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少年游(完)
作品:《对门邻居是龙》 这次殷潼总算学会了,人类服用夜明珠,需要先碾碎,再用开水冲服。
但程韶喝下以后,却还是看不见。
于是再喝了两颗,喝了一肚子热水,才终于又看得见了。
她恢复了视力,发现桌子上还放着大大小小好几颗夜明珠,全都是给她的。
程韶:……
不过比夜明珠更耀眼的,是桌边坐着的那人,虽然他看起来脸色苍白了许多,程韶却也顾不得礼数了,展开双臂去抱住了他的脖子,而他全盘照收,扶着她的后背安抚。
但是做不了更多了,有丝线牵着她的关节,他们现在都是台上的牵丝偶人,为了避人耳目,不得半分逾矩。
“我没法经常来。”殷潼说道。
程韶点点头:“嗯。”
殷潼看向别处:“你怎么把棋盘搬自己房间里来了。”
程韶:“是小师兄搬的,不是我搬的。”
晨星在窗口叽叽啾啾地叫,程韶听到脚步声,是有人来了。
殷潼将桌上的东西卷走塞到柜子里。
有人从房门口进来前,殷潼干净利落地翻窗户出去了。
“昭昭师姐在做什么?”那名弟子上前来。
程韶目光放空:“想倒杯水喝。”
那弟子凑上前来看程韶的眼睛:“昭昭师姐像是刚哭过。”
程韶:“想起难过的事。”
弟子冷笑一声,去把那扇被打开的窗户关上了:“春寒料峭,昭昭师姐看不见,还是少开开窗,免得生病了还要人照顾。”
然后来到桌前,给她倒了水。
又拎着茶壶去了别处。
程韶侧过耳朵,仍旧是一副目盲的样子:“你提着水壶去哪里,这水好像不够暖了。”
“知道了,这就去给你换水,”弟子讥诮地笑了一声,“只是感叹昭昭师姐,目盲了,这画也能画得这么好,真是有天分,只是没在正道上。”
程韶苍白的嘴唇勉力笑笑:“熟能生巧罢了。”
等那弟子出去了,程韶回到自己的画前,她原先看不见,只是凭着感觉画。
现在能看见了,发现自己确实画得还不错,可以算作是有天分。
梅花树干是浓黑,开放的花朵是艳红,还有一家家农舍,窗内都燃着灯,背景里是烟花烂漫。
那夜若是修复完成,大概是这般景象。
程韶对方位的感知一向很准,以至于就算瞎着眼睛也能把这幅画画到差不多。
那弟子去倒热水不会这么快回来,程韶继续落笔。
她眼盲时能作画,现在眼睛好了自然更方便,或许能还比以前更快点。
那丝线是戏本,她需要顺着戏本来,虽然这戏本属于过去的她。
程韶现在好像,已经习惯丢失记忆的感觉了。
有些记忆丢失了,过段时间又会像树木冒新芽一般重新长出来,只是像破碎的玻璃渣,一股脑疼疼地装在她脑袋里。
但也还能忍受,不过是杂乱些,从里面一角角地翻起来,偶尔捡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她也翻阅得不亦乐乎。
改变能够改变的,顺应无法改变的,就让一切自然发生吧。
-
明柏醒过来以后,话就少了很多。
他来看过程韶几次,可能是因为那时候昏迷了太久,一向能言善辩的二师兄,现在居然连说话都不利索,需要坐轮椅了。
那时候程韶还眼盲着,二师兄只能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而程韶又看不见,根本没法顺畅交流。
那时候程韶就在想:虽然他的命保住了,但是他就好像是那本该落幕的偶人被强行留下,存在感还是越来越弱了。
不过明柏最后一次来见她,是把那把原本要送给她的佩剑给她了。
明柏来送佩剑的时候,程韶其实已经看得见了,但是她也有自己的戏本要走,所以明柏还以为她仍旧看不见,磕磕巴巴地跟她讲话。
“昭昭……这把剑……回来了……”明柏把剑递给她,舌头还是不太利索,曾经的天之骄子变成这样,“你总要……借力……剑灵都……听话……以后师兄……帮不上了……你在乱世……也有个……倚仗……”
程韶目光放空,将那把剑匣抱在胸口:“谢谢师兄考虑周全。”
明柏笑着点点头,将轮椅转向门口要走,又想起程韶看不见,又说努力说话:“应该的……你……忙吧……我……走了……”
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回来。
-
“谁能想到大师姐竟然入了魔。”窗外送来弟子们的议论声。
自从明柏出了事,外头魔王出世,师父常年不在门派中,门内弟子们就无人管束,嚼耳根的不少却能带来外边最新的消息。
“掌门也是信任大师姐才叫她去讨伐魔王,没想到她却背叛了师门。”
“据说大师姐早就入魔了,当年在木芯村的时候,就被魔气入体,这一回死得也是不冤哪……”
程韶靠在窗边听,听了半晌,听到有人来,又坐回桌边,用手丈量着绘画。
-
“明沂师兄把明绮师姐的遗体带回来的时候,被饿得面黄肌瘦,不知遭了多少罪。”
“真的嘛,怎么就被饿死了?”
“据说是被关进幻阵里,找不到吃的,又破不开阵。明沂师兄倒是会阵法,但谁知道那魔王手底下阵法高手层出不穷,用心魔困住了他啊。”
“哎呀,明沂师兄人挺好的,怎么来的心魔呢”
“来人啊——明沂师兄——他自尽啦!”
“我看咱们门派,也是要没落咯……”
-
程韶选了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抱着自己画完的卷轴出了门。
明柏师兄送来的剑,她虽然用得不顺手,但是好在灵力充沛,她能借力。
她借力将各个卷轴祭到空中悬浮,阵风吹过,地上砂石滚动,将她前几个夜晚扔出来的灵石显露。
灵力将那些灵石串联在一起,显露那个她曾经熟悉却又不认识的阵法。
程韶眼盲那段时间将那阵法参过无数遍,后来在自己的一角记忆中找到了它的名字。
此阵名,绘岩之阵。
以灵石做阵脚和催动阵眼的绘卷,像可以更改绘画一样,更改过往。
溯石之阵,阵眼为石,只能重现过往。
而绘岩之阵,阵眼为画,能更改过往。
“哎,你怎么出来了,月末要送你上玉阁,赶紧回去……”
看守的已经换成了别门派的弟子。
但是他们的话语程韶很快就听不见了。
绘中灵境徐徐展开,也像是溯石灵境一般,将此处拉入了幻境。
程韶进入了画中,回到了木芯村的那一夜。
本该庆祝新春降临,但是魔气入侵,村民们丧失理智,互相撕咬。
明柏师兄孤身守阵。
程韶将已经绘好的绘卷展开,绘卷将那人间炼狱覆盖,地上原本殷潼布下的金色阵法,被她改成绘岩之阵。
他本想到此将她强行带离,可惜她倔强又入了更深层的幻阵。
这因果业障重,还得是她自己来背。
程韶躲在雾里,看到明沂师兄替下明柏师兄开启熔魂阵,看到自己摸索着靠到树边。
那现在,她就替自己看看她失去视线后发生的一切吧。
绘岩阵中,绘卷上的一切代替了现实,村民们断肢重生,各家各户灯光次第亮起。
透过雾气,村中的景象和美得仿佛不像现实,而像是一幅画。
连碎瓦屋檐,仿佛倒带一般,在空中拼合完整,又回到了已经熄灭野火的房顶。
雾渐渐散去了,除夕夜,经过一整个腊月的准备,家家户户都准备过一个丰盛的新年。
最后一张瓦片在空中复原,被放回了房顶上。
那一团雾气还拍了拍,像是在确认一切安好,之后就被烛光与烟火驱散了。
地上的雪未化,干干净净地铲到了道旁。
树上挂着彩色的灯笼,是村里的巧手们做的,点着灯的地方大约是热,雪融化了就缺一块。
这原本就是一幅画,只不过走入了现实。
村民们看着在自己身边站着的修行弟子们,神色迷茫,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青木宗的各位仙长们,”村长上前来,“你们怎么大年夜的忽然莅临啊?”
程韶的目光去寻二师兄,二师兄被大师姐搀扶着,脸色好看了很多。
大师姐按着二师兄腕上的脉门,似是意外。
小师兄收剑收阵,显然也是不解。
程韶抬手扔出一道符阵,将要扑到大师姐身上的那道魔气驱赶开。
这是明若师姐第一次险些入魔。
绘岩阵,是一门禁术。
黄鼬一族的偷天换月,在妖灵局禁术名录中排第七。
榜首的,是绘岩阵。
被禁的理由跟偷天换月一样,会导致因果颠倒,打破轮回、扰乱命理。
绘岩之阵启动条件极其严苛,这世上几乎没有人能修成,早已失传。
却因为曾经真正被使用过,所以被记录在册,明令禁止。
打破轮回、扰乱命理,造成世界崩坏,那更好。
她要的,就是这阵法崩坏。
在她的掌控之中的崩坏。
阵法之道,此消彼长,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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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质是将能量集中于某处,使强者愈强,以弥补弱点。
所以越是更擅长的布阵者,就越是会掩藏阵法的弱点。
八卦阵最是严密难解,若是不得法门,几乎只有硬解两败俱伤这一条路。
若是得了法门,却也最是尾大不掉、缺乏灵活性的一种阵法。
程韶其实想起来那日树下,那女孩儿对她说的是什么了。
她说:“你若执意要改命,那自然是,正中我的下怀。”
只是那时候程韶仿佛着了魔,看不得师兄师姐们在自己面前死去,只是一心想要扭转命运。这偏执的心思,也将她引入更深层幻阵的陷阱。
更难破阵了。
但是换一个角度想,谜底就在谜面上,他们害怕她改命。
他们害怕她挣脱既定的命运破阵而出,所以又是用丝线牵骨,又是魔王亲自入阵,又是压制她的记忆,就是为了让她臣服于命运,好用这阵永远困住她。
八卦起手的幻阵,最怕变数。
反抗命运,就是此阵的解法。
她不仅要改命,还要改许许多多人的命。
如今这一张绘卷已经抵消了因果,替换了幻阵中的既定命运。
程韶就不再留恋,进入下一张绘卷。
大师姐虽然在木芯村未沾染魔气,但是根据程韶的推演,命运之力让她在之后又有几次差点染上。
程韶躲在暗处,出现在每一个节点,最终帮打大师姐逃脱了入魔的命运。
那是在一个山村的凌晨,当她用阵法挡开明若身后的引她入魔的最后一道魔气时,天光亮了,她忽然听到鸡鸣的声音。
明若似有所感地回过头来,而程韶迅速躲藏了起来,等着她离开。
明沂生出心魔,是因为明若在自己眼前死去。
没有心魔的明沂,虽说还是不小心被阵法困住。
但最终还是救出了在幻阵中的明绮师姐。
而期间获救的平民百姓不计其数。
至此,这样多的偏差,这样多被更改的命运,已经足够破坏平衡。
让这幻阵中的庞大世界崩塌。
-
程韶走入最后一张绘卷。
那是百兴峰顶。
师兄师姐们在那里等着她,程韶从山下提着一壶酒上去。
程韶记起她后来被囚禁在冰冷四面透风的玉阁中,午夜梦回千百次的梦魇。
最温婉的大师姐入了魔。
最无拘的二师兄祭了阵。
最贪吃的三师姐饿死了。
最乐观的小师兄自尽了。
那就是他们最后的结局。
她记得他们的一生,也看过他们的一生,程韶还是会怀念他们年少时意气风发的样子。
所以这最后一幅绘卷,她存了私心,想要与他们在最少年意气时重逢。
她脚下的幻阵正在坍塌化为烟尘,正好像那些梦魇如烟散去。
不过那时她的眼睛还是盲的,但这里是绘卷,她就是绘中之境的神,所以她将这一点小小的缺陷隐去了。
这时候的明若师姐还是连喝酒都要小口,明柏师兄随意靠在山石上,摇着折扇看月亮,而明绮师姐已经往嘴里塞了不知道多少个葡萄。
只有心善优柔的小师兄恐怕是担心她连酒壶都拿不起,要追下来替她拿。
山岳高台,明月清风,玉杯摆在桌上,而酒壶在程韶手里。
“小师妹,你总算来了。”明沂跟在她身侧。
“我们现在总要斩妖除魔,但是有些妖魔,似乎并没有那么坏。”明绮又剥了几颗花生吃,“至少很多妖灵的本心是不坏的嘛。”
“妖灵,终究是妖灵,未经教化的……”明若师姐说到一半,却又顿了顿,“其实若是有人教化,也给他们一个师父,是不是结果就不同了?”
明柏师兄摇了摇扇子,饮了一口酒:“啊,若是在未来,人类与妖灵能做朋友,闲来还能同饮一壶酒,那该多好啊。”
程韶在桌边坐下,说道:“会有那样的未来的。”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
虽然知道那是幻境,虽然知道里面发生的一切事都不真实,甚至跟现实有出入。
但是被心魔罩住的人,仍旧会像捞沙子一般,想要打捞起里面的水月镜花,直至溺亡。
殷潼其实说得挺对的。
如果她在这幻阵里知道了所有的过往,回忆起当年师兄师姐们的死讯次第传来的悲伤,被困在玉阁顶上的绝望,却无能为力、无法反抗,只能当一个连死亡都被落下的小师妹。
或许她真的会被心魔困一辈子。
明月高悬两千四百年,夜游的少年,终于等来了送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