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番外二...
作品:《首辅的白月光亡妻回来了》 阳春三月,小雨润如酥,被农人视为油膏的春雨却被一道疾驰而去的身影撞得断了帘线,不等人反应过来,那道骑在马上的迅疾身影很快又消失在他们视野之中。
“瞎,今儿一早起来看天气不是挺好的吗?怎么这会儿下起了雨?”
外出摆摊的小贩们抱怨着撑开油纸伞,却隔绝不了倏然又凉下来的风。
风与雨一同扑在脸庞上,像是开了刃的刀锋一下又一下地撞在皮肉上,痛感太过真实,谢纵微却仍觉得自己被困在一片浓浓大雾之中,伸手不见五指,只剩下满心的茫然与不可置信。
谢纵微当时闻讯后便夺门而出,骑了他的马径直往施令窈出事的地方奔去,山矾费了点功夫才找了另一匹马骑上追来。
一路上他试图给谢纵微提供更多信息:“今儿夫人原本是想出门去春霎街逛逛的,但临出门前遇见了姑奶奶,两人便一块儿出门了。只是不知为何,姑奶奶出了城之后便下了马车,苑芳央人回来报时,说当时遇险时,车上只有夫人一个人….…"
谢纵微面容紧绷,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只一味御马朝着她出事的地方疾驰而去。
大慈恩寺后山上的那片悬崖近在眼前。
山矾见谢纵微几乎是滚落着下了马,沉重了一路的心几乎快跳到嗓子眼儿。
相比于前山,后山人烟稀少,谢纵微看着地上陷得极深,又十分凌乱的车辙与马蹄痕迹,双拳紧握,踉跄着来到山崖前。
夹杂着雨丝的冷风吹来,把他绣着云雁衔枝的深绯袍衫吹得猎猎作响,那道挺秀身影在山崖云雾的衬托下愈发显得单薄。
山矾心里暗道不好,悄无声息地又靠近了些。
……待会儿若是大人起了殉情的念头,他还能扑上去救一救!
山矾一愣,他为什么会下意识想到大人要殉情?
夫妻俩之间………这两年关系可不像新婚时那样黏糊了。
每日都陪着大人在书房勤恳用功的山矾想到家里婆姨的抱怨和女儿的哭声,苦哈哈地挠了挠脸。
谢纵微轻轻动了动僵直的脚,山崖边的碎石被他踢得骨碌碌滚落几步,落下了山崖。
山崖下缭绕着云雾,他甚至看不清那些石子落下的方向,连声音都很快戛然而止,只剩下一片无边际的寂静。
静得让人心里生出无力的悲凉感,连痛苦都变得迟缓,那阵摧心剖肝的痛感也跟着变得格外绵长,对着他的呼吸起伏,又快又狠地扎过他周身的血脉。
谢纵微定定地看着山崖下翻涌着的浓郁云雾,眼前忽地浮现出她笑意盈盈的脸。
她想去大慈恩寺看桃花。他曾经有机会陪她一起来,可是他没有。
如果他陪着她去了,她今日就不会走这一趟,就不会发生意外。
哪怕出了事,有他陪在身边,她或许,可能,多多少少也会有一点点的安慰吧。
一起去死也是可以的。
谢纵微凝视着那些翻涌的云雾,漠然地想,总好过一个人余生一直陷在反复不绝的痛苦里走不出来,也无法释怀来得痛快。
山矾看着他身体往前又挪了些,履尖已经半踏空在山崖边,吓得连忙往前扑了两步,紧紧拖住他的胳膊,生怕人一冲动间跳了下去。
“大人莫要冲动!夫人……夫人她走得太过蹊跷,万一有人蓄意谋害,大人若不为夫人找回公道,只怕她走得,也,也不安心哪。”山矾绞尽脑汁地劝,“还有一对小郎君!没了娘已经很是可怜了,难道大人您忍心让他们也没了爹吗?"
山矾劝得声嘶力竭,但谢纵微并没有什么反应。忽地变大的雨像冰雹似的砸了下来,山矾被淋得几乎睁不开眼,雨势极大,他却意外将谢纵微唇边呢喃的话听得很清楚。
他说;“她都不在了,我不在乎那些。”在乎又有什么用。哪怕手刃仇敌,她也无法复活。他们的孩子。那两个几乎耗尽了她精血与元气的孩子。谢纵微闭了闭眼,顺着冷白面颊蜿蜒而下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痕。山矾刚刚说错了。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明明是他。是他蠢笨,让她伤心难过,夫妻情薄。是他无能,让她艰难产子,吃尽了苦。该死的人是他,造化弄人,为什么错换成了她?山矾看着谢纵微脸上的表情,心头又猛地一跳。那样万念俱灰的表情…谢纵微过于异常的反应也让躲在不远处的施令窈有些坐立难安。
他不会,要殉情吧?
“苑芳,我……”施令窈的话还未说完,就看见谢纵微猛地挥手将山矾推开,那道被雨水浸透了的深绯身影也跟着过大的动作幅度晃了晃,眼看着就要栽下山崖。
她呼吸骤停,身体比思绪更快做出反应。
施令窈以一种平生不曾有过的迅疾速度冲了出去,途中还不忘踹了一脚被她们捆在一旁的谢拥熙。
都怪这搅事精!
"谢纵微!"
她焦急的呼唤声穿透重重雨幕,在他耳畔炸开。
谢纵微没有回头,身子又往山崖外倾了倾,被风一吹,就会随着翻涌的云雾一同坠落山崖。
施令窈被他的动作吓得跑得更快了。
山矾在一旁目瞪口呆。
鬼跑得………就是要比人快些哈。
衣袖忽地被一阵大力粗暴地扯过,谢纵微眼神淡漠,却在被迫顺着那股力道转身时倏地变了脸色。
上。
大雨滂沱,豆大的雨珠砸得施令窈险些睁不开眼,她沉着脸把谢纵微往一旁的平地上拉着走了几步,才生气道:“我刚刚叫你,你怎么没有回应?”还要直愣愣地往下跳,差点儿吓得她脚下一个滑溜摔在地谢纵微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庞,还有她清亮眼眸里燃烧着的小火焰,在她愈发不快的催促下,才迟缓地开口:“我以为,是山崖下的你在叫我。”
“我想去陪你。”
施令窈抿紧了唇,心绪一时复杂到她难以压抑。
“所以你就要往下跳?谢纵微,从前怎么没发现你是个笨人?”
她犹自喋喋不休,被雨水浇得像一尊没有生机的瓷像的谢纵微脸上却缓缓露出一个笑。
大家都被瓢泼雨势浇了个透心凉,哪儿还有什么仪态风姿可言,但是贼老天格外偏爱谢纵微,倾盆大雨落下,愈发突出他那副清绝无二的骨相,在这样狼狈的情况下,也仍旧俊美得让人挪不开眼。因此他此时脸上露出的笑给人的感觉格外不同。
施令窈愣神间,猛地被他拥入怀中。
最原始、最直接的肉.体相贴,未曾被雨水浇灭的柔暖芬芳再度涌入他鼻间,充斥在五感之中,谢纵微闭上眼,任由眼角泪水滑落。
他不想在她面前露出软弱的模样。
但,上苍何其怜他。
失而复得、死而复生。在这样的冲击下,平日再疏冷淡漠的人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施令窈被谢纵微紧紧搂着,像是贴紧了一块儿冰雕,冷得她忍不住抖了抖。但也正因如此,从他面颊上滑落,滴在她脖颈间的泪水才显得格外滚烫。谢纵微在哭。
刚刚那股让她说不出话,险些哽咽的情绪卷土重来。施令窈闭了闭眼,垂在身侧的双手缓缓抬起,学着他那样,紧紧环住他。
几人都淋了雨,浑身狼狈,多亏了有苑芳在,早早备好了马车,谢纵微和施令窈上了马车,小小的车舆内有淡淡的尴尬蔓延。刚才抱得太忘情,还是苑芳凑上前在她们耳边吼了几嗓子,他们才放开了彼此。
明明先前是已经走到和离那一步的两人,这会儿突然被殉情这一茬给搅乱了局势。
施令窈低下头,身上蓄满了水的裙衫仍在滴滴答答地滚下水珠,她看着地板上不断被洇开的深色痕迹,脑子里晕乎乎的。
谢纵微不是……不喜欢她吗?
可他误以为她坠崖时,竟想要跳崖随她而去。
一片大好的前程仕途,家中的老母幼子,肩负兴旺谢氏的责任,他统统都不要了。
见多了端严若神,行事严谨的谢纵微,倏地见到他疯狂、绝望的一面,施令窈心情很复杂。
她原本只是想将计就计,看看他会有什么反应。但现在,好像……玩脱了。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谢纵微。
“冷吗?”察觉到她在发抖,谢纵微不再拼命克制自己想要抱她入怀的冲动,轻轻地,带着几分试探与讨好地伸出手,握紧了她。说来也怪,方才还让她感觉像一块儿冰雕的人,这会儿的手却暖烘烘的,比汤婆子还管用。施令窈身上很快就暖了起来。
“我有事要和你说。”
她抬起眼,看着他仍然苍白,眉眼间翻涌着的情绪却平和了许多的脸。
谢纵微点了点头,丰密鸦黑的眼睫上还残留着湿润的水意,随着他点头的动作一晃,莫名显出些撩人的意味。
施令窈无声唾弃着自己的定力,稳住心神,尽量不带多余感情色彩地将谢拥熙突然发疯要害她,被她和苑芳将计就计来了出瓮中捉鳖的事。
“瓮中捉鳖。”谢纵微轻声重复了一遍,“我?”
施令窈默默一窘:“当然不是你!”但她也没想到,该钓的人没钓到,孩子他爹还差点儿没了。
她皱起眉头:“那是你的妹妹,她犯了错,于公于私,你都应该给我一个交代。”
“我是不会原谅她的。谁来求情也不好使。”施令窈着重强调了这个问题。
谢纵微颔首,想起刚刚见了他就开始扭动着哭闹的谢拥熙,眼瞳中寒光一闪。
“你放心,这事交给我来处理,不会让你再多受委屈。”谢纵微顿了顿,又道,“是我连累了你,抱歉。”
施令窈一愣,有些不解。
“难道你不想和离,想丧妻?”又不是他指使谢拥熙害她,道的哪门子歉?
谢纵微面色一变,似是无奈,又像是后怕地叹了口气。
“阿窈,不要说这样的话。”劫后余生,心有余悸的感觉尚未褪去,谢纵微不想再回想起站在山崖边时的那些情绪。
他的叹息声落在耳畔,施令窈莫名觉得耳朵尖尖有些烧,慢吞吞地哦了一声,不说话了。
一时之间车舆内又恢复了安静。
施令窈见他又恢复那副哑巴模样,心里忽地来了气,故意道:“当时你站在山崖边,是想跳下去,殉情?”
她多多少少也觉得有些晦气,殉情那两个字说得格外轻。
谢纵微沉默了一会儿,点头:“是。”
“大宝和小宝呢?你的光明前途呢?你身为谢氏主君的责任呢?都不要了?”施令窈有些不可置信,又夹杂着些惶恐的欢喜。
她潜意识里还是不相信谢纵微会为她做到这一步。
但他却看着自己,没有犹豫,点头:“是,都不要了。”语气平静,但其中夹杂着的疯狂意味又太明显,明显到施令窈有些哑口无言,不知道该说什么。谢纵微看着她扑簌簌发颤的眼睫,低声道:“当时没想那么多,再者,不是没跳下去吗?”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和他伸手去擦她眼泪的动作一样温柔,“不要哭。”施令窈拍开他的手,一头扎进他怀里,揪着他心口的衣裳默默哭了一会儿。
“谢纵微,我讨厌你。”
讨厌这样让她捉摸不透,摸不清他心底想法的谢纵微。
谢纵微轻轻嗯了一声,手罩在她脑后。
讨厌便讨厌吧。她还活在这世上,还会长长久久、快快乐乐地活下去。那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