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阳光还未完全驱散夜的阴影，灵动娱乐的人马已浩浩荡荡地涌入医院。


    走廊上响起一阵混杂的脚步声，推开病房门的不只是熟悉的赵小颖和陈睿，还有几张陌生的年轻面孔。


    顾令闻微蹙眉头："不过是一场发布会而已。我现在身体好了许多，自己去会场就可以了。"


    陈睿脸上挂着那种职业化的尴尬笑容，目光却不自觉地向墙角飘去。


    一旁的赵小颖嘴唇微动，犹豫片刻后终于开口："令闻，考虑到今天你是要上镜的，老板特别强调要...额...格外关注你的形象问题。"


    她轻轻推了推身边一位手持化妆箱的年轻女子，"这位是我们请来的专业化妆师。"


    赵小颖眼中的闪烁与欲言又止并未逃过顾令闻的眼睛。


    "我明白了。"


    顾令闻顺从地坐进了化妆椅，在众人的注视下闭上双眼，将自己交付给陌生人的双手。


    半小时后，一张符合灵动娱乐所有期待的脸出现在镜中——苍白如纸的肌肤，不自然的瘦削轮廓，眼下浓重得仿佛熬过千年的乌青，毫无血色的双唇。


    这张脸精心雕琢出的病态美感，正是他们想要的"事故受害者"形象。


    陶乐乐推门而入，她特意请假陪顾令闻一同参加发布会。


    看到顾令闻此刻的模样，也是吃了一惊。


    "令闻姐...怎么脸色突然这么差？昨天休息得不好吗？"


    听到这话，始终站在角落里神色漠然的陈睿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满意的笑容。他低头看了眼腕表，唇角微微上扬，仿佛在等待那个精心设计的计划展开。


    ……


    五星级酒店的宴会厅被装点得如同一座精密的情感陷阱。


    灯光明亮处恰到好处地勾勒出灵动娱乐那枚"相连"的标志，巨大的环形屏幕无声地循环播放着公司宣传片，一帧帧画面中"连接科技与人文"的口号如同咒语般反复闪现。


    媒体区已经座无虚席，长枪短炮如临战场般齐刷刷对准中央，记者们的窃窃私语混杂着设备调试的电子音，编织成一张无形的网，等待着捕获今天的主角。


    嘉宾席上端坐着各方重要人物，徐拓正襟危坐在正中位置，西装笔挺，脸上挂着那种成功人士标准化的自信微笑。


    令人意外的是，他身旁并非上次出现的那位神秘投资人赵总，而是一位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穿着简约却价格不菲的浅色套装，挑染着银色的刘海，纤细手指不断滑动着手机屏幕，对周围的喧嚣似乎兴趣寥寥。


    角落里几位穿着游戏中精美服饰的年轻Coser格外引人注目，他们被安排在一个既能被看见又不会太过醒目的位置——显然是精心挑选的"玩家代表"，为这场商业发布会增添一抹"接地气"的色彩。


    后台休息室里，顾令闻静坐轮椅上，任由化妆师为她补妆。


    赵小颖踩着紧促的高跟鞋声走近："令闻，感觉还好吗？会不会紧张？"


    "没事，公司不都安排好了吗？"顾令闻抬眼看向赵小颖，嘴角勾起一抹不太真切的笑，"我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


    赵小颖在她面前蹲下，试图与她平视，眼中闪过一丝不自然和担忧。


    "嗯嗯别担心，"赵小颖压低声音，"陈睿都已经和媒体打过招呼，问题我们都排演过。要真有什么意外变化，你就推说不知，陈睿会及时掐麦救场的。"


    顾令闻缓缓点头。


    会场上，前奏环节已接近尾声，主持人声音陡然提高："接下来，请允许我介绍今天的特别嘉宾，顾令闻小姐！"


    赵小颖推着轮椅缓缓走向舞台中央，刹那间，数十个闪光灯如同协同攻击般齐齐亮起，光线刺目得令人眩晕。


    顾令闻微微低着头，眼睫轻颤，完美展现出一个普通女孩面对突如其来的聚光灯时的局促不安——这正是他们精心设计的第一幕。


    "大家好，我是顾令闻。"她的声音如剧本要求的那样带着微微的颤抖，脆弱而真实。


    “没有想到昏睡了一年多还有机会醒来，我首先要感谢公司给我重生的机会。”


    她讲述着自己的故事——从小由奶奶抚养，孤身一人在京城奋斗，如何的孤独，绝望，只能靠灵动娱乐的虚拟世界来弥补心中的空虚。


    又继续讲到如何醒来，如何意识到奶奶已经去世。


    每一个词，每一个停顿，每一个表情，都精确地踩在公众情感的触发点上。


    台下有记者已经开始不加掩饰地抹眼泪，闪光灯的频率更加密集，记录着这场精心编排的"真情流露"。


    徐拓不失时机地站起身，走上舞台，脸上的表情堪称表演课教科书中"真挚感动"的完美示范。


    他走到顾令闻身边，一只手轻轻搭在她的轮椅扶手上。


    "现在，"徐拓的声音低沉而充满穿透力，"请允许我向大家展示这个奇迹。"


    随着他手势的引导，顾令闻身边的虚空突然扭曲，粒子光点汇聚成形，一位慈祥的老人形象缓缓浮现。


    那影像精确还原了顾令闻奶奶的容貌，甚至连她标志性的银色发卡和手腕上的玉镯都一丝不差，宛如从记忆深处被生生拽出，展示在众人面前。


    顾令闻双手猛然捂住脸庞，肩膀微微颤抖——这个动作既符合剧本要求的"惊讶与感动"，又巧妙地掩盖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冰冷怒火。


    "令闻，我的孩子。"数字奶奶开口说话，声音温暖而充满爱意，每个音调都精准模拟着记忆中的亲切，"看到你长这么大，奶奶很欣慰。"


    纵然是早做好了准备，顾令闻心中仍是忍不住一阵恶寒。


    奶奶从来不叫她"令闻"——眼前这个完美复刻的影像，不过是一个数据构筑的华丽傀儡，一个被精心打磨的记忆幻影。


    顾令闻的泪水从指缝间滑落，在那张精心打造的苍白面孔上刻下闪亮的痕迹。


    既是为了表演，也是为了掩饰眼中一闪而过的冰冷锋芒。


    "奶奶，"她的声音哽咽，"你还在馔玉楼对不对？你一直在等我对不对？"


    台下闪光灯依旧闪烁如流星雨，掌声如潮水般起伏，但顾令闻敏锐地捕捉到赵小颖脸上一闪而过的紧张表情，以及陈睿那转瞬即逝的眉头微蹙。


    数字奶奶的影像微微顿了一瞬，仿佛系统正在飞速搜索匹配的回应模板，最终只能以预设的万能话术回应："孩子，奶奶爱你。"


    徐拓适时上前，一手搭在顾令闻的轮椅扶手上，另一手轻拍她的肩膀，那姿态既像是安抚，又像是不着痕迹的提醒与警告。


    他转向台下，脸上的感动与自豪恰到好处："这就是我们致力打造的技术——不仅仅是冰冷的数据重建，而是真正的情感连接。接下来，我们将进入媒体提问环节。"


    记者们按照事先安排的顺序举手提问，仿佛精心排练过的舞台剧。每一个问题都恰到好处地围绕着技术的突破性和感人至深的应用场景，像是在为灵动娱乐编织一张无懈可击的宣传网。


    灯光下，顾令闻的表情温和而配合，声音柔软却坚定，将每一个回答都变成一则心灵鸡汤般的感人故事。


    台下，徐拓和陈睿交换着满意的眼神，这场发布会正沿着他们设计的轨迹完美运行。闪光灯的节奏仿佛也成为了这场表演的伴奏，按照预期的节拍闪烁着。


    就在发布会气氛攀升至顶峰，一个尖锐问题如同一把利刃，猝不及防地划破了这精心编织的和谐氛围。


    "有报道称部分用户在使用元宇宙系统后出现神经系统异常，包括不明原因的头痛、失眠甚至幻觉。"


    一位戴着黑框眼镜的记者站起身，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顾小姐，你觉得你的骤然昏迷，会不会和过度沉浸在虚拟世界中有关？"


    问题掷地有声，会场瞬间陷入一种不自然的静默，连刚才还不知疲倦的闪光灯都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陈睿眼中闪过一丝不加掩饰的寒光，他立刻打开了自己手边的麦克风，声音里带着一种强势的压制："这个问题我想一开始顾小姐已经做了回答，涉及她自身的身体隐私，与今天的主题无关。我们希望媒体朋友能够尊重——"


    "让我来回答吧。"


    顾令闻平静的声音如同一股清流，轻而易举地切断了陈睿的话语。她微微前倾，向工作人员做了个手势，示意打开麦克风。


    这一刻，她的声音忽然间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力量，那种摇摇欲坠的脆弱感如同幻影般转瞬消散："作为一个亲身经历者，我相信任何技术都有其风险。"


    "重要的是是否会有人利用这些风险，是否有人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去忽视、掩盖技术中存在的漏洞。"


    她故意停顿一瞬，让每个字都能清晰地沉入在场每个人的心中："我想，如果真的灵动娱乐的技术有致命问题，今天便不会让我这样的''幸存者''站在此处，引起大家的怀疑。那对公司而言，岂不是自寻死路？"


    最后一句话带着微妙的自嘲，这番话表面上圆滑无害，为公司背书，实则字字如刀，暗含警告。


    座席上几位公司高管的表情各异，陈睿嘴角维持着职业微笑，眼中却闪烁着难以掩饰的冰冷计算。


    他不等顾令闻继续话头，便又出声打断："感谢顾小姐的精彩分享。今天的发布会到此结束，谢谢各位的参与。"


    他的声音刻意提高，试图用热情掩盖刚才那一刻的尴尬。舞台两侧，工作人员已经开始为退场做准备。


    赵小颖如释重负，快步上前准备将顾令闻推离舞台，手指在轮椅把手上捏得发白。


    就在这时，一个清亮而沉稳的女声从嘉宾席中央传来，如同一道冷光切开了嘈杂：


    "稍等一下，徐总。我可以问顾小姐一个问题吗？"


    声音来自徐拓身边那位银发挑染的年轻女生。


    她已然站起，脸上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从容不迫，那份气场中透着一股近乎傲慢的不容抗拒。


    顾令闻目光投向她，隐隐感觉到一丝莫名的熟悉。


    徐拓闻声转身，脸上闪过一系列复杂的情绪——先是惊讶，继而是一丝不自然的僵硬，最后是某种类似于忌惮的表情。


    他显然在顾忌着什么，目光闪烁了片刻，最终只是微微颔首，伸手示意工作人员将麦克风递到女生手中。


    台下的窃窃私语骤然增加，如同被打翻的蜂巢。


    女生接过麦克风："顾小姐，我知道你曾经是灵动娱乐《宫斗三千天》的游戏策划。"


    "作为一个灵动娱乐的资深玩家，我注意到一个有趣的现象——《宫斗三千天》最让玩家沉浸的地方，并非它的视觉效果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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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事设定，而是它那几乎无法预测的随机性和惊人的拟人感。这与传统乙游中的固定剧本完全不同。"


    "但我也看到过很多玩家的反馈，大家哭诉在游戏中依然会受到霸凌，欺辱，压迫。"


    问题锋芒毕露："这些，也是你们公司设计的剧情吗？在现代社会，你们却宣扬这样封建剥削的价值观，公司的文化真的如你们所说，是为了链接人与人之间的''善意''吗？"


    这个问题如同一颗定时炸弹，在会场中央炸开。


    徐拓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几乎是跳了起来，快步走到女生身边，试图附耳对她说些什么，那姿态近乎恳求。


    但女生只是微微偏头，避开他的靠近，不动声色地保持着绝对的专注，目光始终锁定在台上的顾令闻身上，如同猎手盯住猎物。


    关于灵动娱乐下设游戏价值观不当的讨论早已不是秘密，若不是游戏的剧本设定，那就是公司可能利用了更高维被行业禁止的AI反馈技术。


    无论哪一种，都是公司法务部严防死守的禁区。


    在场的记者全都心知肚明，谁公然提起这个问题，便是犯了灵动娱乐的大忌，后续免不了一纸侵犯名誉权的诉状，甚至更严重的法律威胁。


    没有人预料到，这个业内讳莫如深的话题，竟被一个看似年轻无畏的女孩儿就这么直白地抛到了聚光灯下。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顾令闻的反应异常平静。她甚至示意赵小颖松开紧握的轮椅扶手，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轻松的微笑。


    "感谢您的问题。"她的声音忽然间恢复了那种职业化的平稳，却多了一分思考者的深度，"作为曾经的策划成员，我可以告诉您，《宫斗三千天》运用了业界领先的大数据分析技术，能够根据玩家的行为模式和历史选择，预测并匹配最符合个人喜好的剧情走向。"


    不等她说完，银发女孩便锐利地打断道："你的意思是，那些莫名其妙接受到的羞辱，霸凌，竟然是玩家自己想要的？"那声音中透着不加掩饰的质疑和挑衅。


    顾令闻没有立即回应，她似乎在思考如何表达一个复杂的真相。


    片刻后，她微微前倾，声音变得更加坚定："是不是玩家想要的我不能一概而论，但我们看到了一个有趣且值得深思的现象。"


    她的眼神锐利起来，"真实世界中，根据心理学研究数据，遭受霸凌的人中，只有不到20%会勇敢地站出来反抗。大多数人选择沉默、忍耐或逃避。"


    她的声音突然带上了一种异常坚定的力量："但在《宫斗三千天》的数据显示，面对同样的霸凌情景，超过80%的玩家选择了反击和抗争。"


    会场一时陷入沉思般的寂静，所有的闪光灯似乎都聚焦在她那张苍白却异常坚毅的脸上。


    "这让我思考，也许人们内心深处都渴望公正和勇气，只是现实的压力和后果让他们无法真正行动。"


    顾令闻的声音柔和却不失力量，"游戏并非鼓励霸凌，而是提供了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让人们能够尝试不同的选择，包括那些他们在现实中可能因恐惧而不敢做出的决定。"


    她直视着那位银发女孩，眼神中既有挑战也有某种共鸣："我们无法改变现实中的种种不公，但至少可以创造一个空间，让人们探索自己内心真正的价值观和勇气。在这里，他们可以学习站出来，为自己也为他人发声。"


    她嘴角微微上扬，"这不是关于强化封建价值观，而是关于唤醒人们内心深处对公平与正义的渴望。我想，这样的理念，也是这位小姐您能够认同的，不是吗？"


    这番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激起层层涟漪。


    会场中响起了零星却真诚的掌声，甚至连一些记者也不自觉地点头赞同。


    银发女孩似乎也没料到这样的反应，她嘴角的笑意凝固了一瞬，随后缓慢地放下了话筒。


    徐拓如释重负，连忙从旁边的桌上拿了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俯身递给女孩。


    然而女孩只是敷衍地摆了摆手，拒绝了这份"好意"，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台上那个轮椅中的身影，眼神中闪烁着某种复杂的情绪——既像是惊讶，又像是一种奇特的赞许。


    陈睿迅速接管局面，宣布发布会正式结束。


    在一片混乱的掌声和闪光灯中，赵小颖推着顾令闻快速离开了舞台。


    会场的气氛始终笼罩着一层难以言明的诡异阴影，仿佛所有人都意识到刚才那场对话中隐藏着某些他们无法完全理解的暗流。


    "怎么样，令闻姐，感觉还好吗，累不累？"一进入后台，陶乐乐便急切地迎了上来，声音中满是关切。


    发布会已经结束，其他工作人员似乎对顾令闻失去了兴趣，匆忙收拾着设备，只有陶乐乐依然守在她身边。


    顾令闻微微一笑，接过她递来的水杯，轻轻抿了一口，正要开口，却被身后的声音打断。


    "萧临川在那边选秀宠妃，你在这里开发布会。"


    声音悠扬却充满讽刺，顾令闻的身体微微僵硬，她缓缓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正是那位银发挑染的神秘女孩，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出现在后台休息区域。


    她靠在门框上，双臂交叉抱在胸前，脸上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令妃娘娘，你们这处好戏，到底在演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