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西诺醒过来，望着熟悉的雕花天花板默默流眼泪。


    阳光透过洁净的窗棂，斜了一道光，正打在他翡翠般的绿眼睛上，闪耀着莹光点点。


    身上很暖和，河水冰冷刺骨的感觉却依然残留在身体里。


    他死了，溺死在帝国最灿烂的玛瑙河中，正值寒冬午夜，无虫路过，他从尤格利安大桥上跌落，跌破脆弱的冰层，瞬间被浑浊的河水灌满口鼻，在一片刺麻窒息的痛苦中失去挣扎，渐渐沉底。


    无尽黑暗包裹住他，一切感官尽数离他而去。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他想到了希迦，他的雌君。


    可惜，希迦也死了，死的比他还早，就在一星期前，在远星战场上因为机甲故障，被暴怒的异兽硬生生从敞开的机甲舱内拖出，一口咬碎脑袋，吞食得渣滓不剩。


    西诺迟缓地翻了个身，将脸没入柔软的丝被中，任由泪水沾湿被褥和头发。


    幸运的是，他又重生了。在一片茫然钝痛中查看腕表，他得知自己重生回到一个月前，最糟糕的事情尚未发生，他还活着，希迦也活着，他们都还好好活着。


    还有什么比好好活着更重要？相比之下，他与希迦之间的那些激烈争吵与冷战，都显得如过眼云烟，再也无足轻重了。


    缓和很久，终于整理好心情，西诺穿着睡衣缓缓下楼，管家亚赛已经摆放完早餐，西诺拉开餐椅坐下，不断搅动着碗里甜粥，却是一口也吃不下。


    窒息寒冷的幻觉一直围绕着他，胃部也有些痉挛。


    “主虫，是粥不合胃口吗？”管家小心翼翼询问。


    “没有。”西诺回答，他强迫自己舀起一勺塞进嘴里。粥的甜度很足，是雄虫的口味，他却吃出许多苦涩的味道来。


    管家忧心忡忡看着他。


    “......希迦是今天回来吗？”西诺搁下勺子询问。


    努力将自己的记忆往前调整一个月，西诺想起今天是希迦休假回主星的日子，也是上辈子他们最后一次相处。


    再之后，就是死别。


    “是。”管家露出了然深色，“上将将于今日中午抵达军部港口。主虫......你是因为这个不高兴吗。”


    管家纠结地攥紧手，鼓起勇气道：“半年不见，你们别再吵架了......”


    若是以前，西诺绝对会对希迦的归来充满烦躁，恨不得躲得八百里远，见面也一定是冷嘲热讽，甚至连带着对管家和仆虫们都没有好脸色。


    但这次他没说什么，只是推开碗勺，怔楞许久。


    久到管家亚赛以为西诺不会回答，却听到轻轻一句：


    “备车，我去接他。”


    管家亚赛呆立未动，嘴巴微微张开，似乎以为自己耳朵听错。


    西诺心不在焉地撩起眼皮，正要重述，餐厅窗外传来几声敲击，西诺转过头，正对上玻璃外一双金色竖瞳。


    “乔里。”他道。


    乔里是希迦安排在他身边的保镖虫。


    只见这只金瞳雌虫正半虫化，蝙蝠一样倒挂在窗户上，背后褐色翼翅半合，对西诺露出稚嫩又憨厚的咧嘴笑。


    走！乔里用夸张的口型默声应和。


    西诺起身上楼更衣。


    十分钟后，银色的悬浮飞车升空，管家站在别墅门口台阶上挥手，仍处在状态之外。


    坐在车里，外面晴空万里，一切看起来沉静美好。


    西诺觉得自己就像经历了一场噩梦，梦里俱是悲伤与痛苦，是无尽遗憾。


    幸好，还有重来的机会。


    乔里在前面驾驶座上愉快地哼起歌，这名初成年的雌虫就是这样，武力值极高，心性却又极度单纯，几乎堪称缺心眼，被希迦在垃圾星捡到，又安排在西诺身边保护他的安全。


    西诺想起上辈子吵架，他骂乔里是希迦的走狗眼线，“就算他24小时跟着我，我照样纵享玩乐，你以为我会顾忌吗？”


    换来的却只有希迦冷漠无视，和乔里一如既往的贴身跟随。


    即便在希迦战死沙场后，乔里像个幼崽哭得昏天暗地，也依然忠诚继续履行自己的守护职责。


    “用我的一辈子，用我的生命去保护老大的雄主。”这是乔里红着眼睛对他说的，可惜当时西诺心中满是麻木，只觉乔里也学会了虚情假意。


    “乔里。”西诺喊雌虫名字，“以你的身手，帝国谁能打过你？”


    “一对一单挑？”乔里好心情十足，回头露出两枚小虎牙。


    “对。”


    “那没虫能打的过我。”乔里自负回答，“没虫。即便是老大和科林，也只能和我平手。”


    西诺“嗯”了声。


    “当然，如果是被偷袭，就不好说了。”乔里又老实补充，“但我是不可能被单虫偷袭的，老大和科林也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西诺没再搭话，转头望向窗外晴空，陷入沉思。


    抵达军部专属港口时，飞车在入口岗位处被拦截，两名虫高马大的中央军哨兵手持光械设备，粗鲁不耐地驱赶：“不认识墙上大字？非军方虫员不得入内！”


    西诺在车里看向围墙，那里用虫族语大写着【请出示军官证件】。


    西诺当然没有军官证件，家属证件也没有，他从来没有来过这里，希迦的一切都曾是他漠不关心的事物。


    乔里跳下车气呼呼理论：“我们是希迦上将的家属，怎么，没有特权？”


    两名哨兵瞧见是只发育不良的小矮个雌虫，手放在腰间武器上，不屑冷笑：“哟？自称是上将家属的虫多去了！你算老几？快滚，不然老子毙了你！”


    乔里登时呲牙咧嘴：“车里是上将的雄主！我们来接我老大！”


    哨兵哈哈大笑：“谁不知道希迦上将和他雄主素来不和？我看你撒谎都不带打草稿的！他那漂亮雄主要能屈尊来港口接虫，我就能放出乳果香味的彩虹屁！”两只军虫笑做一团，眼泪都快要笑出来。


    西诺微微皱眉，主星由中央军管辖，没想到这些兵虫如此嚣张粗俗。


    “还不滚？真要吃枪子是吧？”哨兵骂骂咧咧靠近，乔里快要爆炸，但他谨记不随便动粗的教诲。


    僵持间，后排车窗被轻轻摇下，露出一张姣好无暇的面容。


    “抱歉，两位长官。”西诺神色淡淡道，“这是我的个虫腕表，上面有我的个虫id，你们可以拿去验证，如果我确实是希迦上将的雄主，请问可以放我们进入吗？”


    说着，他将自己腕表褪下，递到车窗外。


    举着腕表的那只手白皙柔滑，自带一层夺目光晕，车里的虫更是光彩照虫，姿态孤高冷艳，犹如虫神下凡。


    两名哨兵瞠目结舌，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住。


    “西、西诺阁下！”


    帝国谁虫不识西诺祖格？唯一在世的S级雄虫！这样的虫刷脸就可以了，哪儿还需要证件！


    “不、不用了！”哨兵涨红着脸顺手顺脚立即放行，拦截杆迅速抬起，“日安！祝您一天愉快！”


    等飞车没影，他们还在岗位处呆呆遥望。


    “该死！西诺阁下怎么会来军部港口？”


    “你傻了？今天是希迦上将回主星休假的日期。”


    “不是说他们感情很差吗？”


    “可能是有别的事......”


    “没想到能近距离见到西诺阁下！”


    “是啊......”


    “西诺阁下真貌美啊......对我态度也真好......你说有没有可能看上我了，想让我做他的雌侍？”


    “你在想屁吃！”


    军部港口位于主星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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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区，是虫族帝国几大军团停泊和起飞的重要港口，但并不算机密地点，因此进入后没有再遇到拦截。


    乔里循着指示线，在一处摆渡区驱使飞车降落。


    西诺重新带好腕表，不知何种情绪使然，在重新见到希迦、亲眼看到对方的脸之前，他不想通过冷冰冰的腕表说话。


    何况，通讯录里，希迦是被他长期拉黑的状态。


    正要让乔里发讯息，湛色天空突然亮起一个银色光团，在白日里也分外闪耀，仿若恒星降临。不一会儿，光团逼近，渐渐显现出星舰轮廓。


    地面枯草被吹得横倒一片，即便坐在车里，也能感受到大力劲风快要将他们掀翻。


    “提前了一个多小时！”乔里兴奋低呼。


    很快，巨型壮观的虫族帝国星舰成功降落，在着地瞬间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大地持久震颤。


    不多时，底部舱门缓缓打开，宽巨装卸渡板放下，驶出几辆装甲车、几台作战机甲、以及百余名全副武装的军虫队伍。


    原本空荡的场地，瞬间热闹起来。


    西诺静静看着这一切。


    终于，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出现在舱口，希迦霍斯特身着全黑军装，肩披五星徽标，银色腰带紧紧系在腰间，身姿挺拔，昂首阔步走下星舰。


    西诺看着他走到军队前方，快速整队，言简意赅说完几句，又快速解散。兴许是休假来之不易，军虫们期待已久，在希迦摆手完那一刻，便鸟兽状迅速散去，没两分钟，除了值守士兵，以及陪伴在希迦身边的副官科林，已经消失的差不多了。


    希迦正也打算离去，手已经放在军车把手，忽然动作停住。


    他似有所感，转头朝西诺停车的方向扫视过来。


    见对方终于注意到场地里有辆民用飞车，西诺平静地呼吸一口空气，旋即开门。


    抬脚，下车。


    距离有些远，他看见希迦僵立在原地未动，如同画面静止。几秒种后，才朝这边走来。


    副官科林跟在身后。


    随着距离变近，西诺注意到希迦满脸肃杀，气质冰寒到极点。


    是不高兴自己出现在这里吗。他微微蹙眉，印象中，希迦一向冷酷，但也没有到如此地步。


    西诺站在车跟前没动，一直等到希迦走近，站定。


    乔里开心极了，像个小孩一样跳到希迦面前，惊喜呼喊：“老大！”


    得到后者一个眼神，又立刻美滋滋跳开，蹦到副官身边直乐呵：“哇科林，你还是一副死虫脸模样。”


    “滚。”得到橙发副官戏谑回答。


    乔里立即扑上去打闹起来，科林被迫无奈接招。


    旁边吵吵闹闹，西诺和希迦互相注视着彼此，无虫说话。


    希迦已将杀意尽数掩藏，这使得雌虫的脸看上去愈加冷漠，犹如冰山雕刻。


    而在这冰山容颜之下，似乎隐约透露着汹涌的不明情感，西诺从中捕捉到一丝怔愣与悲伤，可再去寻找时，又了无踪迹。


    是他的错觉了。西诺心想，希迦面对他时，唯有厌恶与无情。毕竟只有自己经历了死亡又重生的万般痛楚，对于希迦而言，仅是半年未见。


    西诺思绪此时极度复杂。


    经历过噩梦般的死亡，他不想再与希迦争吵冷战，再次步入双死结局。


    所以，他打算好好试试。


    试试和希迦认真过日子。


    但他没想好怎么开口，也不确定希迦对此会是何态度。希迦没有经历他所经历的，对于这只高傲又极度优秀的贵族军雌来讲，他只是被雄父“卖”给霍斯特家族的“昂贵”商品罢了。


    “你怎么来了？”


    果然，迟迟未等到眼前雄子出声，帝国第一上将屈尊开口，声线是惯常漠然。


    西诺耸耸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