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南边境，城门紧闭，百里开外的波汤道兵戈扰攘，战火连天。


    城内百姓无论老弱妇孺，纷纷自发地穿上素衣，围堵在满殿神佛前虔诚跪拜，祈祷百里城外的军队大捷，祈求着上苍能网开一面，让战争从此停息。


    整座城楼蔓延着一股死寂之气，唯有呢喃祈祷声于城内绵绵不息。


    幼童不复往日吵闹，依葫芦画瓢地跟着大人双膝跪地，掌心合十，紧闭的双眸眯开一条缝隙，好奇地打量着周遭沉肃的环境。


    他的视线飘啊飘，掠过一众神态紧绷的大人，最终将目光定格在前方那个鬼鬼祟祟的女童身上。


    女童不耐地轻轻摇晃着身子，她虽双手合十，嘴里也跟着大人呆板地嘀咕着祈祷之言，但那双乌黑的眼睛正灵动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


    男童在身后静静地看着女童，直到女童的身子不再晃动，他下意识地眨了眨眼，下一刻便猝不及防地对上了那双乌黑双眸。


    似是找到了同伴，幼童们相视一笑，散去了半数紧张沉闷之气。


    女童忽然朝身后的伙伴使了个眼色，男童微微一愣，眼中闪过一丝纠结，随后悄悄瞥了一眼身旁的母亲，生怕被其发现。


    见母亲沉浸在祈祷中，他这才小心翼翼地起身，两人默契十足地相聚在一起，带着孩童特有的灵动与机敏，似是一只躲避风浪的小船，悄然绕开熙熙攘攘的人群，溜出了神殿。


    两人满城晃悠，追逐奔跑，不知不觉间竟来到了把守严密的城门前。


    守城的士兵望见他们跑来，急忙将他们抱走，放在远处的一间房屋里，嘴上不断地嘟囔，总之是在叮嘱他们不要靠近城门，太危险了。


    幼童似懂非懂，却也听话的朝那士兵点了点头。见状，士兵心下一阵欣慰，摸了摸两人额间的软发，大步流星地回到城门下继续驻守。


    可士兵还是低估了他所说的调皮地小滑头究竟多么机灵，不过一转身的功夫，两人就悄默声地消失在原地。


    城楼之上，长枪坠地，士兵们严阵以待，军师在人群之中埋首部署，他的眉宇紧迫皱成川字，低沉的气氛随之凝固，让人感到无比压抑。


    孩童看到城楼上的样貌，瞬间望而却步，躲在硕大的投石兵器后面不敢出来。


    一抹难以言喻的恐惧感包裹住两人的内心，男童紧紧牵着女童的手，正准备快些逃离，却突然听到城楼外一道战马嘶鸣的声音由远至近。


    短暂的安静过后，刺耳地吱吱声倏然响起，沉重的楼门被人打开一条缝隙，他们转头迅速地躲进草垛中。


    巡逻士兵结队而来，甲叶相击，锵然鸣响，外面逐渐嘈杂起来。


    女童按耐不住好奇的心思，用手指慢慢拨开秸秆，隔着间隙张望着城楼上的新奇。


    巡逻队远离而去，有一人紧接着踉跄而来，怀中好像还揣着一样东西。他浑身脏污破败，像是从远方逃命至此。


    方一经过秸秆草垛，女童便闻见一股甜腥的铜臭味，又带着一丝浓郁的腐臭冲进咽喉，使得她忍不住作呕起来。


    幸而男童眼疾手快地用手捂住了她的口鼻，才免得两人露出马脚。


    “将、将军，他他他……”


    透过缝隙，他们看见不远处的士兵“扑通”一声跪在军师面前。他宽阔挺立的脊背此刻不知因何缘故变得颤抖不已，仿佛是受了莫大的打击过后，瞬间失去了支撑的力量，无力般垂了下来。


    军师正欲搀扶他起身，谁道眸光不经意间一撇，不知是瞧见了何物，令他伸出的双手顿时凝固在半空。


    军师紧锁的眉头骤然展开，瞳孔猛地一缩，整张脸上写满了诧异之色。


    随后，他的眼底划过一丝狐疑，低低地问了几句，直到听清那士兵再三肯定的回答后，众人在他的脸上见到了一抹极其罕见的悲绝之相。


    然而再当众人探究过来时，军师已然换上了素日那副严谨以待的模样。


    他安置好那位拼死传来情报的士兵，又唤来留守城楼的副将，附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副将即刻领命，指挥着数名士兵布阵列队。隔绝草垛与外界的投石兵械被人推开，不远处隐约传来重石砸地之音，而一旁堆积成山的秸秆也开始被人不断地卸下。


    细碎的光斑穿透秸秆缝隙，落在孩童稚嫩的脸颊上，阳光灼热，草垛里躲藏的空间窄小无比，热得两人浑身直冒热汗。


    拥挤中，男童重重吐出口气，突然牵起女孩的手下定决心般拉着她便向外跑去。


    城楼上此刻已是黑压压的一片，玄金盔甲在投射而来的阳光下闪出刺目的光芒，女童被伙伴拽在身后快步疾行，边跑边回头观察。


    军师丢弃长袍，玄金盔甲笼罩着他从不习武的精瘦腰身，胄顶十分不相称地挂在他俊秀的脸上，那双澄澈精明的眸子恰在此时冷然间与自己对上了视线。


    “你们是谁家的孩子！这里是前线不知道吗！你们……”


    正与军师交谈的副将闻声而望，急忙拧着眉头，气冲冲地朝两人走过来，可他话还未完，便听得前方有人急喊了一声，军师立马喝道：“全阵以待！死守城门！”


    话落，数以万计地箭雨疾驰而来，瞬间将天空遮蔽得严严实实，将士们早有准备，旋即高举盾牌，挡下了这一波无情箭雨。


    副将神色一变，立即回头看向依旧平静指挥的军师。


    敌军已然攻破波汤道防线，前线危急，只怕主帅真的已经……


    “你们两个，快把他们抱走！”副将急道。


    “是！！”


    战火一触即发，敌军浩浩荡荡地厮杀而来，箭雨如蝗，将城墙打得噼啪作响，城楼上士兵们严防死守，撑过去一波又一波绵绵不休的攻势。


    城下的敌军如同疯狗一般，前赴后继地爬上绳索，迅速攀岩向上，刀剑相击，一双双杀得血红的眼睛在狰狞的面孔上闪着仇恨的光芒，鲜血喷涌，撒在裂隙斑斑的城墙上。


    楼兰军队凶猛而至，攻城锤如同巨兽的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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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狠狠地撞击城门，在剧烈的撞击下，城门渐渐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城楼已是血流成河，军师举着长剑，俊秀的脸上布满血痕，早已分不清是谁与谁的血。


    “杀！不留活口！”


    副将一脚踹开飞扑而来的士兵，突然喝止道：“不能杀！……这些都是我们的人！”


    此刻四下张望，楼兰敌军早已没了踪迹，而不断攻上来的竟是身着玄金盔甲的辽南将士。


    军师拧着眉头，咬牙怒道：“他们已经叛变！留下他们就没有我们，别让你的优柔寡断害了一城百姓！”


    闻听此言，副将心中划过一抹酸涩，然而战场上刀剑无眼，无数利刃闪着寒光劈向他的面门，思虑间他闪躲不及，被迎面而来的刀剑划破面皮，瞬间绽开颗颗殷红的鲜血。


    军师的怒吼如同惊雷一般在他脑中轰然炸响，循环往复地萦绕在他的内心，副将再也无暇顾及此间异样，长枪破天坠地，迅速将袭击而来的“敌军”腹部刺穿。


    军师紧握长剑，拼命与人厮杀，可体力实在不济，抵抗敌军剑招的臂膀开始松动，不过五招，长剑便断，残剑“咣当”落地，命门彻底暴露在敌军面前。


    利刃挟着寒光猛地袭来，军师下意识闭上双目，内心为自己感受到一丝孤寂与悲凉。


    就在剑尖即将触碰到他的心口之际，破地长枪迅疾而来，尖锐鸣耳的声音划破长空，军师旋即睁眼，便见副将高举长枪，护在自己身前。


    “您快走！”


    军师也毫不耽搁，急忙爬起来冲下石阶，在众将士的庇佑下，踉跄着却未有丝毫停歇地快速跑向空空如也的城内。


    “敌众我寡，那便以吾之血躯，换天下长乐安康！纵使身陷绝境，亦无惧无悔，只盼此战过后，百姓安居乐业，山河无恙。弟兄们！随我一同上阵，为这天下苍生，拼尽全力，让那些贼寇知晓，我等虽少，却有守护天下之决心！”副将朝众人呵道。


    此番言语，本该是权华在战前鼓舞众将士振臂高呼的壮志豪言，如今却被自己拿来鼓动残杀同国将士，细细想来，实在令人痛心疾首。


    可他没有办法，死守城门的将士没有办法。


    百姓孱弱无辜，城门不能失守，他们决不能有一丝怜悯。


    “哈哈哈哈哈哈哈——快瞧，那是何等景象。”


    十里之外，楼兰大军只派遣百名小卒，便顺利攻入城楼。


    楼兰主帅眯着眼睛望向前方那副自相残杀的画面，唇畔噙着讥讽的笑意，朝着地上那面色呆滞，冷情无心的独臂之人狠狠猝了一口。


    “还不快去了结了他们！”


    主帅将长矛猛击在一匹伤痕累累的马蹄上，马儿受了惊，横冲直撞地痛呼向前。


    地上呆滞的断臂之人终于有了反应，他踱步而出，轻功巧妙地牵动身躯，稳稳落在马背上，旋即纵马疾行，逐渐靠近不远处横尸遍野的城墙。


    “少帅！是、是将军！权将军回来了！”