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番外二...
作品:《首辅的白月光亡妻回来了》 梦境里的景象太过真实,谢纵微在床榻上坐了好一会儿,仍未能平复胸腔中那股激烈到快要破开血肉而出的绝望与恐惧。
山崖旁潮湿的血腥气,火烛混合着纸钱燃烧的味道,还有那一阵令他心悸到几欲蚀骨的痛苦。
过了许久,漆黑室内那阵犹如困兽嘶鸣的急促喘声才慢慢恢复平时的,他攥着的被衾已经被揉乱得看不出原来模样。
不。他要亲自去看一看。
谢纵微胡乱披了件外衣在身上,奔跑在还沾染着夜半露水的青石板上,连跑丢了一只鞋,足底直直接触着冰冷的地板与石头,他也满不在乎。
谢纵微咽下喉间的铁锈味,眸里泛着水色。
平时看来很短的一段路,为何今日他却觉得犹如天堑,不可跨越。
长亭院守门的粗使婆子柳纺娘正抱着汤婆子昏昏欲睡,冷不丁听到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她吓得一抖,汤婆子砸到她脚上,痛得她哎哟一声。
却见一道清瘦颀长的白色身影疾步踏过,所过之处掀起一阵微凉的风,冻得她又抖了抖。
刚刚过去的人……是阿郎?
大半夜的,阿郎不在书房歇息,回这儿来干什么?
自两位小郎君落地之后,谢纵微鲜少在长亭院留宿的事哪能瞒过她们这些伺候的人,背地里,她们也没少觉得夫人可怜。
柳纺娘把尚有余温的汤婆子捡起来搂在怀里,打了个哈切,左不过是找夫人一块儿睡觉—要不然阿郎漏夜急吼吼地过来,还能为哪门子急事?
书房与长亭院隔得并不远,但谢纵微跑得太急,光洁如玉的额头上生了一层薄薄的细汗,面上几乎没有一点儿血色,那张原本超逸若仙的脸庞在凄冷月晖的照耀下愈发显得阴气森森。
他轻轻推开了门。
施令窈并没有让女使陪伴守夜的习惯,是以谢纵微推门而入,率先闯入他鼻间的,便是妻子身上那股幽幽的玉麝香气。
空置了数日,像个冰窖的屋子终于又暖了起来。
谢纵微手脚仍然冷得像冰。
他慢慢地绕过屏风,进了内室,伸出手想要掀开淡青色的床帐时,见到上面缀着的装着安神符和护身符的锦囊晃动得厉害,谢纵微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是他在发抖。
像月影一样轻薄朦胧的纱帐缓缓荡开一阵涟漪,透过小小的缝,正在酣眠的女郎映入他眼帘。
乌发如瀑,粉面含春,唇角微微扬起。
她睡得很好。
梦境都是假的,根本不会发生,怎么可能发生。
谢纵微定定地站在床榻前,凝视着那张犹自睡得香甜的芙蓉靥,如同劫后余生的庆幸迅速填满他僵直了许久的四肢,她均匀绵长的呼吸声将丝丝缕缕的暖意送还到他四肢百骸,原本冷得像冰的身体终于有了化冻的迹象。
夜色寂寥,屋子里,乃至床帏间,只有他们两个人。
熟悉的玉麝香气像是一条细细的小蛇,顺着他仍然冰冷的肌理钻进了袖子里,沿着他起伏的心口,舔舐着皮囊之下那颗跳得越发快的心。
谢纵微厌恶自己此时仍能泛起涟漪的心,但视线扫过躺在床榻上的妻子,他又不可避免地感到喉间发涩。
先前充斥着铁锈腥味的喉间发干,个中滋味,更是难受。
应该走了。谢纵微在心里警告自己。
但决心下了又下,自厌鄙夷的狠话放了一轮又一轮,他像是一棵扎根在床榻前的树,纹丝不动。
谢纵微只得听从本心——他不想走。
不想离开她,不想让她用难过的眼睛看着自己,不想听她说那些让两个人都觉得痛苦的话。
可这些都是他自己的想法。
她说她厌倦了这样相敬如冰,夫妻不像夫妻的日子。
谢纵微垂下眼,轻轻叹了口气。
原本被她烘得又香又暖的床帏间忽地幽幽蹿进一抹凉意,施令窈身体微颤,慢慢睁开眼。
一道颀长身影猝不及防地闯入她眼帘,施令窈吓得险些失声尖叫。
那股清冷的香气先它的主人一步,让她认出了来人。
“谢纵微,你是不是有病?”事已至此,施令窈也不想在他面前装什么乖巧柔顺了,反正装来装去也没见他喜欢自己,她索性坐起身来,把被子卷吧卷吧团在身上,一双还残留着朦胧睡意的眼恶狠狠地瞪着他,“大半夜在这儿吓唬人,你觉得很好玩是吗?”
她的语气凶巴巴的,很不耐烦,谢纵微听着却如闻天籁。
他唇角慢慢翘起。
他在笑。他居然……在笑?!
施令窈的瞌睡虫瞬间被这个发现给吓跑了,她不由得开始忧虑,难不成谢纵微是因为她提了和离,一时间那颗男儿心大受打击,得了癔症?
谢纵微望着她,声音低沉而柔和:“阿窈,再多骂我几句,我想听。”
看着她活生生地坐在自己面前,做出横眉竖眼的表情,谢纵微都觉得她很可爱。
只是他那点儿微妙而诡异的欣慰与满足并没能同步让施令窈明白。
她只觉得谢纵微可能真的有些疯了。
“有病就去看大夫,我又不会治病。”
施令窈原想咚地一声躺下去继续睡——但视线一转,她的眼神落在衣袍之下那只赤足上。
她的神情变得严肃了些。
不是可能,她现在已经确定了大半,谢纵微是真的疯了!
要不然向来爱洁的人怎么可能半夜连鞋也不穿,站在她床头,还提出了让她多骂几声的要求?
这么想着,施令窈的视线却不可抑制地又往他的脚看去。谢纵微生得很白净,那种白不同于病态的苍白,而是一种美玉无瑕,经由匠人精心烧制而出的瓷白,是以哪怕此时屋子里只有清寒的月晖照耀,他脚背上的那些草叶、血痕也依旧被她清楚地收入眼底。
"你……."
施令窈不动声色地往床榻深处挪了挪,本能地对此时看起来很不正常的谢纵微产生了些许害怕的情绪。
“不要怕,我只是想来看看你。”谢纵微将那个噩梦深深地压在心底,他不会说出来,让她平白也跟着受惊畏惧。
说着,他苍白的脸庞上露出几分自嘲,眼帘垂着,看起来寂寥极了。
施令窈眼含警惕:“谢纵微,我答应回来,是不想让大宝小宝的两岁生辰抱憾,可不是回来与你重温旧梦的。”
说着,她又哼了一声:“我们之间哪有什么旧梦呢。现在梦到彼此,只怕也都是噩梦了吧?”
她这话像是赌气,谢纵微听了面色微变,声音也跟着沉了下来;“阿窈,不要说这样的话。”
语气严肃,和他平时训斥小儿子时的腔调一模一样。
施令窈呆了呆。
看着她眼底浮上的破碎水光,谢纵微抿了抿唇,有些后悔;“抱歉,我语气重了些。”
回答他的是一个迎面飞来的大枕头。
“你滚!滚出去!”
谢纵微接住枕头,再抬眼去看。
她很生气。
"我刚刚做了一个…不太好的梦。"
一反常态的,谢纵微开了口。
他自然是不肯把梦境里发生的事再重复一遍的,哪怕是由他解释、陈述,他也怕天上的各路神仙真的会把这类荒诞之事听进去,让噩梦成真。
于是谢纵微轻描淡写地略过了梦境里的事,只凝望着那双清澈水亮的眼:“梦醒之后,我很害怕。”
“你我之间,走到让你心灰意冷,提出要和离这一步,是我自作自受。”谢纵微喉间微哽,施令窈疑心自己花了眼——谢纵微刚刚,眼睛是不是包着泪?谢纵微很快再抬起眼,那双深邃凤眼里一片透亮:“今后的日子,只要你能活得高兴自在,我便也会跟着感到满足。”
但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她要好好活着。
施令窈嗤了一声,打断了这段莫名其妙的煽情。
“你该不会以为这样说,我就会心软吧?”施令窈咬住唇,更不可能承认自己的心的确还是会为他的话泛起涟漪,索性抄起另一个枕头朝他丢去,“我们是即将要和离的人了,还望谢大人自重。”谢纵微稳稳地接住了另一个枕头,却没有说话,也没动弹。
施令窈为自己的不争气生了会儿闷气,见他没走,又气冲冲地瞪他:“还不滚?”
“我走了,没有枕头,你怎么睡?”谢纵微晃了晃自己手里的两个枕头。
施令窈默默一窘,绝不肯在他面前露出颓色,倔强道;“就这么睡!”
说完,她咚地一声躺下了,还不忘把被子裹得紧紧的。
看起来小小一团,很可爱,他心头忍不住生出怜爱的意味。
施令窈侧对着他,半晌没听到动静,正想皱着眉头往回望,却突然感觉到那阵清冽的香气猛地靠近她。
谢纵微伸出手,扶住她的脖颈,把枕头还给了她。
“睡吧。我在这儿守着你。”
“……谁稀罕你守。”施令窈嘟哝两句,眼皮子渐渐合上。
很快便睡沉了。
听着她的小呼噜声,谢纵微沉郁眉眼间破开一道裂痕,露出些许柔和的笑意。有什么东西很温柔地擦过她的脸。
施令窈下意识地循着那抹温热,蹭了蹭。
……
双生子的两岁生辰宴办得很是热闹,谢均晏和谢均霆对其他的大人还有他们送来的礼物并不感兴趣,只对他们阿娘送的礼物情有独钟。谢均晏珍惜地抱着自己的花老虎,连弟弟偷偷伸手拿他碗里的点心吃也无动于衷。
谢均霆一边儿吃,一边儿酸溜溜地看着兄长。真小气!都不肯让他一块儿玩那只花老虎。
不过没关系,他也有阿娘给他做的小木剑,唰唰唰,很威风!
谢纵微与施令窈彼此心知肚明,双生子的生辰过了,他们之间便没有再缓冲、再延缓的借口。
谢纵微固执起来,谁也拉不住。
……
一大早去书房蹲人,还是没蹲到的施令窈生了会儿气,接过苑芳递来的茶盏喝了几口,做出一个决定:“苑芳,我要去春霎街走一趟。”
今天的花费都从谢纵微的私账里出,心疼死他!
苑芳点了点头:“好,婢这就去安排。”
临出门前,施令窈正好撞见了看样子也是要出门的谢拥熙。
姑嫂俩本就不对付,谢拥熙这几日也没少作妖,施令窈从前看在谢纵微的面上还愿意忍一忍,懒得与她计较,这会儿么,克制住自己不在谢府门口和谢拥熙吵个地覆天翻,已是她耶娘教育有方的功劳。眼看着施令窈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走过,谢拥熙险些咬碎了牙,她想起那日未成的事,心头一紧。
“阿嫂!还请留步。”
施令窈皱了皱眉,这谢拥熙又要闹什么幺蛾子?
这两日谢纵微的确有意识地在躲着施令窈。
他不知道该怎样挽回她,却又做不到真的放她离开,一时间心烦意乱,眼下生出淡淡青影,惹得同僚打趣,见他没有露出往常一般冷冰冰的模样,旁人也难得与他玩笑几句。
他们都去参加了谢纵微一对双生子的生辰宴,说来也是不可思议,这谢纵微平时看着多严肃正经一个人,私底下竟也是个宠孩子的。除了满月周岁,就没见过谁家大人给孩子这样大费周章地庆贺两岁生辰。想起谢家夫人那副珠辉玉丽的好模样,众人又默默按下吐槽,有此美妻麒麟儿,他们也乐得这么宠啊。
听着同僚们的打趣声,谢纵微低垂着眼,却只觉得面前的奏疏上密密麻麻的都是蚂蚁。
根本看不进去。
直到山矾惊慌地闯进了屋,声音颤抖地告诉他:“大人,夫人今日乘着马车出城游玩……但不知怎地,马发了狂,连车带人,一同坠下了山崖……”谢纵微的脸一寸寸地白了下去。如坠冰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