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们都自发指挥者周围的小孩往跑道上跑。


    靠近单杠的角落里有个小男孩在嚎叫，大概是被烫伤了。


    柳亦翎准备过去观察一下情况，手上却一沉。


    是兮兮。


    她瘫坐在地上，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那边的火，右手攥紧柳亦翎的衣袖，小手上的油渍无意识地沾上柳亦翎浅绿的毛衣。


    大概是怕火，柳亦翎没多想，寻思着让岚箬先照顾一下她，自己去那边帮帮忙。


    但她一转头，却对上一张更为惨白的脸。


    岚箬下嘴唇被咬得发白，她死死盯着火焰，整个人止不住地发抖。


    “你怎么了？”柳亦翎下意识想伸手摇摇她，但还没碰到岚箬肩膀，她就躲了过去。


    再次抬眼时，岚箬又变得平静无波，仿佛刚刚看到的一切都是柳亦翎的错觉。


    “你刚刚……”


    “你不去帮忙吗？”岚箬打断她。


    火势本就不大，没一分钟就灭了。


    此时众人都围着那个被烫伤的小男孩，柳亦翎起身，这次没被拽住。


    兮兮被岚箬拉着到了另一边去。


    救护车已经到了学校，医护人员把小男孩抬上担架，顾冉跟在后面跑。


    边跑边回头嘱咐柳亦翎让孩子们注意安全问题。


    柳亦翎叹了口气，任劳任怨地跟张院长一起组织孩子们去教学楼后方的空地集合。


    岚箬垂着眼，左手轻轻抓着着兮兮的手腕，右手拿着纸巾给她擦手上的油渍。


    兮兮已经平静下来了，她抬头望着那片发黑的枯草地，任由岚箬摆弄。


    半晌，岚箬已经给她擦干净，准备撤回手时，兮兮倏然反手握住岚箬的手腕。


    岚箬呼吸一滞，“怎么了？”


    同桌的健全孩子提醒道：“她听不见的。”


    岚箬没应声，仍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兮兮。


    片刻，她感受到手心痒痒的，兮兮用手指在上面写下什么。


    岚箬指尖微蜷，密密麻麻的酥痒顺着掌心侵入骨髓。


    下午的计划是种植花卉，原本带领大家完成种植的是深谙此道的顾冉。


    柳亦翎清点完人数，看着地上的种植工具，深深叹了口气。


    虽说她很喜欢园艺，但也知道自己没有天赋。


    她环顾一圈，周围的小朋友都担忧地看着她。


    每个小朋友都知道柳老师经常因为浇死花被顾老师责骂。


    而那些不明真相的，譬如父亲柳桉，慈善家单凉，新来的义工艾絮，则都是期待地望着柳亦翎。


    柳亦翎转头看向坐在石阶上偷闲的张院长，眉心蹙起，嘴角向下，整张脸写满求救。


    张院长抬头望天，仿佛没看见柳亦翎可怜的眼神。


    “柳老师，我们现在要干嘛？”单凉已经带好了围裙，站在柳亦翎后面，挡住她看张院长的目光。


    单凉眼睛亮闪闪的，手里拿着一个粉色的花盆，上面还画了个动漫小猫。


    柳亦翎愣了一下，然后转头扫了眼孩子们手上拿的小花盆，是纯白色的，福利院统一准备的。


    感受到柳亦翎的困惑，单凉笑着解释：“我自己从家里带的，这是我第一次种花，有点仪式感。”


    柳亦翎点点头，指挥着孩子们把种子放进自己的花盆里。


    她粗略地边走边看。


    “种子不要种太深啦，种子也是要呼吸的哦。”


    柳亦翎指点完一个小朋友，起身正准备开始下一步，目光突然顿住。


    一人蹲在地上，抬头不知看着哪里，花盆里空空的。


    柳亦翎顺着望过去，没什么特别的。


    “您好？”


    他被柳亦翎突然出声吓了一跳，跌坐到了地上。


    柳亦翎忙上前扶起他，这才看清他的脸，“顾伯伯。”


    顾伯伯眼神有些闪躲，柳亦翎了然般宽慰他，“伯伯在担心顾冉吧，她会处理好的，放心吧。”


    顾伯伯直起身，顺势应声。


    “就算是大人也不能偷懒哦，要好好种花。”柳亦翎皱了皱鼻子，搞怪道。


    顾伯伯笑呵呵地应声，低头开始劳作起来。


    柳亦翎满意地点点头，准备继续往前巡视。


    肩上忽的覆上一只手。


    “柳老师也来教教我吧。”


    熟悉的声音响起，柳亦翎僵硬的背脊缓和下来。


    她用手轻拍了下肩上的大手，没有回头，“好学生不需要老师教的。”


    “这孩子。”柳桉收回手，揶揄地对着顾伯伯道。


    顾伯伯淡笑着回应，然后轻挑了下眉，意有所指地又看向某个地方。


    柳桉笑意逐渐变大，他和顾伯伯对视了一瞬，下一秒两人都若无其事地低着头开始摆弄着花盆里的土壤。


    柳亦翎正把一个小朋友盆里的土壤翻出来些，“土不能盖的太满，小花长大还要加土呢。”


    小朋友点点头，乖巧地用小手把泥土挖出来。


    柳亦翎抬手想摸摸她的头，看见手上沾染的淤泥，又讪笑着收回。


    她背着手继续往前走。


    突然，她脚步顿住，鼻尖一耸，像小狗般顺着这股气息寻去。


    跨过虚掩的野草，柳亦翎拐入一个逼仄的小道，她看见了岚箬。


    她四处张望了一下，没看见其他人。


    岚箬掀开眼皮，淡漠地看了眼柳亦翎，指尖的打火机被“咔哒”打开，又合上。


    蓝紫色的火焰忽明忽暗，显出打火机诡谲的机身，像在黑夜里开出一朵橙红的花。


    “叮——”


    岚箬盖上盖子，猛得收回手。


    她用中节指骨夹着取出衔在嘴里的烟，一步一步走向柳亦翎。


    柳亦翎想后退，脚却怎么也迈不出去。


    她眼睁睁地看着岚箬低头靠近自己，白烟从她嘴里吐出，轻飘飘地打在自己脸上。


    早在岚箬站定时，柳亦翎就很有先见之明地屏了气。


    烟雾弥散，柳亦翎皱着眉，抬手猛得把岚箬往后推，“这里都是孩子，你不知道不能抽烟吗？！”


    “知道了。”岚箬被推得一个踉跄，把烟在水泥墙上摁灭。


    烟灰顺着墙壁窸窸窣窣落入土壤。


    岚箬一语不发地斜靠着墙，用眼神说着：“还不走？”


    “你怎么会找到这里？”


    仿佛静止一般，陷入沉寂……


    柳亦翎眉心一跳，手指攥着衣角，恨不得收回刚刚的话。


    她转头出了小道，把道路口上的野草踩得东倒西歪的。


    岚箬身后，靠墙的地上，放置着一个刚装满土的花盆。


    一根烟直直地插在土壤中间，火星在香屑里闪烁。


    *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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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一点，儿童医院。


    郁希在更衣室脱下白大褂，单手捏了捏后颈，闭着眼仰头喟叹一声。


    近日流行性感冒多发，来住院的小朋友越来越多，大多是由此染上了哮喘。


    他去卫生间洗漱一番，准备去食堂吃午饭。


    刚推开更衣室的门，一阵风吹起郁希额前的碎发。


    “郁医生，有手术。”同事小许喘着粗气道。


    郁希眉目一凛，快步跟着小许往手术室奔去。


    最近陈主任家里出了事请假了，于是手术的重担压到郁希身上。


    手术室门口，顾冉站在原地打转，双手紧攥着交叠在身前，不停说着：“怎么办。”


    空荡的走廊，脚步声显得急促又慌张。


    “面部，上肢，躯干前方二级烧伤。”


    小许边走边说。


    顾冉已经停下了脚步，目光聚精会神地看着拐角处。


    二人很快走了出来，郁希看见顾冉后明显神情一愣，但他脚步没停，直接进了手术室。


    顾冉也看见了郁希，她目光跟随着二人，直到被手术室的门隔绝开。


    半晌，顾冉才坐在门口的长椅，手心已经被汗水浸透。


    她一开始只觉得那孩子脸被烫的发红，没意识到有多严重。


    直到上了救护车，看见医生严肃的表情，不安才袭上心头。


    一旁的老奶奶似是感受到顾冉的不安，她用粗糙的手安抚地拍了拍顾冉的手背，“没事的，小姑娘，郁医生很厉害的。”


    顾冉强忍着眼底的泪意，止不住地点着头。


    老奶奶在窗口张望着楼下，大概是想让顾冉分分心，唠家常般念叨，“我孙子马上要出院咯。”


    顾冉吸吸鼻子，顺了老奶奶的意，“他得了什么病？”


    “腿折了。”老奶奶叹了口气，又轻飘飘地接了句，“被他爸打的。”


    顾冉猛得站起身，不锈钢的座位随着动作发出嘎吱的响声。


    她义愤填膺，“他爸怎么能打孩子呢！”


    老奶奶浑浊的眼蒙上一层雾，“是啊，怎么能打孩子呢。”


    顾冉似是也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她摸了摸鼻子，“抱歉啊，阿姨。”


    老奶奶沧桑的脸上洋溢起笑，眼角的细纹密布。


    “我要去楼下接我孙子了，他腿脚不便，再见了小姑娘。”


    顾冉点点头，走到刚才老奶奶站着的地方，往楼下看去，一个小男孩正坐着轮椅。


    她皱着眉，觉得有点眼熟，但又想不起来。


    手机突然响起。


    顾冉接过，是柳亦翎。


    “怎么样？小可还好吗？”


    柳亦翎无意识地踢着脚边的石子，担忧道。


    顾冉方才被压下的涩意，随着电话那头的声音又被诱起。


    她张了张唇，只能溢出哭腔。


    柳亦翎一愣，“这么严重吗！”


    “不是不是，现在在做手术。”


    “手术？！”


    “是郁医生来做的。”


    那头静默了一秒，“谁？”


    顾冉咋舌，“你那天不是还送了伞给人家吗？”


    柳亦翎脚尖勾着石子儿在鞋底碾压，闻言才想起来。


    顾冉倒是眼底闪过一丝清明，她攀着窗户又往楼下看，已经没了小男孩的身影。


    “是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