄给朝廷的。


    找到新棉种了!


    跟曲夏州那边完全不同的棉种!


    因为这边气候适合,正月份新棉种就发芽了,估计四五月份,肯定能收获的。


    可根据村子娘子说,这花开得又白又大,预计产量不会太少。


    只是信件和奏章写完,林元志谨慎的性子又出来。


    现在只是幼苗,或许没什么用。


    等看到真正的希望再说吧。


    所以从正月到信件发出的三月下旬,林元志已经顺藤摸瓜,移植了一亩地的滇州府棉花。


    而且种植的结果颇有成效。


    以林元志的观察来看,只怕这滇州府棉的产量,绝对不会亚于西北棉。


    他可是曲夏州出身的本地人,有这种评价,实属公正。


    “林县令说,四月底,滇州棉就能收获,等收获结果出来,便会第一时间送过来。”薛明成最后总结道。


    “产量,可能会比西北棉还要高。”


    勤政殿里。


    皇上,许阁老为首的四位阁老。


    再加上薛明成,纪楚等人,皆面带狂喜。


    虽说还未尘埃落定,但总觉得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林元志这人胆大心细,他都这么说了,感觉不会有错。


    如今只等着四月底滇州棉收获了。


    即使如此,众人还是稳了稳心思。


    “等结果出来再对外公布。”皇上开口道,“倘若产量真的可观,今年平临国各地都要试着种植,看看适合哪里栽种。”


    就像曲夏州的棉种,如今被称为西北棉,栽种范围就很有限。


    希望这种棉花,可以在滇州府之外可以种植成功。


    棉花,还高产,种植范围还广。


    简直是天降神物。


    大家又知道,这并非天降神物,而是无数人的努力,而是平临国地大物博的象征。


    臣子们纷纷点头,谁不希望有个好结果啊!


    不过能在平临国其他地方种植最好,若是种不成,多个滇州府产棉也是不错的。


    当然也有不便:“那滇州府山高路远,只有那里能种的话,运出来也是天价。”


    其实不止棉花。


    如今需要各项木材,矿产,都很难运出。


    除了银矿。


    银矿是迫不得已,不得不运。


    迟迟没有开口的纪楚道:“可以修路。”


    “路修好了,运输就会方便许多。”


    对啊。


    有水泥在。


    还有如今极好的钢材,都是制造修路工具的好材料。


    不过想法很多,但修路费时费力,还费钱。


    朝中拿不出那么多银子。


    而且不仅伤财,还劳民。


    有人想从这方面劝说纪楚,可又想到棉花的巨大利润。


    如果滇州府棉花,只能在他们本地种植,修路确实是个好主意。


    这里面,也就一直没开口的礼部周大人看了看纪楚。


    虽然外面都说,两人因为棉花的事肯定不和,但私底下的来往可是极多的。


    当年在曲夏州的交情不能作假,那周大人的亲戚颜家多受纪楚的照拂,更不是假的。


    甚至周家也是最早接触棉花的家族。


    所以他很清楚,纪楚称为海岛棉的滇州府棉花,种植范围绝对不止滇州府。


    纪楚不提这点,只说修路。


    那他的目的?


    就是为了修路?


    修路是劳民伤财,却也能改变更多人的生活。


    滇州府山路崎岖,即使修出一条最简单的路,都能让大家的生活便利一些。


    周大人默契地不开口,他还是相信纪楚的。


    不过他的沉默,看在其他大臣眼中,大概就是生气?


    “周大人,您不会还觉得棉花俗气吧?”


    有位跟周家不对付的大臣调侃道,让众人忍不住笑。


    啊?!


    贴脸输出吗?


    纪楚更不好意思看周大人了啊。


    周大人冷哼一声,什么也没说,还是皇上解围道:“先让滇州府林县令精心培育吧,等棉花结果一出来,务必八百里加急,送到京城。”


    今日四月初五,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能知道结果了。


    那可是棉花。


    人人向往的棉花。


    修路的事顺带一提,可若能趁着棉花的东风,把滇州府往外运输的商路给修了,更是好事一件。


    但能不能修。


    也要看滇州府的棉花产量如何。


    只要利润可观,这滇州府的路,必然是可以修的。


    滇州棉一事虽不能直接公开,但在官员当中不算秘密。


    再把消息传给滇州府乡党,倘若他们有心为老家人谋福利,便会自己去提修路的事。


    纪楚心思百转千回,就听皇上道:“敬安留一下。”


    怎么回事。


    突然有种被班主任喊着留堂的感觉。


    不过皇上留纪楚说话,倒不是为了其他,完全是因为纪楚身上的差事卸得差不多了。


    如今朝中这么缺人做事,皇上怎么可能让他“闲”着啊。


    被留下的,自然还有薛明成薛大人。


    关于纪楚的官职,皇上也想了多时,这真是既想让他留在京城帮自己做事,又觉得把纪楚放到外面,必然能建设好一方。


    简直是左右为难。


    还是那句话。


    要是有许多个纪楚,那皇上也就不用发愁了。


    所以这个愁,就让纪楚来决定。


    想留京城就留京城,想去地方就去地方。


    纪楚知道,钦差的事情已做完,朝中肯定会安排下一个职务。


    但没想到是让他自己选啊。


    薛明成笑道:“要数朝中最关键的,差不多两个地方,一个是西北关内外的矿路。”


    “另一个就是沿海一带的火炮建设。”


    矿路自然是指曲夏州了。


    纪楚再回去,大概率就是陇西右道任意一个地方的知州知府,今年正好有两个地方知州知府到任期。


    等朝中的事忙完,他回家照顾妻儿半年时间,正好赴任。


    陇西右道的几个地方,如今都不算穷,而且算是纪楚的老地盘了。


    自他做官之后,基本是从那发展起来的,身边的长随也是那边的人,只要他过去,想做什么都会无往不利。


    这算是给纪楚的优待,去一个人脉关系都不错的地方。


    还有就是沿海一带。


    之前在原化州督造冷兵器的时候,就往两浙送过兵器,多是给当地战船的。


    虽说那边已经在研究船上的火炮,但纪楚过去的话,效率肯定更快。


    沿海的好处是,地方不算穷,只是人际关系复杂,不过这对纪楚来说不算什么大事。


    去那边做几年知州知府,他人脉会发展得更好,甚至能发展出更大的势力。


    当然,皇上让他过去,也有解决一部分土地兼并的问题。


    至少在他的任地里,能解决多少是多少。


    那边七山二水一分田,田少人却多,再发展下去,必然更加拥挤,越是这样,土地兼并就越严重。


    最后一条路,自然是留在京城。


    京城的事情也多,尤其是工司。


    倘若纪楚留在京城,对如今的科举改革,以及工业作坊的指导,必然也能影响许多人。


    无论去哪,前景都是大部分官员梦寐以求的。


    如今却都放在纪楚面前。


    大概是皇上登基之前就有的交情。


    他们三人私下闲聊的时候,总是更坦诚些。


    这三个地方其实都不错。


    皇上刻意这么安排,自然有奖赏的意思。


    纪楚为平临国辛辛苦苦当差,必然要给他相应的回报。


    就像游戏通关之后,一定会有奖励大礼包一样。


    反正纪楚是这么形容的。


    放到这里,大概就是打完天下,平定了四方,所有部将就要论功行赏,可以躺在功劳簿上了。


    不过说到工司,纪楚倒是提到一个人:“曲夏州州衙门工司主事景若瑾景大人,他倒是适合在做工部的差事。”


    景若瑾,不管皇上还是薛明成,自然都知道他,确实有重用他的打算。


    皇上微微点头:“朕知道他,能力不错,就是爱躲事。”


    否则不会这么久也没升迁。


    好在,在曲夏州最后几年还不错。


    “不过既然是你举荐,就让他调回京城吧,他很熟悉工业作坊园,正好来工部当差。”


    作为吏部侍郎,薛明成立刻应下。


    既然不留在京城,那就是曲夏州,浙东二选一。


    “听说廖大人已经去了浙东,相信以他的能力,以及带过去的工匠,肯定能布置好船上火炮的。”


    纪楚当然知道,浙东不光有火器布置问题,还有土地兼并,豪强抱团等等。


    解决这些人并不算难。


    难就难在,再解决也只是一时的。


    所以他并不想去。


    到浙东,除了能发展海上力量之外,多数时间,都会像原化州一样,跟人钩心斗角。


    这不是纪楚的本意。


    即使在原化州钩心斗角时,他也在加速武器作坊的发展。


    发展,才是他的目的。


    所以那边也不太行。


    但其中理由就不必讲了,只说那里已经有廖大人在,不需要。


    话说到这,皇上跟薛大人下意识以为,纪楚要选曲夏州。


    皇上深深地看了纪楚一眼,最后只道:“你在曲夏州时间长,确实更合适,相信你会把那里建设得更好。”


    话是这么说,勤政殿内突然有股剑拔弩张的气息。


    薛明成盯着纪楚。


    不应该啊。


    这三个地方里,你最不应该的,就是还选曲夏州。


    不说别的。


    只讲曲夏州前来参加会试学生的态度,以及本地百姓那七把万民伞。


    以及当地有无数他提拔起来的官吏,甚至跟西北常备军里中上层兵将关系都不错。


    文武官员基本会听他的。


    甚至连火器都有他的份,更是民心所向。


    所以不管去哪,都不该回曲夏州。


    听说他被任命为钦差回原化州时,跟妻子二人,可是把曲夏州所有家当都打包干净,大有再也不回去的意思。


    皇上听说后还十分开怀,说纪楚确实是个极聪明的人。


    所以不管纪楚在原化州做钦差,还是来京城之后,皇上对他的态度,显然超过绝大多数官员。


    你选曲夏州,那是糊涂啊。


    要权势比不上京城。


    要银子,或者说要为百姓做主,比不上浙东的严峻。


    怎么能去曲夏州。


    这不是,让皇上忌惮?


    眼看气氛冷下去,纪楚直接说出他的目的地。


    “回皇上,微臣想去广宁卫。”


    这句话让皇上跟薛明成都愣住。


    广宁卫?


    为何?


    因为你侄子在哪?


    自然不是。


    因为棉花,或者说粮食。


    广宁卫一带,地广人稀。


    却是天然的粮仓。


    无论是沿海一带,还是内里的豫州鲁地等等,随着良种增多,以及工业作坊园的出现。


    渐渐会出现一个问题。


    就像现在的浙东一样。


    人满为患。


    内里人多地少。


    边卫的人却地广人稀。


    对于现在的平临国来说,开荒是个必要的选择。


    纪楚既不想在京城享受“权势”。


    也懒得去浙东跟豪强们钩心斗角。


    他想去开荒。


    这事极难,却不得不做。


    如果说,之前这个念头只是在脑海里回荡。


    可今日正好听说滇州府发现了新棉种,便让他更加坚定了。


    如果说有什么地方,可以大量种植棉花,让平临国的人都穿上平价棉衣。


    那这个地方,非广宁卫莫属。


    小麦,水稻,大豆,高粱,棉花。


    都能在那边生根发芽。


    滇州府找到的棉种,大概率是能在广宁卫种活的,那边的黑土地能养活无数百姓。


    皇上一时愣住。


    他千想万想,都没想到这个答案。


    开荒?


    这可是既累又苦,堪称流放的差事。


    广宁卫,可不是什么轻松地方。


    大家都认为,纪楚为了平临国做了那样多的事,是到享受荣耀的时候了。


    怎么一开口,就要去哪?


    明明如今四海升平。


    无论是他的权势,还是平临国四周战事都已经平稳。


    何必还要那样辛苦。


    薛明成头一个抬起头,眼里闪过几分不敢置信之外,又多了几分懊恼。


    这是成为皇上近臣之前,都没怎么有过的眼神。


    而皇上也明白过来,纪楚是什么意思。


    要说他们三个,上次在京城见面时,身份都不算显赫。


    纪楚跟薛明成被召进京城,差一点就要入狱。


    皇上还是五王爷,稍有不慎便会成为二王爷的臣弟,到时候一起就都完了。


    等登基之后,朝中派系林立,周围还有战事。


    皇上也好,薛明成也好,一刻都不得轻松。


    甚至在今年年初,还因为先太子旧党闹得不愉快。


    不过还好,也在今年彻底解决。


    皇上大权在握。


    身为皇上近臣的薛明成也是松口气。


    不论是他们两个,还是其他在潜邸时的近臣,以及帮皇上坐稳皇位的一众臣子,从年后一直到如今的四月份,都处在兴奋跟放松的状态。


    皇上自然不吝啬,个个论功行赏。


    赏到纪楚这里,才让皇上发现了不对劲。


    坐稳了江山,就要开始享乐了吗。


    论功行赏之后,难保没有另一个曹家出现。


    他们这群人高兴得太早了。


    “自古以来,打江山容易,坐江山难。”


    皇上喃喃道,原本一直带笑的脸上,忽然生出几分严肃。


    给纪楚安排的三个地方,跟其他人一样,都是论功行赏。


    但如今,真的到该享受的时候了吗。


    皇上都不知道答案。


    而薛明成已经反应过来。


    不行。


    不可以。


    方才纪楚选择曲夏州的,其实也是躺在功劳簿上吃老本。


    但皇上第一反应是不喜,自己的反应也是他糊涂。


    这不仅证明那地方纪楚回不去,更证明吃老本,是万万不成的。


    自他回京之后,办成过许多大事,沉浸在天子近臣的身份上不能自拔。


    但方才皇上对纪楚的眼神,让他意识到,自己再这样下去,难保也是这般。


    靠着上司的心情活着,便是伴君如伴虎。


    一时半会还好,时间久了,必然会出问题,早晚的事。


    其实这种念头,也不是头一回出现。


    但却是头回被纪楚直接点醒。


    更被皇上的眼神点醒。


    这就跟合伙办一个公司一样。


    创业成功,大家都准备躺了,那事情谁做啊。


    而让投资的大老板又怎么看?


    纪楚其实没想那么复杂,他单纯觉得,这可没到吃老本的时候。


    与其论功行赏,不如去建设边关。


    滇州棉的出现,让他这个想法更加旺盛。


    去广宁卫,去种棉花,去种大豆,去种高粱。


    养活更多人不说,还能让更多人穿得起棉衣。


    可别忘了。


    如今棉衣价格逐渐上涨。


    再涨下去,普通人绝对穿不起。


    只有广袤的黑土地,才能承载那么多人口的口粮,承载平临国百姓需要的棉衣。


    方才升起危机感的薛明成忍不住说道:“跟你比,我倒是想混吃等死了。”


    不等皇上安慰,就听薛明成请命道:“陛下,臣也请命,想去浙东一趟。”


    “帮皇上查处贪腐官员,查处江浙一带的土地兼并情况。”


    此话一出,皇帝果然眼前一亮。


    好啊,以薛明成的聪明让他去惩治豪强,确实是个合适的人选。


    只是他这一走,朝中难免多话。


    纪楚见皇上意动,半开玩笑道:“你要是在那边查了贪官,能不能把人都贬到广宁卫啊,那边地广人稀的,很需要他们帮忙锄地种田啊。”


    往日的士族子弟,帮他锄地种地?


    纪楚还真想得出来。


    可这样确实是个好办法。


    把这些兼并土地的人,全都扔到边关去,也算物尽其用?


    而且广宁卫有纪楚坐镇,这些人也翻不出风浪。


    “就拿曹家开刀。”皇上直接拍板道,“改他们流放到广宁卫,帮忙种种高粱大豆,也算赎罪了。”


    把他们从繁华京城,赶到未开发的广宁卫?


    这日子,一定会很好过的。


    纪楚想笑不敢笑,最后跟薛明成一起谢皇上隆恩。


    下一步,建设广宁卫。


    不对,下一步先回家陪娘子生产。


    他这事情也了结了,该回家了啊。


    天大地大的,反正他不想在京城待下去。


    与其在这钩心斗角,不如好好发展边卫!


    纪楚跟薛明成的调任一出,整个京城都在议论。


    尤其是官宦人家,纷纷讨论,这两人是惹皇上不喜了吗?


    其实薛明成还好,让他去浙东,摆明了收拾过分的豪强大族,让他们收敛一点。


    如今的皇上可不允许他们兼并土地,这会让时局动荡,百姓不安的。


    听说那边一部分海贼,就是因为那七山二水一分田的地方土地兼并严重,这才逼百姓当了贼寇。


    这般隐患,肯定要解决。


    不过有皇上做后盾,再以薛明成以及廖大人手中的权势,这事虽艰难,却不是不能做。


    而且浙东又不是贫穷地方,日子过得也舒坦。


    所以薛明成从京城调离,不见得是坏事。


    可纪楚呢?


    大家再怎么想,都不觉得广宁卫是什么好地方啊。


    穷,边卫,没什么人,这怎么发展?


    听说那边一年里面,小半都是冬天,这要怎么过日子?


    那边还不能种棉花,要冻死人啊。


    但大家又找不到皇上不喜纪楚的缘由。


    还是薛明成私下透露,说那边大小战事不断,地方虽穷,却有发展空间。


    所以纪楚才主动过去。


    不行就看看曲夏州。


    那里不就是他一点点建设起来的吗?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纪大人,高风亮节,主动去的!


    这可让不少人不敢相信。


    但做此决定的人是纪楚,似乎又不难相信。


    各家当官的还在讨论时,会试终于结束了。


    四月初八进的考场,四月十一出来。


    出来之后,考生们便听到纪大人主动要去建设边卫的消息,当下道:“大人真的在践行那句话。”


    哪句话?


    当然是在他们考试之前,鼓励他们的那句话啊。


    读书本意在元元。


    纪大人是这句话是最好注解!


    可纪楚本人,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


    这次无论什么事,都不能耽误他回家!


    第113章


    纪楚回原化州之前, 还专门做了安排。


    手底下如今文武十二个人,再加上李师爷,以及李师爷带着的三四人。


    还有黎士杰等人。


    加起来也二三十了。


    他要先回原化州, 再去广宁卫。


    回家还好,五百多里地, 他们骑着快马并不难行。


    再从原化州到广宁卫, 那至少也有两千七百里,就算骑上快马, 都要一个多月。


    再说手底下众人还是曲夏州的,这一去广宁卫, 最少也是三年时间。


    倘若想要回家的,现在还有机会。


    如今的广宁卫,可比曲夏州苦得多。


    纪楚手底下的人商议时,那边黎士杰可完全没有商议的地步。


    他给纪楚当助手,完全因为是同乡。


    钦差的差事了结,他也在吏部那挂名等待外放。


    而且他可没得挑, 只能等吏部给官做。


    好在吏部侍郎薛大人见过他几次, 让人提前给他安排, 如今已经分到川地,做一个州衙门的户司主事。


    这对黎士杰来说自然是升官。


    可他完全不想离开纪大人啊!


    跟着纪大人做事, 虽然提心吊胆, 但至少是有把握的。


    “人总有一别, 咱们还是同乡, 等致仕了, 说不定能见面。”


    致仕?!


    几十年之后?


    黎士杰更绝望了啊。


    不过官场上能有纪楚这样的同乡,实在是幸事。


    黎士杰一行不准回家,只拜托纪大人带封书信回去, 到时候在任地等着家人,他要快点去赴任。


    他可没皇上特批,恩准回家啊。


    黎士杰心里难免感慨。


    都是曲夏州起步,可各人的能力不同,境遇也不一样。


    他如今能做个从六品的州衙门户司主事,已经很好了。


    但纪楚,已经成为昌河州从四品知州。


    而那广宁卫,便隶属这昌河州。


    听说那地方极为宽广,至少有三个原化州那般大。


    被称呼为州,也是因为人口不够多,州内粮食也不多,这才屈居于州的称号。


    论土地面积,绝对是真正的府了。


    纪楚这一路走来。


    从七品的县令。


    正七品的县令。


    再到户司工司的从六品右都事,正六品左都事。


    一直到从五品通判,正五品钦差。


    从安建三十年起,至今不到九年时间。


    九年,听起来似乎很长。


    但对很多官员来说,不过是刚迈入职场第一步而已。


    可今年只有三十二岁的纪楚,已经是从四品的知州。


    这期间他甚至拿过建业侯的令牌。


    此等荣耀,不是谁都能有的。


    黎士杰一边感慨一边羡慕,但并不觉得自己能做到。


    如今的他,早就心服口服了。


    毕竟纪楚的意志跟能力,都不是他能碰瓷的。


    黎士杰这边商议好。


    剩下就是纪楚的人了。


    不过黎士杰认为,那些人肯定不会离开,跟着纪楚才是最好的选择。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大家都不愿意离开的,甚至说要给家人写信,让他们也去广宁卫的。


    大有纪大人一声令下,大家举家搬迁之感。


    纪楚见大家信念坚定,也就不再多说,不过先派一部分人去昌河州探探路,等他到的时候,事情也会更顺利。


    而纪楚跟李师爷带着五六个人,轻装简行地回原化州。


    这些安排好之后,也不过四月初十。


    走之前,纪楚还给考生张文胜留了封信。


    本来想等他考完之后见一见的,如今也是来不及了,信里多是解释,然后让他好好照顾自己云云。


    四月初十早上,纪楚拿着自己新的身份通牒,直接离开京城。


    谁都看得出来,他没有半点留恋。


    明明这里是天下官员最想待的地方,明明这里的达官贵人们都对他另眼相看。


    可他并不留恋,在这京城之外,有更多重要的东西等着他。


    比如原化州的家人,还有昌河州的建设。


    这么想想,大家就能理解了。


    纪楚的娘子还怀着孕,肯定要回去的。


    提到这个,皇上紧急下了令过去,算是要再给纪楚添份荣誉。


    不过京城当中,暂时没人注意这件事,多是考完会试的学生们,在讨论纪大人的选择。


    昌河州广宁卫。


    纪大人竟然跑到那么偏远的地方?


    尤其是广宁卫的学生们,他们太知道那地方有多苦,来了京城之后,才知道这里地方有多好。


    可没有人不爱自己的家乡。


    看到有人主动去他们所爱的家乡当差,谁又会不感动啊。


    众人不约而同给家里写信。


    昌河州的所有学生都在写。


    纪大人,要去咱们昌河州当知州了!


    大家高兴吗?!


    不过正值考试刚结束,家里人看到信件的第一反应,大概以为他们的成绩出来了?


    考生们没工夫考虑那么多,他们只想赶紧把好消息告诉家里人!


    以后的广宁卫,会跟曲夏州一样繁荣吧?


    肯定会吧。


    四月十九傍晚,纪楚一行人终于到达原化州州城。


    连日赶路,难得休息一晚。


    等第二天早上,当地柯知州赶来的时候,正好能给纪楚送行。


    看着柯知州喜笑颜开,就知道他如今差事办得顺利了。


    原化州最大的家族曹家已经没了,就连京城都已经结案,本地更不用说。


    犯事的基本已经收监。


    勉强逃过一劫的也要被追债。


    眼看矿料价格一天比一天便宜,谁也补不上这个大窟窿,所以剩下的曹家人基本已经跑了。


    再不跑,那债主就要登门了!


    最大的刺头没了,知州说话自然更加管用。


    剩下各家更因为原化州乡党党魁的意思,皆是老老实实,甚至已经开始自查了。


    毕竟,让纪大人查到,跟自家自己查到,完全是两码事。


    至于谁是原化州党魁?


    这话更不用讲。


    除了纪楚,还有别人吗?


    原化州如今士族,尤其是武器作坊的五家,各个都听纪大人的。


    而且人家年纪轻轻都要去做知州,这份青云直上的能力,是个人心里都有数,知道应该怎么做。


    所以柯知州听说纪大人在州城落脚,说什么都要过来送一送的。


    这边刚说上话,原化州不少人家急匆匆赶来。


    尤其是黎家,黎家刚刚收到纪大人递过来的信件,便赶紧出发。


    没想到其他人消息比自己还灵通?


    大家这份热情,不说比去年回来的时候亲热了,对比上上回来,更是夸张。


    黎士杰一直想要的衣锦还乡,大概就是这个效果?


    最后还是黎家老爷懂事,赶紧道:“纪大人娘子生产在即,大家不要打扰了。”


    是了。


    他急匆匆回来,那是有正经事啊。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怪不得纪大人三月中旬去的京城。


    如今四月二十便赶回来了。


    前前后后加起来,也就一个月时间。


    不过也是,大人如此重情义,这才像他的性格。


    听到这话,围上来的众人终于不再多讲,但人人都把自家名帖塞到李师爷手中。


    要不是李师爷一再强调,大家最近不要过多打扰,恐怕都会一路追随过去?


    看到这样的场景,难免有人会说些怪话。


    “他去的是昌河州,比曲夏州还要穷的地方,信他前途宽广?”


    可惜此话一出,就立刻有人反驳:“不信他前途宽广,难道信你?”


    “就是,昌河州又怎么了,三十出头的知州,你能当上?”


    “不说人家能力极强,退一万步说,就算发展不起来昌河州,那皇上也会把他调到其他地方,继续重用,你信吗?”


    肯定相信啊。


    只要纪楚愿意,他会是一把很好用的刀。


    至于昌河州能不能发展起来,跟他会不会被重用,完全两码事。


    对了,他侄子就在昌河州的广宁卫,难道是为了这个?


    也有可能啊。


    他兄嫂对他那样好,肯定会知恩图报的。


    这样的人,对自己同乡一定也会不错吧?


    这种事,根本不用纪楚过多解释,就会有人帮他找无数借口。


    众人又看向黎家老爷,他可真幸运,自己儿子跟纪大人关系那样好,连纪大人娘子的事情都知道。


    听说那只是个普通的村妇?


    跟纪大人成亲之后,才学着待人接物,甚至才学着识文断字。


    看到有些人又在活动自己的小心思,黎老爷直接道:“别想了,人家纪楚的娘子也不一般。”


    从何得知?


    “原化州第一座水泥作坊,哪里建的?”


    “咱们周围几个州府里,第一座水泥作坊,又是哪里建的?”


    纪大人所在的丰抚县啊。


    方圆五百里,就丰抚县那一家水泥作坊建成了。


    听说那县令是个机灵的,就建在纪大人老家纪家村不远处,甚至已经生产出第一批水泥。


    要知道,这水泥作坊说起来容易,但也有许多技术含量。


    不止如此,那作坊跟其他买卖不一样,大家都是头回接触,办砸的人比比皆是。


    所以这东西看着是机遇,但也可能是个深坑。


    周围不少州府的大户人家,都因为这事赔了银钱。


    唯独他们原化州丰抚县建起头一座水泥作坊,而且稳扎稳打的,丝毫没有被其他地方的混乱打扰。


    “就因为纪楚的娘子,陶乐薇。”


    说起丰抚县县令,他确实机灵,靠着几次三番去找纪楚,算是得到指点。


    其实谈不上指点,但水泥铺开的消息,是整个原化州第一批知道的,甚至跟京城同步。


    这就给了县令时间准备。


    开春之后,他便召集人手前去修建水泥作坊。


    那会儿纪楚已经到了州城,忙着曹家的事,完全不知道县里跟无头苍蝇一样。


    水泥作坊太不一样了。


    古往今来都是头一份,别说县里了,就算是原化州州城,还有周围的州府,都没人知道这东西怎么弄。


    这种事越急越乱,越乱越急。


    最后还是纪楚的娘子陶乐薇站了出来。


    她那会儿已经显怀了,可看着老家的作坊开不起来,肯定不会坐视不管。


    由她接手后的丰抚县水泥作坊,进展得尤为顺利。


    先不说她在曲夏州先后开过不止一家作坊。


    再者曲夏州的水泥作坊也是在她相公手里,一点点建起来的。


    那些图纸文书,乐薇接触过不止一次。


    这些东西不算秘密,顶多算见识。


    可整个原化州里,有她这番见识的,还是少数。


    不只是乐薇,还有李娘子同样如此。


    两人好歹在外面经营蜂糖生意多年,更是看着工业作坊园起来,对此很有门道。


    故而她们二人一出手,丰抚县的水泥作坊想不顺利都难。


    丰抚县县令更是有眼力,一定要任命二人为水泥作坊的管事。


    对此,衙门上都没有意见。


    抛开陶乐薇是纪楚娘子之外,只看她的能力,那也是极强的。


    县令这份信任,也让丰抚县逐渐脱颖而出。


    其他地方焦头烂额。


    他们稳步施工。


    其他地方赔钱赔的家当都没了。


    他们作坊落成。


    其他地方技术根本不过关。


    他们这边请来曲夏州来的祝亚祝耘两兄弟,开始调试水泥配方。


    其他地方终于明白,这事急不得,需要系统性学习,最好去曲夏州进修。


    丰抚县的水泥作坊,已经开始产出了!


    水泥!


    质量极好的水泥!


    整个平临国这么快能造出水泥的,屈指可数。


    一时间,冲着陶乐薇去的商户们络绎不绝,纷纷请求她帮忙建设水泥作坊,他们可以给钱!给很多钱!


    这里的报酬,已经完全跟纪楚关系不大了。


    完全商户们心里苦啊,再不找专业人士帮忙,赔都要赔死了。


    但看着人家大着肚子,大家只好含泪离开,等着陶夫人生产之后再说。


    这事州城不少人都知道。


    也就是那些没人脉,还没眼力的人,真以为纪大人的娘子是村妇。


    其实纪楚也不知道这回事。


    更不清楚,已经有八个月身孕的娘子,正大着肚子看水泥作坊的账册。


    要说那里面粉尘大,她怀着孕不好靠近,可账册跟运营,还是能管一管的。


    对此陶乐薇并不觉得辛苦,反而做得兴致勃勃。


    真让她闲下来,还不适应呢。


    为此,公婆兄嫂还特意给她腾了间书房,说是让她专门看账本用,而且蜡烛跟油灯都点得极旺,害怕她伤了眼睛。


    就连村里其他人路过纪楚家中,都要放慢脚步,唯恐惊扰了女财神做事。


    没错,如今大家称呼陶乐薇为女财神。


    谁让原本乱糟糟的作坊在她手里,不到三日就变得顺畅起来。


    现在大家能在作坊里找个差事做,也要仰仗她啊。


    谁能想到,一个差点被扔了的小姑娘,如今成长到这般地步。


    就在大家感叹时,从京城而来的几辆豪华马车,更是让人奇怪。


    等马车上两位华贵妇人说明来意,纪家村的人才知道,纪楚在京城又得了贵人的赏识,特意请了宫里的嬷嬷们来照顾怀孕的陶夫人。


    这两位华贵妇人,第二日便入乡随俗,穿得简朴许多,她们还道:“没想到纪大人宅邸不同,小的们不知轻重了。”


    原来是她们两个,以为都当了钦差的纪大人,宅子必然十分奢华,为了不跌面子才穿了稍显华贵的衣裳。


    可到了地方,方知这家初心不改,顶多是把老宅子修得结实实用些。


    对此,陶乐薇自然并无责怪,只是先感谢两位嬷嬷千里迢迢过来照顾她。


    两人的来历,纪楚自然跟乐薇通过信,对她们二人的态度,并不像对仆从,而是以礼相待,尊她们两位为正经医者。


    纪家这边适应得快,纪家村其他人却反复讨论。


    最后的结论便是。


    读书好。


    读书能做官,还能让宫里的人来伺候。


    因为睿王妃跟两位公主,不仅送来这两位嬷嬷,还有五六个婢女跟着,全都是过来伺候陶夫人生产。


    不仅送人,还送了不少物件,对孕妇和孩子来说,都是必不可少的东西。


    对此,本就兴起学习风潮的纪家村,此刻对读书更加上心。


    不管怎么说,也确实让大家更上进了?


    纪楚对此知道得并不算多,主要是乐薇不善于自夸,信里说起这些事的时候,也是一笔带过。


    所以回到丰抚县,看到这里忙忙碌碌运送水泥的时候,还以为是本地县令的功劳。


    等得知一切时,难免有些惊喜,但又不算意外。


    乐薇的能力自不用说,她完全可以做到这种地步。


    那县令直接道:“现在方圆五百里,就咱们这一家水泥作坊,能赚不少银钱啊。”


    “大人放心,等拿到第一笔盈利,就把这路给修了,修好路之后,咱们作坊生意只会更好。”


    虽说作坊刚成立还没一个月,但已经名声在外,还改变了不少人的生活。


    这么算起来,他在州城的时候,乐薇其实已经接手水泥作坊了,当时只说去帮忙,殊不知,这作坊完全是靠她支撑起来的。


    那会儿身上事情多,估计也是不想让他烦心。


    纪楚听着这一切,只觉得自豪得很,乐薇真的很厉害。


    四月二十二,纪楚终于回到纪家村,还没走进村子,就看到远处的水泥作坊。


    周围人来人往的工人,还有抢着来购买水泥的建材商人,大声吵嚷着,带来一片生机盎然。


    纪楚骑在马上,并未去水泥作坊,而是准备直接回家。


    可人还没走,又听到一声狼叫。


    养了狼之后,纪楚才知道,这狼跟狼的叫声完全不同,比如这声呼喊,分明就是追风的声音!


    已经是成年狼的追风,先一步发现了他的主人!


    主人回来了!


    追风的叫声响彻整个纪家村。


    村里的人知道纪楚夫妇养了头狼,但平时也不这么叫啊,好在这是大白天的,而且这狼叫得明显有点兴奋?


    刚吃了日常补药的乐薇一听到这动静,立刻道:“相公回来了。”


    看着平日稳重的陶夫人,此刻罕见有些激动,照顾她的两位嬷嬷笑道:“夫人,要不要去看看。”


    陶乐薇点头道:“肯定要的。”


    说着,乐薇看了看自己八个月的肚子,总有点不好意思?


    纪楚家人听说他回来了,立刻放下手里的活。


    可惜大家还没走出家门口,纪楚本人已经到了。


    他大步流星,根本不需要大家迎接,这也不是头一回回家啊。


    纪楚跟爹娘兄嫂们问好,但眼神也在娘子身上,颇有些愧疚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他一直在外面当差,这回来得也晚了。


    众人看着小两口,忍不住笑道:“你们两个倒是客气,快进门说话啊。”


    陶乐薇并不觉得自己辛苦。


    一个是知道相公在做什么,二是她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可相公这般说,她还是很开心的。


    这看在其他人眼里,忍不住多了几分羡慕。


    尤其是京城来的嬷嬷宫女们。


    当官的相公在外面办差不回家,这都是常有的事。


    甚至直接去赴任更为常见。


    毕竟官场上的事情可不等人。


    也就纪大人千里迢迢回来,听说还要再奔赴几千里去任上,只这份心意,便是京城许多官员没有的。


    更别说一回来,就讲妻子辛苦了。


    纪楚完全没有想那么多。


    单纯是因为,怀孕这种大事,当丈夫是不在身边,已经够离谱了。


    倘若生产还喊着有事,更是不可饶恕。


    即便是皇帝,也没有日理万机到这种地步,何况他只是个知州而已。


    纪楚回家之后,除了接收同僚好友们的信件之外,其他时间都在陪着妻子。


    这也算他难得的休闲时光。


    但水泥作坊的事,他一概不掺和。


    乐薇已经把作坊处理得明明白白,他此刻去“帮忙”,只会抢了所有功劳。


    如今这情况,还有那县令的“聪明”,必然会有这种结果。


    谁让他这次回来之后,明显感觉到巴结的人越来越多?


    除了陪妻子之外,纪楚跟着爹娘兄嫂,又把家里该做的事情给做了,也下地帮忙干干活劈劈柴,算是尽自己的孝心。


    李师爷跟李娘子也难得悠闲。


    手底下跟着的几个人,每日除了去县里收发信件外,多数时间都在闲逛。


    尤其是弓春荣的堂弟,还有茶馆童老板的侄儿童小文。


    他们两个都是安丘县的人,一个二十,一个十九,正是跳脱的年纪。


    剩下两个随从,则是西北常备军出来的兵士,两人退下来之后,就跟着纪大人左右,保护他的安全。


    故而多数时间,都是弓堂弟跟童小多去县里跑腿。


    说话间两人就骑马回来了。


    弓堂弟背着个包裹,里面皆是来往信件。


    没办法,古代交通不便,大家只能靠着信件往来,纪楚才能知道各地的情况。


    童小多身上的包裹,则是给家中照顾陶夫子的宫女们带的物件。


    被派来照顾乐薇的六个婢女,年纪都不算大,十六到二十的都有。


    以前在宫里不好出门,被派到外面当差,没想到又是乡下,故而想要点什么,只能托人去买。


    一来二去跟童小多他们也熟悉了。


    乐薇跟李娘子看着,总觉得年轻人好事将近。


    这倒是勾起两人另一个想法。


    振儿跟纹儿。


    他们一个二十五,一个二十二。


    在古代年纪不算小。


    纪振他大哥不过比他大两岁,都有俩孩子了。


    这事在大哥大嫂心里也发愁。


    纪楚直接道:“等到下半年我就去昌河州,也能见到振儿,看看他什么想法。”


    李师爷跟李娘子肯定也要去的,李娘子很想自己儿子,到时候这婚事也能办。


    说话家,都是要成家的年纪。


    只是这次去昌河州,乐薇跟将要出生的孩子,则要再等等。


    毕竟相隔两千七百里,产妇跟刚出生的孩子肯定都不能远行。


    这也是纪楚一定要快点处理完差事,然后赶回来的原因之一。


    他们夫妇两个早就商量好,等孩子大一些,她再去任上。


    而且丰抚县的水泥作坊刚开没多久,这两三年里,肯定离不开她。


    这些家长里短的闲话,说起来颇有些温馨。


    跟官场上不一样,官场上每句话都有目的,但在家里则想到哪说到哪。


    后面又聊到广宁卫,不仅让弓堂弟,童小多他们听得有趣,就连宫女们都觉得好玩。


    广宁人少地多,气候跟内里不同,确实很有特色。


    闲散日子一天天过着,纪楚把最近收到的信件也一一分类,算是做个总结。


    当官八九年,同僚已经不计其数。


    最初在的曲夏州,同僚好友自然最多,那边的情况一如既往。


    小宋训导说得最为明白,不过他如今要被称为宋训导了,毕竟他三叔已经升任,那整个曲夏州,只有他一个训导。


    他所在的工业作坊园,又扩建了一圈,而且解决了原料的问题。


    关外的矿料已经在往关内拉。


    而且还派人修了直通关外的水泥路,路修好之后,运送的就不止矿料了,还有各色物件。


    关内外互通有无,交换自己需要的东西,早就不再剑拔弩张。


    关外有异心的部落但凡看看那坚固的城墙,就知道肯定打不过。


    更别说时不时拉出来训练的火炮,听得人胆战心惊。


    而曲夏州的工业作坊园火器组,从未停止过研究,不过一部分人已经被调到沿海一带,研究海上火炮了。


    宋训导还提到另一件事,那就是工司主事景大人同样升任,直接去的京城。


    去工部任职是由纪楚举荐,自然也被他们得知,说景大人极为感动,他贫寒出身,本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谁料还能去京城工部做官。


    景大人自然也给纪楚写了信,他还把矿路的事说得很清楚,大有不会辜负纪楚安排的意思。


    后面的感激自不用说,还讲送了家乡特产,让他一定收下,再说自己到京城安顿好,会第一时间给他写信云云。


    看来景大人已经出发去京城了,京城那边的速度还挺快。


    不过薛明成的信件里说,他大概要等到七月份才能离开,他身上的差事太多,要一一卸任。


    看薛明成的意思,他肯定是要去浙东的,估计也有危机感了。


    这人本就聪明,不会把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同时又颇有手腕,江南那些豪绅们有福了。


    信件里还说,他一定会挑人口众多的家族送到广宁卫开荒,看得纪楚都为豪强们捏把汗。


    对此,纪楚只能回复,他一定会好好招待?


    薛明成不能直接走的原因,也跟滇州棉有关。


    大家都急切等着滇州棉的产量。


    像西北棉,如今一亩地的产量基本在一百九到二百七之间,均产基本是二百三。


    只要有这个产量,甚至略低一些也可以,那就值得种植。


    依照纪楚的印象,滇州棉的产量绝对不会亚于西北棉,而且种植范围极广。


    即使心里有数,可该紧张还是紧张。


    这东西必须推广,只有推广成功,才能改善更多人的生活,才能救活更多人的命。


    纪楚让薛明成一有消息就告诉他。


    然后是滇州府的信件。


    发现滇州棉的林元志对纪楚极为热情,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棉花的事也是头一个跟他说,但当时他已经去了京城,没有收到最开始的信。


    这依旧阻挡不了林元志的写信热情。


    纪楚发现,他这里的棉花进度,似乎比京城那边还要齐全。


    从怎么培育,情况如何,都写得一清二楚。


    尤其是最近的情况。


    按照林元志的预估,滇州府的产量只多不少,还把当地的气候温度全都给记录下来。


    纪楚算了算,若是在广宁卫的话,最迟五月份种下等到八九月收获。


    这么看的话,跟西北棉种植时间差不多。


    都是选择不冷不热的气候。


    林元志还把土壤情况也给写了下来,方便纪大人查看。


    跟西北棉差不多,都挺耐旱等等,总之所有习性都写了下来,这还是他在安丘县培育棉花时就养成的习惯。


    好东西。


    看着信件就知道,这滇州棉绝对是好东西。


    纪楚思索片刻,连忙给林元志回信,他要是寄种子的话,直接寄到昌河州,省得时间来不及。


    最好今年就能试种,这样不会浪费一年时间。


    早点试种,棉花也能早点铺开。


    等把信件都处理完,纪楚吩咐道:“滇州府的信件,一定要加快加急。”


    弓堂弟立刻点头,他会办好的!


    一想到滇州棉,纪楚便神清气爽。


    纪楚高兴还没几天,在院子里劈柴的时候,就听照顾乐薇的嬷嬷道:“快,快去接热水,陶夫人要生产了。”


    纪楚一愣。


    要生产了?!


    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纪楚,此刻整个人都傻了。


    好在李师爷,还有几个哥哥都有经验,而嫂子跟姐姐已经去产房了。


    懂生产的嬷嬷早在几天前,就让人预备好房间,还时时备着热水药材人参,就等着这一刻。


    纪楚的孩子要出生了。


    完了,这次是真紧张啊。


    第114章


    漳兴二年, 五月初六。


    原化州,丰抚县,纪家村。


    只听一向平和的纪楚家中, 皆是一片焦急。


    纪楚还特意让人把乐薇母亲请了过来,听着里面的声音, 他简直坐立难安, 直到听见里面婴儿啼哭声,一切似乎才结束。


    纪楚下意识问道:“乐薇呢, 她怎么样。”


    出来的婢女连忙回话:“回纪大人,夫人精神尚好, 让奴婢出来就是报平安的。”


    说话间,那产科嬷嬷打了帘子道:“母女平安,都很好,精神也不错。”


    从乐薇怀上孩子,就在纪家住着。


    就算是睿王妃派的人还未过来,家里也请了最好的大夫。


    加上乐薇身体健康, 并不让人担心。


    有了专门照顾的人之后, 情况就更好了, 后面纪楚回来,自然也出不了岔子。


    话是这么说, 刚生产过的人, 还是极为虚弱。


    纪楚进到产房, 只见乐薇满头是汗, 心里生起愧疚。


    都说他什么都能做到, 可这事上,只能看着娘子受苦。


    等两人说了会话,嬷嬷忍不住道:“大人要不要看看女儿。”


    完了, 差点忘了。


    纪楚连忙道:“抱来我看看。”


    在皇上面前都坦然自若的纪大人,此刻却显得有些畏首畏尾。


    抱着怀里柔软的小孩,纪楚脸上不自觉浮现笑意:“有点丑,还有点可爱。”


    这话说的,周围人都忍不住笑。


    乐薇的母亲大大松口气。


    是个女孩,就怕纪大人不喜欢。


    方才他进来之后,也不问孩子,还以为他讨厌女儿。


    陶乐薇并没有这样的想法,她足够信任相公。


    “起个名字吧?”纪楚母亲眼里带着怜爱,“先起个小名。”


    “大名可以慢慢想。”


    说起孩子名字,纪楚回来之后,就有不少人在提,可他只字不说,倒是让人觉得奇怪。


    纪楚不假思索道:“小名就叫绵绵。”


    不怪他这么起,只因为最近都被滇州棉冲昏头脑了。


    身边人显然明白为何起这个名字,乐薇也道:“绵绵,很好听。”


    以后这就是女儿的小名了。


    那大名呢?


    说到大名。


    纪楚扶额,不是他不想起,更不是他不提前做好准备。


    而是有人早就起好了!


    还上赶着给他的。


    让纪楚郁闷很久,孩子的大名本来应该是自己跟娘子起的。


    而外面的李师爷已经揭晓了:“皇上赐了名字,所以不用我们起。”


    皇上?!


    皇上赐名?!


    那皇上怎么知道孩子是男是女啊。


    “傻啊,肯定是两个名字都起了,等孩子出生就选一个啊。”


    所以纪楚不能提前说出来。


    否则剩下一个名字不好收场,还会被其他人占了。


    产房里。


    别说双方母亲了,就连乐薇也十分诧异。


    皇上怎么会想到给他们的孩子赐名?


    还能因为什么。


    就因为睿王妃她们派了嬷嬷婢女们过来,皇上觉得在这点有所愧疚,所以要补上。


    “皇上赐名,纪君平。”


    皇上说,纪楚的孩子,就要起一个大气的名字。


    君平,正适合她的女儿。


    这份评价不可谓不重。


    纪楚心道,还好名字起得不错,不然他会更郁闷。


    乐薇念着名字,越念越觉得好,不过她还是道:“平日里都喊小名吧,绵绵好听。”


    不管叫什么都行,反正都是他们的孩子。


    可外面却因为皇上赐名震惊。


    知道纪楚被看重,却不知道这般看重啊。


    而且纪楚还瞒得死死的,换做其他人被皇上赐名,不知道会有多高兴,也就他只字不提,等孩子出生了再说。


    原本就想趁着机会来巴结纪楚的官吏士族们,现在更热切了。


    他家娘子刚生产没几日,附近几个州府的官吏排着队过来送礼物,其中不乏极为贵重的物件,看得出来,大家对纪大人的巴结。


    不过还是跟之前一样,无功不受禄,这种东西,绝对是不会收的。


    好在各家都是聪明的,很快调整策略,用心为上,贵重却不好说。


    而且人肯定要过来,还要讨一份纪楚女儿的满月酒吃。


    纪楚对此很是无奈,但这些人情世故也不能不管,不过只请爹娘兄嫂还按照原来的安排,就在村里摆流水席,不做什么士族之间的宴会。


    要说那种宴会,家里人既不会办也办不好,还会被人挑刺。


    乐薇倒是可以,却也不能让她还没出月子就干这种操心的活。


    所以干脆就按村子里的规矩。


    既然来了我们这,就听我们的。


    如今的纪楚,确实也有这般能力。


    剩下的多数时间,纪楚都在陪老婆孩子。


    可陶乐薇看着,却在晚上没人时主动道:“相公,现在已经五月二十五了,滇州棉的情况如何?应该有结果了吧。”


    自从五月初六,绵绵出生,乐薇就再也没听相公提过一句公务上的事。


    就算是偶尔回回信件,也肯定不让她知道,省得她担心,多数时间都在照顾跟陪她。


    陶乐薇知道平日的公务有多少,心里也记挂着滇州棉。


    提到这个,纪楚只道:“林县令他们种成了,一亩地有二百一十多斤棉花,而且棉绒很长,应该很适合织布。”


    纪楚哄着孩子道:“种子已经寄到昌河州。”


    绵绵睡得很踏实,纪楚准备吹了灯休息,却被乐薇拦着道:“你再说说。”


    要说起这个,那可就没完没了。


    纪楚不想用这种事打扰娘子休息,更不想此刻谈公务,毕竟公务真的处理不完。


    可乐薇坚持要问,纪楚只好把最近的事情说了。


    滇州棉的效果极好。


    林元志本就知道怎么培育棉花,得到滇州棉之后,更是一刻也不松懈。


    直接根据村落村民的指点搜集了几亩地的野生棉花。


    之前说过,五月份就能收获,事实也确实如此。


    在五月中旬就可以采摘了。


    林元志第一时间给纪楚写信,说明了滇州棉的产量,甚至还送过来一点样品让他看看。


    并且还说,拨出一部分种子,已经送往昌河州。


    而纪楚也给昌河州写信,他之前的随从温淳等人已经到地方了,让他们帮着种植,也不耽误事。


    听着这些事,陶乐薇眼睛亮亮的,她就知道相公很厉害,所以她即使她再不舍,也要说:“真的不耽误事吗。”


    陶乐薇稍稍叹气:“错过一季时间,就要耽误一年。”


    作为昌河州知州,纪楚若不去,那边的心肯定稳不下来。


    就算温淳他们很靠谱,但当地人也不是吃素的,没有纪大人过去撑着,珍贵的棉种也不安全。


    纪楚道:“放心,我让他们去昌河州下的广宁卫去种了,在那边不会有问题。”


    纪楚思虑得周全,可面对娘子的眼神,他还是道:“放心吧,事情都处理好了。”


    他当然想去昌河州看看棉种情况。


    不过不是时候。


    乐薇干脆道:“等我出了月子,你跟李师爷他们就启程吧。”


    “昌河州的百姓,肯定早就听说你要去了,倘若一直等着,他们肯定会失望。”


    京城的考生们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给家里写信,就能看出他们的态度。


    不是陶乐薇不想相公陪伴,而是她知道,那边的事极为重要。


    关乎了无数百姓的生计。


    自己在家中一切都好,相公不用忧心。


    听着娘子的话,纪楚难免有些触动。


    他确实是个闲不下来的人。


    即便如此,纪楚还是要再等等。


    至少等孩子跟娘子都恢复一些,再说出去的事。


    商议过后,纪楚离开的时间定在七月初,到时候绵绵也有两个月大,身体也会宫里的嬷嬷婢女们照顾。


    到时候他就能放心去任上了。


    事实上,不少人还觉得纪楚在家时间太长啊。


    三月份去京城述职。


    四月中旬回来,然后都到五月底了,还不走?


    那可是去当官,有你这么陪着老婆孩子的吗?


    晚去一天,就少一天的权力,想想都觉得可惜。


    而且昌河州的人都等着你,一直拖着不去,不太好吧?


    皇上这次是没给你确切的时间,可也不能这么拖?


    得知纪大人赴任的准确时间后,原化州的同乡倒是齐齐松口气。


    他们甚至比纪大人本人,更关心他的前途!


    谁让他是如今原化州的领头羊?


    既然有了确切的时间,该安排的肯定要安排。


    家里不用多说,纪家人一向是纪楚的后盾。


    娘子在这也能让他放心,等孩子大一些,就可以带着娘俩一起在任上了。


    纪楚摸摸女儿的小脸,叹口气,赶紧收拾他的东西吧。


    要说原化州如今有了附近几百里内第一座水泥作坊,确实比之前热闹许多。


    那五个武器作坊,差事也做得顺畅。


    就连张家所在的火器作坊都走上正轨,祝亚祝耘的能力不用说,有他们在,已经能造出手榴弹了。


    不过那地方最重要的,还是安全二字,好在张家做事谨慎,对祝亚祝耘吩咐的话都听在心里。


    祝亚祝耘还顺便解决了好几个水泥作坊的难关,估计等纪楚走的时候,原化州会有不止一家水泥作坊。


    只是这样的行为,让其他人觉得奇怪。


    “你们帮别的水泥作坊做事,就不怕纪大人不高兴?纪大人所在的丰抚县水泥作坊,肯定会少很多买卖啊。”


    祝亚祝耘跟看傻子一样看向他们。


    纪大人会在意这些事?


    你们的目光是不是太短浅了。


    别说原化州多开三四个水泥作坊,就算是丰抚县也再开两个,也不会影响收益。


    这东西有多供不应求?大家心里没数?


    反正趁着他们还在,多处理一些难题,算是帮纪大人的忙了。


    这要不是纪大人家乡,他们才懒得去做。


    大人帮他们建设家乡,他们肯定也会全心全意帮原化州!


    六月初六。


    这些大忙人们,全都暂时放下手里的差事,齐聚在丰抚县纪家村,来吃纪楚女儿绵绵的满月酒。


    按照纪楚的想法,就在村里摆流水宴。


    根本不管那些官吏们习不习惯,反正他家就这规矩。


    事实证明,合不合规矩,全看办宴会的人是谁。


    倘若换了其他人这么办,肯定会被说土气,说上不了台面。


    但到了纪楚这,便是与民同乐,古朴有趣。


    甚至还有农家出身的官吏回忆往昔:“下官小时候吃席面就是这般,当时家里穷,能吃块肉就高兴得不行啊。”


    周围人看着他的锦衣华袍,完全没想到他小时候是这般。


    放以前他也不敢说啊,也就今日在村里吃流水席,这才敢讲出来。


    估计今日之后,会有不少人效仿纪楚的做法,不再大摆宴席,否则就是跟这位原化州乡党党魁作对。


    坐完月子待客的乐薇则跟各家夫人们闲聊。


    夫人们本以为她是村妇出身,不懂什么体面,没想到人家穿着简单的衣衫,气质却格外不同。


    再看着身后带着笑容却恪守本分的嬷嬷婢女们,下意识道:“这都是睿王妃跟两位公主赐下来的?”


    乐薇笑着道:“是了,这次生产,全靠嬷嬷们照料。”


    过了会,有个妇人偷偷过来,低声问道:“听说有位嬷嬷善妇人症?”


    妇人症,孩童病,都是极难的,也是后宅里最需要的。


    乐薇明白对方说的什么,只道:“我这会要待客,这位夫人先去屋里坐坐,稍等片刻。”


    给夫人们看诊,对嬷嬷来说不算什么,她们也为自己这身本事自豪的。


    看着嬷嬷对病症十分熟稔,说起病症头头是道,那位夫人走后,乐薇下意识道:“嬷嬷可想过著书立传?”


    “您这身本事,倘若没有留下姓名,实在可惜。”


    说完之后,乐薇发觉,这似乎是相公会说的话,却也正合适。


    那嬷嬷眼睛一亮,想是想,但宫中规矩大,只言片语流传出去,都不合规矩。


    等会,这不是宫里,这是原化州乡下啊。


    陶乐薇发觉,相公赴任之后,她不仅有水泥作坊的事要做,还有这一件事可忙啊。


    此事说定,嬷嬷倒还有话要说。


    跟着的六个宫女里,有两个同纪大人身边的弓堂弟,还有个童小多随从交好,想让她帮忙说说媒。


    这种事肯定要经过乐薇跟纪楚同意,到时候禀告给京城那边。


    满月酒过后,这些零零碎碎的琐碎都要处置妥当。


    纪楚女儿满月酒办完,离开的时间正式提上日程。


    弓堂弟跟童小多的婚事也由纪楚做主。


    那两个宫女无父无母,自幼在宫里长大,之后跟着睿王妃她们,也由纪楚跟乐薇写信,帮她们迁了户籍。


    趁着这个时间,再给曲夏州那边写信,让男方家里同意等等,不过这个要有弓堂弟他们亲自回家一趟,毕竟是婚姻大事。


    纪楚还跟乐薇道:“本以为会先给振儿办婚事,没想到还没机会。”


    说起这个,大家也是哭笑不得。


    “对了,趁着他俩回去,再带一些会种棉花的农人过来,最好还会弹棉花的。”


    弓堂弟跟童小多带着这两个重任回家的。


    一个婚事,一个棉花,他们肯定会办好的。


    宫女们自然还在纪家村住着,等京城那边给她们脱籍。


    琐碎事情处理起来,也是耗费时间。


    等到七月初六,绵绵满两个月的时候,纪楚跟李师爷终于要上任了。


    李娘子跟乐薇也是互相告别,这些年她们一直互相陪伴,难得有分开的时候。


    “等孩子大一点,你们就能过去了。”


    纪楚抱了抱女儿,跟家人依依惜别,骑马离开纪家村。


    这一去,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可昌河州的百姓们还在等着。


    他们从四月份收到考生信件,以及家乡官吏写信回去的时候,就在翘首期盼了。


    盼了一月又一月,纪大人还是没来。


    不能让他们失望。


    更不能让棉花种下去之后没人管。


    纪楚,李师爷,两位随从,还有祝亚祝耘,再加上一头壮年狼追风。


    几个人快马加鞭,从原化州出发,去往两千七百里外的昌河州。


    昌河州,地处平临国最北边,其民被称为刚健之民,平日以渔猎为生。


    之前只是兼种高粱等物。


    那里地广人稀,只靠渔猎便可顾全生活。


    再早之前,在那边种地的多是官府的屯兵。


    可以说普通百姓的生活,跟派过去的屯兵几乎是两种模式,久而久之,也都成习惯。


    所以昌河州管辖的广宁卫,一直被拿出来单独说。


    因为除却广宁卫,昌河州其他的十二个县习惯大致相同,只有广宁卫不大一样。


    但凡能以渔猎为生的地方,都是自然资源丰富之地。


    那昌河州十二个县里,四个县靠海,自然资源丰富,还产珍珠。


    剩下八个县靠山吃山,熊掌虎皮再加上鹿茸山参等名贵药材。


    不过近些年种田的人明显增加,尤其是逃荒过去的内地人,过去之后都在种大田。


    这里说的大田,指的便是高粱等物。


    这些事情,多少在那边的纪振,李纹说的。


    还有邓将军跟邓副将邓融。


    纪振跟李纹不必说,都是自己人。


    他们俩在邓融手底下做事。


    这邓融正是邓成的大哥,平时做事很稳重,为人也很温和,颇有些运筹帷幄的大将之气。


    今年四十六的邓融,只等着接他爹邓将军的班了。


    说起来,邓将军今年已经六十四,这应该也是最后一年。


    以后跟纪楚搭档的,基本就是邓成他大哥邓融。


    七月初六出发的纪楚等人,终于在七月底到达目的地。


    这一路上为了赶时间,众人风尘仆仆。


    其间李师爷李娘子还担心纪大人的身体。


    当年前往曲夏州,就是这么赶路,以至于一病不起。


    李师爷自己都笑:“我现在也是瞎担心。”


    肯定啊,如今的纪大人,身体可是很好的。


    话是这样,众人还是极累的。


    还有追风也被绑到马背上,这一路也是累得够呛。


    此刻的昌河州州城门前,当地三班六司,以及通判知事等人,还有纪振,李纹已经在城门口等着了。


    日盼夜盼,终于把纪大人盼来了!


    天知道,他们知道纪大人要来他们这做知州时,大家有多高兴啊。


    但是怎么等,大人他就是不来。


    之后才知道,是纪大人第一个孩子要出生了,这才耽误。


    大家虽然能理解,但该着急还是着急,不时去问纪振跟李纹,想从他们那里知道点情况。


    可他们两个的嘴极严,半个字都不肯透露。


    纪振更不用讲,他都不会说话,沉默得要命。


    还是两人愿意讲的时候,才说了确切的时间。


    看着来来往往那么多人,终于盼到纪大人的身影。


    李纹喊道:“爹!纪大人!”


    李师爷跟李娘子马匹加速,赶紧奔向儿子。


    从安建三十五年七月,到如今的漳兴二年七月,整整三年时间!


    看着孩子明显长大不少,就是手上多了不少伤痕,难免落泪。


    纪楚也是看向侄儿纪振,见他又高又壮,显然是真正成年人的模样,多了不少感慨。


    当初这孩子十七就跟着自己,如今都二十五了,确实不一样。


    他们并未说太久的体己话,等等私下再讲也行。


    眼前还有昌河州的官吏们等着呢。


    一众官吏齐刷刷拜见他们的新长官纪大人,这位大名鼎鼎的纪大人,终于来了啊!


    这位远比他们想象中的要年轻许多。


    “拜见知州大人。”


    “见过纪大人。”


    “大人一路辛苦了。”


    “大人,下官是昌河州通判杜忠,见过大人。”杜通判客气道。


    他虽有监督职能,但官职为从六品,再加上大人身份不同,肯定要客气。


    “见过大人,下官乃本地同知晁盛辉,以后都是同僚,还请大人多多关照。”晁大人更是恭敬。


    同知。


    这个职位约等于副知州。


    有些地方并不设,比如曲夏州就是。


    可之前说过,昌河州地方宽广,约等于两个州,甚至三个州的面积,故而有同知的官职,协助知州办公。


    这个职位为正五品,比通判还要高一些。


    最后就是即将卸任的现任昌河州知州刘大人,也由他给大人一一介绍下面其他官吏。


    其他官员见此,立刻上前打招呼,不指望纪大人一下子就记住他们,总要先有个好印象才是。


    跟着这位做事,只有成功,没有失败的!


    众官员再次行礼,把路过运货的百姓看得一愣一愣。


    “这是在干什么啊?”


    “那么多官员,在拜谁?”


    城门口的士兵昂首挺胸,直接答道:“昌河州新知州,纪楚纪大人!”


    谁?


    他们没听错吧?


    纪楚纪大人,真的来了?!


    在纪楚一行人还在休息的时候,这个好消息就传遍整个昌河州州城。


    纪大人来了,那个给他们送十万棉衣,给他们配方造手榴弹的纪大人,终于来了!


    第115章


    昌河州, 地处平临国北方边卫。


    共有十二个县,加一座卫城,人口共计二十三万, 这还是加上广宁卫的五万士兵。


    所以说这地方,地广人稀, 一点也不为过。


    这里面的二十多万人, 有本地人,也有逃荒逃过来的, 还有被贬到这里的,总之日子都不算好。


    对比已经发展起来的曲夏州, 还有本就位处中间的原化州,更别说京城,那都没法比。


    可这里有一条比较好。


    只要努力,不太缺吃的,就是吃得好不好,那另有说法。


    为何这样说?


    还是地方大, 总会有你的土地。


    就是看勤不勤劳了。


    如果不勤劳的话, 大概率会因为房子修得不够结实, 冻死在大冬天。


    在这里生活的人们,大多身体强壮, 就是为了抵御寒冷的冬日。


    所以过冬的需求, 比曲夏州还要严峻。


    这看当地的农俗谚语就能知道个大概。


    其中一句说‘春分雪水干’, 也就是说, 到农历的二月二十一, 积雪才能融化。


    放到现代来说,已经公历的三月底,这个时间的其他地方早就草长莺飞。


    再看‘立冬交十月, 小雪地封严’,节气小雪之时,土地已经被厚厚的雪覆盖。


    ‘大雪江河冻,冬至不行船。’


    在冬至的时候,别说不行船了,马匹都能在冰面上行走,那冰面厚实的,可以当滑冰场。


    当然,偶尔也会有捕鱼的冰窟窿,很需要注意安全。


    农历九月底十月初,就已经下了大雪,差不多九月初就开始冷了。


    一直到次年的二月底,雪才融化。


    长达七个月的寒冷天气,让这里的保暖不只是保暖,而是保命。


    这也是昌河州地广人稀,土地肥沃,却没有多人过来的原因。


    不是这地方不好,是因为不适合人生存。


    想要在这生活,第一个要解决的,就是过冬问题。


    纪楚选择这里,自然因为一个东西的出现。


    棉花。


    放在曲夏州,棉衣的出现,可以让三四个月的冬日里,百姓们可以出来活动。


    做工也好,生活也好,不至于三四个月里都局限在家中。


    而在昌河州,则可以让百姓长达七个月的寒冷天气里,同样可以出门。


    一年到头来,五个月储存过冬食物,七个月过冬。


    这种情况之下,日子能过得富裕才是怪事。


    一个地方的经济,甚至一个朝代的兴衰,跟气候有很大关系,这点已经很多研究人员证实过。


    可新作物,新工业的出现。


    却能靠人力一定程度改变这些。


    或许这就是人类文明迷人的地方。


    而与此同时,平临国的内地太挤了。


    地少人多。


    再加上良种出现,许多工业作坊园的出现,接下来几年里,必然会人口爆炸式增长。


    按照朝代兴衰规律,已经有三百多年建国史的平临国,确实也到乱的时候。


    再有上面的原因,肯定会因为地少人多打起来。


    除非,有容纳那么多人的地方。


    昌河州一带,就是最好的地方。


    或许这里还不够好。


    但没关系,大家会建设这里,让这里跟很多地方一样,从不宜居变得宜居。


    棉花的出现,就能抵抗这里的寒冷,让人们更适应这里的生活。


    纪楚一行来到昌河州衙门,确实发现此地跟其他地方不同。


    平临国的州府,大致可以分为三个类型。


    一个是最常见的普通州府,名字就是‘普通州府’,最常见的那种类型。


    数量为三类型之最,基本在内地设置。


    比如曲夏州,原化州,扬州,永锦府等等。


    第二个是御夷州府,这个极为特殊,至于云贵设置。


    最典型的就是滇州府,听名字就知道,这是边卫地方。


    最后一个,便是军民州府。


    也有人说,曲夏州其实也算,可曲夏州毕竟没有养着西北常备军。


    那西北的常备军还是直属朝廷管的,只是要给些补给,而且那么多人没给,那边也没说什么。


    所以作为典型的军民州府。


    便是这昌河州。


    军民州府的特点,就是既然要负责当地行政事务,还要维护边疆,抵御外敌。


    昌河州下面的广宁卫所有财政预算,统统归昌河州管。


    这就是跟曲夏州的区别。


    至于昌河州能不能负担起广宁卫的财政,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昌河州现在的刘知州道:“肯定是不行的,要向上面要。”


    西北常备军是直接问朝廷要,岳将军可以自己做主。


    在广宁卫,则是本地知州跟广宁卫的邓将军商议过后,再问朝廷要,这大概就是里面的差别。


    刘知州继续跟纪楚介绍,说的时候还愁眉苦脸的:“朝廷拨款一向艰难,必须多要几遍。”


    上个知州也是这么跟他讲的,这甚至是他们的重点工作之一。


    剩下的,便是要处理好军民关系。


    还好有邓将军约束,本地士兵并不作恶,不过偶尔也有矛盾发生。


    这是军民府最大的问题。


    毕竟生活习性也不大一样。


    刘知府知道纪大人刚来,并未说太多,就请纪楚先去休息。


    住的地方,自然是州衙门后宅。


    进了州衙门大门,就到仪门,然后是大堂,三班六司办公休息的地方。


    进到二堂,则是通判跟同知办公处。


    最后是三堂,西厢为办公休息处,东厢则是知州住处。


    现在刘知州还没搬走,家人也还在,不过已经腾出客房给纪楚他们住下。


    刘知州并不着急离开,他等到年底回京即可,也就是九月左右离开,所以可以细细交代。


    这般自然让纪楚跟李师爷松口气。


    有前任带着,什么差事都好上手。


    七月三十到昌河州的第一天,纪楚一行人洗漱休息,等第二日再正式见其他官吏。


    在他休息的时候,整个州城都在讨论纪大人的到来。


    他们这地方人少,低头不见抬头见,很容易就认识对方的。


    不止如此,下面几个县也是如此,估计不到三四天时间,消息就能传遍。


    谁让这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其中最高兴的,肯定还是广宁卫。


    纪楚对他们的大恩众所周知。


    从棉衣棉被,再到热武器冷兵器,都是他直接或者间接提供的。


    邓老将军,以及即将接班的邓融,对纪楚也是赞许有加。


    纪振跟李纹能来迎接,都是他们特批的。


    可大家还有一个问题。


    “纪大人什么时候过来?”


    “肯定会来广宁卫看看吧。”


    “这还用说,大人的手下温淳温书吏都在啊。”


    此处说的温淳温书吏,指的就是纪楚提前派来昌河州的书吏,可以提前了解这里的情况。


    正巧赶上滇州棉籽送来,便派他们到了广宁卫种棉花。


    跟在纪楚身边的人,自然都有几分本事。


    这位温书吏对田地颇有心得,故而让他带头。


    其他七八个人,也都在广宁卫住下。


    只是都在照顾棉籽,脱不开身。


    以纪楚的性格,肯定也不会让他们去迎接,专心照顾好棉花地,就是他们最大的贡献。


    “也是,有他们在,还有棉花地,大人肯定会来广宁卫的。”


    这话说得确实没错,纪楚肯定是会去的,还提前给温书吏写了信,让他们安心待着,自己很快就会到。


    不过现在,还是先熟悉昌河州州城的情况最好。


    迎接他那日,主要的几个官吏都已经见过。


    八月初一到初三,则是见见下面的人。


    这都有刘知州领着,一切进展都很顺利。


    待了四五日之后,纪楚算是发现了。


    昌河州的人情简单,官吏之间也简单。


    这地方为军民府,穷是肯定穷的,虽然有上面拨钱,但一拨钱就要查账,所以账目基本没什么大问题。


    当地没什么士族,顶多有几个买卖木材的家族,还有做兽皮生意,或者药材生意的猎户。


    什么虎皮熊掌,人参鹿茸,都是猎户们的交易。


    因为有山泽税的存在,他们既不是商人,也不是农户,跟渔民同属一个行列。


    山泽税,便是山里的木头,野兽,还有鱼虾,买卖的时候都需要交税。


    否则一个劲地砍伐猎杀,也会竭泽而渔。


    还有就是把持鱼市的几个大头头。


    这些人颇有些侠匪气,跟晁盛辉晁同知关系都还不错。


    剩下就是普通百姓,种高粱,种豆子为生,算是顾得住温饱。


    也因为上面要查账,本地的税收也算合理。


    这是肯定的,这么边卫的地方,税收要是不合理,那是真的能直接反了。


    比曲夏州那边方便太多。


    所以说,本地人情简单,只要做好自己的差事,并不算难。


    可这里却没有冬日扶济。


    “冬日太长了。”刘知州也是在其他地方做过官的,直接道,“接近七个月的冬日,就算是衙门里的炭火都不足,何况扶济。”


    这就是个事少人少,且穷的地方。


    刘知州吩咐道:“千万别提冬日扶济,这里的人,一年到头就为过冬。”


    “你要是搞了冬日扶济,那就是养大家七个月,谁还干活?”


    话糙理不糙,确实是这样。


    特殊的温度环境,造就了这样的情况,也不难理解。


    纪楚默默记下,心道幸好有刘知州在,否则他是真的抓瞎。


    州城的事情熟悉完了,便是下面十二个县。


    四个县靠海,八个县种地当猎户,情况都有不同。


    但相同点就是,都穷。


    纪楚看了看刘知州,总觉得他话里有话啊。


    几次三番提到一个字。


    穷。


    刘知州摸摸鼻子。


    没办法,他不是故意的,但忍不住啊。


    在这里三年时间,很难不对昌河州产生感情。


    这里的人性子急,却热心肠,自己来这里的头一年,若不是本地人帮忙,早就死在雪窝子里了。


    要说刘知州这人以前没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喝点小酒。


    被贬。


    不对,被派到昌河州之后,心里更加郁闷。


    这种地方,不是流放,谁会过来?


    他得罪了官场上的人,直接被弄到这了。


    故而他那喝点小酒的爱好,就成了喝大酒。


    “在我老家喝就喝了,在这却不成。”刘知州说着,就带了家乡粤地的口音,讲他来这头一年的事。


    那会还是安建三十五年,从最南边的粤地到最北的昌河州当知州,就是折腾他。


    到地方的时候,人已经没脾气了,处理完这里极为简单的公务后,剩下时间便是跟同乡喝酒。


    只是他们这些外地人不知道情况,九月份那会,在酒楼喝完酒,就敢醉醺醺地往衙门后宅走。


    这中间有段距离,明显能感觉到温度变了。


    可喝懵的几个人,反而觉得暖和,把皮衣一扒,靠在路边歇歇脚。


    但凡当地人都知道,这种情况就完了。


    偏偏那边天色已黑,路上行人又少,根本没人发现。


    而刘知州身边的随从也喝得差不多,根本顾不上大人。


    没多会,天空便飘起雪花,从小雪到大雪,也就一盏茶的功夫。


    还是酒楼的伙计越想越不对,赶紧出来寻找。


    可惜他们都不认识刚来没多久的知州,更知道这位的身份,压根不知道从何找起。


    附近小巷子那么多,倘若雪再大点,人都能盖住,那更找不到了。


    伙计并未放弃,而是按照本地的方法,把附近的邻居都喊出来,赶紧找找附近有没有酒鬼。


    最后在距离衙门几步路的小巷子里,发现烂醉如泥,但浑身冰冷的刘知州他们。


    刘知州但凡想到这个经历,便一阵后怕。


    他是被弄到这里心灰意冷,不代表他想离开人世啊!


    这两者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那些伙计还有酒楼邻居,则把这当为平常事。


    外地人不了解九月份的大雪,也不了解一夜之间雪能把地面覆盖,都是很正常的事。


    之后知道他们救的是知州,顶多也是笑几句。


    “实在是好汉,实在是好义。”刘知州感慨,“所以能把这里发展起来,就是本官最大的心愿。”


    刘知州不是没有能力的官员。


    但这地方长达七个月的冬季不能作假。


    他也想过种棉花。


    如果有棉花,说不定可以抵挡严寒。


    可惜西北棉在这里活不成,刘知州从拿到种子之后,年年试种,年年不成。


    甚至今年都种了,根本结不起棉铃。


    也就新来的滇州棉给了刘知州一点点希望。


    可滇州府那地方多温暖啊,他们这真的能种成?


    反正刘知州都有点失望了。


    再者,种棉花还有点阻力,它更想让纪楚帮这里发家致富啊。


    至少让本地不再那么穷。


    这也是他屡次提此地贫穷的原因。


    在刘知州感慨时,纪楚捕捉到一个关键信息:“种棉花有阻力?什么阻力?”


    刘知州一顿,再看看周围人,让其他人都退下,也不隐瞒:“猎户们不愿意。”


    保暖的物件是有冲突的。


    比如说曲夏州关内外冲突的提前爆发,就跟皮货交易锐减有关。


    而当地渔猎为生的百姓,其中猎户买卖也是大头。


    必然会影响到他们的生计。


    所以本地猎户对棉花种植颇有些意见。


    这点也不能怪他们,这是生存问题,跟对错无关。


    刘知州惊奇道:“我以为你知道,所以才把滇州棉放在广宁卫去种。”


    纪楚倒不是知道,纯粹是因为,那边自己可以掌握罢了。


    没想到意外规避了麻烦。


    纪楚解释之后,直接开口:“不管猎户们答不答应,这棉花肯定是要种的。”


    “再者,这也不冲突啊。”


    以本地的寒冷程度,棉花加上皮货一起穿,才最保暖啊。


    当然,这话说得颇有些何不食肉糜。


    谁家也没那样的财力,把两者都购置齐全了。


    刘知州听此,就知道纪楚心意已决,又指点道:“那你应该知道,这事要说服谁。”


    本地同知晁盛辉晁同知。


    他跟本地猎户很熟悉。


    方才刘知州说了。


    见纪楚心思缜密,刘知州这才放心。


    不愧是年轻有为的纪大人,跟聪明人交谈,果然省心啊。


    昌河州各地情况了解得差不多了。


    最后就是靠海的四个县。


    那几个县靠着渔业为生,兼卖些珍珠,还有两个盐场,盐场自然属于官府来管。


    但海盐不如井盐纯净,这里说不上利润丰厚,顶多是能吃。


    心中有数之后,其他事情也慢慢接手。


    纪楚本意是想去下面各县看看,但刘知州没有这个意思,显然是不爱活动的。


    倒是下面十二个县的县令主动前来拜见。


    新官上任,下面人肯定上心。


    一直到过完中秋,刘知州也收拾行李准备离开。


    但离开之前,有一个地方肯定要去的。


    广宁卫。


    其他十二个县可以不去,但广宁卫肯定要跑一趟。


    八月十八清早。


    纪楚跟即将离任的刘知州便带着亲随去往广宁卫。


    广宁卫那边也早就接到通知,早早在卫所门口等待。


    前来迎接的,正是马上要接手广宁卫的邓副将邓融。


    纪振跟李纹介绍道:“邓叔很好说话的,对我们也很照顾。”


    作为邓成的大哥邓融,知道二弟跟纪楚关系好,自然让两个年轻人喊自己一声叔。


    说起来,纪楚跟邓将军,还有邓融虽然没见过面,可来往已经不止一次。


    所以见面之后,没有半点生疏。


    不出意外的话,以后的昌河州就是纪楚跟邓融两人,一个管民政,一个管军务,算是正式搭档。


    刘知州跟邓老将军看着,都是颇为感慨。


    把昌河州交给他们,两人也能放心了。


    他们会在九月初离开,一起前往京城述职。


    正因如此,邓老将军话并不多,显然已经交给儿子邓融去做。


    不过私下里跟纪楚见面,还是万分感谢。


    原因自不用说,所有人都明白的。


    如今还多了一条。


    “纪大人能主动过来,实在是昌河州,广宁卫的幸事。”


    甚至自己还没来,就让人把滇州棉籽送过来,还派人专门种植。


    不管成与不成,广宁卫都十分感激纪大人对他们的挂念。


    听着邓老将军的话,纪楚只觉得受之有愧,他不过是知道得多了一点。


    要论坚守,谁也比不过广宁卫的众人。


    只是无论邓老将军,还是刘知州,对他的期待似乎都很高。


    李师爷私下也道:“岂止,听李纹说,昌河州跟广宁卫的军民都在期待好日子。”


    李纹跟纪振齐齐点头,连先一步过来的温淳温书吏等人,也是这般说的。


    “四月份那会,消息就传来了,几乎大街小巷都在说这事。”


    “大人您名字响应,所以很多人都抱着极大的期望。”


    就连纪振都比划:“我们一直说,您就是过来当差,让大家降低期待,可是没人听。”


    李纹纪振两人在外面做事时间长,之前又跟着纪楚那么长时间,自然知道纪大人还没来,大家就这样期待,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可这话说了,根本没人听。


    这就跟,事情还没做呢,牛都已经吹出去了。


    办成了还好,没办成怎么办?


    岂不是名声尽毁。


    纪楚怕的还不是声名全无。


    就是觉得要是做得不好,反而让百姓们失望。


    不过这也能证明一件事,那就是本地人对好日子有多向往。


    即便只是听说,都已经迫不及待了。


    越是这样,他们越要尽心办事才对。


    纪楚摇摇头,把这些闲言碎语放在一边,看向温淳温书吏。


    说起如今跟着纪楚的长随等人。


    基本是曲夏州出身,这点大家都知道。


    可他离开,并未带着更为熟悉的谢主簿傅主簿等人。


    不是谢主簿他们不想跟,而是纪楚离开时特意说了,不能他一走,就把班底全都带走了。


    那安丘县跟沾桥县怎么办。


    自己固然要紧,可大家更是中流砥柱。


    也是这样的话,才让众人安心留下来。


    带出来的,基本是成为谢主簿傅主簿的书吏们。


    这温淳便是沾桥县出身,以前在傅康傅书吏手下做事。


    纪大人离开时,他主动站出来,请求跟着大人。


    没想到这鼓起勇气,就一路从曲夏州到原化州,再到京城,之后来了昌河州。


    算是跑了三分之一的平临国。


    不过更让他没想到的是,自己竟然能主导种植滇州棉。


    这对温书吏来讲,简直是天上掉馅饼一样的信任。


    所以他收到种子之后,立刻带着来到广宁卫,请求一块官田,夜以继日地种棉花。


    作为沾桥县出身的书吏,对种田还是颇有研究的。


    但即便如此,该紧张还是紧张。


    以前大人身边能人辈出,自己好不容易能熬出来,绝对不能出错。


    否则就辜负大人的信任了!


    这会纪楚看向温书吏后,这位温书吏先是深吸口气,然后有条不紊地说出他收到棉种后的情况。


    从棉籽状况,到种了多少亩地,再到发芽,生长,浇水,施肥,还有天气对棉株的影响等等。


    温书吏准备得充分,事情做得也仔细。


    如果放在现代,一定是个做汇报的好手。


    纪楚越听越惊喜,他是知道温书吏能力的,却没想到比想象中还要厉害。


    就听纪楚开口道:“不错,非常翔实,也很用心。”


    原本稳重的温书吏眼睛马上亮了,被夸得差点嘿嘿笑出来。


    他这些努力都没有白费!


    很棒!


    还被大人夸赞了!


    温书吏带着的众人,自然也很兴奋。


    他们先一步到昌河州,还是很有用的。


    李师爷看着众人的表情,心道:“不怪大家对纪大人期待极高,谁让大人带出来的手下都如此厉害。”


    广宁卫视察结束后,刘知州跟邓将军的行李收拾得也差不多了。


    邓老将军在此地二十多年,颇有些感情,深深看向纪楚跟儿子邓融。


    这地方,以后就交给你们了。


    相信他们,不会让大家失望的。


    相信昌河州的未来,肯定会更好。


    “不用送了。”邓老将军跟刘知州缓缓道,“照顾好百姓,也照顾好自己。”


    “这般宽广的天地,大有可为。”


    纪楚跟邓融两人齐齐拱手。


    他们会的。


    如此信任他们的昌河州,不应该失望的。


    纪楚会竭尽所能,把这地方建设好!


    第116章


    漳兴二年, 九月初三。


    昌河州送走刘知州,邓老将军等人。


    以后的知州便是纪楚,将军则是邓融。


    对此本地百姓早就知道。


    不是不喜欢刘知州, 而是纪楚的名声更大,难免抱有极高的期望。


    即使纪楚手下多番劝说, 也是拦不住的。


    没办法, 纪楚在曲夏州,原化州的事情太过耀眼, 谁也阻拦不了。


    不管是正常的十二个县,还是下面的广宁卫, 提起纪大人,都是喜笑颜开。


    这可能就是信任?


    对别人来说,可能是压力,对纪楚更多算是动力。


    但外界评价只是评价,纪楚按部就班做自己的事。


    送走刘知州他们之后,他又带着自己的人来到广宁卫, 准确说是棉花地里。


    送走大家之后, 纪楚便让人把这片地围起来, 还让纪振跟李纹亲自带着士兵巡逻,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这个消息出来, 便引来不少嘀咕。


    为什么啊?


    是害怕有人搞破坏?


    那也不至于吧。


    反正不管怎么样, 围是肯定围起来了。


    原本士兵们路过, 又或者百姓们路过, 还能来看两眼棉花情况, 现在统统不许看。


    这事让州城的晁同知跟杜通判都是欲言又止。


    不过两人还是没说什么,纪知州做事,肯定有他的道理, 大家不用多问的。


    事实上,纪楚确实有自己的道理只是现在还不能说。


    要说昌河州的事情确实很少。


    这也是他能泡在棉花田的原因。


    李师爷跟手底下人还道:“以前在曲夏州忙习惯了,如今事情少些,反而有些不习惯。”


    肯定是,曲夏州那边事情极多。


    这边就是正常的军民分管,事情自然简单。


    此处说的军民,就是指十二个县和州城,以及广宁卫。


    本地人已经习惯把两者分开喊了。


    毕竟平日交际不算太多。


    纪楚如今的精力,基本在广宁卫的棉花地里。


    这些滇州棉的种子得来不易,要不是林元志喊他一句老师,估计也不会给他这样多。


    更不会在第一时间,就给他送过来。


    远在滇州府的林元志,在滇州府五月收获棉花,剥掉棉籽,就往广宁卫送。


    不仅如此,还专门找的八百里加急。


    这才让温书吏他们能在五月下旬把棉籽种上。


    要知道,滇州府跟广宁卫相距五六千里地。


    这份神速,是花费极大力气的。


    而且滇州府这第一批棉籽,加起来不过两千多斤。


    除了滇州府本地保留的,还有送到京城的,给他这边一口气送了三百斤的种子。


    纪楚听到数字的时候,都为之一惊。


    三百斤种子,足够种三十亩地了。


    温书吏非常谨慎,而且依照之前的习惯,找了不同的土地试种,差不多有五块试验田。


    纪楚现在就在这五块试验田里来回走动。


    从五月下旬,到如今的九月初。


    田里的棉株已经开始结棉铃。


    这个时候至关重要。


    棉铃的大小,决定了棉花的试种是否成功。


    以前西北棉在这里种了多次,都是到结棉铃的时候,就能看出来不行。


    这里的棉铃,可以理解为花骨朵。


    在花骨朵的阶段,看着骨朵的大小,基本能推测出花朵的大小。


    棉花也是这般。


    很多人观察研究表明,棉铃的大小,跟温度有很大的关系。


    再者便是水分的区别。


    在这点上,滇州府有得天独厚的条件。


    这也是刘知州认为,滇州棉在广宁卫种不成的原因。


    可是植物这东西,不经过长年累月的试验观察,谁又知道会有什么惊喜。


    橘生淮南则为橘,这句话大家都读过的。


    不过刘知州的想法,基本也代表了广宁卫,或者说昌河州大部分人的想法。


    之前的屡次失败,已经让当地人丧失了信心。


    棉花,或许真的不适合他们这里。


    但明明他们昌河州,才是整个平临国最需要棉花的地方。


    这个想法,让不少人都觉得沮丧。


    更觉得纪大人或许在做无用功。


    好在当地人也乐观,直接道:“反正试试呗,试试又不要钱。”


    “没错,听说滇州府的棉花产量高,万一能运过来呢。”


    这话说得他们自己都不信。


    陇西距离他们这里三四千里地,棉衣棉被的运送都极为艰难,还是各方让利之后,才能供给广宁卫。


    那滇州府距离他们这里,可是五六千里地。


    再者,有些见识多的直接道:“滇州府那地方,山高得吓人,什么山珍海味都运不出来的。”


    滇州府山高山多,并不是什么秘密。


    所以就算那边的棉花运过来,也不是普通人用得起的。


    不管外面是夸赞,还是质疑,都影响不了纪楚的行动。


    更别说,从九月初十开始。


    从滇州府千里迢迢送过来的滇州棉终于开始发力了。


    其中一块试验田的土地上,一株棉花的棉铃正在迅速膨胀。


    从结出棉铃开始,棉铃肉眼可见的一天比一天的大。


    “大人您看!这棉铃还没有开花,还在长。”温书吏兴奋到极点。


    纪楚也差不多,他仔细地看着这些棉铃,似乎已经能看到丰收的喜悦了。


    他就知道!


    这个品种的棉花,可以在平临国大部分地方生长!


    平临国最北端的广宁卫也不例外!


    当然,地理位置也有差异。


    越靠北的地方,天气冷得越早,棉铃停止生长的就越快。


    也就是说,广宁卫最北边的试验田种棉花的时间有些晚了,明年至少要提前半个月甚至一个月。


    长势最好的试验田,则是天气还算暖和的,比如靠近其他普通县城,尤其是离海边远的县,那棉铃明显还在生长。


    这般差异,都被纪楚,以及纪楚的手下众人记录下来。


    第一手的实验数据,对明显种棉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


    纪楚镇定下来,让大家如实记录,这对以后整个昌河州种棉都有帮助。


    反正温书吏记录的时候,手都在颤抖。


    不仅是他,纪楚带过来的所有随从,以及种地的士兵们,恨不得每日都住在田里。


    士兵们被派来种棉花时,本来以为,这滇州棉会跟西北棉一样种不成。


    但肉眼可见的,不仅种成了,这棉铃越来越大个。


    “这就是棉花?”


    “棉花能在昌河州长出来?”


    “这是不是意味着,咱们家里人也能种棉花,冬天里做棉衣?”


    “肯定啊!”


    棉衣,梦寐以求的棉衣!


    他们在广宁卫当兵,自然是有棉衣穿的。


    棉衣棉被有多好,他们再清楚不过。


    天气一冷,大家就会把棉衣拿出来裹上,不仅厚实还暖和,穿到身上别提多神气啊。


    有人求着士兵们,让自己试试这棉衣。


    那衣服一穿上,是真的不想脱下来。


    可以说在整个昌河州,没有人不羡慕有棉衣棉被的士兵们。


    只是其他人都知道。


    这东西他们既买不起,也买不到。


    所以只能在梦里想想了。


    作为士兵本身,他们有棉衣自然很好。


    可家里人没有啊。


    而且为了作战准备,这些棉衣棉被,肯定不允许带回家中,更不许送人。


    这都是军中的财产。


    所以看着家里人受冻,这东西也不能给他们。


    这让不少士兵们心里都觉得愧疚。


    知道之前那位知州试种棉花时,他们抱有极大的期待。


    可怎么都不成之后,这份期待便被埋在心里。


    本来以为滇州棉跟西北棉一样,并不眷顾他们这片土地。


    谁能想到。


    竟然真的种成了。


    那硕大的棉铃,真的太好看了,让人恨不得抱住亲一口。


    大家本来想把这个好消息广而告之,尤其是他们的家人,告诉他们滇州棉能在广宁卫种!就能在昌河州其他县里种。


    最多等到明年,大家都能穿上棉衣!


    不少士兵甚至喜极而泣。


    太好了,家人不必受冻了。


    他们也不用看着家人受冻了。


    各家种上一两亩地,应该就够用的。


    但这份兴奋,被纪大人暂时压制。


    “暂时不能说。”纪楚叹口气道,“等到收获了再说吧。”


    为什么?


    士兵跟纪楚的随从都有些疑惑。


    棉铃都这样大了,基本不会出什么问题了啊。


    但纪大人这么说,肯定有他的道理。


    “是不是纪大人为人谨慎,害怕大家空欢喜一场?”


    “有可能,以前好几年都没成,今年肯定要稳重点。”


    “那就等等再说,反正好事跑不了的。”


    “想到明年,咱们爹娘妻儿都有棉衣棉被,我这心里就舒坦。”


    五块试验田的好消息,被强行隔离开。


    不允许一丝风声透露出去。


    按理说,这样天大的好事,应该早就传遍整个昌河州。


    可纪楚一直压着消息,就连广宁卫的邓融邓将军都瞒着。


    这位邓将军心思沉稳,见纪楚不说,他也不问。


    换了其他人,邓融肯定没这般耐心,可纪楚不同。


    他们邓家若是不信纪楚,那这满朝文武,也就没有可信的人了。


    纪楚下了封口令。


    邓将军帮着严令不许外传,以至于昌河州除了棉花试验田的众人外,不管普通百姓,还是各地官吏,甚至广宁卫的士兵们,都以为这次的棉花试种又失败了。


    不怪大家这么想。


    毕竟已经到九月中旬,再等个一二十天,大雪都要落下,到时候地里什么庄稼都活不成。


    若有好消息,早就该说了的。


    现在不讲,还把消息封锁起来,听着不是什么好消息。


    “是不是我们给纪大人太多压力了?”杜通判跟晁同知道,“大人一来,各方都给他压力。”


    “就算没种成,也该说的啊。”


    看起来好像确实如此。


    自纪楚到昌河州,所有人都觉得他能改变这里。


    就连走了的刘知州跟邓老将军也是这般。


    这种压力下,确实很容易出错。


    棉花又是纪大人一手主导,倘若有问题,更加难堪。


    “大人今日难得回州城,大家千万不要提棉花的事。”杜通判道。


    晁同知点头,他也知道啊,肯定不会乱说的。


    在众人的“默契”下,纪楚都准备好糊弄大家的话术,通通都没用到。


    本来以为大家都会问问滇州棉的种植情况啊。


    李师爷他们道:“估计是觉得我们没种成,所以不敢问。”


    纪楚笑着摇头道:“把京城来的信件给我找出来吧。”


    整个昌河州里,只有李师爷知道纪楚的真实想法,两人搭档多年,早就有了默契。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大人对滇州棉在昌河州栽种很有信心。


    所以从一开始,李师爷没觉得这棉花会种不成功。


    实事也证明,大人的信心是对的,他对大人的信心更是对的。


    不过这话纪楚从未说出来过。


    若不是多年默契,李师爷也是看不出来的。


    那既然知道能成功,为何不提前说?


    谁也不告诉?


    就连现在真正成功了,也不告诉其他人?


    这自然是另有想法。


    而这个想法,就在京城。


    不是滇州棉成功的消息不能说。


    现在还不到时候罢了。


    李师爷找到京城来的所有信件,一一拆封让纪大人看。


    好让他们了解京城那边的情况。


    没错,昌河州的棉花种植成功的好消息是否公布。


    要看京城的消息。


    准确来说,是滇州府的消息。


    纪楚还在京城那会,朝中对于滇州棉的种植情况,心里就已经有数了。


    虽然那会才四月份,可林元志把棉花情况说得非常明白,而且棉铃情况也告知。


    这让京城的皇上跟大臣们都知道一件事。


    那就是平临国的棉花,终于有了第二产地。


    第一产地自然是陇西一带。


    可陇西的种植面积有限,种出来的棉花顶多自给自足,但凡流出去,价格都不会便宜。


    所以寻找新棉种,以及第二个能种棉花的地方,就尤为关键。


    林元志意外找到适宜的新棉种,眼看着产量还不错,这自然是大好事。


    但这事上,也有些美中不足。


    便是滇州府的地理位置。


    换个平临国的其他地方,那自然再好不过。


    偏偏是山多且高的滇州府。


    那边的山路有多难走,还用得着说?


    那边的山有多高,更不用讲。


    只说一件事,大家心里就有数。


    朝廷规定,每年乡试中举的考生,第二年进京会试必须参加,如果不参加,那是违背圣意。甚至会被抓起来问罪。


    唯独有三个地方的考生不受这个规矩。


    一个是海南一带的考生,然后就是云贵考生,朝廷允许他们下一届进京参加会试即可。


    从这里就能看出来,什么叫山高路远了。


    这般遥远的距离,就算种了棉花,怎么运出来?


    消化给当地人?


    先不说滇州府那样温暖的地方,对棉衣的需求本就不高,种植热情肯定也不高。


    就说平临国其他地方的人肯定不愿意啊。


    尤其是京城这些官员们,他们也想要棉花啊。


    这种问题,也不是没有解决之法。


    甚至早就有人提过这个建议。


    修路。


    在滇州府内里修路。


    滇州府那么多上好的药材,那么多上好的木材茶叶。


    一直都运不出来。


    不就因为道路没那么通畅吗。


    如果修几条好路,岂不是两全其美。


    可修路这种事,自古以来都是劳民伤财。


    普通官员或许不怕劳民,但一定怕伤财的。


    让朝廷来出,朝廷更没有那么多钱。


    所以一直僵持着。


    滇州府的乡党提了许多次,甚至有些心灰意冷。


    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滇州棉。


    滇州棉!


    你们各地想要棉花是吧?!


    那就给我们修路!


    我们要修路!


    没有道路,怎么给你们运?


    我们自己修?


    凭什么啊,又不是滇州府百姓需要棉花,我们那地方四季如春,谁要穿棉衣啊。


    谁的需求,谁来解决。


    滇州府乡党看准这个好时机,从五月开始,就一直在提这件事。


    朝中也讨论了多时。


    等到五月份滇州棉的产量出来,他们的底气就更足了。


    想让滇州府种棉花,那就给我们修路。


    当然,这么好的机会里,也有一个漏洞。


    滇州府乡党党魁白大人说道:“时间不等人,就怕其他地方也能种棉花,咱们滇州府的优点就没了。”


    是的,这就是唯一的漏洞。


    如今的滇州府是仗着自己“奇货可居”,让朝廷,以及各地士族出钱给他们修官道。


    倘若其他地方也能种,这就完了。


    特别是得知纪楚拿到三百斤棉籽的时候,几乎要被气死了。


    放在纪楚里的东西,总会有奇迹啊!


    要是他种成了怎么办?


    好在纪楚那边一直没有消息。


    没有好消息,也没有坏消息,这对滇州府来说,就是最好的事。


    九月十五,京城朝会上。


    新上任的工部知事景若瑾站了出来。


    “必须修路。”


    “滇州府绵延山脉,必须重修道路,修一条方便运输,方便百姓行走的道路。”


    景大人还记得纪楚说过的话。


    那滇州府是天然的宝库。


    唯一可惜的,就是交通不便。


    只要有几条可走的官道,便能跟内地连接起来。


    不仅朝廷便于管辖,更利于货物的运出,也利于百姓们的生活。


    别的不说,就说滇州府学生们想要出来科考,路上都要走个一年半载的,这像话吗?


    以前就算了,现在他们都有水泥了,这路必须修。


    有景大人站出来提议。


    滇州府乡党基本站了出来。


    给家乡修路!


    势在必行!


    别的不说,你们看在棉花的面子上,这路也要修啊。


    谁让只有滇州府能大面积种棉?


    至少现在看来,只有滇州府能种,还能大面积出售。


    这种情况下,不修路才不合适!


    纪楚对这些讨论自然心知肚明。


    滇州府修路的时机稍纵即逝。


    在这种关键时候,纪楚即使知道,广宁卫的棉花大概率不会出问题,那也不能说出去。


    要是告诉其他人,地广人稀的昌河州把棉花种成了,难免会让滇州府修路的事往后放一放。


    这一等,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所以如今这种情况,肯定是要瞒着的。


    不是纪楚不想说,而是不能说啊。


    至少现在肯定不能。


    反正距离棉花收获还有十多天,他不着急的。


    纪楚这边气定神闲。


    昌河州的消息,随着他从广宁卫回到州城,则愈演愈烈。


    大家意思基本一样。


    “滇州棉没成功。”


    “肯定啊,这两个地方相隔那么远,能种成才是怪事。”


    “太可惜了。”


    “要是能穿上棉衣就好了,那东西真的暖和。”


    “别想了,老天爷不让我们穿棉衣,有什么办法。”


    众人越说越沮丧。


    棉衣,心心念念的棉衣啊。


    这种气氛下,千里迢迢从曲夏州来的一群人,则觉得一头雾水。


    昌河州州城衙门,差役急忙来报:“大人,外面有人求见,说是曲夏州来的。”


    曲夏州?


    纪楚跟李师爷眼前一亮。


    应该是弓堂弟,还有童小多他们。


    两人回曲夏州既是张罗自己的亲事,同样也是把种棉花,以及弹棉花,还有制作弹花机的匠人们请过来。


    事实确实如此。


    弓童两人,带着十五人的队伍过来。


    其中会种棉花的三人,弹棉花的五人,剩下则是制作弹花机的匠人以及徒弟们。


    这样的人才队伍,放在哪里,都会争抢着要。


    尤其是现在的滇州府。


    可他们却来了没有棉花的昌河州啊。


    昌河州的杜通判跟晁同知简直要哭了。


    纪大人准备得这么充分。


    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棉花,要一整个棉花团队,有什么用?


    这消息要是传出去,肯定有人会笑话大人未雨绸缪,也绸缪得太早了啊。


    也怪他们,纪大人刚来,就给他那样大的压力。


    同知通判面面相觑,总觉得尴尬极了怎么办。


    他们觉得尴尬,纪楚却笑着道:“大家一路奔波辛苦了,先住下休息休息吧,暂时还用不着大家。”


    杜通判听到这话,心都凉了。


    大人之前还遮掩,现在破罐子破摔,把种棉失败的事都往外抖吗。


    只是纪知州还是这般坦然自若,是他们学不会的啊。


    只怕整个昌河州都会知道,纪大人盲目自信,棉花都没种出来,都把弹棉花的人给找过来了。


    杜通判擦着头上的汗,忽然发现这队伍里有几个女子。


    除了两个是弓童二人的新妇之外,还有一个女子,看着十七八的模样。


    这女子穿着朴素,神态不俗,周围人明显以她为尊。


    这是?


    纪楚一时也没认出来,还是童小多介绍道:“大人,这是白婆婆的孙女白婵婵,她主动要过来,大家都拦不住。”


    白婆婆的孙女?


    纪楚一下子想起来了,当初还是个十二岁的小丫头,如今都这样大了。


    她原本姓杨,之后跟着奶奶学本事,家里便让她改姓白,算是白婆婆的关门弟子。


    白婆婆的大名,杜通判跟晁同知更是听说过的。


    这位可是奠定了棉花的种植基础。


    人家的亲孙女都过来了。


    可他们这真的没棉花可种啊。


    怎么办,这棉花队伍越隆重,他们心里就越难受。


    白婵婵主动过来行礼,还朝纪楚身边的侄儿纪振笑了笑,比了比手语:“纪振哥,记得我吗?”


    过来人纪楚立刻看过去。


    这情况不对劲?


    在昌河州同知通判想着怎么挽回纪大人名声时,纪大人已经开始注意细枝末节了。


    纪振反而只是点点头,明显把眼前的白婵婵依旧当小孩看。


    在他看来,他们之间交集并不多。


    顶多是白婆婆跟白婵婵被接到沾桥县县城过冬时,他帮过几次小忙。


    而这样的忙,他帮过许多人,所以不会放在心上。


    纪楚听到之后,拍拍侄儿肩膀。


    算了,年轻人的事年轻人自己管。


    他还是等着京城那边的好消息吧。


    只要滇州府的修路的事正式通过,那昌河州可以种棉的消息,就能往外透露了。


    昌河州可以种棉。


    可以种很多很多棉花。


    让本地二十多万百姓,都穿得起棉衣,盖得起棉被。


    第117章


    京城的消息还要等。


    滇州府能不能修路, 就看工部跟滇州府乡党的努力。


    纪楚能做的,就是把昌河州能种棉花的消息暂时瞒着,好给他们争取时间。


    但看在其他人眼中, 则是另一种感觉。


    所有人都对大人满怀期望。


    可是大人这第一件事,就做失败了。


    不仅失败, 还是大张旗鼓地失败。


    故而昌河州州城的官吏, 看向纪大人,乃至李师爷等人的时候, 都带了些小心翼翼。


    就怕他们不高兴了,牵连到自己。


    可看着纪楚非但没有恼怒, 态度反而极为平和,大有一种失败就失败,打不了从头再来的气势。


    这份心态,倒是让大家敬佩不已。


    说实话,不管是本地官吏,还是州城百姓。


    对纪楚这次“失败”, 并没有抱有嘲笑的态度。


    更多应该是可惜?


    毕竟纪大人是为昌河州做努力, 他还是主动来这么偏远的地方。


    有这份心, 他们就很高兴了啊。


    州城茶馆酒楼也有讨论,说的话也大同小异。


    “纪大人一来, 就带来滇州棉试种, 也没成。”


    “正常啊, 西北棉都没成, 这滇州棉更难。”


    “大人的心没的说。”


    “所以失败就失败了, 无所谓,反正咱们这也习惯了。”


    比起责怪纪楚,更多人的态度则是有点担心。


    没错。


    是担心。


    担心大人对昌河州失望, 担心大人不喜欢这地方。


    “如果大人对这里心灰意冷了怎么办。”


    “应该不会吧?”


    “纪大人是能做大事的,怎么会心灰意冷啊。”


    话是这样讲,可大家心里都犯嘀咕。


    其中以晁同知最甚,他跟杜通判商量了好几次,也不知道该如何宽慰纪大人。


    两人在昌河州时间长,自然对此地是有感情的。


    纪楚大约知道外面的风向,基本以为滇州棉种植失败。


    对此他肯定不会过多解释,等滇州道路尘埃落定,再说出来也不迟。


    只是这段时间,他也不能闲着。


    刚来昌河州的时候,他就想过去下面十二个县转转,但一直都没空。


    趁着大雪还没来,要赶紧出发才行。


    知道纪知州想要巡查各县,倒是让一直担心的晁同知跟杜通判松口气。


    好好好,大人没有对本地心灰意冷,那就是好事。


    纪楚看着他们笑,倒是没说其他。


    昌河州确实民风淳朴,没有那么多钩心斗角。


    估计也跟这里地广人稀有关。


    地方宽广,生存压力没那样大,用不着什么小手段。


    加之被派到这里的官员,要么心灰意冷,懒得管事,要么习惯这里的生活节奏,跟本地人差不多。


    不管怎么样,有个能安心做事的地方,确实很不错。


    新来的纪知州要巡查十二个县的消息一出,下面县令们立刻打起精神。


    纪大人要来!


    肯定要以最好的面貌展示!


    没听说过吗。


    跟着纪大人做事的人,是一定能升官的。


    而且只要有能力,他就会直接举荐。


    比如现在在京城据理力争的工部景大人,就是纪楚直接举荐到京城啊。


    所以跟着他做事,不会吃亏的。


    各县带着账目都很简单。


    八个靠山吃山的县,收益基本是山泽税,田税,人头税,账本一目了然。


    四个靠海吃海的县,也是山泽税,田税,人头税,还有两个盐矿的税。


    其他的并不复杂。


    因为天气原因,先巡查前八个县,看看各地的情况。


    九月上旬的天气,各地逐渐开始上霜,田地里的庄稼基本收得差不多,现在看着光秃秃的。


    山上也一片萧索,偶尔有猎户穿梭其中,还有趁着最后这段时间砍木头的。


    虽说冬日冷,但冬日的树木干,更容易砍倒,所以这时间是砍树的最好时节。


    林场的人多穿着各色兽皮,根据各家钱财不同,穿的皮货也不一样。


    但那林场领头的,倒是里面穿了棉衣,等到天再冷一天,外面再裹一层皮货,这样是最暖和的。


    纪楚看着他们的衣服,笑道:“倒是巧思,这般接连起来,最适合昌河州的冬日。”


    伐木工们都笑,同时颇有些羡慕。


    他们要是能穿上棉衣就好了。


    听说曲夏州那边的棉衣棉被都不贵的。


    不过大家默契地都没提。


    为何?!


    害怕勾起大人的伤心事啊!


    纪大人还没来,就忙活滇州棉的事。


    甚至还提前请来弹棉花的匠人。


    现在一无所获,倘若提起来,肯定会让大人难过的。


    不提,大家绝对都不会提的。


    岂止是他们,就连猎户家也是这般。


    都不能提!


    猎户们倒是说:“咱们这里有兽皮是一样的,兽皮也暖和啊,根本不透风。”


    纪楚知道他们担心棉花跟兽皮的冲突,只道:“兽皮当然很好,只是太有限了。”


    如今昌河州人还不多,山上的野兽还够用。


    倘若真的放开了,多少兽皮都不够用的。


    这种情况下,养殖貂狐狸等物,更为合适,既不会滥捕滥杀,也能让当地人有兽皮用。


    猎户们挠头:“如今也没那么多人买兽皮,没必要养啊。”


    养起来还麻烦,要是养死了,那不都赔了。


    纪楚笑:“以后本地人都有钱了,那就能买得起啊。”


    有钱?


    那要到什么时候。


    不过猎户们还是很乐观:“那感情好,等到兽皮公供不应求的时候,我们肯定改养殖!”


    纪楚也笑。


    他也等着那么一天。


    大家都当这话是开玩笑,谁也没当真。


    走遍八个县,李师爷忍不住感慨:“这地方可真大,土地也平坦。”


    其他人也道:“本地的土质也很好,别看现在天冷,但往下稍微一挖,土质松软得很。”


    这种土地太适合种地了。


    就是人少,种不起来。


    可话说回来,还是因为太冷,如果没那么冷,这里必然极为繁华。


    话绕回来,又到了棉花上。


    没办法啊。


    跟着的晁同知反而道:“若是让本地猎户改养殖,兽皮数量增加,价格就会降下来?那样更多人穿得起兽皮,应该就有人愿意过来开荒吧。”


    想法是很好。


    可没那么大的利润,为何要改养殖呢。


    那可是半道改行,哪家都不会承担这份风险。


    先前的刘知州说,晁同知跟做皮货生意的人关系好,想来他一直在琢磨这件事?


    纪楚没说此事对不对,反而谈论起养殖行业。


    这行业说起来简单,就是饲养牲畜,但其中成本也不可估量,而且还有赔钱的风险。


    倘若有专业的人过来帮忙,应该是能行的。


    但专业的人,谁会来昌河州?


    说起来,京城以及一些繁华地方,确实是有专门的养殖业。


    毕竟那边消费市场大,养殖场应运而生。


    本地却是没有的。


    想到这,纪楚准备给去了江南的薛明成写信,让他找个养殖的豪强开开刀,“送”到昌河州来。


    就挑那种,专门欺压百姓的大户豪强过来,他有用。


    晁同知还在谈养殖行当,却不知道,他的上司已经在想办法给他弄“专业技术”人才了。


    纪楚对这种事做得毫无心理负担。


    垃圾放对地方,那才叫物尽其用啊。


    看完八个内地的县,再看四个靠海的,以及两个矿场。


    靠海的人家,基本已经准备过冬了,他们住的地方距离海边有些距离,都是在避风的地方。


    看他们过冬的物资,基本是咸鱼咸菜高粱为主,住的地方也尽量保暖了,总之熬过冬日再说。


    就是这里的冬日实在太长了,长时间待在狭小的屋子里,很容易精神不佳。


    故而各家还屯了不少高粱酒,好度过漫长的冬天。


    所有县的情况,都被纪楚记录在笔记当中。


    把各县走完,已经到了十月份,大雪已经覆盖整个地面,他们一行人回到州衙门,基本也不能出门了。


    天黑得越来越早,一天也干不了什么事。


    州衙门的后宅,如今住着的,基本是纪楚的人。


    他没有带家眷,就连侄儿都在广宁卫待着,所以身边李师爷等人,都住在衙门后宅里。


    要不是他们在,估计他这里显得更是冷清。


    眼看雪越来越大。


    别说各县的公务,就连州城衙门的差事也都停摆。


    纪楚想等的消息,却还是没有来。


    滇州府修路,确实是件极大的事。


    那么多山路要修,实在是太难了,劳民伤财,耗时耗力。


    而且就算答应要修,从哪里开始修,又修到什么地方,哪里出钱,都是问题。


    所以从五月到如今的十月,都在根据这些问题吵来吵去。


    总算,在京城第一场雪下来之后,以及西北棉价格逐渐飞涨,但还是不往外流的情况下,滇州府的棉花路,终于敲定。


    散朝之后,滇州府乡党党魁白大人,还是一脸不敢置信的样子。


    成了。


    白大人都没想到,真的能成。


    身为滇州府的人,他太知道那边的道路意味着什么。


    道路越宽广,才能走出更多的人,更多的学子。


    即使这条棉花路不能覆盖所有,那也能改变一部分人的命运。


    虽然皇上是因为,修路可以更好连接地方跟中央,不完全是为当地人考虑,那也足够了。


    毕竟只要路能修成,利肯定大于弊端。


    看到旁边路过的景大人,白大人立刻过去道谢。


    这次也有他鼎力相助,否则事情不会这般顺利。


    现在一切尘埃落定,白大人恨不得宴请所有人!


    景大人却笑:“快些落成,快些送到滇州府,一定要快。”


    为何?


    虽然不用说,他就知道要快点去做,可为什么这般催促?


    面对景大人的目光,白大人下意识道:“好,我立刻去做,年前就给落成开工。”


    如今都十月份了,年前不过两个月时间,确实很着急。


    可话又说话来,滇州府基本没什么冬天,所以这期间依旧能做事,顶多当地年节的时候歇一阵。


    不过当地的年节跟京城不同,所以不会耽误事。


    白大人迅速想好如何安排,才见景大人离开。


    所以,为什么啊?


    虽然都知道,官场上最忌讳什么都要问到底。


    但这个疑惑,一直在白大人心中。


    直到他把滇州府修路的事情安排好,景大人的信件在差不多的时间,也就是十月底,直接送到了昌河州。


    远在昌河州的纪楚,里面穿着娘子做的鹅绒衣,加上一层棉衣,最外面还有皇上赏赐的皮货,这才能在大冬天时锻炼身体。


    主要还是省炭火。


    这里不比曲夏州,甚至不比家里,衙门的炭火没那么充足,他作为知州要以身作则,省着点用。


    刘知州之前多次强调,这地方穷。


    确实穷。


    纪楚感叹之余,又在看广宁卫那边的消息。


    侄儿纪振李纹,加上温书吏,以及新去的棉花团队,早就把棉花采摘好,已经在着手弹棉花了。


    幸好是种在广宁卫,消息比较闭塞。


    放在其他地方,肯定早就瞒不住了。


    李师爷看完禀告的内容,手指不停颤抖,再看向纪大人:“大人,这样的收获,实在是出乎意料。”


    谁说不是呢。


    五六千里外的滇州棉,在昌河州竟然长得这样好。


    甚至像天生契合本地一般。


    “这消息要是放出去,整个昌河州都会迎来改变。”


    昌河州最大的问题,就是冬天太长太冷。


    这东西,能一举改变本地所有问题。


    到时候内地生存不下去的佃户,都能搬到这里。


    最好的土质,最宽广的土地,极有义气的本地人。


    太适合人多地少的其他地方了。


    无论哪里,人才是最宝贵的资源,人去了哪里,哪里就能繁荣昌盛。


    “可惜的是,这个天大的好消息,还不能放出去。”


    别说李师爷,纪楚同样叹息。


    可他们要有耐心,他们还要等。


    滇州府给他们带来这么好的物件,他们也要回报给那边才是。


    外面风雪极大,弓堂弟冒雪取回信件,小跑着进到知州大人的书房。


    “大人,京城的信件。”


    这么冷的天了,谁送信过来啊。


    连纪大人的家人都是赶在十月初,就把过年信件跟节礼送来了,谁都知道昌河州冬日情形的。


    纪楚没有第一时间看这信件,反而跟李师爷对视一眼。


    不怪他们难得紧张,实在是这事实在重大。


    一个可以改变整个昌河州的消息,谁能不郑重其事地对待啊。


    而纪楚看着那信封上的名字,便扬起笑容,对手下道:“去把晁同知,杜通判都请过来,快。”


    “就说有个好消息要公布。”


    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值得大人这般?


    “还不快去。”李师爷都催促了啊。


    弓堂弟跟童小多立刻去请人,纪楚这边已经把信件飞速拆开。


    只见上面简单的几个字,让他大为惊喜。


    “滇州府路已成。”


    开头短短几个字,已经让他的惊喜转为实质。


    成了。


    滇州府的路成了。


    纪楚嘴角带着笑,以至于晁同知跟杜通判还有些奇怪。


    不等他俩开口,就听纪大人道:“你们猜猜,滇州棉在广宁卫种植,其产量是多少。”


    滇州棉?


    在广宁卫种植?


    这都多久之前的事了。


    怎么突然又提起来啊。


    对于棉花产量,两人可以说烂熟于心。


    尤其是晁同知,他道:“西北棉在陇西一带,产量基本在二百二十斤到二百八十斤之间。”


    “种到我们这,基本不结棉铃,一亩地十斤都不到。”


    这是之前刘知州多次种植的结果。


    整个昌河州都是这般。


    晁同知继续道:“其实不管西北棉还是滇州棉,在本地种植,只要有个一百二十斤上下,本地都会种植。”


    “可惜这点数量也是没有的。”


    说着西北棉在昌河的情况,晁同知这才敢将纪大人寄予厚望的滇州棉。


    看纪大人的表情,那滇州棉应该结果了?


    可产量要是不错的话,为何不早说?


    所以那产量,应该很一般吧。


    即使如此,晁同知还是大胆猜测道:“难道一亩地的产量,有个八十斤?”


    若有八十斤的话,也不是不能种,就是成本高了点。


    强行去推,其实也行,有钱人肯定会买的。


    纪楚从来都是有话直说的人,他很少这么卖关子。


    晁同知说完,杜通判赶紧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


    谁料纪大人跟李师爷对视一眼,笑着道:“滇州棉在广宁卫一共种了三十亩地。”


    “最低产量为二百五十六斤。”


    多少?!


    晁同知整个人都呆住了。


    纪大人说多少?!


    杜通判直接跳起来:“大人?!”


    是的假的啊!


    虽然他没问出来,可明摆着是这个意思!


    真的假的啊!


    李师爷还道:“你们不问问,最高产量是多少?”


    多少?


    “三百二十斤。”纪楚直接笑道,“今年还是种得有点晚了,如果明年能提前种下去,那产量会更高。”


    今年一切都匆匆忙忙,赶过去的棉花团队,尤其是白婆婆的孙女白婵婵说这地方适宜在四月底种下,长到八月初,等到九月份在地里风干摘棉花。


    这么看来,生长周期是要比西北棉长个一个多月。


    可产量同样会更高,棉花的品质甚至更佳。


    师承于白婆婆的白婵婵这样讲,基本上不会有错。


    而且她还道:“这棉花棉绒极长,应该很适合织成棉布。”


    几句话,就断定了昌河州不仅适合种棉花,还确定本地的棉花会有极大的经济效益。


    棉布。


    炒到天价的白叠子。


    纪楚已经很久没管过永锦府白叠子的买卖了。


    但想也知道,如今棉布价格不会太低。


    那滇州府的棉花路的促成,也有各地想要棉布的原因。


    这些好消息还没说出去,在场众人的高兴就抑制不住了。


    比晁同知跟杜通判更高兴的,还是站在后面差役书吏等人。


    这些当官的基本是外地人。


    可衙门差役书吏,则基本是本地人。


    此刻也不顾什么上司不上司的。


    这些人一个箭步上来:“纪大人?!真的?!真的种成了,产量还这么高?”


    不怪他们反复确认,实在是这个好消息来得既突然不敢置信啊。


    众人只见纪大人点头,确定道:“没错,不仅种成了,产量还很高。”


    “今年那三十亩试验田,一共产了八千七百斤棉花。”


    纪楚又道:“之前没说这个事,是因为今年采棉跟往常不一样,所以一时间没统计出数量。”


    “而且还需要白夫子他们看情况。”


    纪楚这个理由不算糊弄,听起来甚至有几分他严谨的作风。


    当然,也不能细究。


    好在在场众人,谁也不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他们满耳朵只有一件事。


    那就是滇州棉在昌河州种成了。


    产量还比预计的要高。


    这是什么天大的好消息?!


    若这个消息传出去,整个昌河州都会沸腾吧。


    纪楚明白,此刻说这些,大家还是有些不信的,所以道:“虽说外面下着雪,但本官想去广宁卫一趟,看看如今棉花的处理情况,大家可愿意出门?”


    换作其他时候,肯定没人愿意啊。


    就算你是上司,我们是下属,也不至于在这种天气出门。


    现在不一样。


    现在是去看棉花。


    衙门所有官吏,都争着抢着要去。


    消息传到最近的两个县,那县令马不停蹄地赶过来,要跟他们一起出发。


    虽说无令不得擅自来州城,可这会哪管得了那么多啊。


    可以说,棉花成功的消息一出来,就算在这种寒冷的季节,都能传播得飞快。


    听到消息的所有人,都抱着同样的疑惑。


    真的假的?


    不是他们质疑纪大人,是太突然了啊。


    之前不都说,那滇州棉已经失败了吗?


    还是晁同知杜通判想了想。


    也不对啊。


    之前他们偷偷安慰纪大人的时候,大人总是笑而不语,从来没说过滇州棉种植失败,只是朝他们笑笑不说话而已。


    所以,那时候大人只是在等结果,还没有给这事下定论?


    他们却单方面认为种植失败,还在安慰大人?


    不止他们在安慰,巡查那十二个县的时候,农夫猎户渔夫都在偷偷安慰?!


    啊?!


    他们都干了什么啊!


    不过纪大人这嘴也太严了,真是一点消息也不透露。


    大家想想,似乎又能理解。


    倘若提前说了,难免给大家带来希望。


    给了希望再失望,那感觉只会更难受。


    “所以,纪大人是为了保护我们,才没有透露消息。”


    “肯定是这样的,他这般谨慎的人,要等到棉花真正成功,这才说出来?”


    “纪大人真的是太好了。”


    “听说他们已经出发了,这么冷的天气,要从州城赶往广宁卫,还带了三十多个官吏呢。”


    “那么多人?!他们要干什么。”


    肯定是看看棉花啊。


    种在昌河州的滇州棉,到底是个什么样。


    明明他们相隔近六千里地,明明两地百姓都没见过面。


    可他们在同一个国家,已经完成一次互帮互助。


    只是他们不知道而已。


    十月二十五。


    冒着大风雪前进的众人,抱着最火热的内心,前往广宁卫,前往平临国的最北端。


    第118章


    漳兴二年, 十月二十九,昌河州广宁卫。


    日夜赶路的州城官吏,以及两个下面县的县令, 终于到了地方。


    纪振跟李纹依旧前来迎接,看着他们面带喜色, 就知道这里面的好消息了。


    众人在驿馆落脚后, 温书吏跟白婵婵便一起过来了。


    同样到驿馆的,还有满头雾水的邓融邓将军。


    这么大冷的天, 纪楚怎么来了?


    不过看看眼前负责棉花的温书吏,以及棉花团队的众人。


    还有满脸喜色的昌河州本地官吏, 他似乎知道点什么。


    甚至在看到他们之后,心里那个想法,便更加确定了。


    “滇州棉在昌河州种成了?”


    除了这个好消息之外,邓融想不到其他事情。


    其实再早之前,邓将军就有过这样的猜测。


    主要是一进到八月下旬之后,负责棉花试验田的士兵们便被严令禁口, 吃住都在试验田, 还由纪楚的侄儿纪振李纹亲自看管。


    这般严令禁止, 总是有些怪的。


    邓将军靠着信任才没多说。


    之后是九月份,棉花团队从曲夏州过来。


    那时候, 已经有消息说, 滇州棉跟西北棉一样, 种植失败。


    可棉花团队的人还是到了广宁卫, 而且在五块试验田里来回跑。


    甚至有人已经开始做弹花机了。


    这是棉花没成的样子吗?


    只是纪楚一直不正面回答, 而且广宁卫相对封闭,只有少数人知道这些事。


    综合下来。


    邓将军只觉得,这棉花好像成了, 又好像没成。


    甚至成功的概率更大一点?


    不过他稳得住,相信纪楚不说肯定有其原因。


    现在终于让他等到了。


    纪楚点头道:“成了。”


    太好了。


    终于成功了啊。


    在邓融,或者说整个昌河州百姓知道棉花的时候,就觉得这东西属于这里。


    如此寒冷的地方,最最需要棉花。


    但一年又一年的失败,难免让他们心灰意冷。


    滇州棉?


    大家更没什么期待。


    六千里外的地方,跟这里气候截然不同的地方,怎么可能适合种一样的植物。


    可植物就是这般神奇。


    就是在这几千里外种成功了。


    不过在邓融看来,棉花均产在一百五左右,那就是成功。


    看着温书吏跟白夫子递上来的记录,邓将军这般稳重的人,都要站起来道:“均产在二百九十斤?!”


    这岂不是比西北棉产量还要高。


    不对,比滇州棉种在滇州还要高。


    别问他们为什么这么清楚那边的均产。


    实在是对棉花太过渴望。


    纪楚并未多说,只是让跟过来的官吏们先看看账本,然后带着他们去看库房。


    其他东西可以作假,但新产的棉花,绝对不行。


    八千七百多斤的新棉,也不可能是他们从其他的地方运过来的。


    还有剥下来的棉籽,以及剩下的棉秆,全都不能作假。


    棉花。


    昌河州真的种出来棉花。


    三百斤的种子,产出了八千七百多斤的棉花!


    “真的成功了。”


    “这一看就是新棉花吧?看着不一样。”


    “不对,这棉絮好像比西北棉要长一点。”


    “这么多种子,明年可以种了。”


    “昌河州可以种棉花了!”


    最后一句话喊得高亢又嘹亮,让不少巡逻的士兵都听到了。


    他们没听错吧?!


    方才那人在说什么胡话呢。


    昌河州怎么可能种成棉花?


    可事实就是这样。


    不仅种成了,产量还不错。


    在场晁同知,杜通判,邓将军,以及所有本地书吏差役,全都兴奋得只会笑了。


    “怎么像做梦一样。”


    “对啊,这梦里都做不来这么好的事。”


    “纪大人可真厉害!”


    “而且很能沉得住气。”


    肯定啊。


    之前那么多人质疑他,他还是一句话都不说,只让手底下人去做。


    如今做成功了,做出成果了,才说出来,就这份定力,都不是他们能有的。


    换做他们,在棉铃刚出现的时候,应该就在大喊大叫了吧?


    可那时候说的话,很容易让人空欢喜一场。


    这么看来,还是纪大人的做法更好些。


    邓将军更是客气道:“本以为我就够稳重了,没想到你年纪轻轻,比我还能沉得住气。”


    纪楚只能尴尬笑,完全不敢说实话啊。


    他能说是为了滇州府修路吗?


    要是传到京城那边,那些反对修路的官员,岂不是要恨死他了。


    这个秘密,就永远藏下去吧。


    反正现在两个地方,都得到了好结果。


    再者,也不用担心相隔这么远的两个地方会抢生意。


    根本不存在的。


    棉花这东西,只会紧缺,绝对不会过剩。


    只要种出来,肯定不愁买家。


    而且种得越多,价格就会越往下降。


    迟早有一天,就会让各地百姓都穿得起棉衣。


    纪楚一行来到广宁卫之后,棉花的消息便不再是秘密。


    先是广宁卫官兵们得知这个天大的好消息,随后消息慢慢流传出去。


    虽说下着大雪,道路不通,可总会有人要走动。


    只要走动,消息就能散开。


    谁让这个消息太过惊人,太让人惊喜。


    就算是飞鸽传书,就算是跑着,走着去传消息都行。


    反正一句话。


    好消息,就要让整个昌河州百姓,全都知道!


    昌河州可以种棉花了!


    这个最需要棉花的地方,可以种棉花!


    纪大人确实是个能带来奇迹的人!


    他真的在改变我们的生活!


    寒冷漫长的冬天,因为这个好消息,让很多人开始期盼春天到来。


    过了那么多冬天,每年都急着春天到来,可也没这么着急过。


    在好消息传遍整个昌河州的时候,纪楚已经带着众人,在规划明年的棉花种植了。


    急切跟过来的两位县令,直接道:“大人,我们,我们距离州城最近,能不能分到一些。”


    “是啊,我们那的百姓都特别勤劳,肯定能种成的。”


    不怪他们着急,实在是棉籽有限。


    虽然说,等到后年,甚至大后年,那棉籽数量就多了。


    可少种一年棉花,就会让当地百姓多挨冻一年。


    如果只是这样,还不至于那般着急。


    主要是,哪个地方先种棉花,哪个地方就掌握了这次的机遇。


    就拿曲夏州的沾桥县来说吧。


    人家为什么能成为享誉平临国的棉花大县,为什么那被服作坊如此出名?


    就因为在种棉初期,人家就开始了。


    还有这次过来的白婵婵白夫子,别看是个女孩子,可靠着种棉的本事,人人都要喊一句白夫子的。


    不出意外的话,明年整个昌河州种棉花,都要听她的。


    这种情况下,县令自然知道,谁先种棉花,谁家任地就会得到好处。


    不然他们这么着急干什么啊。


    满打满算,如今的昌河州也就两千斤棉籽。


    数量实在太少了。


    就算等到明年滇州府来送,时间也有点来不及。


    送得少了还行,送得太多,运过来都错过季节了。


    所以对整个昌河州一城十二县一个卫所而言。


    是十四个地方,分两千斤棉籽。


    实在是太少了。


    在场这些官吏果然不是吃素的。


    经历过能种棉花的狂喜之后,立刻收敛情绪,开始思考下一步要怎么做。


    尤其是本地的书吏差役,几乎把争取棉籽这事写在脸上了啊。


    给自己家乡多争取一点是一点!


    就连邓融邓将军都看向纪楚:“棉籽如何分配,确实是个问题。”


    广宁卫肯定也想要!


    别看士兵们已经有棉衣了,但棉花肯定不嫌少的。


    眼看众人都要吵起来,纪楚直接道:“明年不分配。”


    不分?


    纪楚干脆拍板:“全都种在州城的官田里,由官府统一管理。”


    两千斤棉籽,也就是两百亩棉花田的事。


    再分下去,种错了怎么办?出事了怎么办?


    “各县要在各个村子里选最好的农人,全都送到官田,在这一年时间里,跟白夫子学会怎么种棉花。”


    明年的两百亩官田,既是给大家培育种子,也是教导大家如何种棉。


    不然就是糟蹋种子啊。


    种棉这事是很急,但也不能急中出错。


    而且这东西,务必要每家都学会,每家都种。


    让所有昌河州百姓都穿上棉衣,这才是最终目的。


    纪知州的做法堪称绝对公平,大家只好答应。


    不过纪楚不会亏待跟过来的两个县令:“你们两个县可以多二十个学习名额,让他们先一步过来学怎么种棉花。”


    二十个?!


    这可是好事啊!


    两位县令立刻点头,跟着大人过来,果然没错!


    一想到昌河州能够种棉,一想到顶多两年时间,棉衣就能普及,所有人别提多高兴了。


    甚至从陇西运来棉衣棉被,都要成为历史。


    当然,他们这里,也永远不会忘记曲夏州帮广宁卫士兵们穿上棉衣,更不会忘记相隔几千里的地方,还在守望相助。


    谁让他们都是平临国的人,谁让他们都是一个国家的人!


    棉籽的分配解决之后。


    不过晁同知还有一个疑问。


    “咱们的官田,只靠各村抽调的人,只怕人手不够。”


    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两百亩地。


    靠着村子抽调人手,肯定不成的。


    至于其他地方常见的佃户?


    昌河州基本上是没有的。


    还是那句话,地广人稀。


    土地多,人口少。


    土地便宜,甚至近乎廉价的情况下,谁会去给别人种地。


    就算是给他人种地,多也是长工短工,不算佃农。


    与之相比更加自由,东家也不敢苛待。


    这里最珍贵的是人力,并非土地。


    否则广宁卫的棉花试验田,也不用调拨士兵来种了。


    别的不说,就官府的官田,若不是给了不错的待遇,根本没人去种啊。


    如今这棉花虽好,却是调不开人手的。


    “这有何难。”纪楚笑道,“年后自然有人过来种地。”


    年后?


    有人来种地?


    不管晁同知,还是杜通判。


    都知道昌河州有了棉花之后,常住在这里的人口肯定越来越多。


    但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来的。


    总要过个三五年,甚至七八年再说。


    纪大人说的人是?


    纪楚只笑,李师爷也笑。


    还能有谁。


    还是他们老乡呢。


    原化州的曹家等人,已经在押往昌河州的路上。


    有这些被流放的罪臣之后,还愁官田没人种吗?


    而且更不怕他们使坏。


    如今众人的情况,只有好好立功,好好表现的份。


    不止这些人,还有不少罪犯家眷都会被送过来。


    当初贪了那么多民脂民膏,如今让他们来建设边关,也算物尽其用。


    晁同知跟杜通判已经傻眼了。


    这样也行?


    不对,这样也能算到?


    倘若棉花没成。


    纪大人又打算让他们干什么?


    纪楚看着雪花覆盖的黑土地,直接道:“开荒。”


    “这么多荒地无人开耕,实在太可惜了。”


    他需要很多人过来开荒。


    而开荒这事那样辛苦。


    还是让罪犯们过来锄地最为合适。


    晁同知忽然发觉。


    即使滇州棉没有种成。


    也不会阻拦纪大人建设这里的决心。


    没了棉花,还能搞养殖。


    不种棉花,还能种大豆,种高粱,种麦子。


    或许曲夏州的成功并不在于种什么农作物,而在于辛勤劳作的百姓,以及敢想敢干的纪大人?


    想到这。


    他们之前紧抱着棉花的想法,似乎有点可笑了。


    棉花会让这里的人过得更好,却决定不了此地百姓的命运。


    果然,纪楚道:“此地可有良种培育的官吏。”


    有是有,但没怎么努力过。


    纪楚也不会再往前追溯,只道:“以后着重培育大豆,大豆是好东西,必须多种。”


    至于麦子的良种。


    他已经往曲夏州写信,从那边调取了。


    也就是说,只要等到开春。


    昌河州官田上种着棉花。


    而百姓的田地里,则可以种上麦子良种。


    甚至开荒的罪犯都已经在路上了。


    听到这一件件安排。


    晁同知杜通判,乃至在场的邓将军早就万分敬佩。


    如此周全的计划,必然不是一时半刻想出来的。


    定然是来的之前,就已经有了万全之策。


    纪楚来这昌河州就是为了开荒,就是为了建设此地。


    可笑他们之前,还万般小心,唯恐提起纪大人的伤心事。


    这么看来,完全没必要。


    纪大人胸有成竹,根本不会被其他人的想法所扰。


    众人在广宁卫堪称简陋的驿馆内,越说越高兴。


    从本地的农作物,再到山林里的山珍野兽,以及海边的盐矿珍珠。


    以前看着平平无奇的东西,似乎都有开发的可能性。


    最后聊到广宁卫。


    这里的城墙跟卫所,也该修缮了。


    这么一看,能做的事情有很多嘛。


    那为什么之前十分清闲,好像无事可做一般?


    就因为穷,便什么也不做吗。


    杜通判还好一些,他的职能毕竟是监察本地官员的,不负责本地民生之事。


    晁同知却有些不好意思。


    作为同知,别的不讲,但本地的军籍扶济,以及海防水利,再加上地方盐粮,其实都是他的职责范围。


    以前觉得无事可做,这会看来,哪里是无事可做,分明是自己不上心罢了。


    杜通判意识到这一点后,下意识离晁同知远了些。


    这两个原本紧紧抱团取暖的官员,似乎终于意识到他们本身应做什么,不应做什么。


    吃着朝廷俸禄,穿着百姓织出来的官服。


    平日只感慨本地清闲,实在太不应当了。


    纪楚只当没看到他们的表情。


    而邓融邓将军的眼神则格外明亮。


    不愧是纪大人!


    他弟弟每次来信,总要夸赞。


    他心里虽然佩服,但到底没见到真人。


    如今却是明白,邓成那般傲气的人,为何那般相信纪楚啊。


    与此同时,一份从昌河州送到京城的文书,已经到了内阁的桌案上。


    已经到了年底,各地上表的文书,多是夸赞本地今年进益,已经恭贺皇上新年等等。


    平临国各地都不例外。


    还有西北关外的异族,同样送来贺表。


    今年他们的礼物明显用心很多,这也正常,谁让他们在整个漳兴二年,实在挣了不少银钱。


    那西北矿路一开。


    原本依靠牛羊马匹的外族自然而然找到新生路。


    这些事西北常备军了如指掌,京城这边自然也知道。


    听说西边不少蛮族之前被打得七零八落,如今全都一起在做矿产的买卖。


    关外原本还担心,如果挖的矿产太多,曲夏州可能吃不下去。


    谁料那工业作坊园简直是吞噬矿石的巨兽,来多少矿产,他们就能消化多少矿产。


    那产能一爆发,简直让人心惊。


    这般情况下,关外人的生活自然而然开始变好。


    说起来,他们也试图自己炼矿。


    但根本没有技术条件,做出来的东西自己人都不想用,何谈卖出去。


    加上矿路一开,交流越来越多。


    前朝已断的商路,似乎又有重开的可能。


    到时候关外往西之地,必然繁华无比。


    这番景象下,送来的贺表,自然无比用心。


    靠谁吃饭,他们还是很清楚的!


    不仅关外送来的贺表极重。


    已经开工修路的滇州府,送来的贺表更是郑重,堪称万民贺岁。


    更有无数当地的珍宝送来,这自然是感谢朝廷拨钱修路的好处。


    看这种奏章,内阁也是一片和睦,赞叹平临国四海升平,皇上圣明等等。


    看到昌河州的奏章时,许阁老微微挑眉。


    纪楚写的。


    他要好好看看。


    许阁老翻开文书,原本打算慢慢欣赏,可上面的字让人忍不住一目十行,快速给看完了。


    昌河州,可以种棉花。


    滇州棉在昌河州成功了。


    里面更有详细的数据,一点也做不了假。


    昌河州面积有多大,情况如何,许阁老自然清楚。


    那地方要是能种棉花,对当地发展只好不坏啊。


    这份文书在京城飞快传播。


    皇上知道后,更是高兴。


    纪楚,又给朕一个惊喜!


    就知道没他办不成的事。


    就是这消息来得有些晚了,否则滇州府修路,朝中不用拨调那么多银钱。


    而滇州府乡党党魁白大人则惊得一身冷汗。


    昌河州?


    也能种棉花?


    他们滇州府利用棉花之事,可是逼着地方以及朝廷出钱出力,好给滇州府修棉花路。


    倘若这消息早两个月,那滇州府的路就更难修了。


    不等身边人说话,白大人忽然抬手。


    工部景大人提醒他,修路的事一定要快。


    他当时虽有不解,但还是照做。


    “啊?原来是这样。”白大人少有这般表情,整个人带了些不敢置信,看了看身边乡党,再看看昌河州的方向。


    之前他还埋怨,那林元志把棉花种子给了纪楚带到昌河州去种。


    如今却知道,人家师徒两个,为滇州府帮了大忙。


    找棉花新种这事,几乎是纪楚的学生林元志一手去办,费时费力,都是人家的个人行为。


    送出去的棉花籽,谁也没办法指摘。


    纪大人收到滇州棉籽,确实第一时间去种。


    可结果却并没有第一时间说出来。


    就是为了给他们争取时间。


    景大人跟纪楚的关系自不用说。


    两人都是从曲夏州出来,景大人如今的京官,也是纪楚举荐的。


    “我们整个滇州府,欠他纪楚一个大人情。”白大人心里偷偷道,又看看身边人,可惜这话不能说出来啊。


    白大人心中更加敬佩。


    其他同僚帮了这么大的忙,肯定会忍不住邀功,以他们白家的财力要什么都给得起。


    也就纪楚,低调到让人意想不到。


    可这份帮助,有机会的话,他一定会还的。


    其他滇州府乡党还在说:“咱们实在是幸运。”


    “是啊,幸好把修路的事敲定了,否则还会有变故。”


    “那昌河州的棉花,应该不会影响咱们这吧?”


    “把地图拿来看看。”


    不用看了。


    肯定不会的。


    他们一南一北,根本影响不了各地的棉价。


    顶多是让更多人可以穿到棉衣。


    想到这,白大人更加佩服纪大人的决定。


    那昌河州的前途,只怕不可限量,有他这样的官员主动过去建设,一定会有所发展的。


    京城其他人没想太多,只觉得纪楚这人,走到哪,哪就能成事。


    等普通百姓知道棉花产地又多了两个时,心里的高兴就更多了。


    当官的事他们不懂,什么博弈他们也不明白。


    对他们而言就一句话。


    能种棉花的地方变多了,就说明他们也有机会穿到棉衣啊。


    听说陇西一带,已经是家家户户都有棉衣穿。


    什么时候也轮到他们这?


    对了,那滇州棉,都能在昌河州种下。


    在他们这里,是不是也能种?


    要不是也试试?


    可惜现在棉籽不多,至少也要等到明后年了吧。


    其他的地方不知道。


    反正昌河州的百姓,已经对棉花翘首期盼了。


    还在家里过冬的众人,梦里都是棉衣的影子,对他们而言,棉衣并不遥远。


    赶紧开春吧。


    开春了,一切就会好起来的。


    他们已经等不及要开始种地了啊,有期盼的日子,就是过得舒心。


    他们不知道的是,明年一开年。


    昌河州的大开荒时代,就要拉开序幕。


    第119章


    漳兴三年, 正月,昌河州。


    只听眼前差役书吏们对流放过来的犯人道。


    “开荒。”


    “听着就是个极辛苦的差事。”


    “可这片土地的每一块田地,都是开荒开出来的。”


    “所以你们一定能行的。”


    曹家众人听到这句话的时候, 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不止曹家,还有因为矿产案被牵连的各家老小, 全都面带菜色。


    不过这会也看不出来。


    因为从去年开始, 下狱,流放一两千里地, 让原本锦衣玉食的各位世家子弟,早就瘦得不成人形。


    身体稍微弱一点的, 也早就死在路上。


    能走过来的犯官家眷,什么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本以为终于走到地方,能让大家松口气,可看着茫茫雪原,所有人心里那口气,差点没提起来。


    流放到这里, 实在让人绝望, 让人恨不得立刻去死。


    当然, 真让他们去死,那也舍不得。


    不然不会走到目的地了。


    想死的人, 早就真死了, 绝对不会留到现在。


    “已经过了正月十五, 雪怎么还这样厚。”只听一个人开口道。


    “这里是昌河州, 你们要习惯此地的气候。”


    接收犯人的差役们道:“这里就是你们的住处, 无令不得走远,附近都有看守,想要逃走, 格杀勿论!”


    旁边书吏点着人名,开口道:“纪大人心善,允你们一家子住一起,想要住到一块的过来登记。”


    “以后这就是你们家了,歇了偷懒的心思,好好种田,好好改造,说不定会有赦免的机会。”


    赦免的机会?


    眼前的三百多犯人以及犯人家眷抬起头。


    真的会有吗。


    等会。


    纪大人?


    曹家等人,听到姓纪的,一阵胆寒啊。


    也不知道眼前书吏是不是故意,还笑道:“是啊,纪楚纪大人,这是我们的知州!”


    纪楚,纪大人。


    这是在开玩笑?!


    流放的曹家人没有消息来源,他们压根不知道纪楚来了昌河州当知州啊。


    这一批曹家人,既有京城长房的,也有原化州二房的。


    去年发生了什么,他们可太清楚。


    兜兜转转,又到了他手里。


    这是老天要亡他们啊!


    倒是有人说句公道话:“纪楚不是个记仇的,只要好好做事,说不定真有赦免的可能。”


    说话这人,立刻被同族瞪了。


    但不等他们多话,就见那书吏上下打量说话的人,开口道:“看你这模样,读过书?”


    “读过。”这人赶紧答道。


    他本来都要考秀才了,家族覆灭,自己肯定也跟着完蛋。


    可恨他不过是个旁支,也受此牵连。


    “那你来同我一起登记。”书吏随口一说,就让帮纪大人说话的人得了好处。


    其他人立刻看过来。


    他们也识字啊,他们也可以帮忙!


    但此事的关键,不是会不会读写,是对纪大人的态度。


    只这一件事,就让这些三百多犯人明白道理,绝口不敢说纪大人一个字的不好。


    而站出来的曹家曹垚则欣喜若狂。


    能帮书吏做事,日子肯定会比其他人好过一些!


    在昌河州差役书吏,以及曹垚几个知情识趣之人的协助下,三百多犯人很快安顿好。


    极为简陋的房屋,只能凑在一起取暖,柴火肯定是没有的,想要什么,只能依靠自己。


    好在这流放路上,都是这般过来的,大家沉默安静地做事。


    最后再看看茫茫雪原。


    在这里开荒,他们真的能活到被赦免那一天吗?


    此刻的州城衙门,纪楚颇有些头疼。


    他知道这地方地广人稀,想要种棉就要开荒。


    却也没想到,这里的官田,基本处于荒芜的状态。


    怪不得年前晁同知会特意提醒。


    户司主事尴尬道:“没办法,咱们这人太少了,官田实在没人种。”


    纪楚揉揉手腕,关节上的红肿被膏药遮了下去。


    从年前到现在,各种文书跟方案处理了不少,忽略了这地方的寒冷。


    就连纪楚指关节都有些冻伤。


    好在春天马上来了,想来一切都会好起来。


    漳兴三年,正月十八。


    昌河州寒冷依旧。


    开荒都要再推迟一段时日。


    纪楚点头道:“那就再等等,让流放过来的犯人先整顿整顿。”


    户司主事立刻继续禀告。


    这三百人全都派在官田上开荒,等到清明种麦,一个半月的时间,差不多可以开出一千二百亩地。


    除了预留出来的二百亩棉花地之外,其他六百亩都种曲夏州来的良种。


    可以说,他们这里的官田,都不是为了盈利。


    只是为了培育种子。


    等到明年分发给下面百姓。


    所以这一千二百亩的田地非常重要。


    温书吏负责一千亩麦田。


    白夫子则负责二百亩的棉花地。


    这些安排都没什么问题。


    不过纪楚忍不住道:“三百人,一个半月,一千二百亩地?”


    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户司主事还以为纪大人嫌弃这样的速度太慢,主动解释:“虽说三人一天能开一亩地,可这几百人的伙食也要他们自己负责,所以不能按照最定格的算。”


    意思就是,这都是他计算好的,实在不能再多了。


    “要么,定个一千八百亩?让他们日夜兼程,应该可行。”


    纪楚笑了笑,摇头道:“算了,一千二百亩吧。”


    户司主事连连答应,还说已经派人去接曲夏州的麦种,所以官田种植不会有问题。


    纪楚夸了句不错,让那个户司主事格外高兴。


    纪大人夸他!


    纪大人夸他!


    其他各司主事一一汇报情况,基本没什么问题,大家都知道,今年的昌河州,开荒为第一要务。


    唯独工司主事上前,主动道:“大人,下官还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纪楚听到这话就头疼,直言:“在咱们这,有什么说什么即可。”


    工司主事立刻道:“回大人,下官要说的,是水泥作坊。”


    水泥作坊。


    平临国其他地方,基本已经铺开了。


    毕竟是去年年初的消息,各地不少水泥作坊,已经开始稳步运营了。


    倒是他们昌河州还未开始。


    纪楚对此早有想法,甚至早就想办了。


    可他指了指昌河州的账本。


    没办法,这里实在没钱。


    不仅没钱,也没人。


    无论哪里,都抽调不出人手。


    其他的地方是缺地,他们这里是缺人啊。


    之前的刘知州没有第一时间办水泥作坊,也是这个原因。


    穷。


    真接手这里之后,才知道这里到底有多穷。


    工司主事颇有些失望,纪楚就当没看到,他这会也变不出银子啊。


    等其他人离开。


    纪楚跟李师爷算了算账册上的银钱。


    开荒虽然不用工钱,甚至不用管吃喝,但工具还是要买的。


    还有给曲夏州的麦种钱。


    以及各地官吏们的俸禄。


    再加上水泥作坊迟早要建。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纪楚忍不住叹口气。


    要说一地之长,他不是没当过。


    但一个安丘县能有几个官吏,稍微赚点银钱,就够县衙吃喝的了。


    可整个昌河州,情况还是不同。


    也就广宁卫暂时不用管,那里的花销都由朝廷供给。


    其他十二个县,还有州城本身的花费,就要靠他们自己的账目银钱。


    说起来,他所在的地方,已经很久都没为银钱担忧过。


    来到昌河州,颇有些一朝回到解放前的感觉。


    不管怎么样。


    开荒,还是要开的。


    这件事不能耽搁。


    只是方才工司主事一说水泥作坊,就勾起纪知州的“伤心事”。


    怪不得之前跟曲夏州知州提修路,要数科官署,长官们都颇为无奈。


    不是他们不想给,实在是花费太大。


    当下属的时候,觉得上司扣扣搜搜,自己当上司之后,也是这样啊。


    “还是抠门一点吧。”纪楚叹口气,“以后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纪楚心里倒是有赚钱的法子。


    但每一种方法,都需要人手。


    而这里最缺的,就是人。


    想要吸引更多人过来定居的方法,只有一个。


    赶紧把棉花种成!


    只要棉花成了。


    这里的大片土地,自然而然会吸引更多人过来的!


    李师爷也挠头。


    估计谁也没想到,昌河州发展的最大问题,是缺人吧?


    这话要是说给“人满为患”的中原一带,估计还觉得稀奇。


    从来只听说过人缺地的。


    可没听过地缺人。


    什么?


    这里太冷。


    那没人不是很正常的吗?


    所以话题又回到原点。


    种棉花吧。


    只有把棉花种成了,才能吸引更多人过来。


    纪楚这么想的,同时也是这样做的。


    而棉花的消息,也传到昌河州各县。


    县里已经通知到了,各村抽调出最后种田的五个人,赶在四月初五左右,前往州城的官田。


    一起伺候那二百亩棉花地。


    如果放在其他时候,这种抽调,大家肯定避之不及。


    因为本地农忙都赶在年初。


    三月初七种麦子。


    三月二十种高粱黄豆。


    各家庄稼刚忙完,就要派人出去继续种地?


    大家很闲吗?


    官府让他们干活给钱吗?


    不给钱凭什么去啊。


    放在内地,百姓们肯定不敢多说。


    又或者因为没有田地,早就主动去做佃农。


    谁让内里不缺人。


    可这里完全不同。


    地多人少,跟人少地多,完全是不同的情况。


    只是这种情况下。


    种棉花田,又是个例外。


    谁去帮忙种棉花,谁就能学会这本事。


    等到棉花收获分棉籽,他家就能先种。


    这种情况下。


    别说不给钱让他们去帮忙。


    就算要先交报名费,才能做工,他们都会抢着去。


    就在大家为名额抢破头的时候,其中两个县极为不同。


    他们这两个县,每县多了二十个名额!


    都是他们县令冒着风雪,帮他们抢过来的!


    一时间,这两县令的名声立刻与众不同,十里八乡听到这话,都要夸一句他们是好官。


    这件事也被杜通判如实记录下来。


    杜通判被纪知州点过之后,跟晁同知的关系自然而然疏远了些,同时也履行自己的职责。


    不能因为这地方偏远,自己就松懈了啊。


    各地官吏的考核,他都会记录在案的。


    去年就算了。


    今年各位官员的考核,他跟吏司都会如实查验的。


    那两个县令自然不怕。


    他们一听到消息,就跟着纪大人看棉花,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故而选拔种棉人选这件事,他们两个最是上心。


    俗话说,上有所好下有所想。


    纪大人喜欢看政绩,喜欢看实事,那他们照办即可。


    其实这世上,办实事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


    反正如今这情况,事情不算难办。


    别的县还在想塞自己的亲朋好友,只有他们两个县,在认认真真选拔人才。


    一,种田好手,勤劳。


    二,善于学习。


    三,体力还要跟得上。


    总之一定要善种田,还要勤奋。


    什么衙门官吏的亲戚,都直接给筛下去。


    要选,就选最合适的人。


    这让原本家境普通的农户立刻高兴起来。


    本来以为要靠关系,才能得到学习种棉的机会。


    现在告诉他们,一切都依靠公平,那就更好了啊。


    再者,还因为教大家种棉的夫子是年轻女子,不少厉害的农妇同样有了平等的机会。


    这两个县几乎起了带头作用。


    其他各个县的县令见此,只能跟着做。


    人家都已经多了二十个名额,送去的人又厉害,他们这边则选一群关系户,到时候哪里种棉花厉害,岂不是一清二楚?


    什么?官吏关系不好处理?


    处理什么啊。


    他们只是县令,在这里攒够政绩就能离开,管你这些干什么。


    有本事你往上面告?


    纪大人理你们算我输。


    他们可是秉公办事的,若是让纪大人知道了,还要夸他们呢。


    那杜通判更要给他们记上一笔政绩!


    就算有些县令懒得管事,这时候也不好太偷懒,那就显得太突出了。


    随着春天到来,整个昌河州全都活跃起来。


    冰雪消融,山林苏醒。


    这块土地上的百姓们,也开始今年的农忙。


    为了更好地生活,他们会努力的!


    州城郊外的官田上,则是另一幅景象。


    流放的犯人们,穿着破烂的衣裳在荒地上干活。


    先要蹲下来,把土地上留下来的草根,以及即将发芽的杂草全都拔出来。


    然后是清理土里的大小石子,遇到结块的土地还要拿来锄头敲碎。


    之后才能大面积地翻耕土地,如果干活老实,可以借来耕牛帮助,如果平时干活偷懒,就只能靠自己了。


    天知道,他们这些人在家中时,别说农活了,就算种个花,都有园丁帮忙。


    无论男女老幼,都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


    温书吏听着他们抱怨,还笑眯眯道:“是吗?那你们流放几千里,是怎么走过来的?”


    “即使当时手不能提,如今也锻炼出来了吧。”


    本来抱怨的人立刻闭嘴了。


    再看看温书吏笑眯眯的,下意识想到纪楚。


    听曹家的人说,那纪楚就是笑眯眯的,把曹家为首的四家全都整死了。


    这里大半流放犯人,都是他的“杰作”。


    而这位温书吏,正是纪大人心腹。


    多说一个字,那就死无葬身之地!


    温书吏看着他们惧怕的表情,只好耸耸肩。


    他们这没那么吓人。


    大家好好干活,都有改过自新的机会。


    “曹垚,看好他们,今日干了多少活,都要记录清楚。”温书吏直接道。


    那曹垚立刻答应。


    他肯定会看好众人的!


    虽然他也要开荒种地,但凭借给书吏们帮忙的机会,他还给家人争取到单独的房屋,甚至给姐姐家的孩子争取到五天一个鸡蛋。


    放在以前的曹家,这些肯定不算什么。


    可如今不同了。


    如今流放在昌河州,这些东西,都要靠自己争取。


    靠着他最初的乖觉,自家这一房,甚至是整个曹家过得最好的,让不少同族都嫉妒。


    有了曹垚这个例子,还有他看着,大家只好赶紧干活。


    以前的日子再好,也是梦中幻影,只有好好干活,才能过得好一些。


    若是告诉去年的自己,如今他们都会锄地,都会开荒,接下来还要种麦子的话,估计很多人都不信吧?


    可身份转换,让他们不得不信。


    原来种地是这个感觉,原来每一寸土地都需要翻耕。


    原来种地是这么难的事。


    这让曹垚想到他们家的佃农。


    那些佃农们,总是愁眉苦脸的,好像全天下都欠了他们一样。


    稍微靠近,就能闻到他们身上的汗臭味,所以他们读书的时候,都躲得远远的。


    有些家中子弟,还嘲笑庄户上的孩子们大字不识,更笑话他们只知道种地,晒得皮肤都是黑的。


    只有自己干了农活才知道。


    有汗臭,不是佃农们不干净。


    是干了这么累的农活之后,根本没力气了。


    如果有人躲着他们走,他们也没力气说什么,脸上只有麻木。


    大字不识?


    那更是好笑了。


    曹垚之前觉得,自己在曹家没受什么好处,为什么抄家会有他们旁支。


    事实上,能在族学读书,就是恩惠。


    不是佃户们不想认字,也不是他们的孩子不想读书,是真的没有钱,没有精力。


    至于最后一个问题。


    为什么佃农们愁眉苦脸。


    好像天下欠了他们一样。


    事实上,好像确实欠了。


    因为一想到自己开荒的田地,自己种下的粮食,自己辛辛苦苦劳动的成果,要分给主人家一大半,任谁都笑不出来。


    曹垚现在开荒的田地就是如此。


    这是官田,是官府的土地,无论上面收成如何,都跟他们无关。


    这种情况下,是不是可以偷懒?


    不可以。


    因为偷懒的话,他们更没有粮食吃。


    明知道自己做的一切,都是为其他人作嫁衣裳。


    可不得不去,不得不耗费体力健康去劳作。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痛苦了。


    尤其是曹垚这种读过书的人。


    不仅是体力上的痛苦,精神上同样被折磨。


    所以,他们曹家的佃农们几代人,过的都是这般日子?


    曹垚根本不敢想,他只能埋头干活,只能去锄地,去挣今天的吃食。


    因为越想下去,越没有盼头。


    到了这会,他已经不敢说自己完全无辜,更不敢说曹家是冤枉的。


    曹家吃的民脂民膏,就是这样无数佃农的血肉堆积起来。


    有这样意识的人,不止曹垚一个,可并不是所有人都觉得愧疚。


    更多人则是骂骂咧咧,把这些事都怪到纪楚的头上。


    但当初的佃农也是这么骂他们,也是这么恨他们,却无能为力一样。


    如今无能为力的人,成了他们。


    除了恨之外,也没有别的方法。


    时间一长,估计连怨恨的想法都没有了,只想吃饱饭,穿上衣服,有个相对舒适的住处。


    这对他们来说,就已经足够。


    只是,这样毫无希望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什么时候能够结束?


    或者想曹垚那般?说不定还有希望?


    他们也识字啊,他们甚至还会教书,他们中间的女人还会女红,是不是也有作用。


    不到一个月时间,这些流放犯人的傲气全无,比他们看不起的佃农还要毫无希望。


    作为原化州本地人,纪楚跟李师爷肯定会把这些“趣闻”告诉家里,想来在家乡也是一桩趣谈?


    纪楚还收到一张女儿绵绵的画像。


    是乐薇学着画的,不到一岁的小孩,正是好玩的时候。


    而且按照纪楚说的教养,不用早早学会走路,不用急着说话,鸡蛋,肉,都不能缺少。


    也不用拘束性子,更不用管女孩子应该怎么样不应该怎么样,养得天真活泼,自然可爱最好。


    乐薇信里写的事无巨细,说孩子不算淘气,就是倔得厉害,认准的事谁也不能改。


    这脾气像谁?


    纪楚默默不说话。


    等孩子再大一些,就能过来了。


    可他也不舍得妻女长途奔波,总是左右为难,这对纪楚来说,可是很少见的。


    曲夏州那边的工业作坊园倒是说,他们设计出一款更加平稳的马车,估计就要量产了。


    如果搭配上水泥路的话,行走起来一点也不颠簸。


    攒攒钱,买这个?


    纪楚看完信件,回信的时候提了另一个家人在意的事。


    “振儿的婚事不用担心,估计好事将近了。”


    这可不是纪楚瞎说,而是有道理的。


    事情要从白婆婆的孙女白姑娘说起。


    白婵婵从记事起,家里就是吃不饱的。


    她只觉得那些日子浑浑噩噩,好像永远都记不起来了一样。


    但实际上,她记得很清楚。


    她记得爹娘叔婶给地主家当佃农那会,几乎日日都被人欺负。


    自家仅有的那点田地,大部分粮食也都交了税。


    那时候,每天都很饿,特别饿。


    饿到喝凉水。


    不过她的奶奶,人称白婆婆的奶奶,会冷着脸给她留个饼子。


    刚开始那会,白婵婵饿得很了,直接狼吞虎咽吃下去。


    可渐渐发现,这是奶奶的饭,奶奶不吃东西,把每天的饭留给她。


    爹娘知道以后,气得想打她,还是叔婶拦下来,奶奶更不允许他们打。


    那个冷天真的很冷,冷到让人发抖。


    奶奶依旧给她留食物,可她知道奶奶也饿,他们全家都饿,她不能吃。


    那时候,白婵婵最大的心愿,就是吃饱饭。


    不对,也不想当佃户了。


    她想自己种地,自己种麦子。


    反正有自己的土地最好。


    听说隔壁安丘县的亲戚,就有自己的土地了。


    他们什么时候也能有啊。


    直到风雪天气,她家破旧的房门被敲响,门口是个很魁梧的大哥哥,大哥哥皱着眉,让身边人说话。


    那人好像是县里的当差的官兵,对他们说:“你们家有老人吗?新来的县令好心,腾出十几间精舍给你们住。”


    “快收拾东西跟我们走。”


    “这就是新县令的侄儿纪振,振儿哥!信不过我,还信不过他吗?!”


    第120章


    就是从那天起, 白婵婵发现自己的日子变了,完全不一样。


    那天她跟着奶奶去了县城,住进大屋子里面。


    官府的人说, 这是冬日扶济,是照顾他们穷人的。


    去县城的路上, 奶奶跟她坐到马车上。


    一起过去的, 还有同村很多老人。


    大家坐在马车上时,都不敢说话。


    天上真的会掉馅饼?


    可没人敢多讲一个字。


    倒是白婵婵想起来, 隔壁安丘县,好像也有冬日扶济。


    不怪她什么都知道, 因为那就是希望,是他们日思夜想的事。


    之后马车上的人越来越多,根本坐不下了。


    以她十二岁的年纪,其实不应该去的,可她要照顾奶奶,这才有了个位置。


    外面的人商议之后, 那个大哥哥让出了自己的马匹, 让她坐上去的, 叫纪振的大哥哥牵着马,他们一路到了沾桥县的县城。


    在白婵婵的记忆里, 她这是第二次到县城?


    上一次来, 街上的人还以为她爹娘要卖孩子。


    从那之后, 就再也没让她进过城。


    这次不仅进了县城, 还住到温暖的大房子里, 她跟奶奶和同村人住在一起。


    每日有饭吃,有炭火烧。


    腊八那天,还有粥喝。


    白婵婵又看到带她出村子的大哥哥, 她现在已经知道,这个哥哥叫纪振,新县令的侄儿,是个哑巴,但做事很靠谱。


    就是他跟县里的差役,把县里的老弱都给带过来的。


    之后的事就不用讲了。


    新县令知道奶奶会种白叠子之后,他们的来往就更多。


    很多时候,都是纪振哥来回跑动,有时候是送吃食,有时候是请教种棉的问题。


    他虽然不会说话,但帮了自己家很多很多忙。


    甚至自己去学写字,也是纪振哥提议的。


    之后的日子一点点变得清晰。


    她还跟在奶奶身边,多数时候跟着奶奶学怎么种棉花,其他时间学写字,学着看书。


    她们家的日子,也因为奶奶的本事越来越好了。


    她家再也不是佃户,她家有了自己的田地。


    再也不会饿肚子了。


    不仅她家如此,整个白家村都是这样。


    之前霸占他们家田地的地主伏法了,直接被抓了起来,听说被判刑流放。


    那地主挨板子那天,整个村子的人都去看了,一群人围着叫好。


    白婵婵还看到纪振哥就在新县令身边,两人眼都不眨,看着下面的地主们挨个被打脊杖。


    原本村里人还觉得可惜,觉得这些人就应该去死,怎么只判了个流放。


    没想到,还是纪振哥打手势跟她说的,你们村的地主挨板子没扛过去,已经死在牢里了。


    说完之后,纪振哥似乎觉得有点血腥,拿了包蜂蜜糖给她,让他们小孩子都去玩。


    可白婵婵想说,她一点也不觉得可怕,她同样觉得应该拍手叫好的。


    等她慢慢长大,学到更多东西。


    那时候的沾桥县,已经跟她小时候完全不同。


    各家都有田地,沾桥县还有自己的被服作坊,整个沾桥县已经成为平临国的棉花之乡。


    小一点的孩子,甚至不知道什么是挨饿,更不知道手上的冻疮能那样多。


    这一切的一切,都因为纪大人的出现。


    白婵婵也由衷地感谢纪大人跟纪振哥。


    即使她知道,这两人都不需要她的帮忙。


    再之后,就是听到纪振哥离开的消息,他跟好友一起去了广宁卫当兵。


    广宁卫她知道,那天的天气比曲夏州还要冷,所以需要很多棉被服。


    他们沾桥县棉被服第一次打出名声,就跟他们有关。


    从沾桥县到广宁卫,几千里的路程。


    白婵婵只觉得无比羡慕。


    她要是能跑那么远就好了。


    可惜没有什么理由。


    直到听说纪大人急需一批跟棉花相关的人。


    要组成棉花团队,种棉花的,弹棉花的,会做棉花机器的,他的新任地需要大家。


    纪大人的新任地,就在昌河州,那广宁卫就在昌河州的下面。


    虽说两地相隔甚远。


    可纪大人有需要,曲夏州大部分人都会主动报名。


    所以别看这活辛苦,那也是要抢破头,才能抢到这个机会。


    白婵婵发现,她不用抢。


    因为她是白婆婆的孙女,论种棉这件事,没有谁比她更厉害了。


    其实滇州府那边也想请她过去。


    但白婵婵不去,她就是要看看更冷的昌河州,也想看看这里有什么能吸引纪振哥。


    十八岁的她,已经能够自己做决定了。


    奶奶年纪大了,却依旧支持她的决定,还道:“你去了,我更放心。”


    “一定要帮昌河州种好棉花。”


    “这是可以让很多人活命的东西。”


    白婵婵认真点头。


    她会的,她肯定会认真培育棉花。


    就像奶奶在沾桥县做的那般,定然不会砸了白花妹的名声。


    所以现在的白婵婵正在昌河州的官田上栽种棉花。


    以她的经验能看出来,这里的棉籽跟西北棉有些不同。


    而且根据这里的农作物种植时间推断,此地棉花的生长周期明显更长,甚至能长达五个月到六个月的时间。


    因为这样,所以赶在四月份就要种下。


    “生长时间更长,所以棉绒才会更长,产量也会更高。”


    白婵婵跟身边人解释道:“扎根扎得好,棉花的营养也会更好。”


    此刻白婵婵身边的人,多是衙门的官吏,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选个合适的地方开荒。


    那边一千亩麦地已经开好了。


    就剩下两百亩的棉花地。


    纪振也在旁边,他听着白姑娘指挥,让人在附近划线,确定好开荒的具体位置。


    做这一切的时候,流放的犯人就在旁边看着,等着分配荒地。


    难得不用做事的时候,却让他们更加难受。


    听说这个女子家里,以前就是佃农。


    现在身份转换,她成了指挥大家干活的,自己却成了佃农都不如的犯人。


    佃农种地,好歹有收成是自己的。


    他们种地,什么也捞不着啊!


    加之指挥他们的是女子,种的还是棉花,心里的气就更多了。


    “辛辛苦苦开荒有什么用,种出来的棉花是给我们穿的吗?”


    “就是,开完麦地开棉花。”


    “等麦子种出来,咱们还能吃上,棉花会给咱们吗?”


    一想到自己种出来的东西,不会分给自己半点。


    这些流放的犯人就格外生气。


    真是气得要命!


    州衙门的书吏差役,他们不敢说什么。


    一个无官无职的女子,也敢来指挥他们?


    这么想着,那犯人曹建嘴里骂骂咧咧,手上明显在偷懒。


    如果被女子指挥,被之前的佃户指挥,已经够让犯人曹建生气的。


    那接下来的事情,则更让他们坐不住。


    漳兴三年,四月份。


    昌河州一个城一个卫所十二个县的种田好手们,齐聚州城。


    总共一百八十人,陆陆续续到了已经从生地变为熟地的官田棉花地。


    一想到要来学种棉花,众人别提多高兴了。


    “不错啊,本来以为是生地,没想到已经开荒了。”


    “确实,就是这地犁得不行,还要再犁一遍。”


    “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干活啊。”


    这一百八十个人,都是各地精挑细选出来,最会种田的老农,所以他们撸起袖子就准备干活。


    负责安顿他们的书吏道:“大家不要着急,播种定在四月初十,先开始几天,白夫子会教大家如何播种,以及播种要求。”


    老农们点头,他们肯定会好好干活的。


    谁料那书吏道:“不是干活,是学习。”


    “其他活,有些流放的犯人们的干。”


    不是纪楚刻意要这样说。


    而是不能开召老农来官田干活的先例。


    自己确实是召大家来学习怎么种棉花的。


    万一以后有人打着学着的名义,让他们过来免费干活,那怎么办?


    所以一定要强调是学习。


    不仅如此,所有重体力的活,都不必由他们做。


    这让赶过来的农人们更加惊奇。


    他们都做好干活准备了啊。


    现在跟他们说,不用自己动手,就是学习。


    还有这种好事?


    再看看旁边等着干活的犯人们,大家就知道,衙门是来真的。


    这次进城,就是专门的学习。


    “本来以为学种棉已经够好了,帮忙干点活也没什么。”


    “还是纪大人对我们好啊。”


    “就是,纪大人对百姓真好。”


    这话听的,犯人们心里酸溜溜的。


    纪楚人好?


    纪楚哪里人好了?!


    其中那个叫曹建的犯人更是气恼。


    倒反天罡!


    一个女地指挥他们锄地。


    一群老农指挥他们干活!


    还说棉花地犁得不好,来这第一天,就让他们再犁一遍。


    这是二百亩地!


    不是二亩!


    这群老农把他们当人看了吗?!


    凭什么?!


    放在以前,这些人都要跪地求饶才是。


    跟已经融入这里的曹垚不同。


    曹建这人,可是曹家长房正儿八经的长子嫡孙。


    他是曹阁老的亲孙子,他爹就是曹阁老的大儿子。


    长房从小在京城长大,自认是极了不起的,可家族一朝覆灭,他也成了真正的犯人。


    可要说恨纪楚吗?


    曹建也不知道,毕竟他都没见过纪楚这人,更不敢恨他。


    这是祖父都觉得厉害的人物。


    所以即使他爹死在流放的路上,他也不敢怕,只觉得成王败寇,纪大人确实厉害。


    不敢恨纪楚,也不敢恨袖手旁观的祖父阁老。


    但他恨曾经是佃农的白婵婵。


    更恨这一百八十个过来学习的老农。


    还是那句话,放在之前,他根本不会把这些人放在眼里。


    这些人都是他的奴才。


    不对,奴才都不是,他根本接触不到这些人!


    曹建不仅恨这些人,还恨曹垚。


    一个旁支的穷鬼,在这里,混得竟然比他还要好!


    他算个什么东西。


    这样日复一日地劳作,到底有什么用。


    开垦出来的土地不是他们的。


    种出来的东西也不是他们的。


    就连住的房子,也都是官府的物件,让他们搬家就立刻搬家。


    想让他们去伺候麦子地,就伺候麦子地,想让他们过来给老农们打下手,他们就要来打下手。


    凭什么!


    他们虽然是犯人。


    但他们也是人!


    凭什么要被这么对待!


    曹建越想越恨,嘴里不干不净的骂声也越来越多。


    他的气恼,并不会打扰白婵婵的教学。


    如今的白夫子,还有她带着的种棉花好手,把一百八十个老农分为五个组。


    每一个组都会亲自教学。


    从认识棉种开始,再介绍棉花的特性,还有棉种栽种时的注意事项。


    如果是在课堂上教导,学生们多半还要死记硬背。


    但眼前的老农们可不一样。


    他们种了半辈子的庄稼,一切都能融会贯通,只要说了原理,便很快能记到心中,再也忘不掉。


    这群专业人士在一起聊种地,跟高手讨论攻略没什么区别。


    旁边犯人们哼哧哼哧抬水浇地,搬运种子,搬运肥料。


    还要适时把老农们需要的工具拿过来,时不时还要被说一句:“你懂不懂啊,这是我要的物件?”


    “你这动作也太慢了,放在我们村,饭都没得吃。”


    “别踩着庄稼啊!笨死了。”


    老农们说完,还要哈哈大笑。


    觉得这些犯人真是太蠢了,连杂草都不会处理,翻地都翻得笨手笨脚。


    可曹建他们根本不敢反驳。


    只要敢抬头,旁边士兵就是一鞭子:“老实点!好好干活。”


    他们好好干了!


    他们就在干!


    你难道看不到吗!


    曹建只觉得满腹委屈。


    他也是人啊。


    不是牲畜,更不是努力。


    放在之前,他才是那个嘲笑别人的主子。


    可惜白夫子等人根本不理他们,只招呼老农们道:“今日学习也辛苦了,咱们去吃午饭吧,官府管饭,大家放开了吃。”


    官府不仅教学,还管饭。


    老农们更加高兴。


    种了一辈子的地,靠着占了“便宜”,还有点过意不去啊。


    这话听到曹建他们耳朵里,更是生气。


    辛苦?


    到底是谁辛苦啊?


    前几天,还有这一上午,明明是他们辛苦才是。


    这些老农不过是学怎么种地,汗都没出。


    这就辛苦了?!


    偏偏曹垚还道:“是不同的辛苦,咱们读书的时候,也喊着辛苦,不是一样的吗。”


    怎么会一样!


    他们可是贵族子弟,可是士族!


    跟这群种地的不一样!


    直到放饭的时候,曹建这帮人才更加气恼。


    都是在田地上干活的人。


    甚至他们干得还更多一些。


    可那些最轻松的夫子跟老农,吃得比他们好!


    曹建看着自己的高粱饭拌盐巴。


    再看看那边香喷喷的白菜炖猪肉,还有蒸好的杂面馒头,气得双手发抖。


    凭什么啊。


    他们辛辛苦苦锄地,这些老农只是听夫子讲课,但他们吃的却自己要好。


    “这猪肉不错啊,白菜味道也好。”其中一位老农道,“好吃。”


    “我是不想吃了,今天上午尽学习了,根本不饿。”


    “不饿也要吃啊,下午还要学呢。”


    老农们说着,还在讨论棉花的种植。


    不止讨论棉花怎么种的,他们还商量去隔壁麦地看看。


    听说官田里的麦种都是从曲夏州来的,种子非常高产,他们想去看看。


    这点不难,负责此地的纪振点头,到时候跟温书吏他们说一声,明日就能去看。


    “这些人不会种地,就怕他们毁了好种子。”


    “放心,那边有温书吏看着,温书吏很细心,种不好就重新种。”


    士兵过来之后,还推了他们一把:“让一让,这里不是你们待的好地方。”


    这话气得曹建脑子都蒙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享受他们的劳动成果,还在那说风凉话。


    还一口一个他们不配待在这。


    他们也是人,怎么就不配了!


    等那些麦子种下来,等这些棉花收获。


    跟他们这些吃苦受累的人还没有关系。


    凭什么!


    他说了太多的凭什么,气得直接把碗摔在地上。


    盐巴高粱饭掉在泥土里,引来周围无数人的注视。


    方才还在乐呵呵讨论棉花麦子的老农们皱着眉。


    好好的高粱饭,怎么就扔地上了。


    知道种地有多辛苦吗。


    面对众人目光,曹建跳起来骂人:“凭什么你们可以吃馒头,吃白菜猪肉!我们不行!我们也干活了!”


    “还有,你们这群人,还跟着一个女的学种田本事,实在是没脸!”


    自抄家以来的怒火终于可以发泄出来了。


    曹建不敢对长辈发火,不敢对长官发火。


    只敢对女夫子跟老农们发怒。


    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他自觉高出这些人一头。


    明明应该是自己奴役他们。


    如今却要被他们差遣。


    这不公平!


    刚要再骂,突然感觉背部受力,整个人被踹到泥土里。


    翻耕过的熟地是松软的。


    这种没开荒的生地明显硬实得很,犯人整个人栽在里面,可见力气有多大。


    犯人下意识往后看,只见一个魁梧的军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这笑容,怎么有点熟悉?


    很像纪楚?!


    这是纪楚的侄儿纪振!


    白婵婵其实也听到他们在嘟囔,可她根本不在意。


    只是没想到纪振哥这么厉害!直接把人踹得这样狠!


    纪振哥不会说话,她会啊!


    白婵婵哼笑:“怎么?种地得不到收获,所以心情很不爽?”


    正说着,纪知州从远处走来。


    纪楚身后还带着酒楼的伙计们,他们手里拎着食盒,显然是从酒楼预定的饭菜,专门给老农们加餐的。


    今日是来州城学习的第一时间,肯定要吃饱喝足才成。


    纪楚一来,就有人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


    纪楚笑着对白婆婆的孙女道:“你们继续处理。”


    白婵婵下意识看了眼纪振哥,见纪振哥朝她点头,继续道:“种地得不到收获,就这么不高兴了?”


    “你们被抄家之前,自家的佃户,过得不也是这种日子?”


    “强行低价买走他们的土地,让他们在自己的土地上种地,种完地还要分五成到八成的粮食给主家。”


    “那时候怎么不说不公平?”


    “如今身份转换,就知道自己也是人,自己也要公平了?”


    这些话,不仅是白婵婵的心声。


    也是在场很多人的心声。


    尤其是曲夏州来的,以及原化州来的人。


    都能理解白婵婵在说什么。


    甚至昌河州一些老农,同样明白这里面的意思。


    他们一些人,也是从内地逃荒过来。


    佃户,土地,主人家,不公平,劳作却没有回报。


    这些事放在普通人身上,就是理所应当。


    放在你这个犯官家眷身上,就要问凭什么了?


    身份立场转换,才觉得不公平?


    早干什么去了。


    自己欺压本地佃农的时候,难道就很公平。


    曹建也好,曹垚也罢。


    之前曹家横行霸道的时候,难道没享受过?


    如今又喊什么冤?


    要说冤枉,那被他们欺负的佃农难道不冤枉?


    人家什么也没干,就被你们欺负。


    如今你们变成犯人,却是有原因的,是咎由自取。


    有点脸皮的话,就好好干活,好好赎罪。


    别在这大喊大叫了。


    纪振又踹了这人一脚,指了指土里的盐巴高粱饭。


    白婵婵立刻跟上:“吃不吃由你,反正就这点饭,是要饿肚子,还是要浪费粮食,就看自己的。”


    纪振点头,白姑娘说的,正是他想讲的。


    纪楚见事情处理完,则默默让伙计们把食盒打开。


    里面的蒸鸡蒸鱼飘香四溢,全都是给老农还有夫子们的。


    李师爷则算着口袋的银钱。


    即使大人领着三份俸禄,这么自掏腰包也扛不住啊。


    什么?


    从衙门账上支钱?


    搞得他们昌河州很富有一样。


    反而是白婵婵偷偷跟纪振比比画画。


    不用衙门出钱!


    她来出!


    她很有钱!


    作为白花妹的唯一指定传人,她可比一般人有钱多了。


    纪楚更是摇头。


    不行不行,怎么可以让晚辈掏钱。


    还是他这个长辈出银子吧。


    看着来学习的老农们,还有二百亩的棉花田。


    相信不久的将来,本地百姓依靠自己,就能吃上这么好的饭菜。


    到时候衙门也能沾沾光,没那么穷了?


    看着振儿跟白姑娘凑在一起说话,旁边的李师爷更绝望了。


    因为他们家李纹还跟士兵们混在一起,日日都往火器作坊钻,说什么,要练成神枪手。


    李师爷只好道:“去吧,一边玩去吧。”


    他现在也懒得想了,有操心儿子的工夫,不如去安置新来的流放犯人。


    没错,新的第一批流放犯人又要到了。


    薛明成薛大人真的不负重托,把江南一批又一批豪强抄家流放。


    全都弄到昌河州。


    听说这一批,至少有两千多人。


    好啊,这么多人,又能开出不少荒地。


    这些豪强在家乡正事不干,流放之后倒是皮实又好用。


    还真是垃圾放错了地方。


    而这里流放过来的人里,还真有会养牲畜的。


    纪楚挑眉。


    别的也就算了,养殖业好像可以开始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