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议和

作品:《二嫁公主

    到春寒过去后,京城又恢复了春日应有的和煦天气。街上人头攒动,来往商贩车马络绎不绝。


    将军府的马车平稳地行驶在京道上,四角的铜铃随着车轮的转动发出清脆的铃响。


    马车内很是宽敞,上等丝绸与皮草包裹住车厢内部的座垫上。小几上摆着应季的鲜果和点心。


    “将军若是公务繁忙,不必非要陪我去,我一人前去拜见姥姥也是一样的。”


    怡安与陆策宣并肩坐在马车内。


    “不忙。”陆策宣神色沉静,“上一回便提过要去拜访老夫人,怎好失信于人。”


    “倒是此行仓促,见礼备得不够周全。”


    怡安笑道:“已经很周全了,况且姥姥她并非看重身外之物的人。”


    “她是世上最温柔豁达的人。”她形容百里老夫人。


    -


    百里氏作为两朝大族,历史悠久,曾也是光辉显赫。论起身份,百里氏作为懿庄先皇后的母族,亦是真正的国舅府。


    但它的门庭不若黎氏处处彰显奢靡贵重之风,瞧着古朴又低调。


    站在门口相迎的是百里兴与其父百里望,亦是怡安的亲舅舅。


    一老一少二人作揖,“拜见殿下、将军。”


    陆策宣道:“尊驾不必多礼,您是殿下的亲族,我殿下之夫,乃是晚辈拜见长辈。”


    百里望已经年逾五十,美髯花白,神色温和从容,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他曾官至太尉,自新帝登基后隐退领了闲职,如今称病退而致仕。


    他拱手道:“久仰将军大名,今日一见,方知何为人中豪杰、英雄模样。”


    “谬誉。”


    怡安在旁道:“舅舅,许久不见,舅母与家子姊妹都还好吗?”


    百里望捋着胡须笑点头,“自是都好,只是母亲思念殿下得紧,得知殿下今日要来,早早便在厅中候着了,先进去吧。”


    百里兴在前头开路,“请。”


    陆策宣侧身朝怡安伸手。


    怡安自然地将手搭在他腕上,二人随同进门。


    百里氏宅邸景致淡雅考究,处处透露着宁静气息。


    来往的仆从穿梭于亭台水榭之间,礼数周全、井然有序。


    主楼逐水而建,潺潺溪流自东而来,绕小楼半圈后,向西而去。


    小楼外有一块绿地,并未种什么名卉奇葩,在春日里自由生长着茵茵绿草和无名之花,几只黄蝶翩跹其上。


    这座主楼不用砖石,仅以木材建成,距今竟也留存了百年之久,写满岁月风霜痕迹。


    这楼、这溪、这绿地,不像在京城有的,像什么世外之地。


    陆策宣默默将四下景致收入眼底,心中对这百年望族的敬重又多了几分。


    “殿下、将军,请。”百里兴道。


    四人踏上一处拱形木桥,穿过溪流与绿地,进了主楼。


    厅内。


    主位上守着一位七旬老妇人,虽发似银霜,却精神矍铄。


    她穿一袭无绣无纹的灰蓝长袍,握一柄手持叆叇掩目,伏在案上看书。


    “奶奶,殿下与陆将军来了。”百里兴引着众人进屋。


    百里老夫人这才放下叆叇,她扶案起身,便要见礼。


    怡安忙快步搀住她,“姥姥不许这般。”


    陆策宣则上前一拜,他拱手道:“晚辈陆策宣,拜见老夫人。”


    百里老夫人虽七十余岁,却意外有一双纯净眼眸,不似寻常老人混浊。


    她端详陆策宣一番,含笑点头,“这便是陆将军,果真非池中之物。”


    怡安挽过百里老夫人的手臂,对陆策宣温声道:“姥姥乃是玄修之人。”


    这是解释了百里老夫人这身无纹无绣,无金银器饰的不寻常穿着。


    陆策宣颔首,为免犯其忌讳,他又恭敬地细问,“敢问老夫人是哪门哪派?”


    只看百里老夫人这一身穿着,不似僧也不似道,又有酿酒的嗜好,叫人猜不出门路。


    百里老夫人坦然道:“无门无派,仅敬天敬德、修身修心。”


    “陆将军请坐吧。”


    -


    众人稍作寒暄,怡安便提议带百里老夫人出来走动,留陆策宣与百里父子这些男人一起说话。


    怡安挽着百里老夫人的手走出主楼,二人行至楼外的木桥之上。


    清澈的溪水击石而去,溅起细碎的水花,而水声泠泠。


    “姥姥——”怡安忽而拖长尾音,将头埋在百里老夫人的颈间撒娇。


    “哼。”百里老夫人轻哼一声,脸上神色不复在楼中时端庄,表情亦是鲜活,“现在才想起来看我,我当你心中早忘了我这个姥姥。”


    “怎会。”怡安手指把玩着百里老夫人衣袍上的盘扣,“姥姥酿的酒再香醇不过,我可是时时念着。”


    “好个没良心的,原是今日馋酒吃才来的。”百里老夫人佯嗔着将怡安推开。


    怡安眨眨眼,说着俏皮话,“真是冤枉,嫣阳只是想顺带夸姥姥酿酒技术高超。”


    百里老夫哼笑一声,这才饶了怡安。她转过身,背倚着木桥缓缓说起,“你这位新嫁的夫君倒是个不错的后生。”


    “姥姥怎么看出不错的?”怡安挑眉。


    “皮相不错。”百里老夫人悠悠道,“印堂开阔、田宅宫饱满,眉毛顺长而聚拢,是个有旺妻相的。”


    “不似你亲爹,克妻脸。”提及先帝,百里老夫人的语气变得嫌弃。


    怡安每每听她这样说都忍俊不禁。


    这世上敢说帝王是克妻脸的,怕是找不出第二个。


    百里老夫人名百里缘,二十岁掌家,掌百里氏五十余载,玄修四十载,自认百无禁忌。


    “早说你亲爹奸门有痣、华盖骨重,不宜为夫。偏偏你母亲……罢了。”百里老夫人低声嘟囔。


    怡安笑了笑,也随百里老夫人背贴着木桥,她问:“姥姥,那您再替嫣阳掌掌眼。”


    “我与他,能长久否?”


    八年前,百里老夫人见过裴仲雅后曾对怡安说,“身弱之人,在你身边待不长久”。


    怡安对鬼神命说从来是兼听而不信之。她以为百里老夫人话中所指是裴仲雅会如寻常男子一般,人心日久则迁。


    那时的她听完后只是从容一笑,道下一句“他若不义我便休”。


    却不曾想,这个“不长久”竟是命短不寿、阴阳两隔。


    如今再问起这个问题时,怡安眸中也浮起了三分认真。


    百里老夫人脸上却露出几分古怪,她望向怡安,道:“你与他长久与否。”


    “不在他,而在你。”


    怡安怔愣,复杂之色在她眸中化开,久久不平。


    -


    百里老夫人虽身体硬朗,却也是七旬老人,不宜过劳。怡安与百里老夫人逛了一圈后,她将人送回别院。


    怡安则驾轻就熟地一路穿过亭台楼阁,拐去了她最熟悉的地方。


    百里若喜静,院子也偏。


    怡安推开门,入眼的便是满地的木屑与各种机关器械,瞧着甚为壮观。


    她进门时,只有昆玉一人在院中,正拿着扫帚专心致志地清扫地上的木屑。


    闻声,昆玉转过头来,见怡安后眼睛一亮,旋即反应过来,比划着行礼。


    怡安上前,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问,“你师父呢?”


    今日是书院的旬假,百里若与昆玉俱留在府中。


    昆玉指了指紧闭的房门,示意人在屋里,她又小跑着将扫帚放下,引怡安进屋。


    屋里,百里若站在书案前,挽着衣袖提笔绘制机关草图,听见声了头也未抬。


    “你知我来,怎不来接我?”怡安负手进屋道。


    “我知你会来,不需要接。”百里若揉着手腕继续绘图。


    怡安自顾自地落座,又随手拿起桌上的“难人木”拆着玩。


    昆玉则沏好了热茶端进来,一杯放到怡安跟前,一杯给百里若。


    “真乖。”怡安不禁夸赞。


    昆玉腼腆地笑着,她跟在百里若身边养了几个月,头发不似从前枯黄,气色渐好,两颊也开始长肉,显出她这个年纪小姑娘应有的康健讨喜。


    不必去书院时,她穿着寻常女儿家的俏丽衣裙,脖子上系了一只雕成白兔状的粉玉,正是百里若从怡安库房里挑走的那块。


    “呼——”那厢,百里若绘好了图搁笔。


    她拿过一旁的帕子擦去手上的墨点,从书案旁绕了出来,百里若道:“你前些日子送来那台轮椅,已经修缮好了。”


    “这么快。”怡安端着茶惊叹。


    “本也不是很大的毛病,制作它的匠人大有巧思。”


    百里若领怡安去看。


    只见轮椅瞧着还是从前模样。


    怡安上手推了推,轮子流畅地在地上滚动,再不会卡滞。


    “推着好似省力许多。”


    百里若道:“我在左右轮子侧边加了两块挡片,今后便不会那么轻易卷东西进去,亦可减少磨损。”


    怡安感叹她的心细,道:“除了你,我再信不过旁人。”


    -


    怡安与陆策宣留在百里府上用的午膳,因是气氛不错的家宴,饭桌上,百里老夫人开了一坛她亲酿的桑葚酒。


    酒汁色美,酒香醇烈。


    怡安不由得贪杯,饮至微醺。


    以至于在回府的马车上,她便靠在陆策宣的怀中睡着了。


    -


    因饮了酒的缘故,怡安午睡得比平时香甜。


    她在睡梦中,耳畔断断续续响起人声,却听不清人在说些什么。


    只沉沉睡去。


    待怡安意识回笼,那些人声才渐渐变得清晰。


    她悠悠睁开眼,入目的是陌生的天花板,怡安一抬手,她身上盖的是陆策宣的衣裳。


    这是何处?


    怡安缓缓坐起,衣袍顺着她的动作往下滑。


    待看到墙上挂的那副画——她与陆策宣的画像。怡安这才认出,这是陆策宣的书房。


    怡安眨动眼睛。


    而屏风外,是陆策宣与白净秋、钟淡月三人在商议事情。


    怡安哭笑不得,陆策宣怎么把她抱来书房了?


    这个时候出去似乎也不大好。


    怡安放轻了动作起身,她将陆策宣的衣袍叠好,放去枕边。


    与外头仅一台屏风之隔,怡安可以活动的空间实在不多,她随手从一旁的架子上抽了本书。


    她坐回小榻上,信手翻书看。


    只是,虽不是有意想听,但屏风外三人的商榷之声仍能清晰地传入怡安耳中……


    书是看不进去。


    怡安心道,是陆策宣把她藏在屏风后的,便该想到她会醒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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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合上书,心安理得地旁听起来。


    不多时,怡安便弄清了他们所说内容的来龙去脉。


    陆策宣他们商量的是此次与大鄢议和的事宜。


    泷朝与大鄢之战,旷日持久,双方都迫需休养生息。


    泷朝虽是战胜国,对待大鄢的惩处却令人头疼,迟迟未定。


    大鄢不同于玉留、元乾等中原国度,战败可以献城、割地、赔款。


    大鄢乃北方游牧民族,不可同等而语。他们逐水草而居,顺四季而动,无城池可攻、无土地可守。大鄢人皆善骑射、全民皆兵,更是无主力可歼。


    若要割地,纵使占下部分土地,他们一时迁居囤于北上,待来年他们水草丰沛,兵马强壮便又伺机南下。赔款亦然,这些北边的流氓一旦过不好日子了,便想着南下抢掠。


    大鄢此处来京议和,还有一事便是向泷朝讨要粮食度过荒年。


    分明是打了胜仗,却仍要泷朝出钱出粮,实在叫人无可奈何。


    众人皆知,大鄢狼子野心,待其完全恢复元气,泷朝又将不堪其扰。


    朝中有一位姓崔的官员想出一计,即“以铁易粮”。


    叫大鄢人以手中的铁器,与泷朝换取粮食,此举欲收缴大鄢人手中刀兵。


    怡安手摩挲着书册的扉页,垂眸陷入思索。


    屏风外。


    白净秋沉声道:“铁器一股脑都收了,大鄢人无炊具可用、无农具可耕,长久下来也是要闹的。”


    钟淡月则道:“那便再还给他们。”


    “自然是要还一部分,如何还?”陆策宣淡淡抬眸。


    钟淡月勾唇,“将粮食借与他们,将收上来的铁皆制成农具与炊具,待他们度过荒年,允许他们以物易物,换回农具和炊具。”


    “他们拿回农具和炊具,再将其练成兵器,又当如何?”白净秋道。


    如此岂非绕了一圈无用功。


    “所以,便是要他们练不成。”钟淡月眸中闪烁着精光。


    陆策宣会意,他蹙眉道:“你的意思是,在铁上动手脚?”


    “不错。”钟淡月道,“若在铁中加入些许硫、磷,便可破坏铁的硬度,使其变脆。”


    “届时,他们就算用铁练成兵器,亦无战力。”


    怡安在屏风后听着,她心中暗叹,钟淡月此人心思确实活络。


    这一招“还以劣铁”,虽不光明,却有效。


    而陆策宣与白净秋听完钟淡月的计策,陷入沉思。


    良久,白净秋摇头道:“不行。”


    “为何?你又要拿你的仁义道德来压我?”钟淡月冷眼道,“那是蛮夷。”


    “蛮夷畏威,而不怀德。你那一套用错了人。”


    白净秋道:“你这一计,太容易被发现了,大鄢人一旦发现,必被激怒。”


    “你如何保证他们手中的劣铁足以作炊用、足以作耕用?如此激发大鄢对泷朝的仇恨,不出三年,战事必起。”


    “发现又如何?他们手中尽是劣铁!”钟淡月拍案起身,怒视道。


    “难道泷朝头疼大鄢,是因为从前他们手中的铁比我们硬吗?”白净秋眼神亦冷了下来。


    “战火再起,便要北上,其中的打仗粮草供给需远送千里。”


    “千里运粮,十不存一!”


    “一味地兴起战争,掏空国库,苛重赋税皆压在百姓身上!叫民不聊生、百姓贫苦,我们打仗的意义何在?”


    白净秋深深闭目,“仗,打得够久了。十年之内,泷朝再经不起战争。”


    “我们所做是为议和,一旦激怒大鄢,战火再起,我们便是千古罪人。这个罪名,我们皆担待不起。”


    他的话落,一室沉默。


    钟淡月攥紧拳,撇开脸。


    “啪——”


    一声响动,打破了这份安静。


    屏风里,怡安的书从膝上滑落,掉到了地上。


    在众人的注目中,怡安缓缓从屏风中走出,神色自若。


    钟、白二人方才讨论得投入,皆没想到书房的屏风后还有人。


    钟淡月脸色僵了僵。


    他们不知屏风后有人,但陆策宣必然是知晓的,也就是说,并非怡安蓄意偷听。


    陆策宣淡定地解释,“殿下午时醉酒,在后头休息。”


    他从起身,上前将怡安牵到自己位置上,低声问:“可会头痛,叫人煮些醒酒汤端来?”


    怡安摇头,她坦然道:“没,睡得挺舒服的。”


    陆策宣浅笑,捏了捏她的掌心。


    怡安回头看向白、钟二人,她道:“方才将军与两位先生的讨论,我醒来后皆听见了。”


    “若要说想遏制大鄢人将炊具与农具制成兵器,我倒有一个不高明的法子。”


    白净秋温声道:“殿下请讲。”


    怡安道:“先皇在时中年信佛,我少时曾因打坏一只佛教器皿受过责罚。”


    她微微一笑,“我想,凡是信教者,皆有忌讳。”


    “殿下的意思是……”


    “我曾在书上读到过,大鄢人皆有其信仰,若在其归还他们的铁器上刻上他们所信教的梵文,言若损之则遭天谴,应是能管束住一批人。”


    白、钟二人闻之眼睛一亮。


    以宗教信仰约束,竟是他们从未想过的道路。


    光明正大、无可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