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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穿越当县令

    第121章


    漳兴三年, 四月中旬,昌河州。


    这个时节的昌河州,正是忙碌的时候。


    各地麦子跟大田都种了庄稼, 该除草除草,该浇水浇水。


    施肥?


    本地肥沃的黑土地, 用不了多少肥料。


    各地草长莺飞, 又是新的一年。


    今年还多了不少期盼。


    官田的麦子良种,以及棉花育种, 都是未来的希望。


    多数昌河州百姓想到这些,便忍不住高兴。


    各个县里派去的农人, 更是传来好消息。


    棉花种是真的,教他们种棉花的夫子更是厉害。


    反正大家等着好消息吧。


    顶多一两年时间,大家都能穿上棉衣!


    这样的消息,足够让大部分人重拾希望。


    只要有了棉衣,冬日就不会那般的漫长了。


    可纪楚知道,高兴的一直是大部分人。


    还有一小部分靠着兽皮买卖的猎户商户并不高兴。


    这事他心中早就有数。


    到昌河州之后, 刘知州就同他讲过兽皮买卖跟猎户们的生计。


    一直都说, 这地方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本地人靠着渔猎为生,并非胡乱讲。


    虽说随着时间推移, 昌河州来了不少种地为生的农人, 可渔猎为生的人不在少数, 至今也能占个四分之一。


    即使再把采山珍的, 以及捕鱼的人去掉的。


    单纯靠着狩猎为生, 做皮货买卖的,也有两三万人,都是靠这个行当吃饭。


    刘知州讲:“靠这个吃饭, 必然会忌惮棉花。”


    “即使他们知道棉花是好东西,甚至自己也想用,但影响到生计,那也没办法。”


    祖祖辈辈靠着狩猎为生,然后告诉你,有更好的东西代替兽皮,你辛辛苦苦猎的猎物,还有靠着技术制成的好皮子会降价。


    那会是什么感觉?


    这个时候要同他们说什么?


    说大道理,讲昌河州发展必须依靠棉花,这是发展本地的基石?


    讲什么天花乱坠的牺牲精神,牺牲一个行当,损失一部分利益,让更多人受益?


    要格局大一点?


    这都是瞎说。


    纪楚也道:“事关生计温饱,跟格局大不大没有关系。”


    当然,即使如此,不管是刘知州,还是纪楚,都会继续推进棉花。


    可这也不代表,要放弃猎户们的生计。


    对此,纪楚在去年巡视各县的时候,心里就有数了。


    赶在年前给薛明成写信,让他“送”一些养殖好手来昌河州。


    此时昌河州的猎户,以及靠着皮货生意过活的两三万人,确实非常担心。


    年前那会,广宁卫传来“好”消息。


    滇州棉在昌河州种成了!


    这消息对猎户们来说喜忧参半。


    对那些保守点的猎户来讲,就是一番谩骂,什么棉花,也能跟皮货比?!


    对稍微明白一些的猎户讲,知道上等皮货的买卖,基本不会受影响,可下等皮货肯定要滞销。


    问题是,山间林子虽大,也没有那么多好皮子给他们猎啊。


    多数猎户,还是靠低端皮货生活的。


    低端皮货跟现代人想得不太一样。


    现代依靠养殖业,或者仿造行业,造出来的皮草,不管真假,都是皮毛顺滑稠密。


    野生动物跟养殖的不同,根本不可能像现代人认为的那样顺滑油光,多数皮货并不算好。


    拿家养猫跟流浪猫对比就知道了。


    那皮毛情况,就是完全不同。


    再者,山上的猎物饥一顿饱一顿,不饿得皮包骨就不错了,哪有什么那么多上好皮货。


    所以大部分猎户的买卖,基本都是下等皮货,主打一个赚不到太多钱,但也饿不死的地步。


    而购买下等皮货买家,自然也不是什么有钱人。


    如果有了更便宜的棉花,这些买家会做什么选择?简直不言而喻。


    再说直白一点。


    高端皮货市场,不用担心其销量。


    放在现代也是一样,最高端的皮草,一件大衣,用到千只紫貂身上最柔软的皮肤也大有人买。


    中低端时常,则会被棉花取代。


    尤其是棉花并不算高的价格,加上纪楚等人一直在尽量平衡棉价。


    势必会完全替代低端皮货。


    有个非常明显的例子。


    那就是西北关外的战争,也有皮货的原因。


    对于这种情况,身在其中,做低端皮货买卖的两三万昌河州百姓,必须考虑到。


    用另一句话解释,那就是百万槽工衣食所系。


    所以去年棉花种植成功,这两三万人就颇有些忧虑。


    等到今年正式种棉,各地老农还被派过去学习,这份忧虑自然增加。


    昌河州五个最厉害的皮货商人,如今面对平日合作的猎户,甚至遇到同行,都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其中州城最大的皮货商人武掌柜,在家里的时候就唉声叹气。


    他们祖上好几代,都做的皮货买卖,也是老本地人了。


    没想到会折在这里面的。


    等棉花铺开,他家的生意能折损一大半。


    到时候,只能另谋生路。


    最好的办法,就是他家多买点田地,以后让伙计们种棉花。


    但种地需要人手啊,这些伙计们算算账还行,种棉花肯定嫌累,而且与其给他种,不如自己种。


    所以就算转行,心里也发愁。


    “武掌柜,老孙家的来了。”


    老孙家,附近最好的猎户,更是武掌柜的老朋友了。


    两人年轻的时候就认识,那时候武掌柜跟着家里长辈去收皮货,就说老孙家的儿子极为厉害,以后肯定是个好猎手。


    事实也确实如此。


    如今两个人碰面,先是齐齐叹口气。


    “官田上的棉花已经种上了。”老孙家的开口道,“远远就看着,不少人在那边学怎么种棉花。”


    武掌柜给他倒了水,再次叹口气:“转行吧,以后当猎户,肯定养不了家。”


    话是这么说,可能转什么呢。


    老孙家的喃喃道:“不是不喜欢棉花,就是这东西,害得多少人没有营生。”


    “不过我家应该也会种上几亩地,算是代替皮货。”


    “今年官田上的棉花,主要是用来培育种子,等到明年后年,才会全面铺开。”武掌柜思索着道,“咱们还有两年的营生。”


    两人点着头,已经料定低端皮货买卖就要完了。


    一年多的转型时间,必须抓住啊。


    两人对新来的纪大人,感情也是尤为复杂。


    知道他是个好官,知道他也做了不少好事。


    不说旁的,广宁卫能抵挡住关外的蛮族,就是火器加上棉衣,之后还送来不少冷兵器,那兵器至今还在运输。


    能做到这般地步的,自然是好官。


    但对他们来说,却是毁掉生计的人。


    去年听说棉花失败的时候,他们庆幸之余,还有些同情纪大人。


    老孙家认识的几个猎户,还在大人巡察各地的时候,特意安慰了几句。


    那会的安慰是真心实意,如今的沮丧也是真心实意。


    这种恨都不知道要恨谁的感觉,实在太难了。


    倘若他们不明事理,也能直接像其他同行那般,直接对纪大人破口大骂就是。


    偏偏他们不是。


    所以最好的选择,便是想想办法,转转行。


    老孙家的皱眉:“我祖上都是打猎为生,让我去捕猎,那一点问题也没有,可让我去种地?那可太难了。”


    武掌柜一锤定音:“难也要改,反正我家准备做棉花买卖,要不然咱们一起。”


    “听说曲夏州那边买卖棉花,赚了不少钱,不行咱们也做棉被服。”


    “附近其他州府肯定需要啊。”


    他们也抢个先机。


    这种对话,从棉花试种成功之后,就一直存在。


    如今各地老农过来学习,说得肯定更多了。


    这还算好的。


    有的直接在酒楼饭馆里喝大酒,一口一个纪大人不管猎户们的死活,要把内地种地的习惯带到这里。


    他们这里的人以渔猎为生!


    不用其他东西,也能活!


    这话多是赌气,酒醒之后,也知道自己在赌气。


    棉花带来的变革,不是一个人能阻拦的。


    就算纪大人原地卸任,那棉花依旧能在昌河州一带生根发芽。


    因为这地方的人需要它,不是纪大人强行要种。


    武掌柜跟老孙家的,也在这晚上喝了个大醉。


    但对转行这事,还是没什么把握,以至于管家过来说:“州衙门来人了,说三日后请您去衙门议事。”


    请他?


    为什么啊。


    武掌柜指着自己,满脸疑惑。


    那管家赶紧把打听来的消息都告知了。


    “衙门那边还说,您是头一批,后面还有大大小小十几家皮货买卖的商户。”


    “再有咱们昌河州不少厉害猎户,对了,孙猎户也在其中。”


    “但猎户应该在第三批,跟制皮子的手艺人一起过去。”


    衙门把消息告知得很明确。


    第一批是大的皮货商人。


    第二批是中小型商户。


    第三批则为猎户,以及制皮子的匠人。


    总之,但凡皮货行当能叫出名字的手艺人,衙门都要召见他们。


    但这意思,明显不是刁难。


    倘若刁难,让他们现在就滚过去,那谁也没话说。


    不仅给充足的准备时间,还分批次过去,更是把话说明白了。


    只说明一点。


    衙门不是要为难他们。


    是正儿八经地商议事情。


    那能商议什么啊?


    武掌柜是个聪明人:“棉花。”


    “棉花一出,影响两三万人的生计,衙门难道想要帮忙解决?”


    还有这么好的事?


    其实不管不顾,逼着大家直接转行也没什么。


    反正棉花这东西,谁都阻挡不了,也没人会说纪大人不是。


    武掌柜跟老孙家的,瞬间酒醒了。


    不管衙门喊他们所为何事,等三日之后,就见分晓了。


    与此同时,李师爷正在跟浙东来的差役们交接。


    一路长途奔波。


    别说押送的犯人了,对于这些差役们来说,也无异于酷刑。


    虽说大部分差役,都是押送一段路,就能换人。


    可做交接的差役们则是全程跟随,这路上一走就是大半年,实在太难熬了。


    李师爷道:“大家快去休息吧,已经备好热汤饭,咱们这里的人看着犯人,差役书吏前去歇息即可。”


    听到这话,差役们自然欣喜。


    到了目的地,本就让人兴奋,这昌河州的官吏办事利落又妥帖,实在让人舒心。


    “不愧是纪大人的任地,安排得就是妥当。”


    浙东来的差役也不客气,这么远的距离,谁不想休息啊。


    即使是过来的犯人,同样也需要休息。


    只听驿馆内外鼾声如雷。


    一群人行色匆匆,根本来不及看看周围的景象。


    李师爷拿到流放的人员名单,终于找到那个姓氏,稍稍松口气:“总算等到了。”


    等到了谁?


    手下人没有细问,只听李师爷吩咐:“这是第三批流放过来的犯人,依旧按照之前的规矩,以小家为单位的,籍贯混编。”


    从四月中旬到如今四月二十二,已经来了一千五多个犯人。


    把他们安排下来,也是件难事。


    反正有一个规则,那就是不能让同一个地方的人抱团。


    尤其是青年男子比较多的流放队伍,必须混编,这样方便管理,也更好让大家融合。


    就是前期管得要严格一些,省得闹事。


    这点李师爷还是比较放心的。


    纪振跟李纹两个孩子,如今已经能独当一面,他们带着兵士日夜巡逻,基本不会出问题。


    只是这一户人家,必须单独调出来。


    屠旺牛,屠家。


    屠家为叙州人士,祖上是给军中养战马,算是祖传的养殖手艺。


    之后各地发展经济,不仅需要马匹,还需要牛羊鸡鸭。


    别看这家姓屠,可养什么活什么,颇有些养殖天赋。


    这也让他家在江南一带发了大财。


    先是靠着军中的关系,给叙州权贵提供各种肉类。


    之后又是贿赂官员,在肉类行当里成为一霸。


    他家养殖有多厉害,那在肉食行当里就有多霸道。


    最夸张的时候,浙东但凡卖猪肉,以及贩牛的,都要看他家脸色。


    不少散养鸡鸭的普通百姓也遭了罪。


    那些试图跟他家竞争生意的,肯定更不留情面。


    江南那地方,生意竞争有多激烈,大家心里都清楚。


    要不是屠旺牛自己收敛了点,情况只会更严重。


    可就在屠旺牛觉得自家太过霸道时。


    种下的祸种终于爆发了。


    他的小儿子被养得蛮横无理,直接闹出了人命。


    屠旺牛思索再三,还是想帮忙隐瞒,四处托人找关系。


    本来事就要办成了,没想到薛明成薛大人去了浙东。


    薛大人去那边,本就是冲着收拾贪官污吏的。


    屠家在里面虽然只算边角料,可因着小儿子的杀人案,以及后面贿赂公行等等罪名,也要判个打板子流放。


    当然,杀人的正主已经人头落地,那屠旺牛也无话可说。


    唯一奇怪的是,本来他们全家都要挨了板子再流放的。


    可他们家却没有挨打,只说押后再说。


    押后?


    押到什么地方?


    流放五千里之后再打?


    这倒不是薛大人好心。


    只因屠家贿赂官员这种事,在一干人等里不算什么大罪。


    屠旺牛横行霸道,他小儿子死了也罪有应得。


    家当全都罚没充公,一部分再赔给受害者,罪行基本也抵了。


    最重要的,还是屠家这身养殖的本事,正是纪楚所需要的。


    如果打板子之后再流放,这屠家人差不多要死伤大半。


    到时候,岂不是影响纪楚的差事。


    薛明成大手一挥,让他们的板子押后再说。


    至于打不打,就看他们听不听话了。


    屠家,或者说屠旺牛本人,并不知道这里面的原因。


    他只知道自家没被打板子,里面透着奇怪。


    就连到了昌河州驿馆之后,他家也是单独睡到一个地方,更显得奇怪。


    所以其他人睡觉休息的事,屠旺牛猛地睁开眼,打量着四周。


    办差的差役书吏们,住的肯定是房间。


    这些流放犯人,则在院子里睡。


    如今四月中旬的天气,在平临国大部分地方,肯定晒得不行,但在昌河州颇有些微风徐徐之感。


    屠旺牛并未休息,而是打量四周。


    透过低矮的院墙看向外面,一眼看过去,竟然没什么人,只有大片的荒地。


    因是四月中旬,此时的昌河州不冷不热,正是好时候。


    偶尔有人经过,也能看出此地人的相貌与他们那里的人不一样,甚至穿着上也有区别。


    这里,似乎没有想象中那样恶劣?


    主要还是屠旺牛他们来的时间好。


    赶在正月过来,冰雪未化那会,根本说不出这种话啊。


    但这般景象,还是让屠旺牛安心了。


    他一个人撑起祖传家,又挣了家业,如今全都赔进去,这辈子大事小情也都经历了。


    而且他家被判流放,虽然是犯人的身份,却没挨打,等个几年大赦天下,必然先放他们这一批。


    到时候从头再来就是。


    抱着这样的想法,屠旺牛这才睡下。


    而他们全家的名单,就已经送到纪楚手中。


    对于现在的纪楚来说。


    麦子的良种,以及棉花全都已经种下。


    而且户司那边极为上心,再有温书吏带着,基本不会出错。


    剩下的,便是交给时间。


    种田这事不能着急。


    可另一件事,却是要急一急的。


    棉花会抢占低端皮货买卖,这事他很清楚。


    而一直在寻求解决之法。


    当年西北关外的事,他若是能早早预料到,自家人也好,关外百姓也好,不至于伤亡那么多。


    而昌河州百姓又是自己人,更要顾忌到。


    对纪楚来说,最好的选择,便是把猎来的皮货生意,改为养殖行当。


    养殖行业有成本,容易赔得血本无归,这是其弊病。


    可养殖出来的皮货质量有保证,而且更稳题,这是优点。


    放在之前,大家或许不会选择。


    可如今有棉花这个威胁在。


    昌河州两三万皮货交易的百姓,就必须做个选择了。


    纪楚的选择,便是改狩猎为养殖。


    给大家寻个出路。


    事实上,纪楚做不做这件事,都没什么大不了。


    推广棉花为大势所趋。


    别说两三万人了,就算是再多的人,也要顺势而为。


    就连武掌柜跟老孙家的,心里都清楚。


    何况其他人。


    再以纪楚的威望,基本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李师爷心道,可大人不是那样的人。


    虽说不能顾及所有人,可只要是认真做事的百姓,就不该有此磨难。


    放在其他地方,李师爷或许说这人太过天真。


    但这是纪大人,与其说天真,不如说思虑周全。


    “大人,屠旺牛一家已经到,一会怎么安排。”李师爷把这批流放名单放到纪楚桌案上。


    其他人都好安置,按照之前的规矩来就是。


    也就这家不一样。


    纪楚对屠家的情况了如指掌,知道这是个人物,缺点就是太霸道,而且很贪财。


    否则不会把家业做到那种地步,欺行霸市,就是形容屠旺牛的。


    这种人的缺点明显,优点也明显。


    薛明成给他的资料里看,这人最善养马,以及各类家禽。


    其中一个本事,就是会看牲畜疫病。


    一个好的养殖户,必然是不错的兽医。


    尤其是疫病这一块,几乎是所有养殖的心病。


    其他病症还好讲,倘若有疫病,那就是一死死一窝,谁也没有办法。


    靠着这个本事,屠旺牛才能在养殖行业站稳脚跟。


    听说他这种独门秘技,自家子女都不教的。


    说是要到临终前再说。


    这种秘技,确实就是吃饭的本领。


    多数人都是不愿意讲的。


    像蔡一繁蔡夫子的秘技也有保留。


    白婆婆那种情况实在罕见,不过她家也留有不传的秘方,这点大家都清楚,而且也能理解。


    屠旺牛这种性子,更是要把秘技咬死不松口。


    这就是他能东山再起的本事。


    纪楚想了想道:“不用特殊对待,按照普通犯人对待。”


    说着,又道:“把他们该打的板子都给打了,留口气就行。”


    薛明成害怕打完板子,这些人走不过来。


    如今已经来了,该打还是要打的。


    当然,如何打,怎么打,也是有技巧的。


    纪楚招来熟悉的差役,让他们去办差。


    昌河州州城驿馆,屠旺牛终于睡醒了。


    他原本还在思考,他家为什么被单独拎出来,现在终于明白原因。


    “你家板子还没打是吧?走吧,去领刑杖。”


    现下屠旺牛什么想法都没了。


    他还以为是自己这身本事,让他家免于责罚呢!


    毕竟听说此地的知州纪楚是个爱惜工匠,爱惜真正本事之人的。


    屠旺牛直接傻眼。


    他还以为能躲过一劫呢!


    没想到,是自己想多了?!


    屠旺牛睡觉之前,还想着依靠本事,可以让自家东山再起。


    如今看着情况,想要从头做起,只怕为难得很。


    看着一家老幼,五千里流放已经让大家奄奄一息。


    倘若这个时候再打,必然非死即伤。


    一向脑子活泛的屠旺牛赶紧思索对策,从头发里掏出几块碎银子,塞到这差役手中:“大人,大人您帮帮忙,我们刚到昌河州,饭都没吃一口,这板子打下去,人就要没了啊。”


    这差役看了看银子,又看了看他们,似乎有些犹豫。


    等屠旺牛再塞钱的时候,差役才勉强点头:“行吧,那就再等等。”


    这里的戏做完,差役一溜烟地回了衙门,把屠家的情况如实禀告。


    纪楚笑:“做得不错。”


    “按照计划行事吧。”


    李师爷也跟着笑。


    哎,想要让屠家心甘情愿拿出秘技,确实要用点手段。


    他这样的人,直接去要秘方,只怕会宁死不给。


    还是以他最熟悉的手段,来达成此事。


    纪大人想要收拾一个人,那还不是轻轻松松?


    这屠家的家主屠旺牛,习惯贿赂公行,习惯投机取巧。


    那就给他一个机会,让他给家人挣来不打板子的机会。


    至于要付出什么。


    这屠旺牛还能有什么?


    纪楚抬抬头,那李师爷就道:“这些银子,就拿给差役几个去吃酒吧。”


    “务必要让屠家的人看到。”


    差役是从曲夏州就跟着纪大人的,手里不缺这点银钱,不过还是嘿嘿一笑。


    收拾这些恶霸,可比花钱高兴多了!


    第122章


    漳兴三年, 四月二十三。


    从叙州流放过来的犯人,全都以小家为单位,打乱编到其他籍贯的驻地, 开始新的生活。


    所谓新的生活,指的自然是开荒。


    他们还能趁着四五月份, 种下最新一茬高粱。


    以后再来的犯人, 只能种点白菜了。


    去年曹家开始,一直到如今第三批犯人, 一共来了一千七八六十一人,分成了六个流放驻地。


    每个流放驻地, 都有一个驻地长,相当于村长。


    这个村子肯定是州衙门的人指派,不仅要识字,还要听话。


    一号驻地的驻地长肯定是那个叫曹垚的。


    其他各个驻地也定好人选,到六号驻地时,选出来的人还看了看屠家。


    屠家这群人没挨过打, 行动力跟体力都远超其他人家。


    而且一家老小整整齐齐, 总共四十六口人, 看着就比其他人家庞大。


    六号驻地众人见他们过来,还以为他们颇有些人脉, 不敢轻视呢。


    可没想到, 衙门分派驻地长的时候, 压根没考虑他们, 好像没把屠家当回事。


    不怪他们多想。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流放过来的犯人那样多, 也是有争端的。


    否则也不会让他们籍贯混编,否则用不了多久,就会形成新的势力。


    比如这屠家。


    他家人太多了, 家主屠旺牛又是个能抗事的。


    所以籍贯混编的时候,大家都不愿意跟他们在一个驻地。


    听浙东过来的人说,屠家霸道惯了,肯定自持人多有战斗力,欺负本驻地其他人。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第六驻地一共二百九十六人。


    他们屠家就有四十六口,占了六分之一左右。


    人实在太多了啊。


    那六驻地长低声对刘大江刘差役道:“差爷,他们这么多人,我怎么管啊。”


    刘大江笑:“该怎么管怎么管,纪都头跟李都头的人都在附近巡逻,我跟陈差役也在附近,有事找我们即可。”


    那也不能什么事都找啊。


    六驻地长头皮发麻,管这屠家真是个苦差事。


    对于这种情况,屠旺牛颇有些自得。


    他给了这刘大江银钱,肯定会多照顾他们一点的。


    昨天还说要打他们板子,也是靠着银钱暂缓刑法。


    这说明什么?


    说明银老爷有用!


    银老爷金祖宗!


    是最有用的!


    刘差役看了眼屠旺牛,眼神不带什么感情,只对六驻地长道:“放心,一定会保护你们的安全。”


    这些人确实是罪犯,以后开荒就是他们要受的惩罚,不代表其他人就可以对他们喊打喊杀。


    差役们的态度,让流放众人终于松口气。


    有活路就行,有活路就有将来。


    好死不如赖活着啊!


    这个方面来看,他们还是挺积极的?


    刘差役看着他们,最后说了几句话。


    这些话在其他驻地已经讲过了,这里也不例外。


    犯人只能在自己驻地内活动,其他地方不得靠近。


    不能打架生事,不能欺辱旁人等等。


    总之规矩甚严。


    在这里,基本是劳动的露天监狱。


    但最后几条,却让他们有了些希望。


    大概意思就是,好好做事,朝廷都给他们记下来,谁做得多,谁做得好,就会有机会被赦免。


    这里的赦免,自然不指赦免刑法,而是允许他们恢复平民的身份。


    可不要小看平民身份。


    倘若有了正常的户籍,那他们就是良民了,可以置地买宅,可以让孩子们读书。


    这些都是犯人们不敢想的。


    方才说让他们不要离开驻地,也是为他们好。


    此地可是军民府,倘若被发现没有户籍的人随意乱跑,差役跟士兵可以额格杀勿论,不用承担任何后果。


    这就是户籍的重要性,也是平民身份的重要性。


    不听话,就会死。


    听话,说不定能恢复身份。


    这对犯人来说,就是极大的吸引力。


    尤其是屠旺牛这种,想要东山再起的人,听到平民身份的时候,两眼放光。


    他肯定可以的。


    他家虽然有人命官司,但小儿子偿命,家产充公,罪责不算大。


    这么看来,他家只要努力,肯定能得到赦免。


    只听刘差役最后道:“以我们纪知州的面子,他递上去的赦免名单大概率会通过。”


    “所以大家好好做事即可,别的不用想那么多。”


    昌河州知州纪楚。


    这个名字,罪犯们肯定耳熟能详。


    至于纪楚的能力,以及跟皇上的关系,更是不用说。


    有人下意识接了句话:“纪大人还有几年任期?”


    刘差役道:“大人是去年年中到的这里,差不多也快一年了。”


    剩下的就自己猜吧。


    两年时间。


    纪楚在还好,要是换个不知名的官员,不如纪楚厉害的,那就完蛋了。


    想要特赦肯定极为艰难。


    不少人意识到问题,立刻打起精神。


    他们肯定会好好做事的,早点恢复平民的身份。


    至少要在纪大人这里留下个好印象。


    六个驻地的犯人以及犯人家眷,全都安排妥当。


    但到屠家这里,刘差役道:“从明日开始,你家每日出五人前去受刑。”


    要说这受刑,也不是每个人都要挨打的。


    其中老弱妇孺自不用讲,他们受到的牵连少,顶多挨十到三十板子。


    其他在外做事的男丁,则是受刑的主力军。


    尤其是屠旺牛的五十杖,基本是冲着要人命去的。


    屠旺牛还要求情,却见刘差役直接离开,就知道帮他们家拖延两天,已经是极致了。


    接下来是要挨打的。


    眼看家里四十六口人,不用受罚的只有七八个,几个年迈,几个还是孩子。


    其他三十八个人,包括他自己,都要去受罚。


    好在刘差役收了他的银子,看起来可以让他安排谁先去受刑。


    屠旺牛一向说一不二,直接点了身强力壮的五个人:“明日受刑,你们先去。”


    这五个人都是他的侄儿,也就是几个堂哥家的儿子,听到这话,立刻不高兴了。


    大家千里迢迢过来,本来就劳累,这么一打,再落下病根怎么办?


    放在往常,家主屠旺牛开口,那都是说一不二,大家都听他的。


    现在情况却不同了。


    各家对屠旺牛多多少少都有些意见。


    不是你儿子杀人,我们至于会被流放吗?


    屠旺牛自然也有话说,他带着全家挣钱的时候,你们没享受?


    所以他觉得自己以家主身份指派非常合理。


    而其他人却并不高兴。


    好在有着之前的惯性,这五个人虽然不高兴,但还是点头。


    明天他们先去挨打。


    “我们挨打了,家里人要延后吧。”


    这里说的家里人,肯定是他们的爹娘妻儿,并不指屠家其他各房人。


    屠旺牛已经发觉有些失控,但还是道:“到时候再说。”


    如何再说?!


    人人都知道,衙门每天要打五个人。


    虽然大家早晚就要受刑。


    可能晚一点自然更好啊,至少让大家休养休养身体再说。


    只是屠旺牛一言堂惯了,根本不听侄儿说什么,只道:“谁知道明后天什么情况,现在定下了,以后要是有变,岂不是更不好?”


    总之谁的话都有道理,吵起来肯定没完没了,屠旺牛直接道:“就这么决定了。”


    还就这么决定了。


    你如今有什么本事啊,还这样说?


    其他人拉着他们道:“大伯最是厉害,还是听他的吧。”


    “就是,以后大家还要守望相助。”


    屠家内部的裂痕已经出现。


    那屠旺牛也不是没有私心。


    毕竟让他排序,自己跟自己的妻儿肯定在最后面。


    这里的情况,自然原原本本禀告给纪楚。


    纪楚对此也不意外。


    “那是个聪明人,知道该如何选择。”


    分化屠家,再收为己用,这件事不成问题。


    也该处理另一头的事了。


    纪楚微微摇头:“五个皮货商户的掌柜们,明日能来衙门吧。”


    李师爷回道:“可以,他们都已经在州城了,只是紧张得要命。”


    肯定紧张。


    皮货市场马上要被棉花冲击,也就这一两年的事。


    然后衙门又把他们找过来,说不紧张是才奇怪。


    四月二十四,辰时初,州衙门门前,就来了不少身穿圆领衣衫,头戴帽子的商户。


    这五家皮货商户掌柜面面相觑。


    以前看着老对手的眼神里,多带着审视跟探究,现在完全不一样了。


    如今只有互相同情的份。


    “衙门让咱们过来,是做什么啊?”


    “还能做什么。”


    众人都看向说话的王家,只听他道:“就是让咱们不要闹事呗。”


    其他四家不说话。


    这里面,就你们皮货王家闹得最厉害。


    他们可没闹。


    尤其是武掌柜,已经在想怎么转行了。


    只是如何转,还没个头绪。


    眼下千头万绪,衙门还找他们过来,实在是没必要。


    就算是警告他们,让他们不要闹事,也只该找王家。


    众人耷拉着脑袋,就见门房处道:“你们愣着干什么,赶紧进来啊。”


    大家立刻跟上了,武掌柜看了看身边扮成自己小厮的老孙头。


    猎户老孙应该第三批再来的。


    可他实在等不及,想知道衙门要说什么,索性扮作武掌柜小厮了。


    反正衙门那么多人,也不会记得他们什么小厮什么猎户。


    不过大家走进衙门,整个人都胆怯几分。


    就算皮货买卖做得好,那他们也是民,这里也是官。


    别说这里面正儿八经的官员了。


    就算是差役书吏,他们都要小心客气。


    只是带着他们的人,先过了大堂,又过了二堂,直奔三堂了?!


    三堂,那是知州办公的地方啊。


    再看三堂往左走,更加确定,是纪知州要见他们?!


    武掌柜立刻道:“差爷,这是要见知州大人?”


    “是啊,大人听说大家已经来了,便让你们直接进来。”门房说完,又道,“放心,纪大人脾气很好,不会为难大家。”


    皮货王家也傻眼了。


    纪知州?


    传说中的纪楚纪大人?!


    完了。


    肯定是他喝醉之后的胡言乱语被听到了。


    大人要亲自治罪啊。


    听说纪大人对商贾毫不留情,他是不是真的要完蛋了。


    “我这张破嘴啊。”皮货王家忍不住道,“我对大人没有意见的。”


    纪大人做的事,对多数人都有好处,他明白的啊。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昌河州最大的五家皮货老板,低眉顺眼地进了知州的书房。


    不过第一时间没能进去,只在外间等候。


    听着里面,似乎有人在汇报情况。


    纪楚听刘大江说了屠家的事,开口道:“不用留情,该怎么打就怎么打,这些人在家乡横行霸道也不是一两次。”


    刘差役领命,只等屠家屠旺牛过来求情。


    既能分化屠家,还能让这屠旺牛快点为纪大人效力。


    差役离开,便是五家进去了。


    众人进门之后,第一时间行礼,只听一个年轻却颇带些沉稳的声音道:“起来吧,坐下说话。”


    武掌柜跟皮货王家下意识抬头,上面坐着的年轻人英俊挺拔,看着无非一般。


    这就是,纪大人?!


    如此年轻,还如此俊朗?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像他这般的年纪,像他这般的相貌。


    还能做到如今的位置。


    真是天纵奇才啊。


    纪楚习惯大家惊讶的眼神,倒是多看了武掌柜身后的小厮,这人身影高大,臂膀极粗犷,看着不像小厮,倒像是猎户。


    不过纪楚也没多说,不管是谁,只要这行业相关的,早晚都有这一遭。


    李师爷笑着道:“大家不用紧张,大人召大家过来,就是问问皮货行当的变化。”


    旁边的户司主事也道:“放心,大家有话尽管说。”


    五个人对视一眼。


    还能有什么变化。


    就是低端皮货市场要完蛋了啊。


    李师爷见大家不说话,直接点名这次的目的。


    “棉花一出来,对大家的生意肯定有影响,可想过着如何改变。”


    想过,但是没办法。


    武掌柜坐直身子,拱手道:“回大人,回师爷。”


    “武家确实想过,只是毫无头绪。”


    皮货王家也想说话,可他根本不敢啊。


    纪楚见此笑道:“你是皮货王家?想说什么尽管讲吧。”


    这王掌柜挠挠头。


    大人是不知道他背后的胡言乱语,还是不在意啊。


    想想也知道,其他人都知道他说了什么,纪大人不知道才奇怪,这态度显然是不在意。


    皮货王家也是聪明人,知道大人并不介意,连忙说起自己的打算,犹豫片刻后:“大人,说实话,如今的皮货行当,大部分生意都靠低端皮货。”


    “不是高端皮货小的们不想做,那好货拿出来,都会被抢破头的。”


    “只是好皮子太少,我们也没办法,只能依靠低端市场。”


    肯定啊。


    那高端皮子,卖上一两件,都抵得上低端皮子几十甚至上百件。


    只是好货可遇不可求,大家也没办法。


    皮货王家犹犹豫豫,说出自己的打算:“听闻知州大人之前提过一件事。”


    “养殖?”


    纪楚笑着点头:“继续说。”


    他就知道,有人能揣摩出里面的意思。


    不只皮货王家想到了,其他四家,乃至更多商户,基本想到了。


    只是这事,很难做成。


    “大人,养貂养兔子养狐狸,我们都想过的。”皮货王家继续道,“只是这东西万一生病,别说自家养的玩意会死绝,就连本地的牲畜也保不住。”


    这说的就是动物疫病了。


    只是本地人对疫病的防治没有那么专业,故而十分惧怕。


    以前皮货生意问题不大,大家肯定不会冒这个风险,更不会多想。


    如今急着转型,就把养殖这事重新拿出来思量。


    思考的结果便是。


    他们控不住疫病,也不太会养牲畜。


    所以往这个行当转,是有些为难的。


    皮货王家说完,其他各家纷纷发表了意见,想法基本差不多。


    等众人说完,


    在场的户司主事算是彻底服了纪大人。


    未雨绸缪,说的就是他啊。


    大人甚至能想到,各家转行的第一选择,都是开养殖场,自己繁育皮货。


    这样货源稳定,质量还高。


    不对,这好像是大人去年就提过的。


    总不能是去年便想好要这样做,给大家吹的风吧?


    不管怎么样,他们可以解决商户们的忧虑。


    户司主事昂首挺胸,只等大人说出他的解决方案,就好像是自己想的一般。


    跟着这样的上司做事,就是简单轻松啊。


    纪楚点头,表示自己知道大家的难处,直接道:“养殖行当的疫病确实是个难题。”


    “却也不是不能解决。”


    纪楚道:“若是找到能解决动物疫病的匠人,又或者请来善养殖的专家,你们觉得如何。”


    众人对视一眼。


    那肯定极好啊!


    不对,他们刚提了请求,大人怎么有种马上就要答应的感觉?


    户司主事再也忍不了道:“知州大人早就在解决这件事了。”


    “大人他已经给京里面去了文书,京城会遍寻养殖高手,以及处理疫病的兽医前来。”


    “成立专门的畜牧司!让咱们的养殖行当正规起来。”


    啊?!


    会请专门的养殖高手。


    还会请厉害的兽医?!


    还成立畜牧司?!


    是为了他们?


    大家丝毫不怀疑纪大人有这样的能力。


    他到昌河州之后,带来的技术也不是一两样。


    就看官田上的两种农作物便知道了啊。


    只是大家没想到,大人还会为了他们这些皮货商贩们,这么费心费力?


    如果能发展养殖行业,如果能更方便的获取皮货,那他们还担心什么?


    纪大人这么做,非但不是砸他们的饭碗。


    甚至是帮他们提高皮货的质量?!


    五家商户掌柜欣喜若狂。


    真是这样的话,他们一定要给纪大人立个长生牌位才是。


    等会。


    武掌柜下意识看了眼老孙家的。


    如果以后发展养殖行当,那就不太需要猎户了?


    他们这些皮货商人,以及制皮子的工匠不受影响,可猎户们怎么办?


    这话纪楚本来不打算对商户们说的,见武掌柜身后站着猎户,此刻干脆道:“只是每年的引种,还需要厉害的猎户。”


    不管饲养什么牲畜,肯定要留种,更要引种。


    这个时候就需要猎户们出马。


    而且只要活的,不要死的。


    极看猎户们的技术。


    以后的猎户只会更吃香,这个行当也不会遗弃他们。


    至于等养殖行业发展完善的时候。


    这一代的猎户基本也会隐退,后面也不存在这个问题。


    孙猎户听完,长舒口气。


    好好好。


    他的生计也不会被影响。


    这实在是太好了!


    纪大人这脑子怎么长的,竟然事事想的周全。


    纪大人也没有为了发展棉花,而把他们这两三万人直接舍弃。


    想到这,眼前众人不由得老泪纵横。


    在他们为难之际,大人竟然一直在帮他们想办法。


    不仅想了,还拿出了完善的替代方案。


    可以说,只要养殖行当成了。


    他们的皮货质量肯定更上一层楼,那时候还会缺买家?


    肯定不会缺的。


    刚刚在衙门门口的战战兢兢,此刻全都消失。


    众人忍不住讨论如何养殖,如何获取更好的皮子,以及这个行业未来的发展。


    说到高兴的时候,都快忘了这里是知州大人的书房。


    还是户司主事提醒了,大家才反应过来。


    等他们离开的衙门,整个人都带着欢快之感。


    他们皮货行业没有完蛋!


    他们还能发展得更好!


    还有专门的畜牧司呢!


    武掌柜跟老孙家的,更是携手去酒楼吃酒。


    其他四家掌柜干脆也跟着去。


    熟悉他们的人,心里都一阵奇怪。


    皮货行当这些人疯了吗?


    怎么笑得这么开心。


    昨天不还哭着说,自家产业要完蛋了啊。


    现在看起来,好像没有完蛋?


    反而好起来了?


    就因为去了一趟衙门?


    衙门那地方,可不是他们普通人能去的啊。


    抱着这样的疑惑,有人问武掌柜:“武掌柜,你们这么高兴,是为什么啊?”


    不会是因为棉花要失败了?!


    只有棉花失败,这些做皮货买卖的人,才会高兴吧?


    这下周围人瞬间傻眼。


    不要啊!


    他们还指望棉花保暖呢!


    还好武掌柜嘿嘿笑道:“当然是我们有活路了。”


    “跟棉花没有关系,纪大人要帮我们搞皮毛养殖!”


    那孙猎户也道:“以后厉害的猎户,会很吃香的。”


    啊?!


    为什么?!


    再看向皮货王家,这个原本对纪大人出言不逊的人,此刻完全拜服了,逢人就夸纪大人实在厉害。


    “以后谁要是说纪大人一句不好,那就等着瞧!”


    “反正我们皮货王家,已经对纪大人心服口服,这样为百姓着想的好官,为普通百姓寻棉花,为皮货行当寻生路。就没见过这样好的官啊。”


    要发展养殖行当的事也不是秘密。


    纪楚自然允许他们说出来。


    而且后续各家去衙门谈话,一定会有消息流出,没必要藏着掖着。


    喊这些行业领头人过去,就是给整个昌河州的皮货行当传递一个消息,那就是这个行业不会完蛋,棉花也不会夺去你们的生计。


    总之就是,大家安心做事即可,只是好好过日子的人,纪大人都会努力庇护的。


    这份信心,正是武掌柜他们开怀的原因。


    果然,原本垂头丧气的昌河州两三万人,瞬间打起精神。


    朝廷还是想着他们的,纪大人也想着他们。


    这么看来,无论朝哪里转行,似乎都有希望?


    话是这么说,但最好还是转到养殖方向,毕竟做的还是皮货买卖。


    只是这养殖,要怎么开始啊。


    等着纪大人请的养殖高手,以及兽医专家过来吗?


    也行,反正棉花还在地里,如今还是培育种子的阶段。


    这期间,足够他们慢慢摸索了。


    能保住他们的饭碗,保住他们的生计,做什么都行!


    纪大人,可真是大好人啊。


    第123章


    此时的纪大人, 确实在为养殖行当,或者说即将到来的畜牧司做准备。


    皮货行当的人搞定了。


    接下来便是兽医跟养殖人员。


    昌河州皮货行当要转行的消息,自然而然传到罪犯驻地里。


    可惜这些犯人里面, 懂养殖的懂兽医的实在太少。


    只有一个驻地的犯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屠家四十六口人。


    板子已经打了一半, 正愁云惨淡的时候, 听到昌河州需要懂养殖的,还要从京城调人。


    “何必那么麻烦!我们都会养殖啊!”


    “没错!我们会啊!”


    屠旺牛看着他们, 更知道这是个机会,直接呵斥道:“你们懂?还是我懂?让我去说。”


    凭什么!


    谁先去说, 谁占便宜。


    我们这些族人都先挨打了,这种好事还不让我们先上?


    总不能苦头我们吃,好事你家来吧?!


    屠旺牛说的当然也不是假话。


    这屠家四十多人里,他的本事最大,就该他先出头。


    只是放在其他人眼中,明摆着抢功。


    知道你屠旺牛霸道, 没想到这般霸道!


    都被流放在这了, 怎么还欺负人啊!


    屠家内部已然四分五裂, 只差轻轻一推,一切就会土崩瓦解。


    刘大江差役适时走了过来, 开口道:“明日的板子, 谁来打?”


    又要指定打板子的人选了。


    看着那些挨了板子, 皮开肉绽的人, 屠旺牛不舍得让自己儿子女儿受罪, 准备继续挑其他房的人过去。


    可那些人的眼中,明显很不愿意。


    屠旺牛沉吟片刻,又给刘差役塞了剩下为数不多的银钱。


    “差爷, 小的在老家的时候就养牲畜,还会看牲畜疫病,听说衙门正需要这样的人手,看我如何?”


    屠旺牛!


    好啊!


    你真是自私到了极点。


    全家都被你小儿子连累,所以才被流放。


    如今好不容易有个往上爬的机会,你还要抢走?!


    凭什么!


    你已经不是叙州的屠旺牛了!


    更不是屠家的家主,凭什么帮我们做决定!


    “差爷,他小儿子可是杀人犯!让他做事有风险,我家也会养牲畜,我家也有人会给牲畜看病啊。”


    这家直接把自己最不重视的庶女给推出来,被推得直接跌倒在地:“她会,她随她娘,最会给牲畜看病了。”


    李纹远远看到,还以为这里打架呢,拍马赶到:“怎么了?吵什么呢?”


    还能吵什么。


    第六驻地的驻地长人都麻了。


    屠家难缠这事,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但没想到,这家四十六口,并非抱团取暖,而是内部吵得厉害。


    一会说全家都是被你小儿子连累。


    一会说以前你们几房都靠我爹如何如何。


    扯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真是没完没了。


    不扯也行,那就看看现在。


    现在他们家里的人,都要挨个被拉出去打板子。


    一天五个人,谁先去谁后去都吵得不可开交。


    以前大家还听家主屠旺牛的,现在完全不听了啊。


    这驻地长也不是个蠢的。


    三言两语把情况同李纹李都头说明白,自有长官们去处理。


    他肯定管不了这种事啊。


    屠家主要有两点。


    一个是,谁去受罚。


    第二就是,谁去领功。


    前者不用解释。


    后者则是屠家自己的本事。


    他家做牲畜买卖,一个养殖,一个看病,其中有不少能人。


    屠旺牛自然觉得,自己出头最合适。


    他依旧能带着全家上下东山再起。


    毕竟他经验丰富不说,能力还最强。


    其他人却觉得,都流放了,还以为你是家主呢?


    加上对受罚的顺序不满,直接爆发冲突。


    李纹听着他们说话,看了看刘大江刘差役。


    两人自然是认识的,并且极为熟悉,见刘差役给他使眼色,李纹就知道这事不用他管。


    不过他还是道:“把人扶起来啊,怎么还把人推到地上。”


    那个被推到地上的女子瘦瘦小小,听说会给牲畜看病,这份本领,正是要发展畜牧业的昌河州所需要的。


    刘差役却道:“口说无凭,有没有真本事,不是嘴上说说就行的。”


    “差爷我见多你们这些人了,都是一群罪犯,为了赦免的机会,什么鬼话都敢说!”


    李纹挑眉,却并未多讲,只是在旁边守着,起个劝架的功能。


    他才不承认自己是为了看热闹啊。


    刘差役的话,让屠家众人瞬间炸锅。


    他们没说谎!


    他们真的会养牲畜啊!


    说话间,就有人主动道:“大人,您有所不知,我们家在老家叙州,就是有名的养殖户的,不信您可以打听打听。”


    “是啊,我从小就学怎么养牲畜,真的。”


    “我当初纳她娘当妾室,就是因为她娘会给牲畜看病,所以她也有这手艺。”


    “别说了!你们看牲畜的本事,有我大?!”


    “你们会看牲畜的疫病吗?”


    屠旺牛直接怒道。


    在他看来,屠家人就是想造反!


    在挑战他的权威!


    可惜不管他们怎么讲,刘差役都不在意,只让他们赶紧交出明天受刑人员的名单。


    再者,便是让他们老老实实闭嘴,否则就把他们屠家全都分开,分散到其他驻地!


    第六驻地长眼前一亮。


    好啊!


    赶紧把屠家这些祸害给分开啊!


    可惜刘差役只是说说,他毕竟“收”了屠家屠旺牛的钱,暂时不能把他家人分散了。


    只是如今的屠旺牛也有些动摇。


    这些人,真的值得他用银子庇护吗?


    留下的银钱已经不多了,这个刘差役又是个胃口极大的。


    再这样下去,等他手头银钱耗尽,屠家其他人,肯定还会更过分。


    屠旺牛思索自己,以及自己这房人的未来。


    屠家其他人也在思索以后的日子。


    他们不约而同,再次想到昌河州要发展畜牧业,这可是他们为数不多的机会!


    放在之前,屠家人大概率会齐心协力,一切拿下这个机会。


    可屠旺牛的霸道,以及对族人极为不公的行径,再加上大家心里早有积怨,肯定不愿意听他的话。


    而屠旺牛还在做最后的尝试。


    只要家族人拧成一股绳,定然可以在昌河州立起来的!


    他花那么多钱,不想让家人分开,就是为的这个!


    可刘差役一句话,直接打断他的想法。


    “以前都是屠旺牛指派明日受刑的人,既然你们不服,那你们说说,明日谁去打板子。”


    刘差役直接把谁去受刑这个“权力”,交给最反对屠旺牛的人手中。


    那人不敢置信地指了指自己。


    他?


    他来安排?


    刘差役不耐烦道:“快点,没那么多时间。”


    “打他!屠旺牛!这本就是他儿子招来的祸事!他还不挨打!这合适吗!”


    “就打他们这房人!”


    说完之后,这人也愣住了。


    脱口而出的,一般都是真心话。


    李纹看着狗咬狗的一幕,忍不住想把追风喊过来,也看看热闹。


    不过追风是狼,还是有点不一样。


    屠旺牛肯定不敢置信,心里出奇地愤怒。


    李纹那边甚至还火上浇油:“你会给牲畜看病?”


    “一会我让衙门的人过来,若真是如此,以后你的行动就不受限制了。”


    李纹自然是对跌倒的女子说的,那瘦弱的女孩子双手流着血,身边也没人管,看着怪可怜的。


    女孩子又要被他爹推搡,不过很快反应过来:“是,草民会给牲畜看病,主要是给兔子看,我小娘的娘家以前养兔子的。”


    兔毛在皮货市场也很受欢迎的。


    李纹点头:“好,等着吧。”


    刘差役自然不会阻止这种拱火行为。


    因为屠旺牛已经要气疯了。


    自己庇护的族人,一个要让他先挨板子,另一个要抢了给牲畜看病的机会。


    好啊,你们不仁,就别怪老子不义!


    没了我的庇护,看你们怎么生存!


    屠家的分崩离析是必然。


    纪楚肯定不会再给他们抱团的机会。


    这里是昌河州,必然不会成为他们第二个叙州。


    再者,只有这样还是不够的。


    纪楚想要的东西,也不止这些。


    四月二十七。


    挨了四十板子的屠旺牛一声不吭,他并未跟其他人一样,被扶着出衙门,而是把身上所有银钱都塞给刘差役。


    “求差役大人,小人想求见户司主事。”


    “小人真的会养牲畜,而且比任何人养的都好。”


    “小人有治疗牲畜疫病的秘方!”


    “即使是京城调过来的兽医,也没这本事!”


    屠旺牛原本不想暴露自己的秘技。


    可此刻不说,只怕会被屠家其他人抢了先。


    而且衙门还在外面遍寻人才,真让那些人才来了,还怎么凸显他的作用。


    想要自己被重用,必须要有用才行!


    屠旺牛孤注一掷,一定要求见户司主事。


    他可比那个会给兔子看病的小辈厉害多了!


    刘差役见此,就知道事情已经成了大半,可只是这样还不够,他轻飘飘道:“户司主事,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总要有点真章再说吧。”


    真章?


    把他拉过去,给牲畜看病吧,他肯定能治好。


    刘差役却摇头:“把治疫病的法子写下来,由我呈报给上面,否则你空口白牙一说,谁信?”


    写下来?!


    屠旺牛瞬间傻眼。


    这是秘技!


    不外传的那种!


    他家子女都不知道,定要等他百年之后,才能传出去的!


    写下去,就不是他一个人的了。


    屠旺牛罕见犹豫,刘差役只让人把他弄走,半点不留情面。


    他心灰意冷。


    这可是他最大的保命符,也是他知道自己一定能东山再起的原因。


    就这么写下来?


    岂不是让很多人都知道?


    屠旺牛还想再说,他还有银子,还能挤出银钱出来,让这个爱钱的刘差役帮忙!


    可刘大江直接拒绝:“想见户司主事,只有这一个法子。”


    什么时候写出来治疫病的法子,什么时候把“自己”的独门秘技写出来,什么时候再往下谈。


    “可这是我的秘法,倘若说不出来,那我家族以后还如何传承。”


    刘大江只道:“听说你家祖上是养马的,那对猪牛羊的疫病,又是哪里来的?也是祖上传的吗。”


    什么?


    不等屠旺牛再说,刘差役直接让人把他抬走。


    别再动歪心思了。


    你们家的底细,我们全都知道。


    等屠旺牛回到犯人的驻地,整个人还是没反应过来。


    或者说已经反应过来,但不敢相信相信最近发生的一切,都是计谋。


    跟他一起被打的,还有自己的子女跟娘子。


    五个人整整齐齐被打,只能让年纪更小的孩子照顾他们。


    六房的实在过分。


    自己指派人去挨打的时候,可没让他们一起去领罚,至少会留两个照顾他们。


    只听门外又传来“喜讯”。


    正是六房最不受重视的那个庶女回来了。


    这个庶女手里抱着糕点,放在以前的屠家,谁都不会在意。


    如今这油滋滋的糕饼,在大家眼里却是珍馐美味。


    “衙门李娘子赏的,就是李师爷的夫人。”小庶女说道,“他们说我确实会给兔子看病,以后就帮忙户司下的畜牧司做事了。”


    什么?!


    户司下新成立的畜牧司?!


    直接在那做事?!


    开什么玩笑!


    屠旺牛挣扎着要起来。


    不过会给兔子看病而已,有什么了不起。


    这地方肯定会养貂,他还会给貂看病呢!


    可外面一片欢声笑语。


    六房人显然高兴到极点。


    看着小庶女搬出第六驻地,还眼巴巴等她再回来接济大家。


    “这糕饼可真好吃。”


    “你一个三房的,也吃我们六房的东西,赶紧收起来,别给他们吃。”


    “六叔!你太小气了!”


    “小气?如今不比从前了,还小气。不过我家不一样,我女儿可会给兔子看病,你们会吗?”


    有了六房女儿的先例,其他各房都盘算着手里的本事。


    一定要找机会,把自己本事拿出来才行。


    屠旺牛几乎绝望地听着外面的一切。


    事到如今,就算他说,这是衙门的离间计,恐怕也没人会信。


    可昌河州衙门,就是故意的!


    让他们屠家因为打板子跟利益争吵起来。


    让他们分崩离析!


    不过说实话,即使现在勉强再凑到一起,屠旺牛对大家也是不信任的。


    他们身上的板子,现在还火辣辣的疼。


    大家早就离心离德,不过刚刚显现出来罢了。


    屠旺牛儿子问道:“爹,您可比他们厉害多了,能不能也去畜牧司找个差事做?”


    屠旺牛倒是想。


    可衙门想要的,不是让他去当差,只要他的秘技。


    甚至还知道,那些秘技到底是从哪来的。


    关于这件事,纪楚跟李师爷他们早就知道的很清楚。


    对屠家这么做,也不会觉得过意不去。


    因为欺行霸市这四个字,看起来很简单。


    实际上的内容,却充满着血泪。


    就拿屠家六房的庶女来说。


    她的小娘,也就是她的母亲,便是被这欺行霸市,欺压的一环。


    之前说过,屠家生意做得极大,整个叙州做牲畜买卖,都要看他家脸色。


    张家做的兔肉生意,同样也是这般。


    叙州的张家养兔肉也是小有名气,养殖出来的兔子多送到附近苏州杭州扬州等地,买卖算稳定。


    这样人家的女儿,必然不会给他人做妾。


    但谁让叙州有屠家的存在。


    那屠家如嗜血的野兽一般,疯狂吞噬整个叙州的养殖行当。


    兔肉张,就是其中之一。


    被屠家六房的人看上之后,想方设法把你家生意搞垮。


    方法也简单,更是屠家做惯了的。


    简单粗暴的,就派人日日去捣乱。


    反正他家跟官府熟悉,根本不怕报官。


    复杂点的,就可以以娶亲为名,娶他家的女儿,之后以女婿的名义插手生意。


    再接着偷梁换柱即可。


    屠家六房假意要让小儿子娶张家女儿。


    张家本来是不答应的,可屠家势大,日日夜夜都有人在附近骚扰,只得把女儿送过去,求得家人平安。


    可谁料商议嫁妆时,屠家一定要张家养兔子的秘籍。


    说什么你家是上嫁,唯有这个东西,还值钱云云。


    不给这个,凭什么娶你女儿?


    张家女儿要嫁给屠家人的消息,更是让整个叙州,乃至他们客人都知道了。


    如果这个时候毁约,屠家更有理由欺压他们。


    张家被威逼胁迫交出家传秘技,如何饲养兔子,如何防治病症,都是他家多年来的积累。


    只因为被屠家看上,一切都完了。


    最让张老爷绝望的是,等嫁娶当日才知道,娶他女儿的,根本不是屠家六房年龄相当的儿子。


    而是年纪颇大的屠六爷。


    看着三媒六聘,其实是纳妾。


    就连官府的文书,也是糊弄他们的,实际上就是纳妾。


    张老爷当场气绝身亡。


    肉兔张从此逐渐消亡,有能力的族人早就跑到其他地方过活。


    屠家既然想吃这份卖卖,就不会允许他们在叙州做下去的。


    而作为妾室到屠家的张小姐,乍闻自己是当妾,再闻爹被气死,这般情况下,怎么能活得成。


    次年生下女儿后,精神才好一些。


    可那屠家怎是人待的地方,这般霸道作风,必然会影响宅子里。


    女儿十岁那年,已经是屠家小妾的张娘子病逝,她走之前,把张家兔子相关的所有事情,都教给了女儿。


    其中也有一些不传之秘,屠家自然知道,不过没当回事。


    为何?


    自然因为,这兔肉买卖,只能当他家的边角料。


    甚至把张老爷气死的兔子养殖书,那本张家的传承,也过是扔到库房里吃灰。


    既然这样,为何要搞垮张家?


    自然是无所谓啊。


    对他们而言,顺手的事而已。


    他们要确保这市场上,他家最大。


    这就是欺行霸市。


    四个字,字字血泪。


    兔肉张家并不是唯一。


    屠家养马出身,却知道牛羊马的养殖诀窍,以及牲畜疫病防治之法。


    这些东西怎么来的,屠旺牛心里很清楚。


    有的东西,是他“亲自”弄动手的,有的是高价买的,还有的是手底下人送的。


    反正他生意越做越大,会的本事也越来越多。


    现在,却全都要吐出来。


    摆在屠旺牛面前有两个选择。


    一个是继续嘴硬,死都不交出秘方,更不告诉所有人防治牲畜疫病的法子。


    第二个,便是老老实实写出来,然后面见户司主事。


    选第一个,倒是能保住身价,毕竟有些东西,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昌河州想要发展畜牧业,必然绕不开这些法子。


    问题在于,屠家其他人多多少少也会一点。


    而且纪知州还认识京城的人,要是从那边调过来厉害人物,他这些法子,说不定就没用了?


    第二个,那便是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其他人手中。


    这对屠旺牛来说,更是抓心挠肺。


    但如今的情况,似乎容不得他徐徐图之。


    只能赶紧交出手头的东西,才能得到喘息机会。


    屠家那群人若得了势,肯定会报复他。


    那几房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为了保护自己妻儿,他只能这么做。


    屠旺牛咬牙。


    不就是秘技吗,他写。


    他写还不成吗。


    以前都是他设计害别人,弄走别人的方子。


    现在情况转换,被胁迫着做事的,竟然变成了他。


    屠旺牛深深叹口气。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这种情况下,他只有答应的份。


    否则?


    否则他们屠家。


    不对,否则他这一房的人,日子就会格外艰难。


    原本被逼着交出自己的东西,竟是这种感觉。


    可笑他,还以为可以猖狂一辈子。


    事实告诉他,绝对不可能的。


    老老实实听话,才是最好的选择。


    屠旺牛苦笑,可惜他明白的,实在是太晚了。


    “刘差役,罪犯屠旺牛可以写出所有秘技,只为求见户司主事一面。”


    挨了板子的屠旺牛不敢耽搁,连夜写下他知道的所有秘方。


    甚至分门别类,生怕让衙门的人不满意。


    只要他慢一步,屠家其他人肯定会抢先。


    已经让一个小丫头片子抢了他的位置,不能再慢了。


    等这些东西交到衙门,给屠旺牛的只有一句话。


    “等着吧。”


    等?


    等到什么时候?


    自然是衙门有空的时候啊。


    知道衙门最近有多忙吗?


    屠旺牛傻眼。


    他好像再次被耍了?


    为什么?!


    不是说纪大人爱民如子吗,凭什么这么对他!


    这个疑问,竟然是屠家六房那个庶女帮他解答的。


    随着屠家六房庶女屠灵灵被重用,自然不再回驻地,更不会帮衬“家人”。


    按照她的话来说,屠家不是她的家人,是她的仇人。


    “我怎么可能忘了我娘怎么死的。”


    屠旺牛目光复杂地看着六弟家的女儿。


    毫不起眼的人,竟然成了整个屠家如今最有出息的那一个。


    明明他可比这小丫头厉害多了。


    昌河州这些人,可真是有眼无珠。


    “不公平吗。”屠灵灵直接道,“屠家主,你觉得不公平吗。”


    “被不如自己的人比下去觉得不公平。”


    “被逼着写下自己多年积累,还得不到重用,也觉得不公平。”


    “我娘也觉得不公平。”


    “但有用吗?”


    “她不想当妾,当年我外祖父还求到你那,可你并不在意。”


    张家走投无路,只能嫁女的时候,你屠旺牛可想过公平?


    我娘死的时候,屠家更是无人在意。


    “你总说,是小儿子杀了人,这才祸及全家。”


    “其实不是,让你儿子杀人的,分明是你,让屠家变成这样的,也是你。”


    “我知道风水轮流转,我说这些话不知道什么时候还回去,可我就是想说。”


    屠灵灵直视屠家所有人的眼睛道:“罪孽都没赎完,你们凭什么东山再起。”


    “对了,我已经向官府申请,以后我不姓屠,我要姓张,我是张灵灵。”


    所以,不管是屠家,还是屠旺牛。


    都等着吧,等到罪孽赎完再说!


    至于需要的养殖人员。


    纪大人已经在培养了啊。


    少了你们,这事情照样能成!


    平临国可不缺努力生活的普通人,给他们机会,他们会做得更好,这是纪大人的原话!


    她还是赶紧回畜牧司做事吧,没工夫在这说话。


    第124章


    由纪大人牵头成立的畜牧司, 班底已经确认。


    畜牧司隶属户司之下,设一主事,两参事, 再有下面四个书吏。


    这般配置的部门,已经不算小了, 可见纪楚的重视程度。


    畜牧司人员齐备了, 过来登记的皮货商户,以及猎户等人都登记了。


    剩下便是技术方面的问题。


    不过那屠家各房, 已经争抢着吐出养殖法子兽医方子,生怕给晚了, 自家会被落下。


    不仅给出方子,还有问必答。


    想知道什么,只让人去问即可。


    只要能获得一点点好处,他们都会拼尽全力帮忙。


    就连屠旺牛也不例外,他愈发沉默,提起小儿子的死便眼眶通红, 似乎终于明白, 如今的情景不过是自作孽罢了。


    人员齐备的官署, 皮货行业的支持,再加上这样一摞摞技术笔记。


    有人有技术, 还怕做不成事?


    在屠家焦急等待的时候, 昌河州的畜牧司, 敲定了第一批养殖名单。


    先由实力最雄厚的武掌柜家, 以及皮货王家, 一起开两个养殖基地。


    其一是养兔子


    其二是养水貂。


    不管是兔毛还是水貂毛都很畅销。


    兔毛虽然便宜,但胜在量大。


    水貂更不用讲,水貂绒厚实保暖, 虽然毛比较硬,但很适合做成披风,价值不菲。


    这两个养殖基地由武家王家合开,算是分摊风险,更是给整个行业做个示范。


    那边棉花种着。


    这边畜牧司开着,总是让昌河州其他人安心。


    纪大人为了他们能过个暖和的冬天,真的很拼了!


    物种敲定之后,就改盖两个基地了。


    虽说不管兔子还是水貂,对场地的要求,基本都是背风向阳,再加上地势要求也高,可两个基地还是离了一段距离,也是为了后期的防治。


    不仅如此,还要求水源方便,便于清洁等等要求。


    这些技术,有些是从书上看的,又是屠家那个小丫头教的,尤其是养兔子的技术,屠灵灵非常熟悉。


    毕竟是她娘的家传之法。


    不管怎么说,畜牧司正在一步步走向正轨,武家跟王家,也算全身心投入在这里面。


    既然要转行,那就好好转。


    要说他们的信心从哪里来的?


    这还用说。


    肯定是纪大人啊。


    越是这样,纪楚越小心谨慎,让畜牧司众人一定要好好研究,同时他也会时时查看,亲力亲为。


    养殖行当,确实跟想象中一样艰难。


    每种动物都有其特性。


    比如说这兔子,兔窝选址不用说了,背风向阳,还要通风好。


    除此之外,还有僻静,干燥等等要求。


    不仅如此,还要做好保暖工作,受潮,寒冷,暴晒,都是不行。


    加之公母兔子都要分开,还要单独建窝。


    衙门众人还忍不住讨论:“养兔子是真麻烦啊。”


    谁说不是啊。


    除了兔窝之外,抓兔子的手法也有讲究,比如要用右手大把抓住兔子的双耳跟颈皮,然后左手轻轻托住兔子的臀部,重量落在左手,减轻耳朵的压力等等。


    吃食上也有讲究,所有草料上,既不能带泥土,更不能带雨露,否则兔子一定会拉肚子。


    粗粮细粮干粮湿粮互相搭配,才能保证营养等等。


    只有这样,养出来的兔子才格外的好。


    这些细枝末节,若没有专业的人过来,只靠自己摸索,肯定是不成。


    所以张灵灵成为其中关键。


    她能直接改姓,还不被其他人诟病,既因为她娘的经历,也因为她身上的本事。


    因为除了外面流传的兔子养殖书籍之外,她还会点张家的秘方,算是自己看家本领。


    这点衙门自然不会索要。


    正当途径传下来的技术,那就是自家的东西。


    不过她虽然厉害,本地也不能只有她一个会养兔子的。


    昌河州百姓若是有愿意的,都可以过来学习。


    在纪楚的鼓励下,多是送猎户家的孩子过来学,尤其是女子,学了这手艺,以后也能接班养家。


    纪楚本人也在研读养兔子的专业书籍,算是起个带头作用。


    知州都如此,其他人自然跟着也学。


    尤其是皮货行当里的子弟们,以后想要做这买卖,必然要好好学养殖。


    武掌柜跟皮货王家,也算是压了血本。


    那兔子窝建得极为规范。


    请猎户去捉活兔子的时候,也愿意多出银钱。


    只要捉来的兔子没什么大伤病,他们就会给高价。


    这一步,差不多就是野外引种了。


    外面的兔子更有活力,以后每年捉些公兔回来繁育即可。


    这点交给猎户他们,也格外放心。


    他们最清楚什么样的兔子有活力了。


    兔子养殖基地办得还算顺利。


    学习的人也不少。


    反而水貂基地有些冷清。


    没办法,这东西更加金贵。


    像兔子,只需要公母分开,但水貂还需要单只饲养,不仅如此,每只水貂的活动范围也不能太小,要留有足够的活动空间。


    再加上水貂有阳光跟通风要求,那笼子做得也艰难。


    甚至吃食也极为精贵。


    那兔子只要吃草,无非草料不能沾水。


    水貂则要吃肉,还要吃新鲜的肉,同时还要蒸饲料窝头喂养。


    这吃的,比普通人都要金贵啊。


    武掌柜说:“一看就感觉要赔钱。”


    毕竟养不好,这是会死的啊。


    但想做稳定的高端皮货生意,水貂又不得不养。


    成本高,利润也高啊。


    可没有专门的人指点,比如张灵灵那样厉害的饲养员,他们还是有点担心。


    纪楚笑着道:“放心,不止一个屠家被流放,后面还有人呢。”


    屠家现在还不够老实。


    等新来的人过来,有了竞争之后,大家就会老老实实干活了。


    啊?


    还有养殖行当的被流放?


    武掌柜也不是头一回见纪大人了,斟酌片刻道:“大人,都说您从京城调人过来?不会是这种方法调的吧?”


    纪楚挑眉,并未回答。


    可这没回答,跟回答了有区别吗!


    完全没有!


    啊?


    所以外面都说,您要调人过来,是这么个调法?!


    这合理吗!


    可想想屠家做的事,只怕来的人,也跟这家情况差不多。


    判他们流放,那是一点也不冤枉的。


    纪大人对他们普通人有多好,对这些恶人就有多差。


    本就疾恶如仇的本地皮货商人,难免对纪大人更生好感。


    纪大人这脾气,实在是让人觉得爽快!


    尤其是皮货王家,私底下还道:“我的天,倘若我年轻一二十岁,肯定跟着纪大人做事。”


    “怪不得那么多人追随他。”


    两人更是把这件事默默咽在肚子里,绝对不说出来,省得给大人招惹麻烦。


    至于养貂?


    他们继续学呗!


    别人能学会,他们也能!


    家中那些小年轻们,赶紧过来学。


    这是正儿八经的长久买卖啊。


    皮货行当两三万人,总有人主动学习。


    别的动物先不说,把兔子跟水貂养好了,本地的皮货买卖,就算盘活了。


    纪大人都恨不得手把手教学,甚至自己亲自整理饲养手册,他们还是还不努力,那是真的不想做这营生。


    现在整个昌河州皮货行当提到纪大人,谁人不夸的。


    最有脾气的皮货王家,对纪楚都是佩服的,何况其他人。


    当初大家都觉得,棉花一来,他们营生就要完蛋。


    如今看来,不仅没有完蛋,反而一点点扶持起来了。


    那畜牧司,就是专门为他们成立的。


    这般扶持,倘若他们再不识好歹,那就不像话了啊。


    昌河州发展归发展,不会放弃他们这两三万人的。


    不怪曲夏州百姓给他送万民伞,自己现在就想送了!


    听说纪大人还准备把饲养手册整理出版,到时候形成系统的教学。


    这更是对养殖行业有利。


    当然也是压力。


    毕竟养殖方法一公开,以后谁都能养,这种情况下,要是自己不努力,很快就会被其他人比下去。


    纪楚确实在整理手册。


    这么好的东西,他也不会私藏,一个是送到京城,二是送到需要的同僚手中。


    相信这些饲养指南,会大大提高平临国的牲畜饲养水平。


    整个昌河州的皮货行当终于焕发出新的生机。


    有改变,必然是好事。


    在纪楚继续扶持本地养殖行当,完善畜牧司的时候。


    另一个立志要效仿他的学生,也在做着差不多事。


    这里说的人,便是在滇州府做县令的林元志。


    去年滇州棉种成之后,给当地带来极大的改变。


    别的不说,发现棉花的那个村子,如今已经大变样。


    还有已经修了三分之一的棉花路,再有接踵而来的棉花订单,都让林元志所在的滇州府游门郡云丰县变得热闹起来。


    那会种的面积不多,都带来这么大改变。


    今年的万亩棉花田,更是让他们收获了二百七十万斤的棉花,以及七十多万斤的棉花籽。


    林元志强忍着激动,并未高价抛售,而是跟陇西一带确定好价格,随后逐步供货。


    当年纪大人如何压低棉价,为何压低棉花,他全都看在眼里,如今肯定不会毁在他手里。


    为此,林元志还遭到不少非议。


    去年率先送棉籽到昌河州,就让不少本地人愤愤不平。


    现在还不肯让棉花喊高价,更是让人少赚不少银子。


    可林元志接下来要做的,只会让大家更为不满。


    那就是滇州府的棉种,还要送到其他地方。


    让平临国其他地方试种。


    用他的话来说,那就是棉籽撒四方,最好所有地方都能种上棉花,那样棉价就能进一步控制。


    但这样决定,不满声却不绝于耳。


    “林元志真把滇州棉当做自家的了?”


    “去年给纪楚,已经够冒险的,要不是那边种得晚,滇州府的路修不成。”


    “是啊,好在昌河州离这里极远,否则就算拔,也要把他们那的棉花全部拔掉。”


    “一个昌河州还不够,如今还要给平临国其他地方,要是都能种的话,咱们这怎么办?”


    本地各个家族,都指着棉花大赚一笔呢,肯定不想让其他地方也种滇州棉。


    对于林元志的决定,滇州府不少世族都不同意。


    “这是滇州棉,就种在滇州即可。而且棉花之路马上修好,若是其他地方种了,那岂不是要抢生意。”


    “林县令,你不能因为自己想要政绩,就不顾滇州百姓的死活吧?”


    “滇州府百姓能不能挣到钱,就看这个了啊。”


    这话看似有道理,其实都是强词夺理。


    即使滇州府百姓多数都用不着棉衣,但棉花还能织成棉布。


    保持高棉价,本地百姓还能买得起棉布吗?


    答案显而易见的。


    以这些人的做派,种出来的棉花收益,真的会分给普通百姓吗?


    林元志知道答案,甚至这些人也知道答案。


    所以不管其他人怎么说,林元志肯定要把棉花种子送到其他地方。


    只是想了许多办法,这东西就是运不出去。


    毕竟是人家的地盘,很多事情举步维艰。


    这让林元志想到纪大人,如果是他的话,应该会如何周旋?


    林元志一时想不到答案,不过滇州府另一个家族来了个人,给了他准确答案。


    白家白公子来到云丰县,只见县衙门前站了不少人,皆是面带紧张,明显跟衙门里的人对峙。


    里面的差役想按照林县令的吩咐,把库房里的棉花籽运出去。


    外面站着的众人,目的则是阻拦。


    白公子微微摇头,只觉得这滇州府几个家族做得过分。


    还在想办法的林元志,听到门口有白家人求见,下意识有些奇怪。


    白家?


    哪个白家。


    总不能得滇州府的白家吧。


    他家家主是如今滇州府乡党党魁,要是这位帮他,这棉籽送四方的计划还能进行下去。


    可惜他跟那白家并无往来,人家不可能无缘无故来帮忙。


    不过,他能不能主动上门,看看白家的口风?


    话是这么说,可看到那白公子的拜帖,林元志立刻道:“是滇州府白家。”


    还是白家家主最受重用的儿子。


    这位怎么亲自过来?


    难道也是来告诉他,滇州棉的棉籽,绝对不能出滇州府?!


    林元志深吸口气,对手底下师爷道:“请白公子进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实在不行。


    他就把老师搬出来!


    他老师纪楚,还是有几分面子的!


    不行就找老师求援!


    林元志打定主意,心里也就不慌了。


    白家人怎么了,白家人也不能阻拦他把棉种给其他地方!


    而那白公子一来,直接抱拳笑道:“林县令,在下奉纪知州所托,这里可有我能做的。”


    什么?!


    谁?!


    林元志傻眼。


    纪知州,纪楚,他自认的老师!


    竟然提前找了人帮他?!


    如今才五月底。


    那昌河州距离京城极远,京城距离滇州府又是好一段路程。


    想要赶在这个时候帮忙,估计年后二月,甚至正月,就在商议这事?!


    纪大人他算无遗策啊!


    林元志抱拳回礼,不再多说:“多谢白公子。”


    “也多谢我的老师。”


    不过,老师跟你们白家,什么时候有的联系?!


    等棉籽的事情处理完,白公子才道:“滇州府的路,就是纪大人帮忙拖延的时间,还请了好友景大人帮忙。”


    “这份深恩,我们白家岂能不报。”


    还有这回事?!


    他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林元志以为自己做了官,就能知道些事情。


    现在跟纪大人一比,什么都不是啊。


    要不是大人提前托了白家过来帮忙,滇州府当地世族,肯定不会让他把棉籽运出去。


    就算是白公子亲自过来,也是好一阵周旋,这才让他们不再拦路啊。


    白公子拍拍他肩膀,这段时间下来,他对林县令也是有些佩服的。


    这么大的压力都能扛下来,不愧是纪楚的学生。


    两人看着运出滇州府的棉籽,心里都是说不清的滋味。


    棉花。


    这个原本可以让很多人迅速发家致富的东西。


    尤其让纪楚发财的东西,却被他强行变得平价。


    这棉花籽运到平临国各地,就算只有少部分地方可以种植,也能抑制棉价的疯涨。


    纪大人,还真是凭借一己之力。


    让棉花的价格,始终稳定在一定范围。


    而收到棉花籽的各地官吏,震惊之余,又觉得极为兴奋。


    这东西有多重要,不用过多陈述。


    没想到,还真能发到他们手中。


    之前的西北棉没种成功,却不影响他们对滇州棉的渴求。


    种!


    而且还要用最好的土地种!


    今年错过季节的,那就明年开始。


    看看人家滇州府,已经开始卖棉花,卖棉布了。


    听说织棉布的机器,还是纪大人牵线,从曲夏州运过去的。


    这也让林县令在本地的差事更加好做。


    不止滇州府,纪楚所在的昌河州,同样也在种棉花。


    今年肯定能有所收获。


    哎,人家动作怎么那样快啊。


    五月底的昌河州,那两百亩棉花田已经长出棉株。


    有白婵婵日日前去察看,棉花长得自然格外好,远远看着,就能看出这棉花长得壮实。


    纪楚除了忙畜牧司的事之外,剩下的时间,就是在这棉花地里转。


    好在不管棉花,还是养殖行当,都已经步入正轨。


    流放到昌河州的犯人,也安排得很妥当。


    纪楚甚至把整理好的养殖书籍,印刷成册,首先献给京城,其次分发给各地。


    原本对纪楚师徒不满的滇州府众人,看到他调过来的棉布机器,以及送到他们手上的畜牧书籍,对他们的怨气也少了很多。


    他们能说什么呢。


    纪楚跟林元志,确实毫无私心,就是想做事而已。


    他们把滇州棉送到平临国其他地方。


    但同样也把其他地方的好东西,送到他们这。


    这般行事,只能说让人佩服,同时还有点羡慕林元志怎么办。


    你能怎么有个这么好的老师?


    远在千里之外,还处处替你着想?


    林元志心道。


    你们懂什么啊。


    我老师还不计回报地帮我啊。


    做的这些事,甚至都没提前跟他说,但把事情安排得极为妥当。


    你们有这样的老师吗?


    林元志这边的高兴暂且不说,纪楚的畜牧司也可以撒手了。


    各地流放过来的畜牧养殖专家,都得到自己的差事,只要老实听话,罪责不管严重的,都能得到一份差事。


    虽然同样没什么工钱,但至少能得一点奖赏。


    为了这个,他们也会努力干活,努力赎罪的。


    就连屠旺牛也不例外,落到纪大人手中,除了老实听话之外,别无他法。


    畜牧养殖,一直是百姓重要的产业。


    而且随着平临国百姓生活越来越好,对此需求也会更大。


    故而昌河州除了畜牧司之外,还在本地州学新设了畜牧专业。


    他们弄来那么多“人才”,那么多书籍,不专门设个科目,岂不是很可惜。


    放在之前,搞这样的杂学进官学,肯定会被学政诟病。


    可如今的纪楚,跟之前自然不同。


    他一手创办的数科如今怎么样,那可是如雷贯耳。


    而且数科所研发的物件,已经畅销全国。


    昌河州的学政要是阻拦,那是真的没脑子了。


    不仅如此,学政甚至跟纪知州保证:“纪大人放心,下官绝对会把畜牧专业安排妥当,到时候在整个昌河州招生。”


    纪楚都没想到事情会这样顺利,不过也是,有了数科的先例之后,现在的官学早就放开了思想。


    这里面,其实也有曲夏州州学众官员出路极好的原因。


    当初那批官员,如今到哪都抢手得很,在整个平临国都是有声望的。


    如今这个机会,昌河州学政肯定会把握住。


    他们这地方,想提高教学水平,那不大可能。


    但建立并发展畜牧专业,还是可行的。


    纪楚听着,指点道:“不会,你从流放的犯人里面找找,里面也有学识渊博的,倘若是被家族连累,也能拿出来用。”


    这种情况也不少见,只要是有真才实学的,该受的惩罚受了,还能继续发光发热。


    毕竟读了那么久的书,不能浪费了啊。


    别看如今的昌河州人口不多,但他们潜力巨大!


    学政心满意足离开,他就知道,纪大人做他们这里的知州,肯定会带着大家一起做事的。


    转眼间,养殖行业配套的学科都建立起来。


    整个昌河州,都对纪大人赞不绝口。


    也就只有他,能想到这样全面吧。


    昌河州肥沃的土地上,一片片荒地种上庄稼,家家户户都等着今年的丰收。


    棉花跟养殖行当,都预示着未来的冬日会格外温暖。


    就在昌河州一步步发展的时候。


    纪楚之前察觉到侄儿的喜事,确实已经近了。


    六月初,纪楚还在想自己刚满一岁的闺女,侄儿纪振便扭扭捏捏进了书房。


    他有一件大事,想请四叔为他做主。


    第125章


    纪振自十七岁开始, 就跟着四叔去到曲夏州。


    他虽是哑巴,但却帮了纪楚许多忙,从中也得到不少锻炼。


    之后去了曲夏州州城, 他跟李纹拜师学艺,又来到这昌河州广宁卫当兵, 很是坚毅。


    在纪楚个兄嫂看来, 也就一件事让他们头疼。


    就是振儿的婚事。


    纪楚来到昌河州做官之前,想的就是帮他寻门亲事, 当然也要看他的意思。


    只是没想到,他还没开口呢, 振儿的姻缘自己就来了。


    纪振红着脸给四叔打手势。


    他对白婆婆的孙女白婵婵有好感,想请四叔帮忙做主。


    纪楚故意当作不知道,还仔细问了问:“什么?你们俩吗?”


    “什么时候的事。”


    “白姑娘什么想法。”


    “你如何想的。”


    纪四叔把纪振问得脸颊通红,正好李师爷进门,无奈道:“大人,别逗他了。”


    李师爷看他们, 都跟看晚辈一般。


    公务上以纪楚为主, 这种事情, 他还是比两人专业的。


    “大人早就知道了,只等你们开口呢。”


    肯定啊。


    纪楚给曲夏州白婆婆写的信都准备好了。


    到时候请人先送回老家原化州, 再请兄嫂也派人同去曲夏州, 专门上门说亲。


    纪楚道:“小宋训导就在曲夏州, 让他帮忙, 应该错不了。”


    小宋训导可是曲夏州工业作坊园的管事, 他亲自出面,也是给足白婆婆一家面子,更能表示纪家的诚心。


    纪振就听着四叔跟李师爷你一言我一语地商议, 这才明白,四叔早就思虑好了,他方才都是瞎担心。


    说起这事,纪振之前对白姑娘的印象并不多。


    也就是她来了曲夏州后,才想起当年的事情,只把白婵婵当同僚对待。


    却也没想到,白姑娘竟然说,她就是知道自己在广宁卫,所以想来看看。


    就这一句话,让纪振别扭很久。


    等他明白自己的心意,还有白姑娘的态度,便第一时间来向四叔禀告,


    希望四叔做主他们的婚事。


    不过他没想到,四叔早就发现了?


    什么时候啊。


    能什么时候,去年白婵婵他们到昌河州的时候呗。


    说到最后,李师爷又发愁:“李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好消息,每天不是骑马就是跟着打猎,没个正形。”


    纪振挠头,李纹那边,其实也快了。


    不过他还没讲,自己自然不好说。


    纪楚跟李师爷还不知道这回事,他们俩忙里偷闲,又仔细核对了书信。


    小辈的婚姻大事,不能草率。


    他一连写了好几封书信,一封送到原化州老家,跟家人说明情况。


    第二封则写给曲夏州小宋训导,请他在当地帮忙操持,与白婆婆一家接触。


    第三封就是亲自写给白婆婆一家的,既说明情况,也是告诉白婆婆家里,他对此事表示支持,也不会婵婵吃亏云云。


    再者,还从昌河州本地购置一些特产,趁这个机会,一起送回老家。


    李师爷看着纪楚的表情,还问道:“大人,绵绵也满周岁了,如今车马平稳,加上各地基本在修水泥路,要让乐薇她们过来吗。”


    现在六月初,书信快马加鞭送过去,也就是六月中旬。


    只要赶在七月之前出发,慢慢悠悠到昌河州,时间也差不多。


    纪楚颇有些犹豫。


    他自然是想念妻女的。


    但这一路辛苦,就怕她们吃不消。


    纪楚给乐薇单独的信上又补了几句话,让她看看情况,路途遥远,等他回乡也行。


    这些信件写完寄出去,最为震惊的,反而是李纹。


    李师爷跟李娘子还在为他的事发愁,没想到他脱口而出:“我跟张姑娘的事,你们不知道?”


    “纪振也没同你们讲?!”


    李纹还以为,纪振肯定直接说了啊,谁想到好兄弟嘴这么严。


    李师爷傻眼,李娘子更是把他拉到一边详细询问。


    还真是好事成双,李纹跟张姑娘,也就是养兔子的张灵灵之间也有往来,不过两人都是风风火火的人。


    加上纪楚最近在州学忙畜牧学科的事,反而忽略了他们。


    对于张灵灵的身世,李娘子跟李师爷都是知道的。


    经历了这么多事的,他们对张姑娘的人品自然信得过,更不反对她做儿媳。


    问题的关键却不在这上面。


    纪楚也道:“她还是罪犯家眷。”


    虽说改了姓氏,但还是被屠家牵连。


    以李纹如今在军中的官职来说,娶这样身份的女子于律法所不容。


    “那有什么,她这么厉害,迟早会被赦免。”


    “而且我还能挣军功,到时候也能求个恩典。”


    李纹回答得这样流畅,心里明显盘算过多次了。


    看着他坚定的模样,纪楚三人就知道,这个年轻小伙子,心里已经打定主意。


    不过他说得没错。


    不管是他还是张姑娘本身,想要拿到赦免的机会并不算难。


    只是两人都要更努力才是。


    李娘子眼睛红了。


    孩子真的长大,她之前都是瞎操心。


    纪振跟李纹两人。


    一个正要说亲,另一个已经互相定了终身。


    倒是让原本就热闹的昌河州衙门,又添几分喜气。


    只是说话间,两人就要被召回广宁卫。


    昌河州官田上的差事基本已经做完。


    他们两个必须赶紧回去,赶上今年的训练。


    纪楚自然放他们离开。


    因为一年一度,广宁卫最大的考验就要来了。


    每年都有这么一出,本地人都习惯了。


    那就是每年秋收的时候,草原上的骑兵,必然会南下打谷草。


    说白了,就是昌河州各地秋天收粮。


    关外骑兵前来掠夺。


    抢一波就跑,来去极快。


    加上昌河州跟关外一马平川,中间只有一条河流作为阻拦,根本拦不住什么。


    如果说西北那边,还有城墙可以修建。


    昌河州的广宁卫却是不成的。


    因为草原太大了,地方太宽广了。


    周围还有山林。


    谁能在这地方修起城墙?


    每年只能靠广宁卫的士兵们日夜巡逻,好度过秋日,少受点损失。


    去年那会,纪楚刚来,还有之前的刘知州,以及邓老将军在,并未让他们插手,只是跟着学习。


    但今年,是他这个新上任的知州,以及如今的邓融邓将军两人负责。


    想来,这消息肯定是瞒不过草原部落的,他们必然已经知晓,也会探探如今这两位长官的虚实。


    所以这一仗,只能胜,不能败。


    否则以后双方的日子会更难过,草原部落必然得寸进尺。


    现在已经六月份。


    广宁卫也要开始练兵。


    纪楚则要负责广宁卫所有物资供给。


    保证好后勤,就是保证战力。


    昌河州的官田种植,以及新建的畜牧司,还有官学的畜牧学科,刚刚走上正轨。


    又一件大事来了。


    在军民府当知州,却是一刻都不得闲的。


    纪楚虽在州城,但跟广宁卫的邓融将军,以及卫所里的后勤官通信频繁。


    所需各类物资,以及补充兵器,冷兵器的运输,热武器的制作。


    再加上催促朝廷快点打钱。


    一时间,广宁卫明显紧张起来。


    让纪楚意外的是,昌河州其他十二个县,倒是跟之前一样,百姓们丝毫不紧张。


    不就是打谷草吗,他们已经习惯了,反正也不会全都抢完,官府还会给点补贴。


    再加上这几十年里,都是如此过来的,也没什么。


    “几十年里?打谷草是这几十年才有的吗?”纪楚问道。


    晁同知立刻答:“大人您忘了,这里本地人都是渔猎为生,以前种地的人不多。”


    也就是这几十年里,种地的人多了,所以打谷草才兴起。


    纪楚一愣。


    那以后来昌河州种地的人越来越多,打谷草的人,岂不是越来越猖狂?


    昌河州有了棉花,以后人口必然会增多,新来的人口也肯定会种田。


    这样不行啊。


    内地人辛辛苦苦过来种田。


    然后全便宜草原部落?!


    想想都觉得心塞。


    纪楚幽幽道:“本官看那草原也是水草丰美之地。”


    啊?


    晁同知跟李师爷立刻看过来。


    纪大人您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就是觉得,平临国缺个养马地,缺个天然屏障。


    否则年年如此,总是让人心累。


    不过此刻也就说说。


    就以如今昌河州的人口,就算打下来,那也占不住,只是枉费心神罢了。


    纪楚,晁同知,兵司主事,李师爷,继续聊后勤补给之事。


    今年的补给,一定要给足了。


    省得让对方以为新知州是软柿子。


    事实上,对方肯定不会觉得纪楚是软柿子啊。


    纪楚的名字,别说平临国了,关外众人都不算陌生。


    这样的对手,草原部落拿出十二万分的精神,明显也要全力以赴,探探虚实。


    纪楚跟邓融将军的书信来往明显更加频繁。


    这些消息也是广宁卫的探子探听到的消息,绝对不会作假。


    怎么回事。


    突然开始军备竞赛吗?


    纪楚无奈摇头,看来双方都把这一场较量放在心上。


    既然这样。


    京城那边,是不是应该多给点银子啊。


    就这么点,够用吗?


    纪楚一封封文书送到京城。


    刚开始内阁众人还没什么想法,无非是昌河州在秋收之前要银钱,要兵器。


    每年都是这么一出,兵部跟户部早就拨出预算。


    可一看上面的数字。


    昌河州知州,你在想什么呢?!


    你要多少?


    再说一次你要多少?


    要的银子跟兵器,几乎是去年的两倍了。


    他们知道,给广宁卫的武备一向不多,加一点也可以。


    但能加这么多吗?


    内阁众人刚要打回去,再看看那落款。


    忘了,现在昌河州知州是纪楚。


    而且他也不是只写一封文书,是多封文书一起。


    总之是从各个方面,分析如今昌河州需要多少银钱,以及今年的情况如何。


    以纪楚的口才,写这些文书完全没问题,还不让对方找出漏洞。


    “要说文采嘛,也就平平,但观点写得很好。”其中一位阁老道,“不过纪楚要的东西也太多了。”


    “昌河州今年确实不一样,邓老将军不是也说,草原部落肯定会多番试探。”


    当年邓老将军头一年去广宁卫驻守,同样有这么一出,就是要给新来的平临国官员下马威。


    所以这一仗确实很重要。


    不过纪楚明显在这基础上有夸大了啊。


    有你这么要钱的吗?


    换了其他官员,直接打回去就是。


    可这是纪楚,众人只好斟酌着回复,也给他一个面子。


    至于增加军费的事,那就多多少少加一点,再给他一个面子。


    别看纪楚人不在京城。


    但跟朝中不少人关系都不错。


    但凡是曲夏州,原化州出来的官员,对纪楚印象都很好。


    如今还要加上滇州府。


    只有这些还罢了。


    这天底下,但凡吃了数科好处,在水泥上获过利润的,都会对纪楚心有好感。


    可如今的平临国大部分地方,大部分官员,全都沾过这两桩买卖的光。


    尤其是水泥。


    从去年开始,水泥铺开,到今年六月份,已经一年多的时间。


    各地水泥作坊,基本运行良好。


    不少人发现,不管是修路还是修河堤以及家里盖园子,全都用得上。


    之前水泥价格昂贵的时候,这个优点还不明显。


    等如今价格下来,其廉价实用耐用的特点,则格外突出。


    尤其是各地的道路,用水泥来修,再合适不过。


    放到现代,只用水泥修路,没半个月就会被汽车压得坑坑洼洼。


    先不说现代那种坑坑洼洼的路,放在古代乡下也是不错的。


    再者,如今多用马车牛车,重量自然比汽车大货车轻多了,也显得格外耐用。


    当然了,疾驰的马匹在水泥路上多有磨损,只能走老路。


    不过并不妨碍水泥道路的大量铺设,毕竟对拉货来说,那可太棒了。


    就连皇上也在夸水泥的作用大,这点更做不了假。


    也就是纪楚自己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知州。


    如果在京城,又或在其他繁华地方,估计日日都有人前去拜见。


    偏偏是昌河州,让他们一腔“感激”无以表达。


    所以在加军费这件事上,这个人抬抬手,那个人松松口,还真把事情办成了。


    出来的结果,大家都面面相觑。


    怎么回事。


    怎么大家都默默帮忙啊?


    这合理吗?


    不管合不合理,反正文书是交上去了。


    皇上看了之后,竟然也道:“那就这么定吧。”


    皇上也不反对?!


    坐在高位的皇上心道。


    你们都不愿意驳斥纪楚,难道他就愿意了?


    纪楚辛辛苦苦为着平临国做事,他难道还能阻拦?


    昌河州的事情,他大概都知道。


    那边还属于边卫,边卫能发展起来,自然是最好的。


    皇上还有点期待,昌河州在纪楚手中,会发展到什么地步。


    还有他这人,完全不藏私。


    那么多畜牧书籍,说送过来就送过来。


    甚至滇州棉籽,同样能送到其他地方。


    这对他的统治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故而,对他的请求,肯定能答应就答应。


    不答应的才是傻子。


    于是纪楚这份“不合理”的文书,竟然意外通过了。


    通过得比想象中还要快。


    没办法,谁让如今的朝堂上,都是“自己人”。


    也就户部捏着鼻子给钱。


    纪楚啊纪楚!


    下次可不许这样了啊!


    这次?这次肯定算了。


    反正下次不准了。


    纪楚收到同僚的回信,什么下次,下次再说。


    有了充足的军费,也不是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纪楚按照给朝廷的预算表。


    一部分购买粮食,另一部分下各类兵器订单。


    如今六月份,战事预计在九月份,也就是秋收差不多要结束的时候。


    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需要做的事情极多。


    最先察觉军费变化的,自然是广宁卫的五万士兵。


    肉眼可见的,每日饭菜比之前多不说,口味更多也更丰富。


    再者,还能看到源源不断的粮食运到广宁卫的仓库里。


    这些东西,都给士兵们充足的信心。


    他们本就不怕打仗,看到这么殷实的后勤补给,心里更是不怕了。


    有人还调侃回来训练的纪振跟李纹。


    “是不是因为你们俩,纪大人才这般上心啊。”


    纪振是纪知州的亲侄子,这点大家都知道。


    李纹虽然是李师爷的儿子,但以李师爷如今的地位,还有纪大人的爱护,跟亲侄子没什么区别。


    但不等两人反驳,就有人帮着说话:“怎么可能,纪大人不是这样的人。”


    说话的人一向较真,这事上更是道:“当年董千户,也就是如今的董副将,如今的补给官,他跟纪大人可不认识,还不是帮咱们弄来那么多好物件。”


    众人挠头。


    想解释一下,自己只是调侃,可细想也是。


    这么讲的话,对纪大人跟纪振李纹都不公平。


    毕竟后面两人在战场上冲锋时,那可是一点也不含糊。


    尤其是纪振,那火铳用的,堪称全军第一。


    这么说确实不合适。


    李纹反而笑:“确实不合适,但也没什么,纪知州是我叔叔这种事,难道不值得夸耀吗?”


    纪知州啊!


    不说他的官职,就说他的本事。


    有这样的人当自己后台,难道还不够自豪的!


    越是这般坦荡,大家越是想笑。


    说得没错。


    纪振那边比着手势,跟他比较熟悉的人,基本能看懂简单的哑语。


    他说的是:“四叔会把大家都当子侄看待。”


    这话可不能作假。


    只看如今的吃喝,再有纪大人一定要填满的库房,就能看出大人的想法。


    他知道要打仗。


    所以要在打仗之前,尽量把物资给购置齐全了。


    这样的官员,确实像努力对自己好的叔叔?


    纪楚那边日日购买物资。


    广宁卫十几二十出头的士兵们,就差一口一个四叔喊了。


    今年不过三十二岁的纪大人已经有了一群“侄子”。


    不过纪楚知道了,估计也不太在意。


    昌河州如今的事情极多。


    给广宁卫做好后勤很重要,畜牧司也重要。


    就在这种时候,还收到家里寄来的家书一封。


    五月下旬,接到快马加鞭送来信件的原化州楚家,全家欣喜若狂。


    当真?!


    悬在大哥大嫂心头的事情,终于有着落了!


    两人对婚事嫁娶很有经验,只是不知道曲夏州的规矩,好在有乐薇在,帮着一起办喜事。


    乐薇自然乐于帮忙,把她知道的曲夏州情况都说了遍。


    她最近也不算忙。


    除了照顾孩子之外,就是管着本地的水泥作坊。


    那作坊是整个原化州第一座作坊,生产的水泥质量好,产量也稳定。


    所以即使其他作坊开了起来,这边的生意依旧极好。


    也因为这个水泥作坊,他们纪家村,甚至丰抚县,都因此受益。


    本地经济自然越来越好。


    不过乐薇并未自己把持,反而是交给纪家村去办。


    一个是,这作坊本就属于县里,二是纪家三姐跟三姐夫帮了很多忙,有他们两个就够了。


    最后一个原因,也是最重要的。


    她想带着孩子去昌河州,找自己相公。


    只是这话不好意思提起。


    倒是帮她带孩子的两位嬷嬷说过,绵绵身体健康,坐着最新的链条车,还走水泥路,慢慢悠悠的,其实不碍事。


    嬷嬷见过许多赴任的官员,夫人都是能跟则跟,千万别自己留在老家。


    这些话听得乐薇有点不好意思,可她却明白,相公不是那样的人。


    嬷嬷一脸不赞同,忍不住语重心长道:“陶夫人你性子好,能力还强,帮我跟老姐妹都编了书,所以才同你说这样的话。”


    “是啊,我们两人编出来的书能有模有样,全是因为你。”


    这说的,自然是妇科圣手跟儿科神医,抽空写出来的书。


    其实她们两个,早就应该回京城复命了。


    但因为这书,所以多留了很久。


    陶乐薇忍不住帮相公说话:“别说编书了,就连写字,都是我相公教的。”


    还有这回事?


    两位嬷嬷都不知道。


    毕竟以乐薇的笔力,看得出来教得好,写得也好。


    这些事就不说了。


    反正陶乐薇现在已经准备出发。


    信里相公问她的想法,她也算有个由头了。


    这还用问吗,她肯定会去的,带着女儿绵绵一起。


    对于这个决定,纪家众人并不意外,这是迟早的事。


    若不是去年绵绵出生,乐薇肯定会同去的。


    只是没想到,纪家爹娘一听,笑道:“好啊,正好你兄嫂要去操持振儿的婚事,你们同行,那是最好不过的。”


    大哥大嫂也要去昌河州?


    之前没听他们说过啊。


    纪大嫂笑着道:“振儿婚事,又在那么远,我们肯定要过去的,省得他们再跑回来。”


    “他们在那边做大事,还是我们过去吧。”


    “现在有新的链条车,平临国很多地方还修了水泥路,应该不难的。”


    “正好送你过去,咱们一家一起,绵绵也没那么受罪。”


    乐薇听到这,哪能不明白兄嫂的意思。


    振儿的婚事是要紧,但那昌河州实在太远,托付给他四叔办即可。


    毕竟相公的身份跟官职都很合适。


    谁也不会说丢了体面。


    但看到相公信上,询问她要不要去昌河州。


    见她十分想去。


    公婆兄嫂便下了决心,让兄嫂送她跟绵绵过去。


    她何其有幸遇到这样的家人。


    大哥大嫂还道:“振儿的婚事,我们肯定要去,乐薇不要多想。”


    “我们也多年未见他了,实在是想念,正好去看看。”


    “我们还没走过那么远的路呢,正好逛逛咱们平临国。”


    “是啊弟妹,有我跟你二哥在,肯定会照顾家里人的。”


    “家里不用担心,我跟你公公身体都好,家里还有这么多人呢。”


    三姐跟三姐夫同样点头,他们不仅会照顾好家里人,还会照顾好水泥厂。


    总之就是,家里的事不用担心。


    路上的事更不用担心,爹娘哥嫂们,都帮你们处置妥当。


    你跟孩子,安安心心去昌河州吧。


    你跟绵绵,赶紧去找四弟纪楚才是!


    一家人其乐融融又眼泪汪汪。


    唯独纪绵绵什么都不知道。


    她爹?


    她没见过啊,很厉害吗?


    不过能出去玩,她还是很开心的。


    一岁多的小娃娃,古灵精怪的,日日都想着怎么出去玩,也不知道随了谁。


    远在昌河州的纪楚接到信件,知道兄嫂,妻女都要过来。


    第一反应是高兴。


    随后又有些担忧,等他们过来,这里肯定已经冷了啊。


    大人都有些受不了,孩子肯定更冷。


    即便是六月出发,他们慢慢悠悠过来,至少也是九月十月。


    这地方的十月份,可是大雪纷飞,天寒地冻。


    去年他手上都生了冻疮,她们俩,还有兄嫂等人,肯定更受不住。


    纪楚起身思索片刻,咬牙道:“不行,要盘火炕。”


    本想着,等此地再发展发展,至少有了水泥厂之后再盘炕。


    现在却等不了。


    他挨冻就罢了,妻儿不行啊。


    幸好他平时花销不大,否则盘炕的钱都要扣扣搜搜的。


    不过想来想去,做火炕的话,还是用水泥合适,找人去隔壁府买点水泥算了。


    等纪楚问了隔壁府的水泥运到这什么价格时,纪楚有点郁闷。


    好好好,之前故意卖高价水泥给别人。


    现在好了,轮到自己要用,也要高价买。


    谁让他们本地不生产,只能从外地买,加上这路费,肯定不便宜啊。


    哎算了。


    为了让妻女不被冻着。


    这钱该花还是要花的啊。


    还有两孩子好事将近,正好把他们婚房也盘上火炕。


    振哥儿不用说,也就今明两年的事。


    纹哥儿虽然还要个几年时间,但提前算上也行。


    忙碌之余,纪楚重新开始画图纸。


    再次重操旧业,他画个大概,然后交给祝亚祝耘两兄弟。


    相信他们两个,一定不会让自己失望的,肯定能在妻儿来之前,把火炕做出来。


    第126章


    如今昌河州的官员们, 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为什么以前,都觉得这里非常清闲啊!


    明明不管州衙门,还是下面各县, 事情都极多的。


    一城十二县。


    忙着学种棉花,忙着学习怎么养牲畜。


    还有一部分年轻人, 专门去官学学畜牧学科。


    还有七八个流放犯人驻地要管, 似乎每天都有新的事情发生。


    似乎每个人都找到自己的事情做。


    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闲下来。


    加上距离九月秋收在即, 还要为秋收跟防御敌人做准备。


    州城衙门各部,似乎每天都有处理不完的公务?


    不过这些公务, 确确实实在改变百姓们的生活。


    看着一件件事情完成,心里竟然有一种满足感?


    毕竟这些事情,真的能看到变化。


    唯独有两个人,来到昌河州后颇有些郁闷。


    祝亚祝耘。


    他们两个郁闷的原因。


    还是在没事可做上。


    说起他俩的身份,来头也不小。


    本身就是曲夏州沾桥县的秀才,实力可见一斑。


    再加上考举人不成后, 做了州学第一批数科学生。


    两人的数学思维不算顶尖, 但吃苦耐劳, 脑子灵活,学到不少匠人本领。


    因是第一批学生, 所以当时很多东西, 他们都参与了。


    从弹花机到织布机, 再到链条车。


    以及改进锅炉, 以及制造水泥。


    可以说把当时曲夏州数科的本事学了个遍。


    原本以为, 这些本事,在哪都用得到。


    纪大人带着他们去原化州的时候,还帮着原化州武器作坊改进工艺。


    没想到来了大人正式上任的地方, 反而一点作用也没用?


    没办法,想要造出那些东西,肯定要有基础啊。


    否则就算是他们,也没什么办法。


    想造那些机器?


    首先你要有作坊吧,还是有一定水平的作坊。


    可惜这地方,大点的炼铁作坊都没有。


    唯一的一家,那还在广宁卫。


    火器作坊也在广宁卫,那都是军管。


    即使他俩是纪大人的手下,也不好直接过去做事。


    实在不行,去水泥作坊做事?


    可这地方,穷得连水泥作坊都建不起来啊。


    纪大人如今扶持的,也多是农业。


    他们能做的事情,实在有限。


    早知道跟着蔡夫子多学学怎么造农具了。


    不过仔细一看就知道,这地方也在用蔡夫子改进出来的农具,有纪大人在,这种事根本不用操心。


    纪楚只道:“你们两个少安毋躁,以后肯定有用得着你们的地方。”


    两人以为纪大人安慰他们,才这样说的。


    至少也要等水泥厂建起来?


    没想到大人这么快,就找到他们,又给了他们一个新奇的想法。


    “在下面巡视的时候,发现有不少人在用柴火取暖,还把卧室里面床的方向,跟厨房灶台盖在一起。”


    纪楚少见地解释土炕来源。


    厨房跟卧室建在一堵墙内外。


    这样厨房烧火做饭的时候,就能让住人的地方也温暖起来。


    这种妙招,十分省柴火,很多人都这么做。


    有人说,这是火炕最开始的思路。


    现在则多建一个通热气的管道,可以把热气源源不断输送到床底下。


    如果是多个屋子,还能连接起来,让床上暖和起来。


    当然,这样的床肯定不是普通床,而是黄泥跟砖块盖起来的土炕。


    下面是源源不断的热气。


    那黄土炕上再铺一层被褥,最后盖上被子。


    这样的暖和的地方,在大冬天的,给个金山也不换的。


    不怪大家冬日爱在炕上。


    谁让这东西确实暖和。


    在祝亚祝耘连连称妙的时候,纪楚还道:“也是这地广人稀的地方,柴火便宜,才能建这样的土炕,如果人稍微多点的地方,肯定是不行的。”


    “就算这样,一个月需要的炭火都不少。”


    昌河州地广人稀,还有山林,本地官府对百姓们上山捡柴管得并不严格。


    这里的柴火比内地要便宜很多。


    正是这样,才能烧起炕。


    毕竟烧炕的原理,就是灶台里的火不灭,源源不断地有热气输送到各个屋的火炕里。


    这样下来,一个冬天需要的柴火,可不少啊。


    不止如此,还有改造管道跟火炕的费用,算下来价格不菲。


    这也是纪楚之前没有提起要盘火炕的原因。


    要不是老婆孩子们过来,只他自己的话,估计会凑合到本地赚到钱了,衙门财政好起来的时候,才会改造衙门后宅的房屋。


    现在?


    现在只能自己掏腰包啊。


    这东西的原理本就不难。


    对祝亚祝耘来说更是简单,纪楚只提了个思路,两个人就知道要如何进行。


    两人直接保证:“大人放心,肯定在夫人小姐来之前,把衙门后宅的火炕给盘上!”


    “做都做了,把衙门后宅,以及前面差役的通铺都给做上。”纪楚思索片刻后。


    这里说的衙门后宅,指的就是知州住所里的三四处院子。


    里面住的都是纪楚,李师爷,以及他的亲随,亲随家眷等人。


    而前面差役通铺,就是外院,本地差役书吏当值的值房,每晚都会有人值班。


    这样一来,基本把衙门住人的地方,都给算上了。


    不只是纪楚娘子女儿收益,整个衙门都会受益。


    所以衙门一众人等,不管知不知道火炕是什么,反正支持就对了。


    户司主事还暗示过,改造衙门的银钱,可以从公账上出,反正是给衙门办事,大人不用破费。


    纪楚摆摆手。


    若是按部就班,等州衙门财政起来,加上给全州百姓推广火炕时做,他肯定会走公账。


    如今却是他私人的事,不能让本就贫穷的账目雪上加霜。


    看着衙门里风风火火办事,就算再惫懒的差役,此刻都跟着忙起来。


    取暖的东西!这种好事,肯定要积极!


    “听说是知州夫人跟小姐要来,纪大人给她们做的,所以咱们也能沾光。”


    “那肯定是好东西啊,听说冬天屋子里会很暖和。”


    “大人说,这东西也叫地龙,有钱人家才能有的,不过他这个方法更便宜些。”


    不管怎么样,只要在冬日里能保暖,那就是好东西!


    说起来,大人为了让他们这里冬日好过一些,做了不少事啊。


    桩桩件件的,都是为冬日做准备。


    要他们本地人说,昌河州哪里都好,除了冬天太冷,别的都是极好的。


    若能把保暖的问题解决,这地方简直完美!


    祝亚祝耘也不辜负纪楚的期望,不仅细化了设计图,还专门去隔壁府买了水泥回来。


    只是水泥的价格,有些出乎纪楚的预料。


    怎么这样便宜?!


    “我们俩指点了他们的锅炉,所以基本上不要钱,只掏个运费即可。”


    水泥原料本就便宜。


    加上他俩指点之后,那水泥作坊效率还提高了,其他水泥作坊也恨不得白送,只求一个指点。


    他俩两个为了给纪大人省钱,还真是有办法啊。


    纪楚忍不住笑道:“这还挺好的,那咱们的火炕,能修得更好了。”


    肯定啊!


    工司主事也跟着忙前忙后。


    这对以后在州内推广火炕,肯定有帮助。


    一时间,衙门明显更加忙碌,各有各的事情做。


    而且都是为了以后更好的生活而努力!


    这种日子,实在太有奔头了。


    在祝亚祝耘跟工司主事的全力配合下。


    暑气刚过的七月份,昌河州衙门已经盘好火炕了。


    要说这东西确实不算简单。


    要是距离厨房近的话还好,太远不仅施工麻烦,冬天需要的炭火还会加倍。


    所以不管是后宅,还是前院,都加了两个小厨房。


    一个是方便烧热水,另一个能给炕上通暖气。


    还有地下的官道同样费事,需要挖出官道的位置,还要深埋在地下,就怕冬天冻坏了。


    里面还有预留位置,加上烟道更要设计好等等。


    但做出来的成果,还是很让人满意的。


    前院火炕建好第一次试烧,不少人都来围观。


    纪楚肯定也在其中,试烧也是要看看效果,以及需要改进的地方。


    不过看着外表的模样,以及火炕的样子,纪楚感觉,这肯定八九不离十了。


    也是,有祝亚祝耘在,这种技术含量的活,那还是很简单的。


    眼看来的人越来越多,就连胆大的百姓都凑过来道:“我们能不能也进去看看。”


    “听说是盘火炕,就是有钱人家那种地龙吗?我们也能做吗。”


    “冬天真的很暖和吗,价格贵不贵。”


    “需要多少柴火啊,不过最关键的,还是热不热乎。”


    差役心情好,询问了上司后,还真带了几个百姓进衙门:“看看也行不要乱碰东西。”


    反正这东西,以后肯定要推广给普通百姓,现在让他们知道也没什么。


    最重要的,还是最后一点。


    差役们嘿嘿笑道:“以后冬日值夜,再也不担心天气太冷,受寒受冻了。”


    这可是他们的值房,他们日日都能用到啊。


    百姓一进门,就看到纪楚纪大人,不过大人态度依旧平和,不让他们行礼,随后就继续看公司众人开始试烧火炕。


    只见值房附近的小厨房里挤满了人。


    最中间的,自然是烧火的厨娘,厨娘点燃炉灶,再塞几根耐烧的木头,剩下等着即可。


    不过这炉灶都烧起来了,不做点什么实在可惜。


    厨娘无师自通,在炉灶上烧了满满一锅热水的,还道:“既然火炕烧起来,就不能熄灭,那炉子上,岂不是日日都有热水。”


    这让差役们更是惊喜。


    热水。


    还是不间断的热水。


    这对当差的众人来讲,都是好事啊。


    想想,大冬天的。


    你家炉灶永远不熄灭,下面烧的炭火直通卧室,把你的床铺烧得暖烘烘的。


    炉灶上面烧着热水,只要有需要,就能在大冬天用热水洗脸洗手,喝热茶。


    这是什么神仙日子啊?!


    在烧火用水不方便的冬天,简直是梦一样的日子。


    差役们兴奋极了。


    百姓们感叹之余,却有些叹气。


    好是好。


    但灶火一烧,就是一个冬天。


    这要多少柴火,多少炭火?


    谁家用得起啊。


    怪不得说,这是地主老爷家才用得起的地龙。


    还有改造房子跟火炕,以及火炕官道的建设,也要银子,那水泥可不便宜。


    他们吃喝是不愁的。


    但要说银子?


    那是真的没有。


    纪楚看得出来大家的窘迫,更知道大家的顾虑。


    水泥厂也好,提高大家收入也好,全都势在必行。


    他真恨不得一天当两天用。


    可又知道,很多东西是急不来的。


    纪楚努力把注意力放在火炕试烧上。


    只见值房里的人道:“热了!这炕已经有温度了!”


    说着,不少人都冲到屋子里。


    就连晁同知跟杜通判也是踮着脚往里面看。


    这么快?


    那床铺都有温度了?


    这要是大冬天的,有个自带温度的床铺,那是什么感觉?


    “真的,好暖和。”


    “让我躺一下。”


    “确实暖和了。”


    床铺是暖的。


    锅里是有热水的。


    完了,怎么开始期待昌河州的冬天了?!


    有祝亚祝耘在,火炕试烧非常成功,也就烟道又改了改,绝对不会进到屋子里,就连厨房的烟也是极少的。


    “纪大人,您看。”


    两人来了昌河州一年多,终于有展现自己的机会了!


    祝亚祝耘肯定要做得尽善尽美啊!


    纪楚上前,再次查看一遍,夸道:“不愧是你们兄弟二人,设计得确实很好。”


    听到纪大人夸赞,两人别提多开心了。


    没错!


    他们设计得就是很好!


    不对,也是大人的思路好,他们不过是完善一下而已。


    晁同知跟杜通判已经去试火炕了。


    在这里做了几年官的两人,一摸到火坑,立刻异口同声道:“我家宅子也要做!”


    虽然都是租的宅邸,可为了保暖,他们愿意自己花钱改造!


    这么好的东西,肯定要给家人用上,给自己用上啊。


    祝亚祝耘就被两位大人拉走。


    不管多少银子,他们都做!


    大冬天能有暖和的被窝,想想都觉得快乐。


    即使是朝廷官吏,对火炕也没有抵挡力啊。


    一时间,不仅州城衙门官吏抢着要盘火炕,州城的富户们也是如此。


    就连下面县城县令们,全都把这事提上日程。


    没办法,谁让这里的冬天太冷了。


    只要能暖和,他们做什么都成啊。


    这样一来,本地对水泥的需求倍增。


    只是他们没那么好的运气,买不到那么便宜的水泥啊。


    即便如此,这也挡不住富户们的热情。


    祝亚祝耘更成了大家的座上宾。


    本地想要做火炕的官吏富户们抢着要他。


    外地水泥作坊的老板们,更是求他们指点。


    看看,这就是有本事的作用。


    昌河州州学学政,就是以此来激励本地畜牧学科的学生们。


    “当年他们两兄弟在冷门的数科,也是无人问津的,有了真本事之后,无论到哪,都有人抢着要。”


    “你们说是不是?”


    “所以学好咱们的畜牧学科,一定也能像他们一样的!”


    学政自己信没信不知道。


    反正下面的学生们是真信了。


    他们肯定会好好学的!


    一定要向祝亚祝耘一样,学到真本事!


    看看如今昌河州掀起的火炕风潮,说不定他们还能掀起养殖风潮呢!


    不管怎么样,有了这个激励,大家学习的时候,显然更有动力。


    纪楚也没想到,大家对火炕的接受程度这样高。


    衙门几处火炕刚盘好,其他人就跟上。


    再看看翘首期盼的百姓们,就能明白,这地方对保暖的需求有多大。


    这对本地人来说,不是攀比也不是奢侈,是必需品。


    可惜他们现在连这样的必需品都做不起。


    所以还是要发展,还是要挣来更多的生活物资,更要把这个地方改造成适宜大家居住的地方。


    好在另一个保暖的物件,已经初见成效了。


    官田的二百亩棉花地,在七月下旬,已经长得很好了。


    庄稼长得壮实,叶子更是漂亮。


    守在地里的白婵婵,更是一刻都不敢耽误,带着下面的农人们时时记录情况。


    一定要多多培育出种子,好让明年更多百姓,都能种上棉花,早点用上棉衣。


    不仅是那二百亩棉花地种得成功。


    一千亩种着良种的麦田,更是能看出区别。


    从曲夏州调过来的麦子良种,确实跟本地麦子有区别,不少农人从这官田路过,都要感叹一句,官田上的粮种果然不一样。


    想来等到明年,这两样种子,就能送到他们各家手中。


    不过这也是明年的事了。


    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关注。


    时间进入八月,各家的麦田,高粱,黄豆,等等田地,陆陆续续进入丰收季。


    一直到九月初十之前,都是农家人最忙的时候。


    昌河州的丰收季即将到来。


    这也是本地最重要的季节。


    在昌河州一城十二县,准备迎接丰收季的时候。


    其下的广宁卫五万士兵,则枕戈待旦。


    关内丰收了。


    关外就要有动静。


    他们称之为打谷草。


    本地称之为丰收劫。


    更别说,今年是纪知州跟邓将军头一年掌权。


    草原的骑兵,必然会更加猖狂地试探。


    整个昌河州一静一动的态势,很容易让人精神紧绷。


    百姓在庆祝秋收。


    士兵们打起精神守卫骑兵掠夺。


    州城官员们,则尽力做好后勤补给。


    九月份,是对昌河州所有人的考验。


    纪楚时刻等着广宁卫的消息。


    李师爷更加紧张,因为李纹必然是会上前线。


    “粮食,兵器,衣物,盔甲,全都已经送过去了。”李师爷再三清点,“火器作坊那边,后勤管老董也说他们准备好了。”


    “应该没事了吧。”兵司主事也道。


    户司主事则说:“今年昌河州种了不少地,希望能拦住骑兵,损失可以少点。”


    否则今年就白干了。


    纪楚安慰大家:“咱们该做的已经做了,相信广宁卫邓将军他们。”


    是啊,他们都是管后勤的,确实该做的都做了。


    今年的后勤补给比往年还要充足,应该能减少点损失。


    还有些官吏是头一年到昌河州的。


    一听到要打仗,难免焦虑不安。


    要是打到他们这怎么办?


    要是损失惨重怎么办?


    士兵们都是一条条人命,书上看到的牺牲,跟现实里真正的牺牲,那是两码事。


    反而是从曲夏州来的官吏们,跟本地官吏表情差不多。


    怕什么啊!


    就算真的打到咱们这,难道日子就不过了?


    不等他们安慰,就听到外面路过的农人,已经唱起庆祝丰收的民歌。


    百姓们格外乐观,已经在商议等秋收卖了麦子,看看能不能也做个火炕,简陋点的也行啊。


    听着他们淳朴自然的歌声,反而让衙门官吏们紧绷的神经松了下来。


    不管关外铁骑来不来。


    反正丰收季节是来了,反正他们昌河州一直在发展,这点是可以确定的。


    不用那么担心,只要尽到自己职责即可。


    他们只好管好后勤,剩下的,要相信邓将军!


    而此时的广宁卫,士兵们早就厉兵秣马,整军经武,做好万全准备。


    更忧虑担心的内里官吏不同。


    这里驻扎着的官兵,无论文臣还是武将,皆做好准备。


    从六月份开始,士兵训练便一刻不停。


    再加上今年格外充足的后勤补给,还有纪大人为他们培育的棉花。


    都让此地的卫兵们相信,他们的厮杀是有意义的。


    他们守卫的丰收,更是有意义的。


    这里的士兵,家人普遍在昌河州。


    他们希望除了广宁卫以外的昌河州百姓们,可以更高声地唱农歌,可以更肆无忌惮地庆祝丰收。


    因为他们,一定会挡住觊觎自家粮食的敌人!


    士兵们消息再传到州城衙门,再次给来边关当官的外地人一点震撼。


    这地方的百姓乐观向上,有着无尽的生机跟活力。


    这地方的士兵磨刀霍霍,整军待发。


    很多人都以为,边关地方,时时会被关外侵扰,日子苦不堪言的同时,心里难免怨怼苦闷。


    可这里的百姓跟士兵并未如此。


    他们反而能从这样的生活里,找到出路,是在这茫茫雪原,辽阔千里的土地上,自然而然生出来的坚韧与乐观。


    怪不得很多人在边卫越待越豪爽。


    这样洒脱的地界,确实让人欲罢不能。


    是他们看轻这里的人跟事了。


    所以别多想了!


    跟着大家一起收粮食啊!


    九月即将到来。


    田地里的粮食再不收,就来不及了!


    纪楚已经出现在官田上了。


    一千亩麦子良种。


    两百亩滇州棉。


    同样要收获了。


    格外漫长的生长季,也会带来超出其他地方的产量。


    纪楚等人,已经在期待本地棉花产量,到底能达到多少斤了。


    这么乐观的土地跟百姓,值得优质与高产并存的滇州棉。


    第127章


    漳兴三年, 九月初。


    昌河州一城十二县,但凡种庄稼的人户,都在田间忙碌。


    今年跟往年一样, 收完粮食,就能准备过冬了。


    不过大家收粮之余, 还会看看州城官田的情况。


    州城如今三千亩开过荒的官田, 都是由流放犯人开耕。


    最先开耕的一千二百亩最为关键。


    首先是大家最熟悉的麦子。


    这上面种的,可是曲夏州的良种。


    由京城朱家的朱吉胜朱大人培育, 他历尽艰辛,用了近五年的时间, 才把良种培育起来。


    良种的好处,世人皆知。


    曲夏州的麦子均产,基本在二百六左右。


    可朱大人培育出来的良种,产量却在四百二!


    四百二是什么概念?


    人家种一亩地,你种两亩地,工作量是人家的两倍,


    但人家一亩地四百二十斤。


    你两亩地, 五百二十斤。


    辛辛苦苦, 就多了那么一点。


    这种差距下,谁不想要良种?


    所以即使良种出来一两年了, 但还是供不应求。


    听说曲夏州一些农户, 单卖良种, 都能多赚不少银钱。


    这般紧俏的麦子良种。


    要不是纪大人跟朱大人交情好, 肯定弄不来。


    盛名之下, 昌河州的农户,难免会对官田上的麦子多看几眼。


    要说他们本地的麦子,其实产量还不错。


    毕竟这里土地肥沃, 而且轮耕做得好。


    一亩地麦子的产量,基本在三百四左右。


    也就是说,他们本地不用良种,量产已经不错了。


    所以不少人都在期待,朱大人培育的良种,在肥沃的昌河州,又是个什么情况。


    “希望可以多产一些粮食,这样大家日子都好过。”


    “是啊,卖点粮食可以做火炕啊。”


    “哎,还能买棉花,穿棉衣。”


    粮食这东西,谁都不嫌少的。


    其他人都如此挂念,官田上的温书吏肯定更加上心。


    这温书吏本就是培育粮食出身的。


    去年让他提前照顾棉花,就能看出来他的实力。


    今年接手麦子时候,更能显出他的专业。


    这也是纪楚不用担心的原因。


    他手下众人,个个都是有真本事。


    话是这么说,但麦子收获的时候,他还是在官田等着称重。


    现在的麦穗已经干了,收割下来之后,直接打谷成粒,然后就能称重。


    在这里干活的,全都是流放犯人。


    对这些犯人们来讲,他们自然也希望产量能高一点。


    这样的话,肯定能给他们记上一功,也能快点被赦免。


    被赦免,几乎成为他们的执念了。


    以前看着家里的佃户奴仆,大家心里还疑惑。


    他们有吃有穿,跟着自家难道不好吗,怎么个个想脱离,还想成为平民。


    真到自己身上,才知道有身份户籍有多重要。


    或许,以前不是不知道重要。


    只是觉得自己身份高贵,一辈子不会沦落到这种境地,才会高高在上说身份没用吧。


    现在终于有被赦免的机会,仅仅是机会,他们也会好好抓住。


    不少锦衣玉食的人,甚至为了能多干点活抢破头。


    没办法,他们知道正常的生活是什么样,就更难忍受现在的日子。


    纪楚眼神扫过这些流放犯人,心道,劳动改造果然是最有用的,扔田里干会活,什么人都老实了。


    不过纪楚更多精力,还是在看大家割麦子。


    生长周期比其他地方长的麦子,看起来果然更饱满。


    金灿灿的麦子,实在是喜人。


    温书吏强忍激动道:“大人,属下预计,这一亩地的产量,肯定是比曲夏州那边要高的。”


    一个是,这地方土地肥沃,以前都没怎么种过庄稼,土地肥力足够。


    二是生长周期长,自然产量高。


    这两点都很好理解,加上温书吏种田的本事,产量要比其他地方高,也是理所应当。


    只是到底有多高。


    还要等重量出来。


    纪楚跟李师爷稍稍叹口气。


    从纪楚做官开始,无论坐到什么位置,每年最关注,也不可或缺的,就是粮食产量。


    他做了多少年的官,就关注了多少年。


    放在现代,他那个时空的国家,多数人已经不用为粮食发愁。


    大家已经在强调营养过剩跟营养均衡。


    甚至一些小孩子,连饿肚子是什么意思,都不太能理解。


    但在其他地方,以及这个时空的平临国,吃饭问题依旧是头等大事。


    对于昌河州这种能吃饱饭的地方,却也只是高粱饭管够。


    想要再吃点好的,却是艰难的。


    而且麦子产量提高,不仅意味着更多人能吃到白面。


    更意味着,他们可以解放更多精力,放在棉花种植上。


    棉花产业,就会是这里的支柱产业。


    西北一带的棉花自产自销的,已经很成功了。


    只是不够更多人用的。


    滇州棉也很好,棉花路在明年建成之后,西南东南一带的棉花行业,会靠他们。


    而北方的棉花,主要就看他们昌河州,以及昌河州周边。


    这是一个直到后世,依旧蓬勃的行业。


    纪楚既然知道,就不会错过。


    而想要发展棉花的前提。


    一定是当地人有粮食吃。


    这一切一切的基础,都在主粮之上。


    都在这一粒粒麦子上面。


    不管发展什么行业。


    先把粮食种足了,肯定没错。


    如果把昌河州的建设比喻成一栋房子。


    粮食产量,就是其中的地基。


    地基稳住了,房子才能结实,否则一切都是无根之木。


    这也是纪楚时刻关注麦子的原因。


    绝对不会因为工业作坊园,以及棉花的发展,而忽略最根本的事。


    昌河州的黑土地,再加上曲夏州良种,会带来什么样的好消息,纪楚已经等不及了。


    “重量出来了!”


    “第一亩地,产量五百六十一!”


    多少?!


    在场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五百六十一斤!


    一亩地的产量!


    纪楚脸上浮现笑意,整个人深长舒口气。


    虽说后面还有九百多亩地。


    但只要等好消息即可。


    跟着知州大人前来查看情况的官员,眼睛都瞪直了。


    五百六十一斤。


    这样的亩产,实在是罕见啊。


    还是那句话,这地方要不是冬天太冷,肯定有无数人想来定居!


    不对啊,现在不是要有棉花了,还有火炕。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那官吏总觉得自己抓到什么,可不等他细想,其他麦田的重量陆陆续续出来了。


    纪楚站在官田前头,跟李师爷,晁同知,杜通判相视一笑。


    再看看更北的广宁卫。


    那边安心打仗即可,他们这儿的后勤,只会越来越充足。


    “六百斤!”


    “五百四十二。”


    “五百八十六。”


    一串串数字,不仅传到官田众人耳朵里,同样传到普通农户的耳朵里。


    就连不种地的猎户等人,都知道这个产量不一般。


    要不然他们也种地去?


    也不是不行,就是现在养殖行当也不错。


    真愁人啊。


    如今的昌河州,遍地都是机会。


    但凡是个人,都能找到事情做。


    想做这件事,那件事就做不成了哎。


    没办法,谁让他们这里总是在发展啊。


    这些话说给其他地方的百姓听,只怕有种想打人的冲动。


    九月初六。


    昌河州官田一千亩麦子的收成全部出来。


    这一千亩良种麦田,一共产出五十七万八千七百一十二斤的麦。


    平均下来,一亩地差不多在五百七十八斤上下。


    还记得,普通麦子的收成吗!


    本地普通麦子收成,在三百四!


    你种一亩地,收三百四十斤麦子。


    邻居种一亩地,收五百七十八斤麦子!


    同样的劳作,对方却比你多收了二百多斤粮!


    想到这,不知道多少人要坐不住了。


    昌河州可真是个好地方啊。


    无论什么庄稼种在这,似乎都能长得更好!


    “五百七十八斤!我家也想种啊!”


    “是啊,这么好的种子,能轮到我家吗?”


    “还有我家!我家也想种!”


    本就因为收获喜悦的昌河州农户,此刻更加高兴。


    之前只知道这种子好,产量出来,才知道比想象中还要厉害。


    还有人直接算了个数,说这次产下来的麦子,差不多能种三万五千亩田地。


    这么算的话,多数人家都能分到麦种。


    这是真的吗?


    真的会给他们分?!


    衙门那边很快给出答案,种子会放在仓库里。


    明年播种之前,分给下面各县。


    不过具体怎么分,还要等州衙门给个结果。


    “但本地农户不多,还不足两万户,一家至少能种一亩的良种。”


    纪楚敢说这句话,就说明他有过研究。


    所以即使距离的方案还没出来,就足够让整个昌河州的百姓高兴了。


    一家种一亩良种,那也行啊!


    总比没有强啊。


    而且明年就可以自己留种了。


    到时候种多少,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感觉好日子就在眼前啊。


    各地的县令也立刻行动起来,赶紧去州城,帮自家县里争取更多良种。


    现在杜通判管得严,九月底还有年底考核,必须用心做事才成。


    否则肯定会被通判记上一笔,那升迁岂不是完了。


    不管抱着什么样的想法,整个昌河州都对良种格外喜欢。


    谁会不喜欢啊。


    高产粮食,不喜欢才奇怪!


    但官田上,关于麦子高产的庆祝还未结束,棉花收获也在即了。


    去年那会,滇州棉拿来的仓促,一亩地产出的棉花,基本在二百五十六到三百二之间。


    今年情况不同,先不说有白婵婵这个种棉传人在,再者今年的种植时间更长,棉花发育得明显更好。


    再看滇州棉在滇州的情况,基本也在三百斤之上。


    这样的重量,就代表昌河州棉花,产量绝对不俗。


    有了麦子的先例之后,棉花的称重也变得迅速起来。


    不过几日时间,棉花的产量,以及产的新棉,便放到纪楚手边。


    九月十二。


    纪楚目不转睛地盯着第一时间报上来的棉花产量。


    二百亩的棉花,一共收获了七万七千八百斤!


    平均下来,一亩地的产量,在三百八十九斤!


    纪楚知道,生在滇州的滇州海岛棉产量高,却也没想到,竟然高到这种地步。


    比西北棉高,比原产地的还要高!


    这点也不奇怪。


    原因跟麦子也一样。


    因为气候原因,滇州棉在原产地,基本是二月三月种下,五月就能收获。


    满打满算四个月的时间。


    昌河州这边,从四月份种下,九月份才能收。


    整整半年。


    也是多出来的两个月,才有了更高的产量。


    要说算起来,出的力气也差不多。


    可对于昌河州这种只能种一季庄稼的地方来说,这样的生产情况,以及生长速度,对本地来说,也是最合适的。


    再看这棉花的质量,不仅棉花纤维很长,而且长得非常均匀,纤维强度也非常喜人。


    因为更长时间的生长,棉花充分发育,成熟度极高。


    这种白而有光泽的棉花纤维,在染色方面极有优势,吸色不仅均匀,上色牢度也高。


    大白话就是。


    昌河州的棉花,若是制成棉布,非常适合染色,非常适合做各种各样的衣料,而且不容易掉色!


    这对布匹来说,就是极为优质的存在。


    “厚积薄发。”纪楚忍不住道,“别看咱们这里植物生长时间长,但质量好啊。”


    漫长的生长,看着好像跟其他人一样。


    可扎根的深度,踏踏实实地发育,却能在结果的时候,带来非同一般的效果。


    李师爷也是见过很多棉花的人了,甚至看了看在场其他人,忍不住道:“有了这些东西,昌河州不仅建得起水泥作坊,还做得起火炕地龙。”


    是了。


    麦子良种,保证了大家的吃饭。


    棉花良种,则要提高大家的生活质量!


    不仅是自己能穿,后期还能做买卖。


    到时候,还怕本地人过不上好日子吗?!


    州城衙门官吏,脸上都写着欣喜。


    太好了啊!


    这一年的努力,总算有成果了!


    而且好消息一个接一个地过来的,让所有人笑得嘴都合不拢。


    哎,他们州衙门也太厉害了。


    做什么成什么!


    当然,还是因为纪大人。


    这么年轻,还这样厉害,大家算是心服口服啊。


    不过谁能想到,这么偏远的地方,竟然如此适合种植?


    不过,这问题又来了。


    棉花种子,够分吗?


    他们本地这二百亩棉花,一共产出棉籽一万八千斤,也就能种九百亩。


    肯定不够当地人分的吧。


    谁料,这点也不用大家担心。


    纪大人直接道:“滇州府今年产出的棉籽多,已经送过来一部分了。”


    明年昌河州的农户,每家至少能种半亩棉花。


    半亩棉花的产量,就够全家做几件棉衣的。


    一年年下来,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


    这样有盼头的日子,真让人心里舒服啊。


    州衙门的官吏们高兴。


    官田上的流放犯人们同样高兴,因为这事,还给他们加餐了呢。


    消息到下面各县,更让所有百姓们兴奋。


    “新来的纪知州可真行!”


    “我现在都想穿上棉衣啊。”


    “急什么,肯定有我们的,听说养殖行当那边也算顺利,兔皮衣的价格都在下跌,再等等,我们也买得起。”


    “真的假的?!有那么好的事。”


    “肯定有啊,我家小子就去学养殖了,说是兔子养殖周期短,所以出来的兔毛兔皮都快得很,也就是这两年的事。”


    虽说依旧有人将信将疑。


    可听着好消息,还是让人心里舒畅。


    加上主持这些的,是纪楚纪知州,难免信了几分。


    不管怎么样,纪大人是真心为他们好的。


    这点只要眼睛不瞎的,都能看出来。


    还有人提出一个问题。


    “那今年的官田上的棉花,要做什么用啊。”


    二百亩的棉花田,七万七千斤的棉花。


    能做多少厚实的棉衣啊。


    做出来,又给谁用?


    “一部分给本地的孤寡残幼。”纪楚直接道,“另一部分,给衙门巡逻的差役,再剩下的,全都送到广宁卫。”


    纪楚向来说一不二,在棉花收下来之前,就跟衙门官吏商议过这事。


    官吏等人面面相觑,本来以为,会先给官吏们发的。


    这怎么还发给孤寡残幼啊。


    要知道,之前刘知州还特意强调过。


    不要给本地做救济,毕竟冬天太长了,你要是发米面粮油,就要发大半年。


    去年大人没提这茬。


    大家以为他听进去了。


    没想到纪楚依旧想着这事,只是换了个方法。


    从发消耗品,转为发耐用的棉衣棉裤,这一整套,则被大家称为棉冬衣。


    这么好的棉冬衣,真的要给他们?


    就不怕其他人嫉妒,然后去抢吗。


    “不会。”纪楚直接道,“大家都知道,明后两年,人人都会有,如今不过是先后顺序不同。”


    再者,若是有强抢的人,那各地衙门是吃干饭的吗?


    这点事都管不了?


    而且官吏们想要,大可自己去买。


    纪楚就不信他们买不起。


    纪楚笑着道:“放心,大家的贡献,已经如实写到文书上了,加上本地麦种棉花的情况,一起呈报给皇上。”


    给了当时贫苦百姓,以及衙门差役们好处。


    自然不能让官员们吃亏。


    纪楚就不是那种性格的人,利益要分配得当才是。


    果然,听到纪知州这句话,众人脸色马上好起来。


    跟分到的棉花衣物相比,那还是让皇上知道他们做了什么,更为要紧。


    也是,他们方才也太小心眼了。


    不过是保暖的物件,跟真正的政绩,以及未来的升迁相比,那什么也不是啊。


    想到这,众人对纪大人的表情明显更加恭敬。


    还得是纪大人!


    那就听他的,把新棉分给大家!


    七万七千斤的棉花。


    差不多能做出一万二百多套棉衣,本地孤寡残幼加起来也有不少,选出最需要的五千户。


    一千套留给的需要办差的差役们。


    还有六千套棉冬衣,直接送到广宁卫。


    虽说广宁卫的士兵们,多有棉衣可穿,但这可是新棉,还是昌河州的第一批棉花。


    送到他们那,更是给士兵们提振信心。


    你们守卫广宁卫,我们这边,便是你最坚强的后盾。


    广宁卫的邓融邓将军,没有想到做棉衣还有他们的份。


    听说昌河州州城已经在赶制衣物了。


    他们这虽然没有缝纫机,但雇了不少本地妇人齐齐缝制衣物。


    因为就在本地,所以制作棉衣时间也不用那么赶,正常速度即可。


    这对广宁卫士兵来讲,则是不同的惊喜。


    曲夏州的棉衣虽然又快又好,而且价格给得还实惠。


    可毕竟是那么远的地方,运一回几个月过去了,还要占用不少预算。


    昌河州的棉衣却不一样。就在他们眼前,就是他们家人制作的。


    这种情况下,自然更有安全感。


    而且昌河州一有什么好东西就想着他们,这种感觉更是不同。


    一想到背后的家乡,亲人们正在给他们做棉衣棉被,所有士兵浑身都充满干劲。


    广宁卫极为安静沉默。


    所有人都知道,关外铁骑要来打谷草,就是不知道什么时间。


    不过没关系,他们有耐心慢慢等待,他们也有决心把人赶出去。


    沉浸在收获喜悦当中的昌河州普通百姓,听着熟悉的马蹄声,就知道一年一度来打谷草的人又来了。


    来就来吧,那能怎么样。


    不等他们躲起来,便听到急忙赶来的广宁卫士兵大声道:“火铳!射!”


    只听噼里啪啦一阵响,不少人直接倒地。


    “你们跑得倒是快,能有火铳快?”


    “从边关就看到你们了,以为我们追不上?”


    多股骑兵小队从草原上出发,跟往年一样,主打一个速度快。


    但今年防御的严密,加上将士们精神足,日夜不停地巡逻。


    多数小股骑兵,直接在边关附近就给拦回去,骑兵主打灵活,被发现就直接离开,一点也不犹豫。


    少数能深入里面,想要劫掠一波粮草就跑,可今年成功概率也不大,被广宁卫士兵追得节节败退。


    眼下这些人更是倒霉。


    本来都接近村落,即将得手。


    谁料不仅被追上,还直接被火铳射杀。


    村子听到是自己人过来,赶紧从躲避的地窖里钻出,熟练地跟士兵们交换情况。


    “放心,再过个半个月,大雪一来,他们就会消停。”


    “肯定放心啊,今年还没被抢过!”


    “嘿嘿,咱们广宁卫物资充足,防御得好。”


    这种对话时不时在昌河州出现。


    物资充足了,自家就不会被抢了。


    因为不会被抢,所以给的物资更多,这简直是良性循环啊。


    这些情报,自然会送到纪楚纪知州手中,邓将军都夸,有纪楚做后勤补给,是能给广宁卫提升士气的。


    这样的后勤补给,实在难得啊。


    昌河州,广宁卫众人有多高兴。


    试图来打谷草的草原部落就有多沮丧。


    怎么回事?


    怎么一年比一年难?


    今年格外这粮草抢的,更不容易啊。


    第128章


    平临国对周围一圈国家部落来说, 即是肥美的肥羊,又是难啃的骨头。


    趁着好咬的时候,吃上一口, 就够大半年回味的了。


    但要是遇到难啃的时候,别说咬了, 就算碰到, 牙齿都会被打掉。


    现在的平临国最北端的广宁卫,便处在极为难啃的时候。


    前几年还好点, 可自从棉衣送来,棉被用上。


    火器作坊开了。


    冷兵器也给得顺畅。


    然后呢?


    然后就一年比一年难打!


    之前还能多抢点粮。


    现在可别想了, 能保住自己性命就行了啊。


    今年更为夸张。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广宁卫兵精将足,不管是后勤补给,还是练兵上面,都不是其他部落能碰瓷。


    除非整个草原联合起来?


    但那又凭什么啊。


    总有些部落,根本不去抢人家的粮, 只想过好自己的生活。


    想惹事的, 总是少部分人。


    “我们要做的, 就是联系这少部分人。”邓将军对赶到广宁卫的纪大人道,“他们也不想打仗, 他们放他们的羊, 咱们种咱们的地, 互不耽误。”


    邓将军这个灵感, 还是从曲夏州得来的。


    现在曲夏州跟关外的矿路, 早就顺畅无比,别说打仗了,就算是小摩擦也不多。


    关外靠着矿产过上好日子的部落, 更不允许关外发生战争。


    大家打仗是为了什么?


    为了生存,为了物资啊。


    现在不打就能获得,何必打呢。


    再说了,你们打得过西北常备军吗?


    这是换到东北,也是一个道理。


    打又打不过,不如坐下来谈条件。


    广宁卫的防御明显越来越好,想要突破,肯定格外艰难。


    这种情况下,双方和谈,便是必然的选项。


    邓将军比之他父亲邓老将军,更多了稳重跟机警,嗅到这个机会之后,便立刻请纪大人过来商议。


    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广宁卫从此要马放南山。


    而是拉拢一部分人,分化他们的势力,以后这边的防御压力越来越少。


    对昌河州百姓来说,这里也越来越安全。


    纪楚听得入神。


    少打仗,正是他的想法。


    没想到跟邓将军不谋而合。


    “邓将军好谋略。”


    纪楚刚说完,邓将军便笑:“怎么会是我的好谋略,分明是你的。”


    这是学的曲夏州啊。


    邓融跟他弟弟邓成常有书信往来。


    在广宁卫做的事,不过是曲夏州复刻而已。


    更因为他们早就做好准备,兵精粮足,可以更快施行。


    纪楚摆手:“还是将士们勇猛,这才是和谈的基础。”


    否则人家为什么跟你谈?


    这话也没错,听得邓将军身边将士们,忍不住露出大牙。


    即便是互相恭维,这话也是好听的!


    既然有了计划,剩下的便是施行。


    “他们需要盐巴。”军需官老董上前道,“纪大人,好久不见。”


    军需官老董,便是当年去曲夏州沾桥县买棉衣的人。


    十万棉衣的事情,都被他谈成了,后面转为军需官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其实纪楚跟老董早就见过,不过这么正式会面还是头一次。


    毕竟两人都很忙。


    老董还要负责火器作坊的运转,简直脚不沾地。


    这会过来,也是再次确认草原需要的东西。


    盐巴,香料,还有针线等物,都是必需品。


    这些东西并不难弄。


    尤其是盐,昌河州有两个盐场,足够用的了。


    剩下的东西,再一一调过来。


    他们要拉拢草原上好好过日子的部落,肯定也是有诚意的。


    有他们互相牵制,对边关来说,压力也会更小。


    纪楚思索片刻道:“再送一百套棉衣,至于怎么分,就看他们自己的。”


    对于现在的广宁卫来说。


    棉衣自然不算什么。


    不仅士兵们人人都有,库房里甚至还有库存,拨出一百套出来,不算什么。


    对昌河州的人来说不算什么,但对关外却是极为珍贵的礼物。


    有这份东西押宝,甚至比得上更容易获得的盐巴。


    “送出去的棉衣内里绣上编号,如果他们的棉衣被其他人抢走,更方便寻找。”


    这不是要挑拨他们的关系,如果那些人不去抢,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若是抢了,也知道是谁抢走的。


    纪楚当然希望,大家都是热爱和平的。


    至于他们心里怎么想,全看他们自己了。


    等广宁卫这边的事情商量差不多,九月份的大雪已经落下。


    草原部落的侵扰逐渐结束,该他们这边的军需官上场了。


    这事交给邓将军,纪楚也是放心。


    真正的将军,必然是文韬武略。


    再者,他在州城,一定是他的后盾。


    广宁卫定下计划,按部就班施行。


    一百套棉花,各色必需物件,以及各类瓷器陶器,全都在广宁卫仓库放着。


    纪楚则要回州城了。


    年底,衙门事情也多。


    一个是麦种跟棉籽的分配。


    还有十二个县官员考核,以及本地扶济名单等等。


    甚至还有畜牧司下几个养殖作坊的过冬问题,全都需要查看。


    与此同时。


    纪楚跟邓将军的文书已经到了京城。


    皇上与阁臣们一一查看。


    文的方面的,麦子棉籽,全都发展顺利。


    两样农作物的产量,更是让不少人惊叹。


    还有另辟蹊径的畜牧司,成功缓解了本地人跟棉花的冲突,让以后的棉花种植可以畅通无阻。


    武的方面更不用讲。


    给了足够的预算,后勤补给没问题,广宁卫一定能守卫好边疆。


    今年秋收的损失甚至是零,所有村子都有防御,都没让对方得逞。


    这自然不是一件事的功劳。


    是方方面面的成功。


    “好个纪楚!太好了!”皇上眉头都舒展了。


    看了那么多地方奏章,只有纪楚这里最让人高兴。


    当然,奏章上并非只有夸赞,还有很多实际遇到的问题。


    比如地方比较穷,道路不通畅,地广人稀,需要人口补充等等。


    还有沿海四个县的百姓,没有照顾到。


    以及畜牧司刚刚成立,还未有真正的盈利,需要进一步跟进。


    可这些事跟平临国其他地方比起来,那还是问题吗?


    看看其他地方奏章,不是这里干旱少雨,就是那边堤坝有问题。


    还有闹虫灾的,还有因为抢地抢水源打起来的。


    薛明成所在的浙东,利益集团更是纠缠不清。


    皇上有时候都在想,算了,懒得搞了。


    反正平临国整体看起来还行,多数人的生活不成问题。


    一些士族太难收拾,可他们又没有谋反之心,不必赶尽杀绝。


    可一个纪楚,一个薛明成,却能把事情都给办好,让他反悔的机会都没有。


    外面有他们。


    京城还有人盯着。


    盯着他的人,是以许义许阁老为首的先太子党羽。


    没错,先太子的党羽还在。


    就是那群信奉礼义仁智信,以及民为重,君为轻的那群人。


    不管太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可他表现出来的,便是极为欣赏民重君轻的读书人。


    以至于他的身边,除了少数沽名钓誉,以及墙头草之外,还真有这样的能人贤才。


    许义许阁老就是其中之一。


    这群人,当初是为这个信念追随的先太子。


    先太子过于迂腐害死自己之后 ,他们确实沉寂了一段时日。


    但随着许阁老重新起复,这些人也陆陆续续站了出来。


    他们或许信错了先太子,也看错了先太子。


    可他们以民为重的想法没有错。


    加上当今皇上前些年为了拉拢他们,确实做了不少这样的举措。


    还有纪楚,薛明成他们在任地里清除豪强,更让这群两袖清风,铁骨铮铮的读书人坚定信念。


    用纪楚的话总结就是。


    先太子是个窝囊的,但他的想法没错,所以靠着这个想法吸引到不少有共同理想的有志之士。


    当今皇上是个投机且聪明的,也因为投机,不得不照着先太子的路走,好拉拢人。


    于是,这般有活力,有信念的班底便组成了。


    不管皇上心中如何想。


    他只能这么走下去。


    否则就是自刨根基,以他的投机心理,不会这么做。


    所以不管愿不愿意,只能照着这个方向走下来。


    逼不得已去做个明君。


    以这位的聪明,知道自己的路已经怎么做。


    有种公司老板想躺平,可手底下员工们不愿意的感觉。


    员工不仅不愿意,还要给其他底层员工争取福利。


    可其他地方,哪有昌河州的政绩啊。


    而且昌河州也要朝廷拨款,其他地方更需要银钱。


    皇上想建的新宫殿,都被朝臣们婉拒。


    为什么?


    因为没钱!


    您就别想了!


    不是矿路开的好,不是曲夏州的工业作坊园,咱们只会更缺钱。


    这种情况下,昌河州的好消息,简直让皇上长舒口气,他笑道:“不错,再等个三五年,昌河州的棉花产业,养殖产业,必然蓬勃发展。”


    到时候,就跟曲夏州一样,可以反哺朝廷,解决他一块心病。


    有皇上这句夸赞,昌河州的政绩被整个京城传颂。


    听听人家的麦子产量。


    听听人家的棉花产量。


    谁听了不羡慕?!


    最羡慕的,还有后面那句话。


    “那里地广人稀!好多地都没人种,只要有人过去,直接免费送!”


    在人口拥挤的京城,中原,江南等地,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是:“假的吧,不是说昌河州土地非常肥沃吗,看那粮食产量更是极高,怎么可能有空地。”


    放在他们家乡,但凡是块好田,都会被抢破头啊。


    否则怎么会因为抢田的事打起来的?


    “这你就不知道吧?那昌河州的冬日长达半年,冬天太冷了,所以没人住啊。”


    “以前甚至没有人种地,都是渔猎为生,所以人少地多。”


    原来是这样啊。


    那么冷的冬天,肯定会冻死人。


    “也不对,现在有棉花了,岂不是可以扛过冬天?”


    “没错,听说他们还在推广火炕,以及兔毛衣服,都是为了过冬。”


    等解释完什么是火炕,兔毛衣服又是怎么回事之后,有人感慨道:“这么说来,要是能去昌河州安家落户,似乎也不错?”


    “是啊,如果在咱们这实在活不下去,就去昌河州吧。”


    有些人只是说说,但有些人已经行动了。


    不怪大家动作快,实在是有些地方遭了灾,家里无房无地的,不如去昌河州闯闯。


    至少那里有土地,有容身之所。


    再者,那边的知州,还是纪楚纪大人,即便是跟随他,那也是可行的。


    如果说之前想去昌河州,那至少说说。


    现在则吸引更多人。


    原因也在高产的粮食。


    他们谁见过一亩地能产五六百斤的麦田?


    也就最好最肥沃的土地,才能接近这个数吧?


    一时间,在人口极多的豫州,鲁地,江南,中原等地,都流传着一句话。


    活不下去,便道到昌河州!


    而此时的昌河州,正下着漫天大雪。


    九月底的天气,大雪已经覆盖整个地面。


    纪楚,纪振,李师爷等人,则在城门口等候。


    他们并未穿着官服,而是换了平常的衣物。


    因为今日的目的,并非为公务。


    而是为家人。


    前两天乐薇的信件便先一步到达。


    她跟家里人,会在九月三十这天到,不过因为下着雪,不知道具体的时间,让相公不用等。


    话是这么说,但岂有不等的道理。


    所以上午那会,就派了随从在城门口看情况。


    这会下午了,纪楚干脆自己过来。


    眼看天马上黑,李纹道:“要不派人再去看看。”


    李纹还对未婚妻张灵灵道:“冷不冷,你跟我娘先回家吧,等人到了再说。”


    纪振也是这个意思,他同样看向未婚妻,天实在太冷了。


    但她们两个都摇摇头:“我们穿的都厚,没事的。”


    “是啊,纪大人的娘子要来,还有你爹娘要来,还是等等吧。”


    其实不止他们。


    因是长途跋涉,加上出来一趟不容易,所以跟着的人不少。


    由纪楚大哥大嫂带着,他家大儿子跟儿媳也在,这是纪振的亲大哥,二弟的大事,他们还是想来帮忙。


    不仅如此,二哥家的大儿子也跟着来了,今年二十五六的年轻人,算是代表二房来操办婚事。


    三姐家来的则是她家小女儿,十五六的年纪的,来一趟也没什么。


    最后就是乐薇以及自己女儿。


    原本照顾的两位嬷嬷已经回京复命,不过还有两个宫女跟着,是睿王妃亲赐,方便照料。


    加上车夫马夫,这一队探亲队伍,也算浩浩荡荡。


    一共三辆车,十四五个人。


    不过除了乐薇跟车夫有行路经验之外,其他人都是头一次跑这么远。


    所以这路上多是乐薇拿主意,路上走得并不快,颇有些游山玩水的感觉。


    纪楚知道,这既是照顾他们一岁的女儿,不那么劳累,也是照顾兄嫂两人。


    再者,也许是被自己去曲夏州时的模样吓到?


    不管怎么样,从六月底出发,现在九月底,这路上走了三个多月,终于快到地方了。


    “看!是不是他们!”


    随从喊出来之前,纪楚便看到路上的马车,三驾马车缓缓走过来的,里面的车帘却是打开的。


    纪楚一眼就看到抱着孩子的乐薇。


    “是!是他们!”


    李纹跟纪振向车队招手。


    尤其是纪振,眼圈直接红了。


    自从安建三十年离家,如今漳兴三年,中间甚至还有个年份。


    已经足足九年多。


    这么久没能伺候爹娘,他心中实在有愧。


    而且这么多年没见,还是爹娘来找他。


    纪振带着未婚妻快步上前,给爹娘磕了个头。


    纪大哥纪大嫂早就哭的不行,赶紧下车扶着孩子们:“好孩子,爹娘知道,不哭,咱们都不哭。”


    那边的哭成一团,纪楚眼圈也有些湿润,走到乐薇身边,轻轻把她搂在怀里:“这一路辛苦了。”


    乐薇轻轻摇头,反而是被爹娘圈在怀里的纪绵绵努力挣扎,眼神带着陌生感看向他爹,甚至带了点警惕:“娘,他是谁。”


    纪楚原本还有些伤感,此刻低头笑道:“你说我是谁。”


    绵绵把头埋在娘怀里,又看了看眼前的人。


    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纪楚想揉揉孩子的脑袋,又被绵绵躲开。


    “有点倔脾气。”乐薇捏捏女儿小脸,“这是你爹啊。”


    她知道!


    就是不熟悉。


    纪楚笑:“让你娘亲抱这么久,不怕她累着吗,累累我如何?”


    纪绵绵这才抬头,伸手让她爹抱。


    确实如乐薇信上讲的,是个倔脾气的小孩,别看只有一岁半,人聪明得很。


    一家子终于团聚,城门口众人又哭又笑的,终于缓过神。


    还是李师爷道:“这里不比家里,格外冷,咱们还是赶紧回宅子吧。”


    纪楚当然住在衙门后宅,跟平时出入公堂的,自然不是同一个门。


    不过他平时不怎么走这边,多是起床就去前堂上班,出门直接从前面离开。


    回衙门之后,先办差,直接回了后宅。


    这种直接去住处的情况,竟然很少见,以至于门房的随从都一脸诧异。


    “这是纪娘子,这是知州的大哥大嫂。”


    身边人连忙介绍道,让门房众人赶紧记下。


    其他官吏带了家眷过来,他们还不会这么上心。


    但这人是纪大人。


    来了昌河州之后,不仅为这里做了许多事,还帮衙门差役们做了许多事。


    比如他这个门房的长随。


    以前每年冬日,都是极难熬的。


    天寒地冻,还要自己掏钱买炭火,否则谁在这门房处,谁就被冻死。


    现在不一样。


    门房处直接修了个火炕,旁边帮他们新建了个小厨房。


    厨房随时有热水,这边随时有热意。


    即便是出去巡逻,还有整套的棉衣给他们。


    大家当差,为的不就是吃饱喝足,好好过日子吗。


    这么好的条件,都是靠纪大人才得来的,自然对大人心存感激,更愿意帮他做事。


    纪楚大哥大嫂等人,还有乐薇一行,则直接到了住处。


    因为天气冷,这里的房间早就铺上被褥,用的当地的皮货,不算特别贵。


    盖的则是棉花被。


    他们突然到这边,肯定不习惯这里的寒意。


    不过大家一进屋子,下意识道:“这屋里好像没那么冷?”


    “是火炕吗?”


    建火炕这事,信里已经说过了,所以不难猜测。


    但也没想到,这东西如此好用,进到屋子里,就能感受到暖意。


    众人不由得感叹,纪大哥也道:“咱们家是不是也能弄一个。”


    爹娘年纪大了,很需要保暖。


    “这简单。”纪楚道,“回去的时候,抄一份图纸,火炕并不难建。”


    纪家众人被安排到两个院子里,原本冷清的后宅,瞬间热闹起来。


    到了纪楚所在的主院,绵绵挫挫小手,往里面看一眼,用几扇屏风隔开的小间里,就是她的位置了。


    乐薇蹲下来笑着道:“都是你爹爹给你布置的,喜欢吗。”


    绵绵没说话,可眼神明显是喜爱的。


    纪楚还指了指院子另一个小房间:“那边也是你的屋子,要不要去看。”


    绵绵既想去,又有点怕,还是搂住爹爹脖子,才稍稍点头。


    这一幕让乐薇倍感欣慰,看得她眼圈有些红。


    纪楚一手抱孩子,一手拉着乐薇,去看给女儿准备的房间。


    以后这就是他们的家了。


    昌河州的冬天虽冷,但如今情况却好多了。


    就把衙门的差役们来说。


    巡逻有棉衣,再加上便宜的皮衣,以及后续的兔毛衣物。


    回来喝点热水暖和暖和,再到有火炕的值房里休息。


    这样一来,冬日也没那么难熬了。


    本地的乡绅士绅也是如此。


    现在还是九月份,天气越冷,这种感觉越明显。


    还有人甚至已经住上用水泥砖块盖上的房子,等火炕再烧起来,冬日的屋子里,那温度甚至能养花。


    靠着大家的努力,寒冷的昌河州照样适宜人们居住。


    到那时候,昌河州的人口,绝对会越来越多,绝对能发展起来。


    安顿好纪家人之后。


    纪大哥纪大嫂这次来的目的,也正式放到台面上。


    说话间的,白婵婵的亲哥亲嫂子同样到了昌河州。


    他们爹娘年龄有些大,不好长途奔波,已经是家里顶梁柱的哥嫂过来,也正合适。


    对于他家来说,纪振爹娘亲自过来,则颇有些惊喜。


    再看着他家爹娘带来的金项圈金镯子做见面礼,更是意外。


    都是纪振他爹娘这些年攒的,本想着孩子有哑疾,故而备得充足些,当时也没想到二儿子在军中还能闯出一番事业。


    更没想到,未来儿媳竟然这样有本事。


    原化州那边,也分到了滇州府送去的棉花籽,只是会种的人不多。


    但凡会种棉花的,走哪都被捧着。


    白婵婵的兄嫂,对这桩婚事同样没意见。


    他家祖母还一直说好,毕竟是纪大人的侄儿,还是他们见过的年轻人,做事认真靠谱,还颇有侠义心肠。


    总之双方都带着善意,自然能说到一块去。


    白婵婵则看着金灿灿的大金镯子,颇有些不好意思。


    趁着冬日公务少。


    两人的婚事正式提上日程,这也给昌河州的衙门添了些喜气。


    相信昌河州的冬日,也会越来越好的!


    第129章


    按理说, 纪振白婵婵,李纹张灵的婚事,可以在同一时间办。


    但张灵灵的身份问题, 只能把事情延后,不过两人都是豁达之人, 李纹还道:“正好学学, 到时候我们也知道怎么行事。”


    李师爷跟李娘子早就把灵灵当自己的人看待,纪楚之前做火炕, 同样有她的份。


    所以纪振跟婵婵婚事,她也跟着帮忙。


    要说学一学, 也确实没问题。


    古代成亲,多半都是一个地方的人,风俗习惯都差不多。


    可这里情况不一样。


    振哥儿是原化州人士。


    婵婵为曲夏州的人。


    他们又在昌河州成亲。


    这婚俗确实很麻烦。


    好在男女双方都在迁就。


    之前纪大嫂见面就送的镯子,便是曲夏州的风俗。


    那边的风俗还要备下礼盒果酒,送到女方家中。


    女方若答应,再回赠妆奁。


    男方的风俗则是必有红毡, 到时候哪里都用得到。


    用人用物都极多。


    再加上昌河州本地风俗, 还要送猪兼拜祖先。


    总之种种风俗, 都要兼顾到。


    好在原化州男方家里来了人,曲夏州女方家里也来了人。


    本地则让礼司出马, 务必要把两人婚事办得顺利。


    这种风俗大融合原本很容易闹矛盾。


    可双方都不是找事的人, 加上中人还是纪楚, 更不会有问题。


    只是纪楚这个中人并不管事, 一切都是乐薇操办。


    他顶多在旁边看看单子, 谁让衙门还有许多公务要忙。


    几方人聚在一起,不是在说曲夏州那边的事,就是说原化州的改变, 颇有些其乐融融之感。


    其实不止衙门如此。


    下了雪的流放驻地也是这般。


    被流放过来的犯人,来自五湖四海,以前又都是殷实人家,对年礼习俗很是重视。


    故而一入冬天,各种习俗都拿了出来,虽说一切从简,可还能看出各地过年不尽相同。


    如今的昌河州,已经融合了不少地方习俗。


    本地人看个热闹,倒也不排斥。


    反正你们过你们的,我们过我们的,只要日子越来越好就成。


    大家各忙各的,反正互不耽误。


    纪楚最近在忙的,跟今年新成立的畜牧司有关。


    从五六月份开始,畜牧司正式成立。


    下面一只兔子养殖场,一个水貂养殖场。


    因为有专业人员的参与,情况一直不错。


    但进入冬季,便是这两个养殖场最重要的坎。


    过冬。


    还是昌河州的冬天。


    如果能把这个冬天过去,就说明他们的养殖行当,已经成功大半了。


    纪楚跟李师爷等人去兔子养殖场时,就发现武掌柜跟皮货王家都在这。


    按理说大冬天的,正是皮货生意极好的时候。


    他们守在这,可见其心中忧虑。


    “今年昌河州不过收获了二百亩的棉花,皮货生意就比往年差了许多。”


    “本来打算今年买皮货的客人,或者攒了银钱的客人,如今宁愿跟往年一样硬扛着,也不想购置皮货。”


    大家都知道,明年昌河州肯定不缺棉花。


    所以打算买皮货的全都不买了。


    反正往年也在挨冻,不如再冻一年,明年种棉花,买棉衣。


    这个想法确实可行,把买皮货的钱省下来,做什么不成啊。


    别看他们武掌柜跟皮货王家,几乎日日都住在养殖场,显得格外焦虑。


    倘若没有这两笔买卖,他们只会更着急。


    毕竟在这,至少还有个希望。


    其他同行,哭都没地方哭。


    但这也怨不了别人。


    毕竟纪大人都提前说过了,让大家赶紧转行,甚至如何转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是他们还在观望,谁也没有办法。


    只是他们这转行的两家,也只转到一半而已。


    “不管是兔子,还是水貂,只要能过了这个冬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畜牧司的人道。


    纪楚听着,他问道:“兔子繁育准备得怎么样了。”


    冬日里,如果养得好,一只过冬的母兔子就能繁殖十来只小兔子,正是适合的时候。


    就听武掌柜答:“回大人,需要的草料全都备好了,有一部分草料还是从草原上买,非常适合兔子吃。”


    “保暖还用了水泥跟砖头,应该能繁育成功吧。”


    武掌柜越说越心虚,也越说越心疼。


    草料还好点,草原上这东西并不贵。


    那水泥跟砖头,却是不便宜的,好在这东西并非一次性,明年依旧能用。


    纪楚虽然想要安慰,但还是道:“成与不成,这条路都要走,即便今年不成,也不要丧气。”


    啊???


    大人你?!


    皮货王家心直口快:“不管成不成,反正没有回头路了。”


    重拾老本行,就意味着默认自家产业要缩水。


    一大家子指望着吃饭,产业缩水,那就完蛋了。


    再加上投入这么多成本,这事不行也要行。


    纪楚没有多说,拍拍王家人肩膀,继续去看水貂养殖场。


    养兔子的成本已经不低了。


    这养水貂的成本,更是夸张。


    不仅要单只养殖,吃得还贵。


    它们这,同样有水泥砖盖的棚舍。


    普通百姓都盖不起的房子,让它们住进来了。


    “每年的九月到次年二月,是水貂准备配种期。”


    “这段时间水貂容易受寒,缺水,所以每一只都要认真检查。”


    负责养水貂的饲养员认真介绍道。


    他也是流放过来犯人家属,以前是不会养的,硬生生学了这一行,算是能上手了。


    对他这种被牵连过来的犯人家属来说,衙门能用则用,会给他们改过的机会。


    所以这个水貂饲养员格外珍惜这种机会。


    即使是十月冬日,也是日夜不离,一定要把养殖的动物伺候好了。


    转了一圈,纪楚大致知道畜牧司的情况,让他们有什么事随时报上来。


    昌河州头一批皮货养殖,必然要重视。


    冬日里,除了两个养殖场在忙之外,其他百姓多在家里藏冬。


    衙门这边还有其他事要忙。


    一个是良种分配。


    麦种可种三万五千亩,棉花可种九百亩。


    一共十二个县,一个城,一个卫所等待分配。


    所以各个县的县令,基本已经过来了。


    说什么都要帮他们当地百姓多争取一点。


    毕竟马上就是年底考核,这都跟年底考核挂钩啊。


    自从纪大人来了之后,杜通判便独来独往,每月都盯着他们的政绩,明显要把监督百官的职责履行到底。


    “我们县人口多,自然要多给我们分种子。”


    “你们人口多,却是以渔民为主,耕地不多,这么算不合适。”


    “那我们县呢,耕地可是最多的。”


    “你们总人口少啊,还是我们这合适,地多,人也多。”


    众县令日日在衙门争辩,反正谁说得都有道理。


    吵得激烈时,就差上手打架了。


    僧多粥少,没办法。


    昌河州三万一千户百姓,要分这么点东西,确实为难。


    就在县令们争论不休时,纪楚也难得帮忙操办侄儿的婚事,昌河州州城外面,又来了一群意想不到的人。


    “他们衣衫褴褛,形容枯槁,还冻得不行。”


    衣衫褴褛?冻得不行?


    这一听就不是本地人。


    现在十月上旬,虽然不是昌河州最冷的时候。


    但本地人知道轻重,有厚衣服的会出门行动,没有厚衣服的,直接在家不出来。


    那只能是外地人了。


    来那么多外地人,难不成是流放犯人?


    也没接到通知啊。


    而且负责押送犯人的差役,一般都有经验,绝对不会把这样一群人,在这个时候带到昌河州。


    差役们虽然对罪犯不好,却也不会故意害死人命。


    把人全冻死了,对他们也没好处。


    “有多少人,领头的是谁。”纪楚问道。


    回话的下属答:“正在询问,他们的口音有点重,咱们这的人听不懂,已经去找能听懂他们口音的人去了。”


    正说着,下面人匆匆来报,说话时还带了不可思议:“大人,那些人是来投奔的。”


    投奔?!


    “说是本地活不下去,只好投往他乡,听说昌河州地广人稀,土地肥沃,特意过来。”


    等事情捋清楚之后,纪楚等人才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自纪楚来了昌河州之后,这个边卫地方,就入了不少百姓的眼。


    等棉花种成后,更是被人知道。


    知道今年秋收,也就是八九月份之后,其产量之高,被更多人熟知。


    听闻这个消息,便有在本地活不下去的百姓,日夜赶路,来到心心念念的昌河州。


    只是他们没有经验,九月份出发,十月份上旬到昌河州。


    而此时的昌河州早就冷了。


    他们这一行两三百人,冻得实在厉害,全凭一股信念支撑。


    纪楚扶额,他是希望吸引平临国其他地方的百姓过来安家,却也没想过,正好赶上冬日啊。


    这些百姓,但凡行动力弱点,都能赶到年后天气暖和了再来。


    可他们行动力超强,便正好赶上这时节。


    纪楚立刻道:“让他们进屋子先暖暖身子,再冻下去,是真的要冻坏了。”


    “吃喝也安排上,找几个大夫过去,不要留下病症。”


    手底下人立刻去办,可李师爷欲言又止。


    纪楚知道他想说什么。


    这些前来投奔的百姓,一不是罪犯,二没有正式的文书。


    贸贸然地过来,跟流民没有区别。


    这怎么安家啊。


    意思就是,知道他们是平临国百姓。


    但古代在各地之间通行,是需要路凭,需要当地官府同意,并且有接收地。


    这些百姓一路过来,等于放弃了家乡的路凭。


    较真起来,派兵去抓也不为过。


    说句不好听的,这就是一群没有身份证的人,更是来路不明的人。


    换做现代,也是不能租房,不能住宾馆的啊。


    若有匪盗混入其中。


    对当地人来说,实在是个隐患。


    所以这些人的身份,还需要进一步核查。


    纪楚本想着徐徐图之,至少有个明目,问其他地方要人。


    没想到大家动作那么快啊。


    这两三百人的来历,肯定要弄明白,确定每个人都是他们的同乡,再确定祖籍。


    整理好这些信息,纪楚再派人去调查清楚。


    对于这么多人的迁徙,沿途地方应该知道才是。


    可这些人,全都由一个叫梁得昌的乡勇领着,专门走乡间小路,就为了躲开人群。


    而且越往北走,地方越偏,还真让他们过来了。


    “梁得昌?乡勇?”


    乡勇就是乡兵的意思,接受过简单的训练。


    这么看来,倒是可行的。


    “那领头的,也就是他了?”纪楚再问。


    手下搭是,主动道:“这个梁得昌还说,想求见大人,也是他领着大家说明了来意跟祖籍。”


    纪楚微微点头:“让他过来吧。”


    这个人倒是有点意思。


    这个叫梁得昌的乡勇,一上来就立刻跪下:“久闻大人之名,小人梁得昌拜见纪楚纪大人。”


    他这么一说,众人立刻明白过来。


    他肯定是冲着纪大人来的。


    否则不会一上来,就把话说得这样清楚。


    果然梁得昌下一句就是:“大人,我们庄子的佃户,全是冲着您来的,求您收留我们。”


    纪楚身边人立刻扶他起来,差役们还道:“别跪啊,咱们纪大人最不喜欢跪人了。”


    可梁得昌却怎么都不站起来,一定要跪着把话说完。


    纪楚皱眉:“你若是这样,那就不必说了,所有人全都赶出昌河州,哪来的,就回哪里去。”


    “别!纪大人!我站起来,现在就站。”


    梁得昌起身之后,又有人递了椅子过来,才让他说明缘由。


    原来这梁得昌的家乡,距离昌河州一千多里地,是一处庄子的佃户。


    前来二百五十七人,同样都是那里的佃户。


    那庄子是本地乡绅家的产业,每年雇佣当地村民给他们家种田。


    前些年收成好的时候还行,大家各有分账,至少能顾得住温饱,庄子上的管事也不算苛责。


    “但去年开始,他们换了新管事,加上收成不行,就多有责骂。”


    原来这些佃户佃农,只能算他们家的帮工。


    换了人管之后,简直把他们当家奴对待。


    佃户们要么忍了,要么一起向乡绅家要个说法,换个管事过来。


    可这两种方法都没用。


    那管事不知怎么讨好的主家,反正是懒得理他们这些人。


    领头的梁得昌一怒之下,便有了离开家乡的打算。


    反正在这只能当佃农。


    种的地也是别人家的,自己辛辛苦苦一辈子,只混得个温饱,这多没意思。


    之前说过,乡勇就是乡兵,还接受过当时指挥营的训练。


    在跟士兵们接触的时候,梁得昌听说了纪楚纪大人的名声。


    “对士兵们很好,如今兵器发得及时,就是他整治的结果。”


    “听说他刚去昌河州,就带着当地人种棉花,种麦子,给广宁卫的后勤补给更是及时。”


    “岂止,陆陆续续配发的火器,同样是他的手笔。”


    “他为什么对士兵这样好啊?有什么原因吗?”


    “他不是对士兵好。”


    “纪大人是对穷人好。”


    说话的士兵细数了纪大人的种种,最后道:“以后要是不当兵了,就去追随他好了。”


    “他所在的昌河州,听说还有大片空地呢。”


    知道这些消息之后,梁得昌便对纪大人很感兴趣,之前听人说,也只是说个大概。


    这些士兵们知道得更加详细,让他忍不住记在心里。


    也正是这样,在今年秋收之后,面对庄子上管事的恶行,梁得昌便有了这个提议。


    “一起投奔纪大人!咱们会种地,有力气,不如去那边讨生活,说不定还有自己的地呢!”


    别的就算了。


    但有自己的土地。


    实在是多数佃户们的梦想。


    再加上纪楚的名声,以及梁得昌的宣扬。


    还有庄子管事的耀武扬威。


    大家干脆带着家当,一起离开庄子!不当什么佃户了!


    “你们一个庄子的佃户,都来了?”


    怪不得大家互相认识啊。


    也是梁得昌行动力强,否则走到半道,都要被抓回去。


    见梁得昌点头。


    纪楚,李师爷,晁同知,杜通判都有些无奈。


    若是一个县里的庄户人家,分散着过来,倒也罢了。


    当地衙门也不会太在意。


    可这不一样啊。


    这是一个庄子直接空了。


    估计那位乡绅吓都要吓死了啊。


    现在官府管得严格,一个庄子的人都走了,必然会追究其罪责。


    而且等到明年种地,要是找不到佃户去做事,那庄子上的地可就要闲置了。


    一个是人口丢失。


    另一个是土地变为荒地。


    都够那个乡绅,以及当地县令吓得冷汗直流。


    更别说,这事还瞒不住。


    等他们知道,这些人是去找纪楚的,估计原地辞职的心都有了。


    因为纪楚肯定会把事情上报给朝廷,还会拦下对这些佃户们的处罚。


    纪楚为官多年。


    他什么脾气秉性,同僚们会不知道?


    不过这样也好。


    梁得昌家乡的乡绅以及官员,应该不敢追究他们的罪责,只会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纪楚理清前因后果,直接道:“你识字吗,找你们当中认字的人,把事情原原本本写下来,再签名按手印,本官替你们做主。”


    在对方追究他们没有路凭,随意去往他处之前,先发制人,告他们一状。


    这样谈判的时候更简单。


    “把大家安置下来吧。”


    只是,把大家安置在哪里?


    得到命令的书吏挠头,最后道:“流放驻地的犯人,不是新盖了房屋吗,让犯人们挤一挤,腾出二十间房屋给这些佃户们住。”


    流放的犯人:?为什么?


    因为你们是罪犯啊。


    这些佃户虽然没有路凭,但他们是普通百姓,也是有户籍来历的。


    跟他们比起来,肯定是他们重要!


    大冬天要给佃户腾位置的犯人们差点破口大骂。


    可大家定睛一看,罪越重的,平时不服管偷懒的,才需要挪动。


    其他人该怎么过日子怎么过。


    都说了,在昌河州过日子。


    要么遵纪守法,偷个懒也无所谓,是个良民即可。


    要么好好赎罪,认认真真劳动改造。


    否则?


    否则有的是办法折腾你。


    没过多久,这些犯人们更加傻眼。


    因为明年他们要继续开荒,新开荒的土地,大概率会被分给本地想种地的渔猎人家,又或者分给投奔来的佃户。


    纪楚这是把他们当驴用啊?!


    凭什么啊?!


    凭什么,凭他们是本本分分的庄户人家。


    人家祖祖辈辈种田糊口,不比你们强?


    纪楚听到这个处理方案之后,笑着道:“不错,就该这么做。”


    负责此事的书吏挺直腰板,看到没!纪大人都夸他的了!


    昌河州如今的风气,便是鼓励劳动,唾弃这些罪犯。


    这种风气为何起来,不用多说。


    只是初到昌河州的这两三百庄户人家,还是战战兢兢,即使梁得昌说了多次,他们还是觉得,这一趟是不是来错了。


    不怪大家这么想。


    主要是这路上太苦了。


    只是苦就罢了,还冷。


    要说如今才十月份,怎么比他们那寒冬腊月还要冷啊。


    北风一吹,好像骨头缝都被吹透了。


    “太冷了,这么冷的天,冬日怎么过。”


    “十二月才难熬吧。”


    “怪不得这里的田地没人要,实在待不下去。”


    “跑了一千多里地,就到了这,实在不该走的。”


    这话都是在昌河州城门前说的,等里面差役让他们进营帐暖暖身子,喝了姜汤,整个又好起来。


    可是接二连三的问话,还是让人心焦。


    梁七叔更是想回家。


    可现在回家,肯定会冻死在半路。


    既不想留,又不能走。


    实在是太难了。


    梁七叔跟梁得昌关系亲近,忍不住抱怨几句,可再看梁得昌被喊走,心里又难免担心。


    好在等梁得昌回来,就听他道:“放心吧,纪大人会帮我们的。”


    真的?


    梁七叔虽然也听过纪楚的名声,可没有感受过,还是不信啊。


    接下来的事,却让他不得不信了。


    梁七叔一行人,先是一一登记了情况,又有熟悉的人写明来此的缘由。


    接着就给他们安排住所了!


    哇,这里的房子,修得好像有点结实。


    听说是当地特殊,极为抗风啊。


    除了搬出去的犯人们脸色难看之外,其他都挺好的。


    住到这里之后,大家的日子显然好过了不少。


    再见梁得昌进进出出,梁七叔忍不住拉住他道:“咱们偷偷跑过来,到底是个什么章程?明年怎么办?真能自己找块地,然后开荒种地吗?”


    他们有些等不及了啊。


    梁得昌也拿不准,因为纪大人正在为他们向老家那边沟通。


    只要那边肯放户籍,一切就好说了。


    十月下旬,在梁七叔他们逐渐适应这里的寒冷,准备好好过个冬天时,老家那边的消息终于传过来了。


    两百五十七个庄户人家的户籍,全都送了过来。


    这些人不远千里过来投奔,昌河州必然不会让他们失望。


    跟纪楚预想得差不多。


    梁得昌老家的县令以及乡绅,知道一整个庄子的人都跑了,吓得腿都软了。


    那县令还有点理智,要上报给府衙。


    乡绅急得团团转,却也没办法。


    平日看不上这些穷鬼,觉得他们翻不出风浪。


    谁想到他们会跑啊!


    你们为什么要跑!难道你们还有其他地方可去?!


    事实就是。


    这些穷鬼们也是有去处的。


    直接去昌河州!


    那里肯定会收留他们!


    等府衙那边知道,本地二百多人集体搬迁,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


    一两个人跑了,还能说佃户们刁蛮有罪。


    一个庄子的人都跑了,难道能把他们全都抓起来审问?


    还跑到纪楚那,谈都没法谈!


    用外人的话来说:“这是有多大的冤屈,才会千里迢迢离开家乡啊。”


    “肯定是那乡绅逼走佃户,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种情况下,当地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再看到纪楚的人主动过来说明情况,自然冤有头债有主,好好问问那乡绅,平时是怎么对待佃户的。


    此事处理得迅速,报告朝廷也迅速。


    本以为皇上会对纪楚不满,这种让百姓随意迁移的举措,很容易影响朝野安定。


    更容易让流民聚集。


    可谁料,皇上对此竟然心知肚明。


    “本官早就报过此事。”纪楚对底下官员们道,“这地方不宜居的原因,就是冬日太冷。”


    “既然在逐步改善这个环境,想来迁移的人,自然越来越多。”


    棉花,皮货,火炕,无主的肥沃土地。


    这四个东西,足以吸引更多佃户前来。


    纪楚肯定会告诉皇上,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那皇上为何会答应?


    纪楚看向草原方向。


    因为平临国,缺一块养马地。


    倘若不把人口迁移到这里,又怎么会拥有养马地呢。


    开荒扩土对皇帝的吸引力,那是无与伦比。


    在看到纪楚的密信之后。


    皇上忍不住道:“难道他真想让朕泰山封禅?”


    怎么觉得,这个宏大的愿望,还真能实现啊?


    他爹那样厉害,都没能彻底清除草原隐患,更没能把前朝丢失的草原给打回来。


    倘若真在他手里夺回。


    那他的功绩,真的能去封禅吧?


    可惜当今皇上没听过躺赢这两个字。


    否则他肯定能找到适合自己的词语?


    但他肯定听过驴跟萝卜的故事。


    有时候皇上都觉得,纪楚好像把泰山封禅当作萝卜掉在他跟前,让他不得不跟着走。


    可这走着走着。


    好像真的离泰山封禅越来越近?


    不过人口迁移到边陲,本就有利于边疆稳定,皇上自然清楚。


    这种情况下,他不仅不会找纪楚麻烦,反而还要赞一句纪大人稳定疆域。


    “纪楚做得不容易,是该升个官的。”


    皇上大笔一挥,直接给纪楚的文官闲阶连升两级。


    原本的从五品上朝请大夫,直接升为正五品上中散大夫。


    朕想看看,纪大人是怎么帮朕开疆扩土,夺回前朝失地的!


    这种情况下,当驴就当驴吧。


    有成果就行!


    朕不介意!


    朝廷对纪楚的加封,简直是间接性鼓励百姓们去往昌河州。


    朝中先是哗然,随后反应过来皇上的心思。


    去其他地方也就算了。


    这些佃户去的是昌河州,甚至这一整年流放的犯人,去的也是昌河州。


    这说明什么?


    说明昌河州的建设势在必行!


    也是,内地人多地少,为了土地就差抢破头了。


    与其让大家争那一两口粮食,不如往外走走。


    有了棉花的昌河州,便是极好的选择。


    再说,那里可是有纪楚在,必然会把佃户的安置处理妥当。


    这样既能缓解内地的矛盾,也能让边疆更为稳固。


    想明白这点之后,各地官吏乡绅则尤为头疼。


    皇上跟纪楚怎么想一出是一出!


    你们对佃户迁徙,抱以默许的态度。


    那我们怎么办?


    若是那些佃户真的扔了田地离开,谁帮他们种地?


    若是土地荒废,岂不是也好治罪于他们?!


    一时间,整个平临国的地主们,瞬间绷紧了皮。


    他们能成为地主,一个是手里的地,二是不缺种地的人。


    有人无地,他们才能当地主。


    倘若有地无人?那他们别说当地主了,只能自己去种田!


    可惜昌河州那边的消息,还在不停传来。


    “最新去的一批佃户,已经住上房屋了。”


    “说是会给他们分地,都是无主的土地,但已经开过荒,明年直接去种即可。”


    “不过数量不多,因他们是第一批去,所以额外分给他们的,后面去的人,运气可没那么好了。”


    佃户?


    没有土地的佃户,去了那边,就以后就有地了?还是开耕过的?


    如果这个消息,让不少没地的百姓心生向往。


    那另一则消息,则让更多佃户准备年后就动身。


    “不仅给田地,昌河州今年收获的良种,也会分给他们,有钱的直接买,没钱的可以赊账,不要利息那种!等收粮了,直接换粮食也行!”


    还有良种!


    那边有土地,还有良种,这还等什么啊!


    立刻出发啊!


    也就是在这种时候,很多官吏乡绅才意识到。


    这片土地上,他们的家乡里。


    最重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土地,这些房屋。


    而是人。


    是在这片土地上的人珍贵。


    物件只是物件而已,没有百姓的土地,就是一片荒地而已。


    想要留住这些人。


    势必要让利才是。


    想跟之前一样,非打则骂?做什么梦呢!


    想要佃户留下来,想要以后人给你们做工,一定要客客气气才行。


    但他们悔悟得已经有点晚了。


    不少佃户们开始商量,什么时候出发,什么时候到地方,还在四处了解昌河州的情况。


    反正能早点去,就早点去。


    树挪死,人挪活,他们就不信,在昌河州过不下去。


    只要给他们土地,他们做什么都行!


    第130章


    可惜其他地方的佃户们, 暂时还不能出发。


    因为昌河州十月底的天气,已经滴水成冰了。


    这个时候要是过来,那必然是人间惨剧。


    正是因为这样, 也让很多地方官员松口气。


    心里一边骂纪楚,一边寻求帮忙。


    不能让佃户们走了!


    要想尽办法, 把他们留下来。


    只见之前态度强硬的官员乡绅们, 一遍遍地往乡下跑。


    “那昌河州有什么好的,天气那样冷, 能冻死人的。”


    “那里能分田地。”


    “而且地处边卫,随时都有蛮子打下来。”


    “那里能分田地。”


    “这里是你们家乡, 谁会愿意背井离乡啊。”


    “那里能分田地。”


    无论大家怎么劝阻,只这一个理由,便足够了。


    他们是农民,是种地的。


    有土地的地方,就能活下去。


    至于什么背井离乡,舍家弃业这种话, 就不要说了。


    好像他们在这里有家业一样。


    想离开本地, 去往昌河州的, 必然都是毫无家底的人家,走得也毫无心理负担。


    这样一来, 各地情况便了然了。


    但凡压榨剥削厉害的地方, 百姓们走的决心就极大。


    倘若地方乡绅官吏没那么差, 能给当地人留点家产, 大家就会犹豫, 不想放弃这点家当。


    最让人意外的是,浙东薛大人管着地方,意外地没有百姓要走。


    “走什么走, 薛大人给我们已经分了地,谁愿意走啊。”


    “贪官污吏都已经铲除,不管是给人做工,还是自己种地,都有活路,没必要跑那么远。”


    这种情况下,但凡有人敢指责纪楚,他一定会亲自回一封书信。


    “怎么浙东的百姓就不走,单你们这里的佃户要离开?什么事多从自己身上找找问题,好不好?”


    原本拉仇恨的只有纪楚一个人。


    现在多了个薛明成,气得大家想骂不敢骂。


    没办法,谁让这两人就是皇上的左膀右臂,皇上甚至都升纪楚的官了,那态度还不明显?


    事实上,纪楚看到皇上送来的升职文书,也有诧异。


    再想到他给皇上画的大饼,他自己都难得心虚地摸摸鼻子。


    也是,没有一个皇帝能拒绝开荒扩土的诱惑啊。


    正五品上的中散大夫,更是皇上表示他知道了,爱卿你尽力去做的意思。


    是动力,同样的压力。


    皇上的小心思先放一边。


    倒是女儿绵绵对爹爹的新印章很感兴趣。


    纪楚笑着把官印给了女儿道:“喜欢就拿去玩。”


    绵绵眼睛一亮,立刻捧着官印。


    要说官印本身并不大,放在纪楚手中,也就手心大小,但在一岁半的小娃娃手中,却要两只手一直拿。


    最近这段时间,乐薇在忙振哥儿的婚事,纪楚便带着绵绵去办公,没想到她乖得很,只要大人们谈事,她就自己玩。


    见她难得对东西感兴趣,纪楚肯定不吝啬这枚官印啊。


    父女俩玩得开心,就见李师爷走进来,脸上还写满诧异:“大人,梁得昌带着庄子众人在门外等候,说一定要见您。”


    这是干什么?


    要说梁得昌等人,也到昌河州一二十天了。


    刚开始有多迷茫失望,如今就有多兴奋。


    来了之后,有地方住,有田地分,还给他们良种。


    这样的好事,让他们做梦都不敢想。


    但就是发生了,发生得让他们都不敢相信。


    多次确认后,梁得昌决定带着大家,一起向纪大人表达谢意。


    即便冒着风雪,也要赶过来。


    梁七叔还走在最前面,他更是感激纪大人,不仅收留他们,还给他们活路。


    一想到自己要有田地了,众人便激动得睡不着。


    试想当了一辈子佃户,给别人家种了一辈子的地,自己突然有产业了,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单是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纪楚抱着女儿过去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这些人已经赶到衙门门口的。


    “给纪大人见礼了。”


    “大人,多谢您分的田地跟粮食。”


    “大人,我等梁家庄百姓,实在感激不尽。”


    纪楚快步上前,劝大家回家:“天气太冷了,你们还没有保暖的衣物,不能出来太长时间。”


    “要说感谢,等春暖花开了,说多少都行,还是扶着老人孩子们回去吧。”


    可梁得昌极为执拗,一定要带着众人感谢才行。


    等纪楚跟衙门众人劝了又劝,他们才肯离开。


    这一幕让等待考核的各县县令有些傻眼。


    做官多年,他们虽然也被夸赞过,却从未有百姓如此诚恳道谢。


    只是在旁边看着,就觉得心驰神往。


    当官能当到这份上,也是值了。


    说起来他们这些县令,原本在各县等着吏司派人过去考核即可。


    但今年情况特殊,所以都聚在州城,为的就是多分点良种。


    就是这种时候,突然出现这群前来投奔的佃户。


    其实县令们都是不愿意的。


    那麦种本来就不多,还要分给他们一些,这合适吗?


    可现在看着,心里不由得想。


    这些百姓也是百姓,跟自己任地的百姓一样。


    那自己拼命为本地百姓争取,真的是为百姓,还是为了自己的政绩?


    这个念头一起来,过往学到的圣贤道理就忍不住往脑子里钻。


    再看着外地来的佃户们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他们更加愧疚了。


    自己拿他们当政绩。


    他们却把自己当救命稻草。


    一时间,十二个县令忽然觉得自己肩上扛着重担。


    他们背负的,不仅是政绩,更是无数人的生活。


    纪绵绵抱着官印,被爹爹搂在怀里,眼神懵懵懂懂的。


    纪楚也看到这些县令的表情,笑着对吏司的人道:“年底考核还没结束吗。”


    “回大人,快了。”吏司书吏道,“最多还有三天,就能出成绩。”


    纪楚看着他们,跟李师爷相视一笑。


    自己当初也是这么被考核的啊。


    看着他们的表情,总觉得已经过了很久。


    十一月初九,昌河州各地县令考核成绩终于出来。


    不管大家最终的结果如何,该回任地的,都要回任地了。


    因为今年的差事结束,是好是坏,都只能在明年继续努力。


    等到明年,又是一个新的开始。


    不过大家都知道,明年的昌河州,大概率会更加热闹。


    这些千里迢迢过来的佃户,只是个开端而已。


    送走各地官吏们,纪楚终于能腾出手,去张罗侄儿的婚事。


    实际上也不用他帮忙了。


    有家人还有乐薇在,婚事处理得极为妥当的,女方也甚是满意。


    纪楚要做的,就是在适当的时候出现,做个吉祥物。


    而正式的婚期也已经确定。


    就定在正月二十这天。


    纪家兄嫂找人算过八字,这时间正合适。


    而且过完年办完喜事,他们再待个半个月二十天的,正好启程回家。


    那天气正合适,不管是回曲夏州,还是原化州,路上都好走。


    再等下去,天气就要热起来,很不适合赶路。


    总之全家把事情安排得极为妥当,衙门封印之后,纪楚这个大忙人,反而成了全家最闲的那个。


    纪楚也没去添乱,专心带闺女,反而难得悠闲。


    这期间,纪楚还收到薛明成薛大人的来信,说他好一招祸水东引。


    同僚都在埋怨,说浙东佃户都不跑,实在是让本地其他知州知府难堪。


    又隐晦说,你给皇上夸的海口,难道就不怕食言?


    纪楚心道。


    我是说开疆扩土,却也没说什么时候开啊。


    总之先把这地方发展起来再说。


    许阁老同样来信,不过许阁老多是夸的。


    说内地的田地少,早就是弊病,没想到纪楚能找到解决之法,确实不错。


    还让他放心即可,朝堂上有他们在,不会让他受太多诟病。


    如今的许阁老可是什么都不怕的。


    要说他以前对先太子还会心软,对如今的皇上,却是一点也不会。


    再有,便是曲夏州的信了。


    曲夏州信件厚厚一摞。


    毕竟是他根基最深的地方,跟他交情深厚的人也不少。


    尤其是小宋训导,把如今数科联盟的消息都说了一遍,最后道:“数科联盟,只怕会发展到无可比拟的地步。”


    谁让这东西太好用了。


    随之而来的,也是各种物件的迭代。


    有的好用,有的只是噱头,但不影响总体的进步。


    最后则是景大人跟滇州府那边的信。


    棉花路基本已经竣工了。


    那边冬日不用停工,估计年后二月份,就能正式通行。


    为了这条路,可是花了国库不少银子。


    所以滇州府的棉花税,必然要交给国库一大部分的。


    为此,当地的棉花种植迅速扩张。


    等到五月份,滇州府棉花就会由这条路,运出大山,运到京城等地。


    大批量的棉花运出去,这会改变多少人的冬天,单是想想,大家就觉得高兴。


    绵绵戳戳爹爹的脸道,爹怎么笑成这样啊!


    不过爹爹好厉害!


    昌河州的冬日一天天过着。


    这个年节注定热闹。


    一个是来了不少亲朋。


    二是纪振跟白婵婵婚事将近,日日都有人在宅子里走动。


    不过到了腊月,大家才明白这昌河州的冬日是个什么样。


    白婵婵的娘家人还道:“都说曲夏州已经够冷了,但跟这里比起来,还是不一样。”


    在曲夏州的,十一月还能出门,腊月穿上厚棉袄也能走动。


    可昌河州这边的腊月,大家都猫在家中,除非必要,基本不往外面走。


    不过这样也好,凑在一起说说家常,也算热闹。


    大家也尽快赶制大婚需要的物件。


    纪振跟白婵婵自然是最忙的。


    纪振还靠着些年的月钱,在衙门附近购置了一处小宅子,这宅子之前就装了火炕,等到成亲后,就能住进去。


    为了收拾这个宅子,腊月他也在外面走动。


    白婵婵家人看着,自然没话说,也心疼他太冷,直接去街上铺子里,买了两块最好的皮子。


    这般其乐融融的氛围下,很快就到正月二十。


    因是知州的侄子成亲,来凑热闹的人不少。


    婚事的场面热闹又喜庆,看得人心里暖洋洋的。


    这好像给漳兴四年,带来一个好的开始。


    听着喜庆的礼乐,再看着热闹的迎亲队伍,即便是围观的人,都能感受到这份喜悦。


    今年,日子一定会更好吧。


    随着新一年到来。


    昌河州果然有了新的变化。


    首先传来喜讯的,是纪楚一直关注的两处养殖场。


    “成功过冬!”武掌柜跟皮货王家的,兴高采烈地同纪大人讲,“还是您的方法好用,赶紧在附近建了火炕,那温度极合适,兔子都生了两窝。”


    武掌柜他们几乎是在养殖场过的冬。


    眼看着宝贝兔子生了崽,再看水貂也照常吃喝,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看这些东西,可比我家儿子都精贵。”


    “谁说不是啊,小心翼翼伺候,才把小东西们养活了。”


    对于养殖行当来说,最难的过冬都渡过,给了他们十足的信心。


    不出意外的话,等天气一暖和,本地的养殖场就会遍地开花。


    “就是有一点。”武掌柜如今也跟纪大人客气,直接说出自己的顾虑,“水泥太贵了。”


    水泥价格高,这点大家都知道。


    毕竟本地没有水泥作坊。


    昌河州之前对这东西也没什么需求,故而建不起来,大家也买不起。


    可现在不一样,武掌柜跟皮货王家,去年咬咬牙在养殖场里铺设一点水泥,就发现这东西的好处。


    便于清洁,还能隔绝温度,甚至冬暖夏凉。


    水泥如果便宜一点,他们肯定会大面积使用。


    问题就是,太贵了。


    纪楚稍稍点头,他知道了。


    水泥作坊,确实是个问题。


    于是昌河州开年第一桩事,便是讨论这水泥作坊。


    其中工司主事最是上心。


    去年他都提过这事啊!


    甚至前年也提过!


    可昌河州地方穷,没钱,真的建不起来。


    现在终于再次提及,他就差长篇大论了。


    “天气稍微暖和一些,肯定有大批养殖场要开,到时候都需要水泥。”


    “还有广宁卫的营房,要是有水泥修筑的话,必然极为结实。”


    “今年棉花麦子都有收成,若本地百姓手里有了银钱,少不得要做火炕,水泥更是好用。”


    总之列举了种种,就是一个意思。


    纪大人!


    开水泥作坊吧!


    不能再等了!


    纪楚看向户司主事。


    户数主事刚刚一直不说话,现在立刻道:“不行!户司没钱了!”


    不是他抠门,是真没钱。


    去年一年,其实本地也没多少税收。


    而且流放的犯人那么多,虽然不用给他们工钱,但基本的吃喝还是要管,甚至盖房子需要材料,同样需要他们拨款。


    去年还成立了畜牧司,给里面官吏们发钱,给养殖专家们发月钱。


    再有官学那边,设立畜牧专业,同样要银子。


    甚至去年年底,还来了一群佃户。


    就算不管他们吃喝拉撒,可还是要一定银子补贴。


    再把去年做棉衣的工钱算上。


    公账的银子,真的没了。


    是真的!


    纪楚轻咳:“但水泥作坊不得不建,真建起来,还能快点回本。”


    去年他拦着不让建。


    除了没钱之外,还因为当地没有需求。


    今年不一样。


    除开广宁卫不谈,他们要是用水泥,本地肯定要免费给。


    只看养殖场跟马上要兴起的火炕建设。


    以及过来投奔的其他地方百姓,肯定要修建房屋。


    这些都是需求。


    有了这些需求,就不愁盈利了。


    所以水泥作坊真的要建。


    昌河州一众官吏面面相觑。


    这要怎么办嘛。


    有没有什么无本的买卖,让他们大赚一笔?


    对于这件事,大家立刻看向纪大人。


    纪楚则再次看向户司主事。


    户司主事都要哭了啊。


    您真是要把咱们衙门家底扒拉干净吗!


    不过纪大人都这样了,户司主事只好咬咬牙道:“若是大家愿意,可以把下半年月俸支出来,再勉强凑凑,应该能够。”


    什么东西。


    月俸?!


    还是昌河州那么多官吏的月俸。


    他们昌河州穷到这种地步了吗!


    纪楚看了看大家,就听工司主事小声道:“现在正月底,马上开工建水泥作坊的话,等到下半年绝对能盈利,到时候害怕没银子发月俸吗?”


    听工司主事这样讲,就知道他早就盘算过很久了啊!


    纪楚听此,干脆拍板道:“就这样吧,如果七月份月俸没着落,本官负责。”


    这就是他会兜底的意思。


    他也会想办法,尽量给大家弄到银子。


    本来以为官员们会不满,谁料听到纪大人这么说,众人竟然道:“知州大人都这样讲,多半是没事的。”


    “对啊,大人身边的祝亚祝耘可是极为厉害的,有他们在,咱们这儿的水泥作坊,绝对比其他地方好用。”


    这话倒是没错。


    而且祝亚祝耘听说此事之后,立刻要跟工司主事一起,赶紧选地点,赶紧建作坊。


    大家那么信任纪大人,他们绝对不会给大人丢脸。


    纪楚默默没话说。


    衙门的官吏那么信任他。


    手底下的祝亚祝耘等人又全心全意做事,这水泥厂想不建好都难吧?


    春日一来,似乎什么好运气都来了。


    畜牧司一切正常。


    水泥作坊终于开始建立,而且还有乐薇在,乐薇在老家时候就成立过水泥作坊,现在过来帮忙,正正合适。


    投奔而来的梁家庄佃户们,在昌河州有了新的梁家庄,趁着春天正在小心耕作。


    这可是他们自己的土地,必须小心伺候。


    与此同时,各地衙门也派人过来领麦种,棉籽。


    去年该吵得都吵过了,该争的也都争完了。


    今年春日再见,大家都是和和气气。


    希望今年可以大丰收,希望今年收获满满。


    即将离开昌河州的原化州纪楚家人,则对这种氛围格外好奇。


    原来楚哥儿在外面做事是这种模样。


    反而是也要离开的曲夏州众人,则道:“纪大人当初在沾桥县时,也是这么做。”


    让原本一贫如洗的沾桥县,变成今日的棉花之乡。


    所以他们对昌河州充满信心。


    说不定以后的昌河州,发展得比他们还要好?


    纪楚带着乐薇,以及新婚夫妇俩纪振白婵婵,一起送别亲人。


    亲人们同样相信纪楚,同样信心这片土地。


    不过他们回去的途中,还遇到不少主动投奔昌河州的百姓。


    这些百姓跟梁家庄百姓一样,都是在自己家乡没有土地,过来找活路。


    他们甚至避开了严寒过来,赶在二月份到昌河州的话,正好赶上开荒种地。


    越来越多的人走向昌河州。


    他们一定能在这片土地上,找到自己的活路。


    此时的纪楚,正在为大家的活路努力。


    州城附近的荒地,已经被划分为一个个村落。


    投奔过来的村人,不必像犯人那般被打散,同乡多聚在一起,可以互相帮衬。


    所以只要过来的百姓,肯定有他们的栖身之所。


    只要踏实干活,肯定能挣到一份产业。


    不过比他们先一步过来的梁家庄众人,早就开始干活了。


    漫长的冬天过去了。


    迎接他们的,是明媚的春光!


    又一拨佃户来到昌河州,这些人从年后初五就出发,走了近两个月,终于到地方了。


    “这就是,昌河州?”


    “我们终于到地方了。”


    这群人忍不住哭泣。


    要说他们来的过程,也是极为艰辛。


    他们家前年遭灾,被县里的官绅低价收走土地,就成了佃户。


    眼看田地赎回无望,便要另想他法。


    正好昌河州的消息传来,这家人便收拾东西上路。


    如果说他家尤为果断,那跟着过来的另外几家则十分茫然。


    因为他们几家,祖上两代,再到他们这一代,都是做佃户的。


    每日就是在田地里吃住,三代人下来,别说落得银钱了,当年一大家子亲戚,就剩他们这几个。


    刚成为佃户没多久的百姓跟他们讲,有自己的土地多么多么好。


    他们根本不理解啊。


    大家日子都不是这么过的吗。


    可要走的人却对他们道:“你们不想有自己的东西,那是你们的事,反正我们要走。”


    “看看你们祖上三代,死的死没的没,永远娶不上媳妇,这就没有自己田地的下场。”


    这话他们倒是听明白了。


    要不然跟着去看看?


    这一跟就是几千里。


    等州衙门让他们签下荒地的田契时,这些佃户终于反应过来。


    他们好像要有地了。


    即使只是荒地,那也是自己的东西。


    他们不是明白有田地的重要,他们更不是傻。


    这些人,只是太过麻木,不敢多想罢了。


    昌河州的春风一吹,好像把人都吹活了。


    他们这些在其他地方过不下去的人,终于要有新生活,要有新的开始。


    纪楚则在盘算。


    怎么把本地官吏的月俸赚回来。


    总不能真的拖欠工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