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栖走出门廊，外面居然在下雨。


    进来的时候明明还是好天气的。


    雨幕裹挟着冷锋的刺骨，将世界打湿成灰白两色，了无生气。


    林栖绷紧脊背，在廊下迟疑。


    一头冲进雨里，未免太过狼狈。


    连天都要为她一个误入够不着的阶层而难堪的女孩，制造一点悲凉气氛。


    但她的心里其实没有太多悲凉，反而有种莫名的雀跃感。


    可能是因为，长久以来困扰着她的，陆野身后的世界，就这么赤裸裸展示在眼前。当无形的恐惧被一览无余地铺平展开，她发现，远没有想象中可怕，反而让她理解了曾经的偶像一点点“偏航”的原因。


    换做是她生长在这座牢笼之中，指不定长成什么奇形怪状的样子。


    她曾想过，当完完全全将陆野这个人翻开的时候，会不会再经历一次祛魅。


    如今直面这一切——又或许，短短的造访仍只是冰山一角——不重要，她肯定自己还喜欢着。


    虽然前路渺茫，结局堪忧，但爱意有增无减。


    这份确信，足以让她小小地雀跃一阵子。


    站在廊下，她掏出手机，不知道该联系谁，才能让她安然走出这场雨。


    指尖习惯性地一划，切到陆野的聊天栏。


    那边依旧是未回复的状态，最后一条信息孤零零的躺在那里，撤回又撤回不掉，徒增尴尬。


    管家从旁递来一把黑色长柄伞，恭敬地告诉她：“只能送您到这儿，伞就不用还了。”


    “谢谢。”


    林栖刚接过伞，一抬头，竟看到陆野被一位仿佛从奢侈品橱窗中走出来的女孩亲密地挽着，沿着台阶一步步走上来。


    两双惊讶的眼睛四目相对，像触电般愣在原处，手机不幸掉在地上。


    屏幕亮着，上面显示着令她当场社死的信息：【什么时候有空，陪我回家看一下我妈？】


    陆野的瞳孔一瞬间放大。


    见林栖钉在那里，容凝嘉上前两步，附身帮她拾起。


    “小姐，你的手机掉了。”将手机递还给林栖的时候，她认出了她来，“你是林栖吗？我很喜欢你的歌。对了，我叫容凝嘉，是陆野的……朋友。”


    身后的陆野攥了攥手，面色不怎么好看。


    “谢谢。”林栖自以为很冷静，声台形表俱全地礼貌回应。


    接过手机后，踏着雨水大步向庄园外走去。


    该死地又落了伞……


    昌叔出来迎接陆野，见人都杵在廊下，赶忙将二人往屋里引，“少爷，容小姐，快进来。屋外雨大，小心伤寒。”


    陆野像是没有听到，拾起地上的伞，一头扎进雨里。


    林栖还算清醒，很快找到来时的路。可是富人家的园子为什么这么大？每天回家从进门到进屋，要经历一站路那么远，可真有耐心。


    她努力地向前看去，根本看不到大门的影子，这才体会到管家那句看似周到而恭敬的话，有多阴险。


    就在这时，一只大手从后拉住她，同时一把大伞遮在她头顶，伞下几分寂静。


    回头看见陆野，林栖证了一秒，因为他的样子，比任何时候都要不淡定。


    “我没事。”她平静地对陆野说，“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有什么回头再……”


    “现在就说，”陆野没等她说完，就出言打断，“有些误会要当场就说清楚，一秒都不可以晚。”


    “是，联姻的事吗？”


    “没有，我没答应。”他咬字格外地重，好像生怕雨这么大，她听不清楚。


    看着林栖没有任何变化的眼神，他心头一片凌乱。


    然而下一秒，林栖却笑出来。


    她眼睛湿漉漉的，与雨水一块淌成一条小河，眼尾却是翘起的，没有一丝难过，与他的满脸的严肃紧绷对比鲜明。


    “知道了，我先找个地方避雨，你先回去见你爸，行吗？”她显得并不在意，初见他与容凝嘉挽手回家时的尴尬，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栖说着，转身就要走，陆野再次拉住她，三两步将她带进自己车里——


    自他下车后，车就被家里的司机开到这附近停放，就在陆勉德那辆威武的库里南旁边。


    车门关闭，顷刻隔绝了雨声。


    他俩都坐在后座，饶是打着伞，身上也没有一处不是透湿。


    没有了雨帘的遮挡，男人的模样分明了几分，他的眼神像一只即将被遗弃的小狗。


    “他跟你说了什么？你，”陆野顿了两秒，“你这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像林栖这种理智到可怕的女人，想到自己可能会因为和他在一起，而陷入阴谋的囹圄，甚至有可能失去毕生追求的歌唱事业，可能真的说不要就不要了。


    可能她喜欢的，还是高中时，电视里那个扁平的人物，无法接受他从荧幕里走出来，身后带着冗长的阴影。


    不安感深深侵扰着陆野。


    而此刻，她居然还笑得出来。


    “你觉得我该有什么反应？被看不起我的长辈奚落，威胁两句，再看到你带一个女孩子回家，就该难过？在雨里哭泣，奔跑？还是向你发脾气？离开你？”


    林栖抬手，挥去陆野脸上的水渍，将他紧锁的眉间展平。


    “才不会，我的自尊才没那么容易被碾在脚下。对了，我刚才怼了你爸爸，现在有种替你报仇的感觉，虽然只是小小地报复了一下，但还是很兴奋。”


    陆野：“……？”


    “要说失望也有一点，他为什么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丢出一张卡，问我要多少钱才肯离开他儿子？”林栖掏出一张照片，“直接拿出偷拍的照片威胁，也太没品了……我要了一张作纪念，喏，你看看。”


    陆野看着照片，低头深深吐出一口气，打湿的头发遮在前额。


    “这有什么好高兴的，你以为他不敢爆？”


    林栖蓦地凑近，鼻尖几乎要挨到对方的鼻尖。


    “你真的很怕你爸爸，涉及到他，整个人都乱了。”


    “我是怕你，怕你受到伤害，你有没有心呐。”


    陆野苦笑，眸色深了又深，很近地看着她。


    “如果没有你，我可能会答应他提出的条件，跟容凝嘉联姻，婚后规行矩步，好好表现，获取他的信任，把IHG连同他的棺材本一点点搞到手，最后成为这个庄园名正言顺的男主人……可是中间多了个你，整个步调都乱了……我撒手，想远离原本计划报复的一切，他又一次次找过来。不撒手，我怕，我怕我陷在和这些人的周旋里，再也写不出你喜欢的歌了……”他低声道。


    “所以最后，你没有答应联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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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即便容凝嘉提出各玩各的，拿到利益后即刻离婚，我都没有答应，我要干干净净的。”


    林栖想到那句在网络上十分有名的话：“贞洁是男人最好的嫁妆”。


    没忍住喷了出来。


    “你还笑！”


    “抱歉，”林栖收起笑，“那她答应吗？”


    “费了点力气说服她，在各自家族面前做做样子，假装以朋友的关系先相处。不立刻领个证的话，陆勉德答应过的注资，有鹿在野的上市，恐怕是要泡汤了，这没什么，我现在只怕他一生气，拿有鹿在野开刀，连我公司也搞垮，所以，只好出此下策。”


    “你是怎么说服大小姐的？”林栖好奇。


    “你以为她喜欢我吗？”陆野斜她一眼，“都是联姻工具，大家处境差不多，互相帮助罢了。”


    “知道了，”林栖莞尔，“那这段时间，我离你远一点。还有，那个……给你发的微信，就当没这回事。”


    “林栖……”


    “嗯？”


    “你比我想的，要不在乎得多。是真的洒脱，还是没那么爱？随时可以抽身走人？”


    林栖认真思忖半晌，她所有的挣扎，在进这个庄园前，似乎就做完了。


    “你害怕这里，因为这里是吃掉你母亲的地方，但是，请不要低估我的承受能力。”


    “你没有强烈地抵抗联姻，我也没有因为看不见的将来而哭哭啼啼，我们都有各自的路要走，想开点吧。我确信在这一刻，还很喜欢你，这一点我保证。”


    说着，她凑近，想要吻去他鼻尖上的水滴，可是又想到那些无处不在的摄像头……姿势停顿了几秒，又退了回去。


    “好啦，”她摊平手掌，“能不能把车钥匙借给我？我开你的车回去，明早再给你开到公寓楼下，省点打车费？”


    “还想着打车费……”


    “这里离大马路也很远的。”


    陆野看着她良久，终于不舍地拿出钥匙放到她手上，“路上开车小心。”


    “嗯，演戏演全套，你快回去吧。”


    林栖准备下车换到驾驶座，陆野忽然倾身过来，按住她门把上的手。


    “别走，”他垂眸，嗓音暗哑地说，“再陪我一分钟就好。”


    他收紧双臂将她抱紧，额头搁在她颈窝。


    车内的空气冷冽潮湿。


    “我不知道这个状况要持续多久，演戏要演得多真，陆勉德还有什么计划跟手段……太多的不确定了。”


    林栖则说：“我练舞，练歌，应付经纪人和媒体已经够累的了，真的没力气去担忧两小时，或者两公里以外的事情，你难道不也一样吗？”


    她知道这话对陆野来说有点残忍，他身上有太多的事将他缠住，正是因为被无形未来绊住，写出的歌才会一点点失去曾经吸引她的那股味道。


    但这已经不影响她喜欢他这个人了。


    陆野不再说话，一分钟就这样到了，他放开手。


    林栖下车，绕到驾驶座，坐好后向陆野挥了挥手，一脚油门利落地将车驶出庄园。


    陆野一个人执伞往回走，沿路的一草一木被修剪得整齐有致，造型还是二十年前的样子，四季常青。


    他在心里，对着无处不在的母亲的幽魂说：“她和你太不一样了，是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