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图雅

作品:《纨绔

    明德帝在殿中来回踱步,脚下氍毹厚重,殿内无声,只有两边的烛台晃得灯火摇曳。


    案上的折子堆砌得厚,每一本都是密密麻麻的控诉,明德帝刚翻开一页,就扔到了地上,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明德帝闭上眼,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荒唐。”明德帝斥道,“他们说杨奇是朝中阁老,是大元支柱也就算了,竟然大放厥词说如今杨奇陨落,大元也将崩塌!谁给他们的胆子!”


    赵佻抓紧机会往前一步,高声问:“皇上还在犹豫什么?割让木里给赛坎,是如今的万全之策,还请皇上早做决定。”


    殿内除却明德帝与赵佻再无第三人,宽阔之余竟生出了回声。


    “我怎么等不来母后?”明德帝被回声吵得头疼,他坐回了椅子上,放软语气,和往前一样哄道,“皇兄,并非我犹豫不决,只是……”


    “只是齐知远所言并非全无道理,所谓法不责众,要我一刀斩,将木里割送给赛坎,我实在于心不忍,木里归顺我大元几十余年,早已成了我大元的子民啊!更何况杨阁老刚……”提及杨奇,明德帝到底还是心生愧疚,他看向门口的方向,“说到底,还是我一意孤行,害死了杨阁老。”


    门外齐墨还在跪着,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木里,不可弃!


    “今日能弃木里,明日就能弃徽京!”门外齐墨依旧高声,嘶哑的声音透过门缝,一遍又一遍,“大元百姓千千万,他们与天子共乘一船,一旦寒了民心,后果将不堪设想!”


    守在门外的宫人要去扶齐墨,却被后者一把甩开,齐墨重重地磕头,声音激荡:“君主若只听得见徽京城下的笙歌,却听不到平头百姓的哭嚎,那是这个朝代的悲哀,是君主的失责!”


    明德帝手指蜷缩,在膝头握紧。


    这是先帝秋狩时他曾说的话。


    “心烦,真是心烦!”明德帝央求赵佻,“皇兄,今日烦闷,此事明日再议可好?”


    赵佻神色淡定:“皇上无需烦闷。臣早已替皇上拟好了密信,此时应该已送到了乌拿托。”


    明德帝拍案,震惊道:“你……!”


    “皇上!”赵佻看向明德帝,眼神阴鸷,“门外还站着齐大人,难道你想让他和杨阁老落一样的下场么?”


    明德帝心中察觉不对,起身喊人:“皇兄,你……!母后,我要找母后!”


    殿内的人早已被遣散,赵佻站在殿中,低声笑了起来:“皇上还是没有长大,还是那个一受伤就哭闹着找母亲的孩子。”


    明德帝心中慌乱,却还是强撑着威仪态,怒斥道:“你做了什么?你疯了吗?我可是九五之尊!”


    赵佻没有回答,而是缓缓地向他走来。


    “幼时父亲厌弃我,因为我是他没有用的证明,他为了攀附梁家,哄梁家开心,将我母亲一人丢在了异乡。后来我被接回宫,梁后也厌弃我,它认为是我母亲夺了她的宠爱,而我,是碍眼的存在。”赵佻踩上了台阶,“你的父皇和母后都很有意思,他们明明不相爱,却看不得有人破坏他们的爱情。”


    “那又如何?我是不会将木里割让给赛坎的。”明德帝咽了口唾沫,依然站在自己的位置上不退让,“我赵庸身为天子,这种丧辱国权的事,绝不会做!大元领土,绝不相让!”


    “你是天子,你不让,我还会逼你不成?只是。”赵佻走到明德帝的身边,附在他的耳边,“弟弟啊,你回头看看,你身后,已是空无一人了啊。”


    *


    ……


    黎奕到了徽京却没等来齐知远,家里只有他与要出门的黎明清。


    “去哪?”黎奕也打算出门,齐家没人,他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黎明清穿好靴子,头也没抬:“去宫里。”


    明德帝恩典,让二人回府休整,等改日再去宫里述职。


    “我想去看看她。”黎明清又说,“一刻也不想等。”


    黎奕沉思片刻:“我同你一块去。”


    二人各揣心思,没想到刚要出府,就被人拦在了府中。


    ——夏槐宁不请自来。


    夏槐宁穿着素白的长袍,手里摇着竹扇,问:“小侯爷不请我进屋喝杯茶吗?”


    “并非有意不让夏先生进屋,只是今日我与胞妹有事要外出,怕不能招待夏先生。”


    夏槐宁抬脚迈过门槛:“我劝小侯爷还是听圣上的话,不要进宫。”


    黎明清皱眉:“夏先生……”


    夏槐宁拍手,声音还没落下,后面的马车里就钻出两名膘壮大汉,两个汉子抬着两大口红酸枝锦箱,大摇大摆地抬进了黎家。


    夏槐宁长身静立:“王爷答应过齐知远三件事,这是第一件。今日我来是履行承诺。”


    黎奕看着眼前的红酸枝锦箱:“这是什么?”


    见夏槐宁不作声,黎明清将两个箱子踹开,里面竟是整整两大箱的金元宝。


    夏槐宁道:“齐知远向八王要了三十万两黄金作为疆北的军费。”


    将士们的冬袄缝了又补,补了又缝,早就穿成了烂布。三十万两不多也不少,正好够抚恤这几次战役的伤兵。


    黎奕问夏槐宁:“知远在哪?”


    夏槐宁反问:“他不是去了木里吗?”


    黎奕心中已然有数,拿了外衣就要出门:“烈日!”


    高大的骏马四蹄生风,长长的鬃毛披散,毛色火如烈焰,雄姿矫健,黎奕跃然上马,在一缕尘土中没了踪影。


    齐知远不是不守信用的人。说好的二十日就是二十日,除非前者遇到了什么不测!


    天色湛蓝,云霄万里高,长鹰穿透薄雾,展翅翱翔,见下方人没注意到自己,又迅速收起双翼俯冲,在林子上方盘旋。


    黎奕抬起胳膊,让飞鹰盘踞,身下的烈日通人性的降下速度,却被黎奕勒紧了马橛。


    “继续,别停!”


    从徽京到木里少说要三天的路程,他一刻也不敢耽搁。


    长鹰落稳手臂上,黎奕将长鹰腿上绑的信笺取下,长鹰发出一声鸣叫,腾空飞起,消失在天际。


    ——是普琼托宝来写来的书信。


    数年前一个徽京人带着妻儿逃命到了木里生根,替他的儿子改名阿尔布,父子俩以经商失败被仇家要债为由在此地安居多年,直到两个月前北镇抚司的人过来四处打听,普琼才发现阿尔布的不对劲,直到那日齐知远竟与阿尔布一同消失。


    普琼心中生疑,让木里俍兵找寻其下落,在山外一处洞穴发现了阿尔布与北镇抚司的尸体。


    信中普琼俨然已经知道了黎奕的身份,生怕黎奕发怒,又在结尾处保证,将集结木里之力寻找齐知远的下落,定会给黎奕一个交代!


    书信被黎奕揉成了废纸,黎奕再次勒紧马橛,大呵一声“驾”,无垠的山野里回声激荡,震起数只鸟兽。


    *


    木屋外日光和煦,鸟语蝉鸣,远处是连成一脉的青山碧洗,山脚下湖水碧蓝,芦花飞荡处轻舟野渡。屋内雪青色的烟雾娉娉袅袅,如丝如绸,四足提链的莲花香炉做工精巧,每瓣莲花都栩栩如生,炉中香气馥郁,颜色新奇。


    是从未见过的世外桃源。


    齐知远只觉得头痛难忍,起身坐在床榻。


    “你醒啦?”扎着麻花辫的姑娘拿着簸箕走了进来,姑娘将手放在齐知远的额上,确认后道,“烧已经退了,你感觉好些了吗?”


    窗外的日光在女孩的脸上形成一圈晕轮,齐知远眯着眼,好一会儿才认出女孩。


    “……图雅?”


    “你还记得我!”图雅放下簸箕,给齐知远倒了杯热茶,“那日多亏了你,没出卖我,不然我就要被卓玛卖到疆北了。”


    齐知远扶额,他还记得那日的事,图雅是逃出生天了,他却被卓玛带回了木里。


    雪青色的烟雾熏得人头疼,齐知远忍不住捂住了鼻子。


    “这是妻根草研磨的香,可以防虫的。来,喝点水。”图雅将香炉盖起,“但是不能和想夫花一起用,单独闻和吃都没什么,但是两样混在一起就有毒了。”


    图雅又说:“我是在山脚处发现你的。你看起来受伤了,我不敢回木里,就把你带到这里来了。”


    昏迷前的事情齐知远还依稀记得,他趁着阿尔布昏迷,用锄头狠狠砸了阿尔布脑袋,山洞中空气稀薄,齐知远身上又有伤,废了不少气力才爬出来。


    一碗热茶下肚,头疼好了不少,齐知远手撑床榻:“你偷了她多少的银器,让她气愤成那样。”


    图雅手指点着下巴,想了一会儿:“偷了七八十几件吧。早知道你们徽京的商人那么喜欢我们做的银器,愿意出那么高的价格,我就少偷几件了。”


    齐知远拧眉:“你卖给徽京的商人了?”


    少女穿着团花纹的吐绶蓝氆氇,脖子上三福云的银锁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是啊。真搞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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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懂我们的土司,为什么不愿意我们将银器卖给你们徽京的商人,要是能早些卖掉他们,我也不至于饿得吃不上饭。”


    齐知远想起普琼的话,如今木里不过六万五千人口,在册的匠籍就占了五万,匠籍在册的所有手艺人都需要为皇族生产十日,轮班匠每年服役三月,要想代役,还需缴纳银五钱代。不从者就棍刑。闻松深知匠人苦楚,冒着生命危险去徽京为匠人谋利,却中道崩阻。


    普琼为了保全木里,只得闭门锁户,上供中规中矩的手艺给朝廷,咸丰十八年木里就没再向光禄寺汇报班匠人的增添,看似是保护木里,实则是无声的抗议。


    齐知远沉默须臾:“你闯祸了。”


    图雅不解,转身之际腰间的银饰碰撞出好听的声响:“什么?”


    “你们的银器流入徽京,马上所有人都知道木里有精美的银器,商人们会踏破木里的门槛。到时候朝廷就会知道你们上供的东西不过是次品。”齐知远道,“届时天子盛怒,定会严查你们木里。”


    “你怎么知道?”图雅无措起来,“你是徽京的官,你是皇帝派来查我们的。”


    齐知远不否认:“朝廷派我来木里清点班匠人数目,顺便看一下木里的土司是否有反叛之心。”


    图雅尖叫起来:“土司是个好人,他从来没有做背叛你们的事情!


    图南抱头哀嚎:“我闯祸了!卓玛一定会杀了我!”


    齐知远掐了掐日子,已过了他与黎奕相约的时间,后者怕是已经杀到了木里,要将那里翻个底朝天了。


    齐知远思索片刻,说道:“图雅,我愿意帮你,我会和你们的土司求情,让他不要惩罚你,但是一样的,你也要帮我一个忙。”


    “你真的有办法?”图雅心急如焚,“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齐知远问:“你是木里人,那你认识阿尔布吗?”


    “你是说徽京来的那对父子?”图雅嘟着嘴,“他不是好人,仗着自己年纪大,总是欺负我们女孩。”


    “告诉普琼,阿尔布是朝廷的钦犯,让他将阿尔布家里所有的文书都交给徽京城里叫齐墨的人。”齐知远说,“图雅,告诉我,你把银器卖给谁了?在哪条商道卖的?有几天了?”


    图雅也慌了,没想到自己竟然闯了这么大的祸,她数着手指:“有五六天了!我被卓玛追杀,于是带着阿爹离开木里,本来想去徽京碰碰运气,可是我没离开过木里,所以迷路了,那应该是疆北的商道,因为有一队赛坎人,他们说离疆北还有多远多远……”


    “赛坎人?他们去疆北做什么?”齐知远心中一动,“他们有多少人?”


    图雅想了想:“十人……左右吧,我听得懂一点赛坎话,他们看起来很生气的样子,说老王族舍弃了他们的主人,他们也舍弃了乌拿托。”


    齐知远口中重复:“他们舍弃了乌拿托?!”


    两次败仗让乌拿托元气大伤,乌拿托的老王族们没了指望,向大元退步示好希望偃旗息鼓。但是黎奕杀了布日古,他是塔尔木最信任的副将。


    躲在黑暗里的狼王睁开了苍绿的双瞳,露出了锋利如刀的尖牙。


    退让从来不是赛坎的选择。


    大元和赛坎,是该做个了结了。


    “赛坎要和疆北开战。”齐知远恍然大悟,赶紧穿鞋,“乌拿托想要求和,但是塔尔木不同意,你那天看到的人应该是斥候小队。”


    图雅显些站不稳:“又要打仗了……”


    齐知远扶稳图雅:“图雅,你得回到木里,告诉普琼这件事。”


    图雅叫起来:“我不能回去,卓玛会杀了我。你也别走了,你看这里风景多好,到处都是山,你相信我,赛坎人一时找不进来的。”


    齐知远眺望,这里风景何止是好,群山连亘,苍翠峭拔,他甚至能想到晚上时,定是蛙鸣虫啁,月儿如水般清辉倾泄。


    “难道你忍心你的族人死在毫无准备的战火之下吗?!”齐知远提高音量,“我和你保证,我会向普琼求情,卓玛不会杀了你,赛坎攻打疆北,木里不会安全,等你的族人死了,大元最后一个士兵战死后,这里也将不复存在!”


    狗屁的世外桃源!如果外面堆满了尸山,躲在这里的人又何能来独善其身?


    图雅紧紧握住齐知远的手:“那你同我一起去,我害怕……”


    “我不能同你一起,我得离开这。”齐知远道,“外面还有人在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